·🌸第 29 章

2025-03-22 08:18:29

◎我会让你赢◎谢慈捏着那块虎皮小毯子回帐。

芙蕖摸着那针脚细密地绣工, 叹了口气,却没说话。

谢慈心里琢磨着他爹死前传给荆韬的私信,越细品越觉得其中含义深远, 并非浮于表面。

——将来你危殆之时, 务必关照一二。

那时候, 先帝病重,他刚被破格提入内阁, 滔天的权势劈头盖脸地压在了身上。

辅政大臣哪有那么好当,做到最后, 不是把皇帝杀了, 就是让皇帝把自己杀了。

他爹保不齐真做好了让他造反的准备, 而且还事先与北境这边打上了招呼。

谢慈心里在想事情,便顾不上之前的胡闹。

芙蕖把枕头铺高,他和衣就躺了下去。

结果没得机会休息,他才刚闭上眼, 营帐外又热闹起来了。

谢慈给了芙蕖一个眼神。

芙蕖会意, 道:我去看看。

她出了营帐, 东侧紧挨着的就是荆韬的将军帐, 帐前多了几匹马, 她刚迈步走过去,便见一个人影从那片热闹中脱身, 匆匆朝她的方向赶来。

芙蕖停住脚步,等他近一些,发现是神凫。

神凫赶到她的面前,跳脱如他, 此时也有些慌乱的模样, 他说:燕京的圣旨到了, 谢大人抗旨出京,身为朝中重臣却私通武将,皇上怀疑其心不轨,命大将军即刻扣下谢大人,押他回京受审。

赵德喜一路追到北境传旨来了。

皇帝到底是皇帝。

北境戍边的将军们被困于此地多年不得归家,纵使嘴上怨言颇多,也从未真正起过造反的念头。

圣旨不可违。

神凫道:大将军可以拖住一时半刻,你们先避一避吧。

这种事芙蕖不能拿主意,她转身准备进去询问谢慈。

一回头,却见谢慈早就不声不响倚在门口了。

芙蕖当即知道什么也不用说了,只静静地等着他的决断。

谢慈手里还抓着那虎皮小毯子,慢条斯理的折起来,放进芙蕖怀里,让她好好收着,紧接着,大步走向将军帐。

皇上也知道大将军镇守北境多年辛苦了,说实话,您年纪大了,早该告老还乡享清福了,咱们陛下不是不挂念您,实在是北境战事特殊,不容胡闹,放眼当朝,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担此重任,所以呀,北境还是得辛苦大将军照料,皇上毕竟还年少呢,等将来,吾主真正能揽权了,必定彻底料理了北鄂那起子叛军游勇,大家都不用在这啃雪碴子啦!帐中人听了简直都气到发笑。

那小皇帝以为打仗是过家家呢。

躺在他的高床软枕上,梦里骑着战马指挥者阴兵三百万,能把阴曹地府都给降了。

荆韬不屑于和个阉人置气,淡淡道:皇上还有这份心是臣之幸。

赵德喜蹬鼻子上脸道:还是大将军明事理啊,瞧瞧,咱们皇上今年春刚巡完京郊的庄稼,就先给您的北境拨了六十万的军饷,别地儿可都没这份恩宠!他竟然有脸把朝廷拨得军饷称之为恩宠。

且不说现在那六十万两白银一根毛都没摸着,就凭荆韬对京城里那些蛀虫的了解,那钱到手能有十万就算是他们手下留情了。

赵德喜端起面前的粗茶,牛饮了一口,然后紧锁着眉头,忍住吐的冲动,强行咽了下去。

荆韬现在有多想戳死他,他就有多不知好歹。

赵德喜自认为寒暄够了,尝试着把话往正题上引:大将军,咱家一路追着谢慈那厮的踪迹而来,听闻他进了北境的军营,还受到了您的礼遇……您之前不知情,不知者不罪嘛,如今咱家带着圣旨到了,大将军是不是该动起来啦?荆韬不会抗旨不尊。

