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2025-03-22 08:18:29

◎缝嘴◎谢慈和芙蕖刚离开禅房, 在院中站定,便有明镜司的人无声无息从天而降,破开禅房的门, 鱼贯而入。

谢慈振袖将双手背在身后, 瞭望着远方天迹的阴云, 道:快要来山雨了。

芙蕖心想,他在等着什么?原来纪峥赠与的令牌, 是这个用处。

谢慈一不做二不休,借明镜司的势, 直接将南华寺连根拔了。

过了一会儿, 明镜司一人从禅房出来, 手里拿了一封信,呈至谢慈的面前,回禀道:谢大人,慧智大师说, 您想知道的, 都在信里了, 她还说有一事相托, 希望您看在她和盘托出的份上, 对她即将归京的旧人加以照拂。

今日以后,她专心侍奉于佛前, 再不过问俗世。

谢慈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再不过问俗世么……他展开了信。

芙蕖凑到跟前,见谢慈没有斥她离开,便安心大胆地扫了一眼。

纸上只两行字——先帝言,苏戎桂乃大燕第一直臣, 可堪重托, 赐尚方宝剑, 并传密旨,谢慈如有不臣之心,可凭尚方宝剑无奏诛之,赦卿无罪。

制衡二字算是让先帝爷玩明白了。

谢慈简直要气笑了。

先帝终其一生,也学不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八个字。

叫他盯上的,都没好下场。

谢慈低喃了一句:好玩的来了。

芙蕖没听明白:什么?谢慈道:先帝爷的路数你还不明白,他要给你一样东西,必要取走一样代价。

我们不如猜一猜,苏戎桂会为此付出什么呢?芙蕖没有兴趣去猜帝王心术,她现在为另一件事情所困惑:谢太妃知晓此事?所以她算计你和苏小姐到底为了什么?谢慈将纸条放在手里碾碎,而后散进风里,道:此一时彼一时,三年前和三年后的想法,或许天差地别,谁能说明白呢。

芙蕖琢磨了片刻:我好像明白。

谢慈挑眉望着她,示意说来听听。

芙蕖道:三年前,谢太妃是为救你,她误以为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手里捏住了苏慎浓,在将来对阵苏戎桂时,手里便多了几分胜算。

三年后,谢太妃发现你有了异心,所以才改了主意,她要把苏家拿在自己的手里作为武器,刀尖向你。

她偏了下脸:我猜的对吗?她旁观朝政上的一滩浑水,天分有限,始终稀里糊涂,但当其涉及到谢慈的安危,她却能奇异地无师自通。

也算是能耐了。

谢慈不说对,也不说不对,迈步往山下去,说:走吧,回家了。

他们迟归的几日里。

明镜司在京城里雷厉风行,已凭现有的证据,依律将陈王革在王府里软禁了起来,但案子最顺利也就到这了,接下来受到的阻碍,简直寸步难行。

朝会上吵得一塌糊涂。

一帮子拎不清的文臣拧成一股绳,但凭一张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将案情辩得一塌糊涂。

朝堂上最前方的那个位置,自从谢慈离京后,一直空着。

谢慈回京当天,刑部上门,要治他抗旨离京的罪。

结果官兵还没靠近谢府大门,赵德喜便带着赦免的旨意到了。

谢慈在府中沐浴洗漱,暂歇了半日,往内阁走了一趟。

内阁积攒的事务足足铺满了两张书案。

谢慈挑了几本最近的折子,竟全是为陈王求情的。

一怒之下,谢慈压制不住自己稀烂的脾气,内阁门前点了把火,将所有的折子往火里一倾,黑烟顿时冲天,方圆十里都能瞧见。

朝中有几个最近蹦跶挺欢的人,存的是赶在谢慈回京之前将此事彻底搅浑的主意。

他们敢欺负皇帝年少,可不敢公然和谢慈叫板。

谢慈想扳陈王的意图如此明显,此事他一掺手,便难以转圜了。

内阁门前的滚滚浓烟就是信号。

不过,倒还真有人敢跳着脚骂。

刑部尚书。

在陈王一案上,刑部被明镜司狠狠地压了一头,一腔邪火忍不住地往谢慈身上烧。

谢慈忙坏了,刚烧完折子,便马不停蹄亲自带人去刑部缝嘴。

刑部尚书的上下嘴皮子挨了一针,用银线串在了一起,还狠狠地打了个死结。

消息宫里宫外传开,人人一身冷汗,是他们的安稳日子过久了,忘了谢慈那阴晴不定的性子简直就是一捆烟花,随时随地点燃都能炸开上天。

宫里遣了御医去给刑部尚书看伤。

皇上一道旨意,在大街上截下不知正打算往哪杀的谢慈,将人传进了宫里。

宫里庭木深深,却远不如曾经那般热闹。

皇帝尚未大婚,先帝的妃嫔殉葬的殉葬,出家的出家,后宫里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宫女们倒都是好颜色,不经摧残,叫真龙风水养得丰腴可人。

