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带走了她◎村里领头之人果然很快找了来。
他一靠近, 谢慈便带着芙蕖退,且退且远,更往林深处去了。
那人招呼了几声, 没能唬住他们。
谢慈借着地势, 架起了随身带的□□, 松手时故意偏了几寸,精致的银箭贴着那人的肩膀擦了过去。
芙蕖一眼瞧见这□□的款式奇特, 颇有些异域的粗犷风格,却由带着一股撇脚的华贵。
你从哪里搞到的?谢慈:好东西, 能帮我们大忙。
领头的假村民从地上捡起了那枚银箭, 顿了一步, 没有紧跟上来,随即,芙蕖听见他用北鄂话,冲这边喊了一句——阁下是三王子的人吗?果然是北鄂人。
这家伙还挺有礼貌。
谢慈和她都能听懂北鄂人的话, 早些年专门学过。
但情况特殊, 谢慈没有回应, 只是停住了脚步, 给了芙蕖一个安抚的眼神, 自己从树后缓缓转了出去。
那人说:别怕,我们有的谈, 你是不是想出境回北鄂去,我们可以帮你。
谢慈开口却用的汉话,一字一顿,显得不那么流利, 道:可三王子并没有告诉我, 北境有人接应, 你是什么人?是了,过于干脆的缴械,只会更令人生疑。
现在是对方要想尽办法取得他们的信任。
谢慈试图将形势拿捏在自己的手里。
单凭一张嘴和一张□□就敢充大尾巴狼。
谢慈着实艺高人胆大。
芙蕖暗中攥紧了手心。
对方靠过来的时候,谢慈再次射出冷箭,警告:站住。
我们不是直属三王子的人,我们是狄图旳将军的部下。
我们的狄图旳将军是三王子最信任的部下,你可以信任我们。
对方话语中很是诚恳。
谢慈再退:我们之间不需要信任,你若是有心,助我出境,我自当感激你。
对方答应地很爽快,也很迫切:可以!他们在急什么?芙蕖想不明白。
谢慈没忘扯一把她,道:他当然急,把我们送走,北境营的人才会跟着走,再耽搁下去,他们藏在村里的秘密就要暴露了。
他们低声商讨,声音没有传出去,但是警惕模样却毫无遮掩。
那假村民看起来真的很急切。
谢慈对她道:我昨晚给你的‘地图’带了吧?关键时候,芙蕖的脑子从来不会扯后腿,她会了意,摸出来那张虎皮小毯子,外层用旧麻木裹成厚厚一沓。
谢慈当着对方的面,将拿东西塞进自己怀里,侧身斜睨着他,道:带路,如果敢有别的心思,我杀了你。
芙蕖品着他缜密的心思,不由得笑了笑。
一方小毯子也能做文章,只要他手边有的东西,就没有不能派上用场的。
上雪窝村子里明面上各个出口,已全数被北境营的兵马堵上了。
对方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能送他出境,谢慈很期待他能给出什么惊喜。
对方走一步,谢慈跟一步。
一直保持在十步之外。
他们继续往茂林的最深处去,不仅脚下林地难走,山路更是险峻。
芙蕖悄声道:我们这是往山上去了?谢慈不答,他目光盯着前面,偶尔扫过周围的草木。
这方向不仅仅是往山上去,更接近昨晚荆韬遇袭的临渊之地。
谢慈看过沙盘,那里一侧是山道,一侧是陡崖,往下约十丈的高度,是一处湖泊。
那儿地势险要,绝对是个藏人抛尸的好所在。
路上,那人零碎问了几句话,试图打探些什么东西。
谢慈一概不理。
果然,越过了山林,到了山道上,只容得下一辆马车的宽度,道旁修建的护栏破旧坍塌,很久没人打理了,一旦失足掉下去,九死一生。
那人把他们带到了悬崖边上:走这里。
他弯腰从崖下挑起了一根铁索,率先带路往下走去。
谢慈身上没有佩刀,他那把刀是上过江湖兵器谱的,太惹眼,容易暴露身份。
他从袖中摸出了一把匕首,塞进芙蕖的手里:顾好自己。
芙蕖心里一咯噔。
他上次交代这句话的时候,半路自己跑了。
芙蕖对那惊鸿一瞥的回视记得清楚,快刻进骨子里的阴影了。
可还容不得她说些什么。
谢慈已经挑了根铁索,紧跟着那人身后,踩下去了。
芙蕖双手合十,闭上眼,仰头朝天,看似在求神佛保佑,其实她心里空白一片,什么经也没念出来。
她倒很有自知之明,晓得上天多半是不会保佑向他们这样的人,一脸决然地跟了下去。
湖泊上水汽充足,陡崖下方永远弥漫着水汽,令人看不清前路。
芙蕖双手缠住铁索,脚下踩着的地方,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落脚之处,那错落的布局不像天然,是后天人力凿成的。
芙蕖只是迟了半刻,此时往下看,已经全然瞧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了。
她心里一慌,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环顾前后左右,空空如也,天地间好似只剩下她一个人。
芙蕖忽然想到,谢慈之前问她要了那张所谓的地图。
地图在他身上,想要下手的人不会首先关注她的死活了。
芙蕖加快了速度,可惜她不修武道,身手与谢慈差得远,勉强能稳住身形已是不易,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底下涌上来的风声变了。
芙蕖清晰地听到了兵戈撞响的杀声。
她将自己吊在铁索上。
忽听身侧传来一句轻斥:别动。
芙蕖猛地转头。
一道青白色的倩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停在她的身侧,手中也拉着一条铁索,她看上去比芙蕖轻松多了,单手就能稳住,芙蕖觉得这张脸眼熟,在记忆里飞快地回想,最后画面停留在离开谢府的前一晚。
她是伺候在谢慈身边那位身量与她极其相似的姑娘。
从燕京往北境的这一路上,谢慈前半段路虽然带的女人应就是她了。
那日在冀州的破庙里,她们还未来得及打上照面,便错开了行迹。
芙蕖:是你?你与纪嵘同行?一路可无恙?盈盈一双美目有些发冷: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下面打起来了,我护着你先走。
芙蕖听出了挺大的怨气。