赵德喜一双老眼瞧得清楚。

他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等荆韬的回复。

荆韬在沉吟。

赵德喜笑着。

谢慈被他的谢家旧部亲手押解回京,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他可太期待了。

他话音刚落下不久,将军帐的门一掀,谢慈竟就这么迎着诸位的目光走了进来,阴恻恻的目光往赵德喜脸上一扫,慢言道:圣旨?皇上下的什么旨?经我同意了么?一屋子人全都愣了。

早听闻燕京城里,皇上的嘴和手都握在辅政大臣谢慈的手里,但亲眼所见,还是颇为震撼。

谢慈踢开了赵德喜面前的桌案:圣旨呢?薄如蝉翼的刀锋挑着他的冠缨。

赵德喜哆嗦着举起手,指着荆韬的方向:圣旨已宣,谢慈,你想造反吗?荆韬把明黄的圣旨从怀里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案前。

谢慈收了刀,单手拿了圣旨,摊开一瞧,冷笑一身:假传圣旨,赵德喜,你胆子够大啊!赵德喜一听急了:谢慈,你莫血口喷人啊,圣旨是皇上亲自拟了,盖上传国玉玺后,才交到咱家手中……谢慈打断道:传国玉玺是假的,圣旨就是假的。

赵德喜叫破了音:传国玉玺不可能是假的!谢慈:传国玉玺缺了一角,用黄金补了缺,工匠的技艺非一般的纯熟,但玉玺终究是玉玺,缺的一角印在旨上,还是能瞧出端倪的。

他将那所谓的圣旨扔到了赵德喜面前:赵公公,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瞧瞧。

赵德喜听他说的有板有眼,心一下子凉了大半,他不信服地将圣旨捡起来,对着灯下仔细一瞧,剩下半颗心也凉了:怎么会呢……他嘴唇都在抖,疑道:皇上怎么会给我一张假圣旨呢……谢慈居高临下地嘲讽道:当然是因为——皇上手里没有真正的传国玉玺了。

赵公公,我离京这么远,怎能不防一手呢。

圣旨是假的。

谢慈刀锋一挑,直接将其撇进了火里。

拿萝卜刻个玺就想把我玩死,皇帝到底是年少,我不怪他,可你们这些老人儿怎么也不知劝着些,就由着皇上胡闹?听闻真正的玉玺落在了谢慈手里,赵德喜原本嚣张的气焰一扫而空,奴颜媚骨的奴才最会审时度势了,他一点也不想劳动谢慈拿出真正的玉玺,当场判他个斩立决。

北境山高皇帝远,连个能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假圣旨烧成了灰,往半空中浮起了余烬,能闻到宫里御用的墨香。

玉玺虽然是假的,但皇帝的笔迹是真的。

赵德喜:啊……哈哈,皇上的确年纪还小呢,陛下他也是心里挂念谢大人,想早日迎您回京,才这般胡闹的,谁家孩子小时候不调皮呢……谢大人哪,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吧,北境苦寒,您的根儿不在这,您若是有事要办,咱家可以等等,您还是早日跟咱家回京吧。

话说回来,您也知皇上年少,城府不深,将他自己一个人搁在京里,您真能放心啊?赵德喜固然是个搅屎棍子,可他最后一句话,仍是戳进谢慈心坎里了。

他的根不在北境,燕京城里才是他的战场。

他离京的时间足够久了,朝堂上那些老家伙更不是省油的灯。

小皇帝还能支撑多久?谢慈转脸对芙蕖道:捆起来,埋了。

芙蕖一个女人家哪能做得来这事。

到头还是得荆韬出面打圆场。

他将赵德喜一行人请进了军帐中住下。

保证事成之前,出不了任何幺蛾子。

谢慈原本的计划不变,等天明动身探查当年被掩埋的真相。

荆韬给他们备了马,神色严肃对谢慈道:你终有一日要还政于皇上。

谢慈道:我晓得。

荆韬道:万事留一线,也是给自己的后路。

谢慈笑了一下:没有退路的人不不止我一个,您不也是么?荆韬看着他的神情有些难过,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晚辈,谢慈的身份尊贵,但是在荆韬的眼里,和他手下那些不听话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可他那些孩子尚能听从管教,遇事也能缩回他的羽翼下寻求庇护。

