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爹◎谢慈把木牌扔到了盈盈的手里。
盈盈低头一看那木牌上刻的花纹, 魂立刻散了大半:主子,这……这是银花照夜楼的牌子?情形如今摆在面前很明白了,方才在这里装作营兵迎她们的人, 并不是荆韬大将军的部下, 而是银花照夜楼假扮。
芙蕖是落到了他们的手中。
盈盈当即腿一软, 磕在地上,额前见了血。
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谢慈捏着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头:弄丢了我的东西,若不能原封不动给我找回来, 我就把你的脸, 一刀一刀挫成她的模样, 从今往后就在我的身边拴紧……芙蕖蒙住了双眼,被人用刀尖抵着后心,她不知身在何处,却能清晰地听见谢慈阴恻恻的警告, 就在她头顶不远的地方。
她不能呼救, 只能听着。
惊诧之余, 她也听明白了, 于谢慈而言, 她只是一个东西而已,并非无可替代, 只要谢慈愿意,谁都可以成为她。
直到人走远了,声音也消失了。
芙蕖才感受到后心的刀锋撤了,随即, 一个人贴在她耳边, 笑着说:原来如此啊……我当初瞧着张具尸体就觉得疑惑, 谢慈的府里还真是无奇不有,竟能将两个非亲非故的人,雕琢成七八分相似的面孔。
芙蕖脑子里轰然一声,汗毛都立起来了。
陈王世子!她认得他的声音。
陈王世子是何时到北境的,他竟亲自来了。
芙蕖一把伸手抓掉蒙眼的黑布。
入目是一个山穴,吊在峭壁上,前后进退倒是宽敞,借着从浓雾中透出的日光,芙蕖眨了眨眼,看清了众人簇拥中的陈王世子,陈宝愈。
老天似乎开惯了玩笑,给了她当头一棒还不够,后续接二连三的狠狠敲了下来。
芙蕖第一眼见到他,只觉得眼熟。
再仔细端详,记忆慢慢地回溯到了源头。
兖州,金瓯赌坊。
那天,她应约上楼,在崔少东家的牌局上,见过这个人。
当时他就坐在崔少东家的左首,全程一言不发,芙蕖还多打量了他好几眼。
难怪他不肯做声,有原因的,芙蕖认声不认人,只要他开口,必定当场暴露。
芙蕖喃喃道:错了,从刚开始就错了……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踏进了别人的圈套里?一定要比太平赌坊更早!陈宝愈也伸手去抬芙蕖的下巴,动作与刚刚的谢慈如出一辙。
可芙蕖不是盈盈,不肯卖他一个面子,偏头躲了。
她直视陈宝愈的双眼,道:你在赌坊的暗场里,故意当着我的面吐露北境的隐秘,到底是何目的?你还真不笨呢,算是有个漂亮的脑子。
陈宝愈愉悦地感慨: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正经人,所以我一直在猜你的谁的人。
可能是我父王?皇上?先帝?亦或是那些藏得更深令我想不到的人?但我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谢慈把你接回了府,此事太有意思了。
芙蕖逐渐冷静下来,从陈宝愈的话中,剥悉他的意图。
陈宝愈笃定:你从一开始就是谢慈的人!芙蕖低垂着眉眼,问:世子爷,是我哪里露了破绽么?陈宝愈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在芙蕖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神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堪称怜悯的情绪,他说:芙蕖姑娘,你的尾巴没切干净啊。
早在你进太平赌坊之前,我就见过你。
芙蕖断言:不可能。
陈宝愈挥了挥手,竟是不想再与她多言,吩咐手下的人把她看好,却也不许怠慢了她。
他本人从山穴旁边一跃而出,几下攀着石壁,蹿了上去,端的一副好身手。
这些人……燕京城里到底藏了些什么妖魔鬼怪啊,各自躲在自己的王八壳里,暗中搅乱满城的风雨,各怀鬼胎。
银花照夜楼的杀手的行踪更是鬼神莫测,芙蕖从一开始就没敢妄想能从他们的手下逃脱。
如今人被困在了此地,她能做的,只有静下心来,伺机而动。
