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2025-03-22 08:18:29

◎南华寺◎芙蕖亲眼见过, 苏家三公子玩乐一通,带着一身的腻人的脂粉和醉醺醺的酒味离开,他玩过的角场里拖出来一个似人非鬼的男子, 用草席子一裹, 直接吩咐扔城外乱葬岗。

幸亏芙蕖那时经过, 顺道瞥了一眼,注意到了那人腹部的起伏, 一时没忍住,多管了一桩闲事。

她追出了城外, 在道上拦下来人, 果然还活着, 但若是扔到乱葬岗无人关照,定留不住命。

芙蕖说的话在太平赌坊的护院们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芙蕖把那人送往京郊的一个镇子上治伤,并留下一锭银子, 回城之后再就忘了这回事。

回头倒是可以寻一寻, 看能不能打听一些当时的情况。

谢慈一路避人耳目, 三天后, 扣响了南华寺的大门。

门前扫洒的女尼抬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施主留步, 南华寺不接男香客。

芙蕖站在谢慈的身侧,偏头瞧了一眼他。

谢慈懒散的垂下眼:你怎么就一定知道我是男香客?女尼一愣。

别说是女尼了, 芙蕖也没回过神来,一晃的功夫,谢慈脚下飘忽,人已经越过了门槛, 走出了好几尺开外。

芙蕖上前对女尼行了一俗家礼, 道:师傅见笑了, 我家——小姐,向来行止出格,不拘小节,惊吓到您了,切勿见怪。

女尼并不瞎。

方才那位该拦的没拦住,现在面前这位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是纯粹的女人。

芙蕖提裙追了上去,不消片刻,两个人皆没了影踪,女尼急忙扔了扫把,一路碎步小跑着找住持报信。

南华寺真安静啊,巍峨的佛堂掩在郁郁葱葱的常绿松柏中,上山的台阶以卵石铺成,曲径通幽。

芙蕖踏踩上了台阶,只觉得林中都飘着令人心静的檀香。

女尼上山报信抄的是另一条隐蔽的近路。

谢慈不紧不慢的走着,等到了正门,山下门口的那个女尼早已等在那里,对他二人做个手势道:二位施主请,本寺住持慧智大师早已静候多日了。

谢慈道:不急。

他亲自抽了三炷香,点燃在佛前,却不拜,只双手合十鞠了一礼。

佛祖眉目悲悯,居高临下地俯瞰众生。

谢慈眼睛里半点虔诚都没有,口中念念有词道:弟子谢慈,生性桀骜,不通佛法,今日如有冒犯,必因不得已而为之,还望佛祖慈悲见谅一二。

芙蕖眼观鼻鼻观心。

小女尼却对被他的杀意吓出了一身冷汗。

移步禅房。

芙蕖:你根本就不信佛,还装模作样的拜他作甚?谢慈道:佛祖也根本不会普度众生,还不是装模作样在人间欺世盗名。

芙蕖猜想他也许是想到了他的母亲。

既然佛祖渡苦渡厄,不知道有没有渡了他的母亲。

在小女尼战战兢兢的带路下,他们被请进了幽静的禅房,慧智大师早在案前煮了一壶茶,她一抬眼,令芙蕖十分吃惊,住持慧智大师的样貌实在年轻,或许比谢太妃还要年轻,青灰的缁衣穿在她的身上,倒有那么点出尘的意味。

她不像个出家人。

芙蕖面无表情,她能从这位大师身上,清晰地感受到尘缘满身的味道,尤其那一双眼睛,过于妖媚了,难怪能干出污染佛门净土的勾当。

慧智大师手持一串打磨圆润的象牙佛珠,睁眼朝他们见礼。

谢慈坐在蒲团上,一指外面尚未退出的女尼,道:听她说,您等候我多日了?慧智笑道:也不过几日,贫尼前日才云游归寺,便一直在等谢施主的造访。

芙蕖心道:可不是么,追着他们一路走了趟北境,见刺杀无望才夹着尾巴灰溜溜跑回来,眼见谢慈这是要来和她清算总账了。

慧智道:知晓施主前往北境一路艰难,贫尼在寺中从未停止为施主祈福。

……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谢慈压根也不会信她的鬼话。

慧智终于把目光落在芙蕖的身上,打量了一番,闭眼诵了一声佛号:这位女施主,贫尼瞧着倒是有几分佛缘。

南华寺是女人的福地,或许将来她也有机会能来陪贫尼说说话。

芙蕖皱眉看了谢慈一眼,用眼神询问——这尼姑到底在说什么玩意儿?谢慈半倚半靠在金丝楠木的扶手上,目光虽盯着慧智,口中却是在与芙蕖解释,咸明十四年,先帝爷下旨,命禁苑主持修建了南华寺,起初,寺里只供养了一位女居士,山下由禁军重重把守,任何人不得进出,困于其中的那位女居士,吃用或是自给,或是等着年末那微薄的分例,形同软禁……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么?慧智勾唇冷笑了一声。

谢慈道:当年一夜之间莫名暴毙的长公主,先帝爷的亲妹——芳华。

骇人听闻的事实听在耳中,芙蕖除了懵还是懵。

直觉告诉她距离一件阴谋的真相已经很近很近了,她浑身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

谢慈再转头看向慧智,道:长公主,请恕臣谢慈不敬。

南华寺是皇家的秘史,听说的人很少。

但提起曾经那位芳华长公主,燕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芳华的长公主府,至今仍矗立在华阳大街的望楼侧,日日有人打扫,不染一丝尘埃,夜里灯火堂皇,与藕花街的彩楼遥相对应,丝毫不落下风。

