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蛐蛐◎——可竹安和吉照为何能长长久久服侍在主子身边, 主子,盈盈差在哪了?盈盈和竹安吉照乃是同行,半年前, 她们一同离开扬州院子, 被送进燕京。
谢慈亲自挑走了竹安和吉照, 说是送去伺候别的女人,搁在府里当丫鬟使, 唯独盈盈得了青眼,是给谢慈在外面办事用的。
当时盈盈还暗中沾沾自喜, 自命非凡, 却不成想, 到头来竟是她错了。
谢慈面无表情绕过了她的纠缠。
芙蕖眼观鼻鼻观心,跟在谢慈的身后,才绕开了一步,便被盈盈抓住了裙角。
芙蕖一低头, 对上她燃起希冀的双眼, 和欲言又止的双唇。
盈盈盛了满心的话, 还想争取一二, 可对上芙蕖那张霜冷漠然的脸, 心里忽地一凉,仿佛觉悟了什么,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万般都是命。
那些求而不得,她从进府的那一瞬间没有得到,这辈子恐也没有机会再得到了。
她芙蕖就是命好,有什么法子呢?盈盈颓然松手。
芙蕖流水一样柔软的裙衫从她手中滑出, 帐里人走茶凉, 寂静无人。
谢慈回燕京的路上, 仍套了车缓行。
外面赶车的小厮芙蕖不认识,却能看出他一身精壮的体质,想必也是个中高手。
谢慈见她钻进来,冷着一张脸,问:不知分寸的属下,你说我用还是不用?原来是杀鸡给猴看呢。
盈盈是被杀的鸡,她就是那个猴儿。
芙蕖答:主子还用得着亲自和她置气么?她不知分寸,回了扬州自然有人教她 ,该打该罚,一切都按规矩来,主子难不成还狠不下心?谢慈低头捏眉心。
芙蕖收了声。
他才说一句,她要回十句,真是快骑到头上了。
谢慈忽然问了句:你家在扬州?他问的是芙蕖的出身。
当年芙蕖是由人牙子领进谢府里的,谁也没有过问她的来处,进了谢府,就是谢家人,从何处来早已不重要了。
谢慈怎么忽然提起这茬了?芙蕖就算再不愿意承认,出生处也依然是她的家,她虽没了娘亲,但父亲尚在,谢慈与谢老侯爷仇深至此,也不能尽然断了父子血脉,更何况她一小小女子呢。
她道:您问这做什么?谢慈:将来送你回家,你愿不愿意啊?车里瞬间静默了。
良久,她说:主子,我此生誓不归家。
谢慈撑起腿,手腕搭在膝上,拎着一把折扇,他手指在扇骨上敲了敲:罢了……芙蕖意识到了他那种微妙的意图,她不动声色地将所有的情绪咽回肚子里,往角落里缩了缩,闭上眼睛。
赵德喜和明镜司的人一早发现谢慈的帐里空了,半刻也不好再耽搁,立即马不停蹄往回赶,他们星夜兼程,直追到了燕京城下也没见着谢慈的身影,到谢府略做打听,谢慈一直不曾归家。
谢慈与他们走的是两条路,且刻意避开了官道,芙蕖早就发现了,但一直不言语。
他们行的不紧不慢,才道兖州境内的时候,芙蕖便听闻崔字号银楼摊上了麻烦。
燕京里的动作倒是快。
芙蕖望着兖州的城墙,想起那日里,她和纪嵘从夜幕中杀出来的情景,明明才几天的光景,却好似在时间里滑了很远,芙蕖感慨:也不知这件案子现在是谁在办?谢慈道:皇上身边能用的也只有明镜司了。
明镜司当年借着谢慈的势,由他一手提拔,专供皇帝驱使,行事作风在燕京中独树一帜,端看左副使纪嵘便能窥见一二。
芙蕖问:进城么?谢慈钻回车里,摇头,说:绕着。
但事情没芙蕖想象的那么简单,明镜司的人既然已经出现在了兖州,那放眼兖州境内就没有一只可疑的兔子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谢慈的车才绕了一半的路,便在郊外荒道中被人拦下了。
一队人马从背后撵上来,把他们的车团团围住——谢大人叫我们好找啊!谢慈的马车被逼停,他抱着胳膊,并不露面:你们明镜司闲得很啊。
办一个崔字号分号而已,杀鸡用牛刀,正好带兄弟们出门踏踏青。
芙蕖听见马蹄声缓缓靠近,一把刀柄伸进了车帘,挑开了一半,芙蕖略歪着头,探见了纪嵘的那张脸。
……他不是纪嵘!芙蕖辨人嗓音从来不会错。
谢慈适时开口:他叫纪峥,明镜司右副使,纪嵘管他叫哥。
纪峥补充了一句:亲哥。
两人的相貌一模一样,自然是亲生的无疑。
细看两人的相貌,其实有细微的不同,纪峥一双眼尾的弧度是往鬓角的方向挑的,他还喜欢笑,随着笑,眼里像藏了桃花,过于多情,与纪嵘的冷硬太不相同了。
他们都说谢大人金屋藏娇,养了个好美的女人,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我天真了,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啊。