临渊道上的秘密败露,北境大营的军很快就会清剿到此地。
只要对方不起杀心,她总能等来转机。
临渊道上的变故传回了北境大营,荆韬才得知,原来那偷梁换柱的一千村民,只是个开胃菜而已,北鄂的老鼠都已经半只脚迈进他的门槛内了。
谢慈弄丢了自己人才摸到了北鄂人的藏身所在,见到了荆韬也很难露出好脸色,他只说了一句:证据和证人,总得给我留一个。
荆韬与他擦肩而过,道:此事我来办。
谢慈没有停步,三个村子里假扮成村民的人皆已受伏,难对付的是临渊道下藏着的人,那可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荆韬这下有活干了,谢慈奔马回到北境大营,径直冲进自己的帐中,四下环顾,木榻上有一封信,用箭深深地钉在床板里。
谢慈伸手扯下信,展开,上书一行风骨极佳的字迹,是份邀约——今夜子时,沧水塞,美人当前,聊聊。
沧水塞。
谢慈瞧了一眼天色,倒是能赶得及,但是太被动了。
字条拧成一团,扔进了火里,谢慈并没有动身的意思,而是倒了一碗隔夜的凉茶,一口一口地抿下去,降下心头那股邪火。
天色渐晚。
北境大营的人调出了三波人马,留守营中的人便所剩无多。
神凫也回来过一次,听闻谢慈在帐中,还特意抽空过来瞧了一眼。
谢慈抚着头,半躺在榻上,衣领都扯散了一半,他身边也没个人盯着,好似已经昏天暗地的睡了一场。
神凫皱眉,正打算上前唤醒他,谢慈却冷不丁开口:今夜注意外面各个关塞的动静,尤其是沧水塞,很危险。
神凫原地一愣:谢大人何出此言?谢慈睁开眼,盯着帐顶透进来的夜色深沉,道:营中空虚至此,你们大将军也不肯从各个关塞调兵回营,你还领会不到他的意思么?你觉得北鄂人得到消息,会不会趁机作乱,里应外合,搅合一通?神凫眼睛一亮,茅塞顿开。
紧接着他又不解:那你又为何断定沧水塞尤其危险?谢慈不再理会他,手上的粗陶茶碗摔在他的脚边,滚了几圈,竟然没裂,赶客之意十分明显。
神凫脸顿时黑一半,他到底也还年轻气盛,供不起这尊大佛喜怒不定的脾气,努力压下脾气掉头就走。
谢慈起身洗漱,将帐中的颓靡之气收了几分,不点灯,像是在等什么人。
临渊道上的战况兴许要焦灼一段时间。
临近子时,营帐外透进了一缕风,暗夜中,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营帐的门口,丝毫不遮掩身形,缓步走了进来。
来者见谢慈没有任何反应,便更放肆地靠近了一些,说:你果然不在意她的死活。
谢慈一张嘴,叫出了他的名字:陈宝愈。
外面巡营的人经过,谁也想不到,竟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避开他们的眼睛,悄无声息的潜进了帐中。
陈宝愈掀袍坐在他的对面,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张炕桌,是伸手就能插刀的距离。
然而他们互相都懒怠动手。
陈宝愈也算是有恃无恐,道:沧水塞,此刻应该打起来了……我留给你的字条,你没看见?谢慈:看见了。
陈宝愈:因何不肯赴约。
谢慈:假若我在此时此刻现身沧水塞,恐怕身上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吧。
陈兄心思缜密,我可不敢以身犯险。
陈宝愈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可惜……我摸到芙蕖身份的时候,还自以为拿捏到了你的软肋。
他试探过两回。
第一回,在临渊道上,他劫走了人,并不走远,而是原地藏进了山穴,谢慈的反应令他十分诧异,却也惊喜。
第二回,便是沧水塞的邀约,可见芙蕖的生死并不能撼动他的决定。
谢慈道:她是从小放在我身边养大的,的确难以割舍。
陈宝愈:但也不是不能割舍吧。
谢慈:她死了吗?陈宝愈:还未。
谢慈:世子爷你也该知道,我这一辈子能真正捏在手里的东西不多,她是生是死你都得还给我,将来她是要陪我一起下葬的。
陈宝愈点头,爽快答应:办完事,还你。
他们谈论女人真像谈论一个物件,是不值一提的插曲。
谢慈晃了晃茶壶,里面不剩几滴茶水了,他倒一倒,蓄满了半杯,推给陈宝愈,道:你两年前在北境干的事儿,等我拿到证据,回京就能办了你。