长公主有位驸马。

当年芳华长公主恶疾暴毙,驸马爷悲痛欲绝,在公主府守了三年的孝期,回到朝堂的第一日,便上了折子自请外放,迁到了蜀中之乱地,自此再也没听说过消息。

谢慈当着慧智的面,语出惊人:咱们的芳华长公主府中面首无数,驸马爷头上的草都能养活一个御马司了,先帝爷当年都快把自己的手足杀尽了,对这唯一的妹妹倒是纵容的恨——甚至于,当他妹妹把自己的嫡长子搞到了裙下,先帝也依然没舍得动手杀了她,只是建了座庙,将人终生囚禁。

芙蕖眼睛再也不敢往慧智身上扫,怕绷不住表情,心里说不出的震撼。

先帝爷也确实很有一手。

芳华公主乱搞面首触怒了他的逆鳞,他便将人囚在庙里,日日对着佛祖,清心绝欲。

于慧智而言,谢慈在她面前,语调轻佻的说出那段往事,简直是揭了她的伤口,活生生的往上撒盐。

慧智道:谢大人好本事,这些事儿,是先帝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查的?无论他是怎么知道的,他都好本事。

能撬开先帝的嘴巴不易,能触摸到当年的宫廷秘闻更不易。

毕竟当年的知情人,几乎不剩几个活着的了。

谢慈道:长公主忘了么,是你自己露的马脚啊。

先帝驾崩的第二日,公主您就通过赵德喜,给皇帝吹耳边风,怂恿他下了道旨意,皇帝不知内情,觉得一座寺庙而已,并无甚紧要,于是南华寺便彻底摆脱了禁卫的看守,开始接待民间的女香客。

而宫里的一众太妃,在先帝去后,选了南华寺作清修的地方,也是因为你与宫里的太监通气,暗中左右了皇帝的决定。

慧智卸下了面具,再也不装作清心寡欲的模样,道:我于咸明十四年被囚禁寺中,你于咸明二十二年才入京,按理说,你不应该见过我,更何况,先帝初驾崩时,你空有一纸遗诏,手中却无实权,你真正掌权是在两年后,那时我早已收拾好了自己的尾巴,你怎有闲暇去翻我的旧事?你若真就此夹好自己的尾巴,我也不会翻你的旧事。

谢慈道:三年前,你算计我,我当然要查一查。

慧智直起上半身,逼近了谢慈,厉声道:少在本宫面前倒打一把,谢慈,三年前,是你先惊扰我南华寺安宁的!她忽然暴起,吓了芙蕖一跳。

慧智的脸此刻就贴在谢慈面前不足半寸的剧烈,两个人的睫毛几乎都要缠在一起了。

在慧智开口的那一刹那,电光火石之间,说时迟那时快,谢慈的扇子半展,切着风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芙蕖眼睛没瞧清什么。

耳朵里却敏锐的听到了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谢慈用扇子戳着慧智的眉心,把人逼远,折扇横在面前,白玉的扇骨上,竟深刺进了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那银针连玉骨都能刺透,更何况人的皮肉。

芙蕖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谢慈原本泰然自若的身体,不得不被她带着一起抖。

但他能制得住芙蕖。

只消反手轻轻一握,芙蕖冰凉的手便逐渐有了温度,心里的惊涛骇浪也在他的安抚下恢复平静。

谢慈用扇骨托着银针,凑到鼻尖一闻,道:这个味道我熟,三年前,贵寺递给我的茶水里掺了不少啊。

慧智的脸僵住了。

谢慈的身手好得超乎她的想象。

她方才一击用了自己最狠的杀手锏,图得就是一击毙命,眼下她的计划失败,她有点后悔太早撕破脸了。

谢慈会放过她吗?慧智的目光转向了灰败。

谢慈慢条斯理地将三根银针拈起,叮当一声,投入了茶水之中。

长公主,三年前,在下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得见那些早就烧毁的秘史,但是我的姐姐谢太妃,是咸明十三年入宫。

慧智冷眼道:可她也不曾见过我,她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谢慈:不,她知道,她早就知道。

他说这话时,有种击溃一切的果决之意:谢太妃在南华寺清修过好长一段时间,想必她从未在您跟前露过马脚吧。

殿下,您终日困在这南华寺,是把自己的心计也给困窄了。

慧智不可置信:谢宣芷她算计我?她敢算计我?谢慈呵了一声:算计一个早已跌落尘埃无权无势的废公主而已,有什么敢不敢的,长公主,您身边没有人了。

从他袖中滑落出那枚明镜司的金令牌,方方正正地摆在案上。

外头,女尼的尖叫声响彻了禅院。

谢慈道:明镜司办案,从不怜香惜玉,他们眼里无男女之别,谁反抗,谁死。

慧智冷眼望着他:我听闻明镜司向来只听从皇上一人的指令。

谢慈:皇上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

他推了那杯浸了银针的茶到慧智面前,收起扇子站起身。

慧智:是皇帝要我死?谢慈转身走向外面:没有任何人要你死,恰恰相反,您的驸马外放了那么多年,终于要回京城了,他也想要您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