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人◎红隼不置可否, 转头又出去了。
芙蕖不知他要作什么去,却也不问。
她自己在逼仄的花房里呆了一会儿,安静的空间里, 忽然在某一个瞬间, 响起了窸窣的动静。
芙蕖整个人为之一振。
原本极轻微的声音响了一阵后, 继而便成了暴力的冲撞声,芙蕖找到了声音的来处, 是角落里的木箱。
芙蕖抚摸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冰凉。
匕首从腰间拔出。
芙蕖一步一步靠近角落里那只箱子。
箱子的大小足以容纳下一个人, 而且贴着地板的位置, 很可能底下另有乾坤。
芙蕖转瞬间, 将几种可能在脑子里一一陈列,再一一排除。
眼见为实,具体是什么还是得亲眼见过了才知道。
箱子里的撞击一下猛似一下,箱子的外面挂着沉重的锁链。
是有东西困在里面了。
芙蕖瞧了一眼门外。
指望红隼及时回来是不可能了, 他人有点行踪莫辩的意思。
芙蕖屏气凝神守在箱子的外面, 像一只正在静待猎物出洞的猫。
箱子上挂着的锁并不多么结实。
假若说里面那东西连这都很费力才能冲撞开, 便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芙蕖听见那东西陡然间安静了下来, 手持的匕首缓缓地架了起来。
下一刻。
箱子的顶盖碎木横飞。
芙蕖便盯着锋利的木刺, 将匕首的刀锋送了出去,架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
箱子里藏得是人。
一个撞得头破血流的人。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人用牛筋绳死死的绑缚住了。
所以他是用头破开的箱子。
锋利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瞬间安静了下来。
芙蕖单手取了墙壁上挂着的油灯,凑近了看此人的脸,透过那翻着血肉的皮肤,片刻后……红隼?红隼刚刚从花房离开。
而箱子里钻出的这个人, 长着与红隼一模一样的脸。
芙蕖的刀放下了, 连防备心也一起放下, 甚至还关切地去瞧他的伤口。
正在此时。
花房外的门一开,刚才出去的那个红隼回来了。
芙蕖侧开身子,两个红隼的目光撞在一起。
外面那个面无表情。
而从箱子里刚撞出来的这位冷冷地质问:你是谁?可并没有人回答他。
那人将一个油纸包塞进了芙蕖的怀里,软的,温热的,是米团。
红隼顶着一头的血,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打量了一个来回,道:你们是一伙的。
芙蕖沉默了半天,道:有药么,我给你处理伤口。
红隼指了指架子的角落。
芙蕖从那里找到了一卷干净的细布,和粗劣的止血药粉,给红隼的伤口均匀洒上,再仔细的包扎一层。
对不起。
她说。
是他偷袭的我,你在替他道歉?红隼扬起下巴,指着那个顶着他脸的人。
芙蕖道:是,他是为救我而来,却连累了你。
那个人影就坐在门口的花影下,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红隼对她说:上个月,我听说你死了,是被谢大人那个疯子弄死的……芙蕖说:那你的消息有些迟了,这事儿起码两个多月了。
红隼:我曾经仔细筹划了一段时间,能不能潜进谢府,杀了那狗官给你报仇。
门口那人冷笑出声。
红隼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看来,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很聪明。
说起来在太平赌坊里伺候的人,也没有笨的。
芙蕖再次道歉:对不起,我连累的你。
红隼道:我欠你一条命,你能用的上我就行。
芙蕖把怀中的温热的米团分了一半给红隼。
红隼就着水一口一口的咽下去了。
芙蕖起身走到门口。
那顶着红隼脸的人背靠着门,坐在门槛上。
芙蕖在他面前蹲下身,朝他的下巴伸出手。
他垂下眼睛,出言呵止:别动,揭下来就废了。
芙蕖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半晌。
她叫了一声:谢慈。
她问:你怎么亲自来?他说:闲。
芙蕖:你藏得一点都不走心,根本就没想瞒过我吧?谢慈:你那么聪明,我怎么瞒你?红隼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水,动静很大,像是刻意的。
谢慈道:他的脸毁了,见不得人,我勉为其难多留几日,帮你们遮掩一下。
……他也是刻意的,将人的手脚都捆了,又挂上一把不怎么结实的锁。
红隼若想破开禁锢,只能用头。
他头脸破了相,见人要受怀疑,谢慈便有了足够的理由赖下不走。
芙蕖无奈:随你吧,反正你闲。
谢慈问道:你发现了什么?终于谈及了正事。
芙蕖将那日里从姚氏他们嘴里套出来的话转述给他听,末了,不解的问道:南秦有两位公主我是知道的,但算一算年岁,都才二十出头,且已嫁做人妇,夫家都是有头脸的人物。