她问:走?往哪里走?盈盈答道:你去和北境营会和。
她示意芙蕖跟着她回到上面。
芙蕖艰难地往上爬,幸好她动作慢,下的不深。
到了这种动刀枪的时候,她不添乱,就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助力。
盈盈在前面走走停停,等着她跟上,一路上,她张了好几回嘴,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牢骚道:我真是搞不懂,你去学那么一手赌钱的本事到底有什么用?将来在内宅里陪着夫人小姐逗乐子么?芙蕖攥紧了手中的匕首,说: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当初都是有用之才,而是我一块破铜烂铁,人差点丧命刀下的时候,被主子心软救了回去。
我这辈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了,什么时候送命都是活该,你何必从我身上找不痛快?她清清淡淡的一番话,盈盈听在心里,沉吟了良久,才闷闷出声:是我冒犯了……你身上有我求而不得的东西,令我心里总难释怀。
芙蕖已经走了大半的山路,不远处能望见巡逻的营兵,她说:到了,我可以自己过去,你急着帮他就去吧。
盈盈心思被戳破,一刻也不耽搁,拱了手,掉头就走。
*谢慈人还吊在崖壁上时,就感受到了肃杀的意味。
北鄂人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们王帐内部的倾轧,比起中原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于环境和资源的贫瘠,养出了他们骨子里的狠劲和与生俱来的掠夺本性。
即使是同胞,残杀起来也绝不手软。
他们好不容易打入北境内部的村庄,并扎下了个根,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一步棋,他们绝不会为了救一个人而乱了自己的局。
无论谢慈时不时三王子的人,他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但是为了保证三王子的计划成功,那张所谓的地图或许会在他死后,以另一种方式送出北境。
第一支箭破空而来的时候,谢慈人在半空无从借力,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鹰哨,他偏头,见纪嵘从天而降,黑色的斗篷炸开了一朵妖姬,横刀替他挡了此箭。
纪嵘和他吊在同一根铁索上,借力停在半空,说:别松手,不然就跟下饺子似的,绝无生还。
谢慈:你查到了什么?纪嵘:你要的证据我都拿到了,另外,湖底沉着近千人的无头尸,回头让大将军捞上来看一看。
谢慈:北鄂人藏在哪?纪嵘用刀指了指下面,说:这帮子鸟人在崖壁上筑了巢,少说也有三千之数,都是精兵强将,我还是趁他们昨晚倾巢出动的时候,才找到机会潜进来的……昨晚外面是不是出了大动静?打起仗了?谢慈眼睛盯着下面,冷道: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我才一到,破绽立马露眼前。
这里头有猫腻,不知陈宝愈在筹谋什么,不好久留,先撤。
话音刚落。
头顶上寒风骤起。
谢慈只听见风声切了下来,尚不及抬头看,举起匕首一挡,半个身体差点震麻。
北鄂的刀出了名的悍利。
他的匕首太不趁手了,吃亏。
还是得纪嵘的宽背刀够劲。
纪嵘提着谢慈的肩,向旁边送了一把,说:行了,我这用不着你,你办你的事去,银花照夜楼的杀手就在附近徘徊,你小心……他的刀搅进占据里,像带了莫名的磁力,瞬间将几个人拉进了战局,令他们轻易脱不开身。
谢慈咬住这短暂的喘息之机,纪嵘一转身再一回头的功夫,身侧便只剩下一截空荡荡的铁索,人早没影了。
纪嵘咬牙无奈骂了一声,诡异的身影在峭壁上游走,脚下踩出的虚影几乎要与那深不见底的浓雾融为一体。
谢慈回到山路上,正见迎面奔来的盈盈,他脸色当即一沉,问:她呢?盈盈:主子放心,前方有北境营的巡兵相迎,会护芙蕖姑娘周全。
她抬手指向山道尽头的方向。
那里隐约还能见到纷杂的人影,谢慈眯着眼在原地定了一下。
临渊道边上,荆韬并没有布局人手。
哪来的人?谢慈冷静地将卷了刃的匕首扔进崖下,头也不回地迈开脚步。
盈盈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问:主子?有什么问题?谢慈不发一言,脚下越走越快,绕过最狭窄陡峭的地段,前方一片平地豁然开朗,却杳无人迹。
草地上留有人和马踩踏过的痕迹,但四周静悄悄的,有如黑暗中潮水的涨退,晚来一步,便什么也留不住了。
盈盈望着谢慈立在前方的背影,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不对劲,紧接着,害怕的感觉蔓了上来:主子……谢慈一脸漠然地回头盯着她:是谁带走了她,去查!若不是他眼底弥漫的血色暴露了他现在的情绪,盈盈一定会以为他仍是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主子。
她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而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袭霜灰色的袍角离开了她的视线。
盈盈自以为隐秘的悄悄抬起头,见谢慈驻足在一片杂草丛中,弯身捡起了一个薄片似的东西。
她的眼睛很尖,只在谢慈转身的那一霎那,便抓住机会瞧了个清楚。
——是一块再朴素不过的牌,黄花梨木的底儿,上面行的梅花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