他说话也轻佻。
谢慈道:你盯着她的脸看,小心被剜眼睛。
纪峥嗐了一声:我知道,崔少东家的一只眼睛就是被她戳瞎的嘛……竟还是匹野马,早知道谢大人好这口,这么多年,我说什么也不能让您房里空着发冷啊。
谢慈的扇子展开,扇骨间的缝隙套进了他的刀柄,纪峥见势不妙,收力已来不及,谢慈的扇子在手中狠狠一转,纪峥若不弃刀,胳膊就得折进去,他只能松手退半步,腰身发力,将刀在落地之前捞回自己手里。
谢慈:走。
这是对车夫说的。
纪峥到底不敢和他硬碰,骑马在后面不慌不忙跟着:谢大人不需要护送?谢慈不理会。
纪峥送出了足足十里路,才勒住了马。
芙蕖在车里瞄着谢慈的神色,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谢慈摊开手心,里面有一枚小金牌,约莫半个掌心大,很薄,上头刻的花纹很繁复精致。
芙蕖这回倒是守分寸了,未经他的允许,不敢上手去碰。
谢慈道:你不认得,这是明镜司的信物。
芙蕖:他给你的,有何用意?谢慈:他在提醒我,我们接下来的路上可能会遇到麻烦。
纪峥之所以追了一路,是存了护送的心,无奈谢慈不领他的情。
芙蕖在心里盘算着。
这一路上,从燕京出发,到北境的终点,陈王世子露了马脚,银花照夜楼的人隐去了身形,赵德喜忙着守在皇上的身边上眼药,早回了京城,此刻也没工夫出宫找他的麻烦,倒是有一行人,芙蕖始终没见过她们的身影。
谢太妃。
芙蕖倒吸了一口气,漏算了她。
可谢太妃一路上都没折腾出动静,难道会挑在回程的路上发难?谢慈:与其等麻烦来找我们,不如我们主动去碰碰她,陪我南华寺走一遭吧。
芙蕖又想起一事:你当年是在南华寺遇见苏小姐的。
提起苏小姐,谢慈的第一反应是:谁?他脸上的空白没有持续太久,反应的也很快:那位督察院御史家的女儿啊……芙蕖提醒道:她也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
谢慈嗯了一声,全然没把她当回事似的。
可芙蕖还记着她予苏慎浓的承诺。
理顺真相并不难,更何况芙蕖还有一颗十分善于推演的脑子——苏小姐和我提起南华寺发生的事情时,有些颠三倒四,并未说清楚。
后来,我靠自己一点一点大致捋清了来龙去脉,那日,你在南华寺里不巧正碰上了凤髓发作。
可是凤髓不会无缘无故发作的,我在南疆的三年,翻烂了所有的古籍,凤髓喂进身体里,早些年,症状不显,只会在暗中侵入你的肺腑,等到蛊毒深种时,你才会时感五内俱焚,莫名烦躁,情绪难以自控。
而能凤髓彻底激发药性,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你中毒后,一蛊一毒在你体内博弈时。
在冀州山下的那座破庙里,她亲眼见了凤髓真正发作时候的情形,早在那时,她就已经把当年南华寺里发生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了。
芙蕖一叠声问道:你在南华寺里被人下毒了吧。
你姐姐做的?你们姐弟俩面和心不和非一两日了,你为何不设防,还遭了她的算计?谢慈早料到她有一天要算这笔账。
谢太妃从接近谢府起,便一直处在谢慈的掌控之下,他当然知道她背地里诸多不安分的动作。
但在南华寺里的那一次将计就计,他唯一未曾想到的是,谢太妃竟然算计了他的房中事,借机给他硬塞了个女人。
谢慈接上芙蕖最后那句话——她算计的真是我么?不见得吧!芙蕖叹气:是啊,燕京城里娇养的贵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她偏偏从中选了督察院御史的女儿给你,难道她对苏家还有什么想法?谢慈道:那可就要从苏家开始查了,依你在太平赌坊的所见,苏戎桂干净么?芙蕖道:苏戎桂在民间一向有刚直之名,他自己倒是对得起他的名声,只是他家里有个庶出的儿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太平赌坊的常客。
谢慈:那便算不上干净。
芙蕖:但他没下过暗场,也没从我手里走过钱,所以我手里没有他的把柄……他喜欢玩‘斗蛐蛐’,他的场子里拖出来的人,经常一身是血不残也废,是个狠人。
她嘴里的‘斗蛐蛐’可不是斗虫玩,那都是活生生的人拖到角场里,见了血才分胜负。
既然打残打废的人常见,想必闹出人命的时候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