白府里的这位夫人,我瞧着,怎么也快四十岁了吧。
她公主的名头是从哪来的?谢慈低头沉吟,又起身来回踱了几步。
芙蕖便知晓此事麻烦了。
谢慈道:你不应当只看眼前。
芙蕖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却谦虚好问:怎么?谢慈道:姚氏进白府是哪一年?芙蕖:有十一年了。
谢慈:那应该从十一年前查起,甚至更早一些,想想那一年,南秦有什么事情发生?芙蕖皱眉,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迷蒙。
十一年前,她只六岁。
谢慈呢,也才十四岁吧。
南秦皇室若是有什么隐秘,也定是藏着掖着,绝不会宣扬的人尽皆知。
芙蕖:靠你了。
谢慈推开窗,院子里听着他今日带来的两只乌鸦幼雏,他没有要亲自出门查的意思,用乌鸦向外传递了消息。
他随口说了一句:如此看来,白府的那位小姐……既不是元配亲生的,便与姚氏脱不开干系,却也未必是她亲生的。
芙蕖当即问道:这有什么说法?谢慈摇头:没有说法,猜的。
芙蕖暂不能赞同这种猜测。
因为十一年前,她是亲眼看着姚氏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然后在某个夜里撕心裂肺的分娩,孩童的哭声嘹亮,芙蕖这几日,逼着自己反复回想那日的情景,将某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努力在印象中复原。
的确,那是一场真正的生产。
合情合理,没有错漏。
芙蕖还是倾向于相信那孩子是姚氏亲生的。
若是一定身份有疑。
问题便出在孩子的父亲身上。
芙蕖越思量越清醒,她觉得,白合存头顶上那片绿叶多半是摘不掉了。
好蠢一个男人啊。
既蠢,且坏。
——你又在琢磨谁?牙都快咬碎了?谢慈漫不经心的在她头上点下了一指。
芙蕖猛然间回神,察觉的口中的血腥味,慢慢的松了后槽牙。
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了一件事——她这个爹,怕是保不住了。
南秦的公主潜入燕京,且私下联络朝臣,这不是轻易就能抹平的案子。
白合存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人到了最后,必脱不开干系。
都得完蛋。
芙蕖咽下了一口腥甜,难受的滋味顺着喉咙滑进了脏腑里。
现在这点难受还不算什么,芙蕖知道,真正难过的关头还在后面。
红隼吃了半个米团,竟十分自觉地缩回了箱子里。
芙蕖无意中踱到了箱子的边缘,低头望着里面那个费力蜷缩的身影,她停了一会儿,俯身拍了拍箱子,把人叫醒,问:红隼,你经常见白小姐么?红隼点了一下头:我帮她养花,自然常常见她。
芙蕖问:那你瞧着她的状态,可有什么异常?红隼面露迷茫:你是指什么?芙蕖顿了顿,似在考虑措辞,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她曾经在南疆见过的那个以饮食鲜血维持性命的人,是和正常人不大一样的。
最明显的区别便在于,那人的五感六识极其灵敏。
他能听到别人寻常听不见的,也能闻到别人寻常闻不见的。
眼睛越是在夜里,瞧得越是清楚。
走路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任何动静,比学武之人的轻功还好灵敏,即使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芙蕖沉吟着问到:她……会不会无缘无故地忽然出现在某些地方?或者对气味很敏感?再或者……眼睛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红隼定定地望着她:芙蕖姑娘,你说的是鬼么?芙蕖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冷静地反问道:你觉得她像鬼么?——啊——啊——万籁俱静的夜里,乌鸦生嚎了两嗓子。
谢慈忽然起身,一挥袍袖守在了门口,背对这芙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芙蕖的眼睛狠狠一跳。
一个尖细的,又透着稚嫩的幼童声音紧贴着门板响起:花匠哥哥,你还好么?屋里谁也没有出声。
诡异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他们甚至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芙蕖将袖子挽起束在了手腕上。
红隼表情有些开裂,露出了几分惊悚。
油灯无风自晃。
谢慈的身影在光影的明暗晃动中,显得格外稳。
门外那稚童嗓音高了几分。
——我知道你在里面,我闻到血的味道了,花匠哥哥,你受伤了么?或者你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