可谢慈是不能了。

燕京太远了,他鞭长莫及。

神凫靠在树下,吹起了骨笛。

一支魂归故里。

呜呜咽咽有点难听,但是在耳边吹久了,倒也逐渐习惯。

谢慈别了荆韬,远处东山的背后已经有了亮。

他牵起马,对神凫道:你吹半宿了。

神凫说:那一千冤魂若是徘徊在北境,能听见我的笛声吧。

谢慈冷心冷清道:他们听你吹个破笛子有什么用?神凫跟在他身后上了马,撵上来,道:这是老侯爷教我的。

谢慈心里叹气——又来了。

这偌大的背景要说有魂也是谢尚的魂,飘来飘去阴魂不散。

神凫自顾自开始讲,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我小的时候,给老侯爷牵马,那时老侯爷还不老,每次打完仗,收拾战场的时候,老侯爷就在半高的坡上,亲眼瞧着他们下葬,然后吹着这调子,能吹满一宿,我问老侯爷是什么意思,他告诉我说,用这曲子送他们上路,好让他们开开心心的走,来世投个好胎。

谢慈瞥了他一眼,那神情里一点也不悲戚,甚至还有几分轻佻,道:他还会吹这玩意儿呢,我竟不知道……但你别糊弄我,魂归故里这不是那些神婆用来招魂的么,怎么到你这成了送别曲了?神凫:……您对您父亲就不能放尊重些吗?抱歉。

谢慈摊手:我生在楚舞吴歌的江南乡里,不是很能和你们这群啃雪碴子的人共情,体谅一下。

神凫又想骂。

谢慈直接驾马窜出去老远。

芙蕖默默从后面跟上来,对上神凫欲言又止的目光,道:抱歉,我也不能,先行一步,再见。

他们选择入手的那座村子名叫上雪窝。

与之相对应的北边,那座村子叫下雪窝。

上雪窝正处在两个村子的中间,他们单枪匹马混进来,其实非常危险。

但谢慈反复思量了许久,还是择定了这个地方。

一是因为此村子两边连通,是耳目最灵便的地方,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

二是他不打算轻裘缓带得办事,既来了,便一锅端了,一个也不能放过,此地进退得宜,追击最合适不过。

谢慈和芙蕖的马一前一后闯进了村落,立刻引来了村里人的警惕。

几个壮汉提着棍子冲出来,操着一口乡土味浓重的中原话,喝问:站住,什么人?!谢慈和芙蕖勒住马,在人群中扫了一圈,一眼挑出了那位最像领头的壮汉,对他道:兄弟借此地一避,有人追我。

那人一身打着补丁的衣裳,看装扮,像山里土生土长的猎户,一双眼睛极为机警。

难怪北境大营的人一直被瞒的死死的。

他走上前,用棍子敲着地,问:你们怎么回事?说明白谁追你?谢慈嗅到了他藏在话中的冷静,盯着他手里的棍子,在地上一下一下敲出的动静沉闷至极,分量像是注了铁。

芙蕖的马依偎了上来,她瑟瑟地道一声:谢郎?谢慈给她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揽着她下马,说:那些山上的军爷强抢了我家娘子做妾,我们刚逃出来,想往北边避避风头,兄弟们行个方便吧。

那人并没有放下警惕:北边,那可是北鄂,正打仗呢,你娘子到了那边,恐怕还不如留在山里给你们的军爷当个妾。

谢慈抿了嘴,不肯再多解释一句。

说巧不巧,神凫正在这个时候,吭哧吭哧追了上来,他身上还穿着军甲呢,远远地就冲这边的人大声招呼:拦住那两个人,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是北鄂的细作,偷了我们的城防图!半包围的阵型让神凫一嗓门给吼垮了。