陈宝愈不嫌弃他的凉茶,可能也是渴了,一口见了底,说:如今我就在你眼前,你何必舍近求远,直接问我呗。
谢慈:你我都面对面坐在此地喝茶了,你何必非等我问,想说自己说吧。
他停顿了一下,道:我不太喜欢北境这地方,快点办完事,我好回燕京去。
陈宝愈从腰间提了个东西上桌。
谢慈早注意到他是带着个布袋进来的,等他将袋子里的东西悉数倒在桌上,却是一摞一摞打理整齐的书信。
谢慈伸出手去拿。
陈宝愈却将其压在了自己的肘下,不肯松开。
谢慈不扬起眉。
黑暗中虽看不清楚,陈宝愈却感受到了他的不耐烦。
他笑了笑,说:不忙,听我讲个故事,我都给你。
谢慈直觉那些信很重要,不能轻易放过,于是豁出耳朵忍着,打算听听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玩意儿来。
结果陈宝愈来了句:当今皇上,他喊我一声堂兄啊……谢慈:……你幸亏是个堂兄,若是亲兄,恐怕早就结果了。
陈宝愈:我们曾经同在国子监的魏祭酒门下读书,那时候皇上还小呢,跟在我身后,话多,活泼,老爱问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实话,我哄过他一段时间呢。
不过后来,我们渐渐生分了,不是因为他疏远我,而是我刻意疏远了他。
谢大人,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陈王和皇上,终有一天要反目的。
陈宝愈说:皇上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其实他心里有数,你此番死不了,可他还是下了旨,派了人,借‘活捉’为由,让赵德喜一路追在你后面……别看赵德喜是个太监,他在先帝手下磋磨出了几分手段,关键时候,出手能保你的命。
赵德喜此刻就在军营里,隔着两帐之外。
营地里火光日夜不息。
谢慈若是此刻掀帘一探,定能看见赵德喜带来那些干儿子们今日一反常态,尽数出动围在谢慈的营帐周围,假装漫无目的四处溜达。
经陈宝愈一提,谢慈忍不住想起一桩旧事,当年皇帝刚登基不久,他给皇帝讲政,常夜宿在宫中,有那么一日,小皇帝深夜矫情,忽然拉着他的手,说:先生,你放心,朕永远信你,敬你。
当时他却冷着脸,拨开了小皇帝的手,让他闲着没事赶紧去就寝。
君无戏言。
谢慈相信小皇帝说的是真心话。
皇上派人追上来不是真心抓他。
从‘活捉’两个字就能品出点特殊的意思,他谢慈一意孤行往北境来,除非死了,谁也不能让他回头。
其后,在荆韬面前,等赵德喜掏出圣旨的时候。
谢慈一见那假玺,心里头更明了。
他固然行事乖张,但偷玉玺这种棒槌事儿还真干不出来。
皇帝手里掐着真正的传国玉玺,却故意在圣旨上盖了个假印。
坑得谢慈不得不当场硬着头皮揽下这个锅,往自己头上扣。
他对陈宝愈道:把一个皇上给教成这样,是我的败笔。
陈宝愈:皇上本性良善,又在魏祭酒的门下启蒙,魏祭酒乃当世大儒,仁人君子,贤良方正,他从根上起就是正的。
谢慈心念一动,盯着他,道:你倒也是魏祭酒的门下,你的根正不正啊?陈宝愈沉默了有半盏茶,说:我的根在陈王府。
谢慈回了几分神,淡下了神色:你若和我聊皇上的话,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陈宝愈笑了起来:我们今天能坐在一起,就是为了皇上,不聊他,还聊什么呢?谢慈抽走了他面前的茶碗,是撵客的态度。
陈宝愈从肘下抽了其中一封信,递到谢慈面前,道:莫急,先给你吃一口,你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和我聊。
谢慈不敢点灯,吸引人的注意,一转胳膊,从袖口滚出一枚夜明珠,搁在案几上,拆了信。
他对着明珠微弱的光,看清信上是一封流水。
两年前,正是北境事发的前夕,八十万两白银流进陈王府。
行贿的人是杜环,兵部尚书。
陈宝愈敲着桌子,道:两年前,杜尚书还只是个小小的堂主事,那年跟着我往北境走了一遭,拿了两万人头的功绩,回京一夜之间便提拔成了侍郎,半年内,高升尚书……我爹提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