谢慈在御花园里见了皇上。

才十六岁的皇帝天生一张过于稚气的脸,喜怒都显露在面上,他遣退了左右,身旁只留了明镜司的纪嵘跟着,招手请谢慈与他对弈一局。

皇帝是个臭棋篓子,多年无所长进,谢慈习惯先让五子,他垂着头,眼睛落在棋盘上,见皇帝很是随便在棋盘四角加中间各落了一子。

谢慈手里拈了白子。

听得皇帝开口道:朕以为,先生此番前往北境,不会再回京了。

谢慈淡然落子,道:北境苦寒之地有什么好的,臣一身生在富贵乡里的骨头,经不起那般摧折,也舍不下京中的诸多牵挂。

皇帝倾身道:先生承诺朕一句,以后再不出京了可好?谢慈手指一顿,棋子又捏回掌心里:您是皇上,君无戏言,可我不是,旁人也不是,恕臣直言,皇上不该轻信诺言。

皇上用笑得一脸天真的模样,道:朕不信,可朕就是想要先生一句话,此番朕尝了教训,吃一堑长一智嘛,先生往后再想出京,怕是不容易了。

谢慈终于抬眼一瞥。

纪嵘守在皇帝身后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皇上仍笑着:朕会让明镜司好好守着先生的。

谢慈心里叹了口气,手中的棋子终于落下,他说:陈王应当如何处置,陛下心里有主意了吗?朕也正想问先生的意思呢,陈王一案看似简单,背后却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朕早几年轻狂不懂事的时候,曾一度想不管不顾把那些贼子都砍了,是先生您劝朕,朝上无人可用,贸然动手,毫无胜算,得不偿失。

先生似乎现在改了主意。

谢慈道:下个月,燕京将迎一批外放的官员,此一时彼一时,陛下手中并非无人可用了。

听先生这口气,想必是已经打点好了。

称不上打点,这一批外放出去历练的官员,是先帝在时就筹划好的,当年都是拔尖的人才,外放是为历练,陛下安心等等,出不了变故。

皇帝的棋子在局里满盘乱撒,他还是有几分不安:外放的官员回京,也是需要考校的吧,吏部想做手脚很简单。

谢慈道:吏部不敢,这一批官员里,有一人身份特殊——原督察院监察御史栾深,调任蜀中多年,下月回京,官职早就定下了,填吏部侍郎的缺。

他是芳华长公主的驸马,先帝格外垂青他,吏部怠慢谁也不敢怠慢他。

皇帝听着,落子渐渐有了章法,但晚了,谢慈的白子早已在棋局上摊开了爪牙,皇帝不管落再多的子,都逃不过他的侵吞。

皇帝见状把手中棋子乱洒一气,不管不顾毁了棋,道:先生好算计。

谢慈耐心拣棋:有什么用,皇上还不是想毁就毁。

他将棋子到玉盒里,转而又说起另一事:臣看礼部最近上了不少折子,似在替皇上筹谋大婚的事情。

皇帝:朕烦得很,都替朕烧了吧。

谢慈:皇上,论理,待您大婚之后,臣便该彻底还政于君了。

君臣二人今日第一次不躲不避的对视,穿庭而过的风里都是一片肃静,皇上盯着谢慈的眼睛,他常听底下那臣子们议论,谢慈这人属实有些不正常,眼里常常含笑,说话也温吞有礼,但你若是就此认为他有好脾气就错了,那可是真说翻脸就翻脸,真到了怒极的时候,眼底里像是藏着腥风血雨的暗红。

皇帝一直当笑话听,因为他从未见识过。

谢慈在他面前的时候,既不阴阳怪气的温吞,也不似喜怒无常的阴森。

他的那双眼睛里,多数时候,不盛任何情绪和欲望,干净,是皇帝唯一能想到的形容,皇帝无论和他说什么,讨好也罢,发火也罢,都如同打在一团棉花上,谢慈不会给他任何情感上的回馈,任凭他自己激动,自己冷静。

皇上起初还觉得这样很好,毫无情绪总好过喜怒无常,可随着年纪渐长,他忽然在某个瞬间惊觉,他有点受不了谢慈这样的眼神。

他从前是害怕,所以逃避。

他现在羽翼丰满,身为帝王,谢慈始终游离在他的掌控之外。

他烦躁,却无可奈何。

最终还是皇帝先避开了目光,道:还政于君啊……早晚的事儿,朕不急在一时。

谢慈认真考虑了片刻,说:皇上若是有喜欢的女子,可以自己做主。

皇帝反问:朕自己做主?能么?谢慈颔首:您是皇帝,当然能。

出宫时,纪嵘相送。

谢慈走在狭窄的宫巷中,少见地怅然叹了一声:近两年,我见皇上,似乎一天一个样儿了。

纪嵘应和了一句:他毕竟是皇上。

谢慈朝他打听:皇上派明镜司盯我了?纪嵘:可不仅仅是明镜司,你回燕京的那日,禁军也接了命令,你以后再想出燕京,趁夜里翻城墙吧,几百双眼睛盯着你呢。

谢慈几步一停,到了宫门前,仍然困在自己的思绪中,喃喃道:他到底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