谢慈瞅准了机会,将芙蕖掠到自己的马背上,冲破人群就跑。

如他所料,拦他们的人互相对了个眼神,不动声色地让出一个缺口,这一次,他没有再受到任何阻拦。

这是他们昨晚上情急之下,为了不打草惊蛇,简单定下的计策。

他们不能绑在一块行动。

神凫陪走这一趟,就是个垫脚石,能成功把谢慈和芙蕖送进村子里,他的使命就完成了。

谢慈和芙蕖是生面孔,又都不是普通人,虚实真假掺和在一起,才最能迷乱人的眼。

他们一路跑进了村子,半路上弃了马,时不时关注身后的动静,演得倒是很像那么一回事。

芙蕖贴在他的耳边:管用吗这招。

谢慈道:不急,有后招,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们挑了人烟稀少的荒处走。

芙蕖出发前,为了贴合身份,特地换上了艳若朝霞的衣裙,和江南精致手工的绣鞋。

山路崎岖难走,行的快了鞋子要掉。

谢慈半条胳膊就能夹住她的腰,一路上简直是在拎着她前行。

芙蕖忍无可忍:我的腰……要断了。

谢慈:再忍忍。

芙蕖上手掐他的胳膊。

谢慈终于停下来。

芙蕖什么也不说,就瞪他。

谢慈单手搂着她,将人往自己的背上一甩。

芙蕖趴在他坚硬的脊骨上,只觉得五脏六腑差点被颠出来。

她不知谢慈要往哪去,他们昨夜里定制计划的时候,芙蕖不在场。

她只需要自己充当一个什么身份就足够了。

芙蕖的一头黑发散下来,落尽了谢慈的脖颈里。

等他们踏着山路,从南到北,快要走出村落的时候,却见前方不知什么时候,涌进了许多官兵,大有要搜村的架势。

原来他们的安排在这里。

箭矢擦着谢慈的脸颊射过。

谢慈背着她退回了茂林里。

双方的戏做足了。

芙蕖猜,到了鱼该咬钩的时候了。

谢慈将她放在一棵矮树下,说:我看这件事八i九不离十了,荆韬昨夜受到的袭击蹊跷,那伙奇袭的北鄂人摸不到来处,又正好夹在三个村子之间的临渊处。

村子成了北鄂人暗中驻军的地方,他们进退得宜,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谢慈做的这出戏,堪称一箭双雕。

既能钓出村子里的鱼,更能令荆韬的发兵变得师出有名。

谢慈听着林子外面的动静,沉默了片刻,叹息道:荆韬如今年纪也是大了,剿个村子都束手束脚。

芙蕖却很能体谅荆韬的想法,劝道:他必须要先拿到证据。

他身为一军之统领,不能单凭一个怀疑,便决断三个村子人的生死。

谢慈:我没有怪他,他这样守着北境,很好。

家国千疮百孔,外强中干。

大燕朝的版图在先祖的扩张下,南北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阔。

但是,当先祖武帝在时,国力强盛,江山的辽阔是他锦上添花的点缀。

而如今,朝廷一步一步败光了家底,南北偌大的边境便成了累赘。

往北,有虎视眈眈的北鄂,他们于恶劣的环境中求生,侵略的野心从未停止过。

往南,南秦曾狠狠的败于大燕朝的水军,割地三十城,他们于屈辱之中励精图治,早已有了一战之力,如今两国的表面和平,完全靠着几年前大燕和亲过去的公主维持着。

谢慈:北境还得再忍忍,他们缩着打憋屈,我知道,可是现在的朝廷经受不住。

芙蕖似乎在他那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感受到了那种无限下坠的忧虑,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袖,说:一切都会好的,我会帮你,无论何时何地,你放手去搏,我都会让你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