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去,好办事◎谢慈推开了芙蕖。
太缠绵了, 腻。
他并非不能忍受软玉温香投怀送抱,而是不能忍受这种东西祸乱了他的心。
芙蕖顺势退开两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斗篷挥起了一道凌厉的弧度。
这是芙蕖心里不痛快了。
谢慈也没管, 人刚走出几步远, 花房的门便重重关上了,芙蕖走在前方, 脚步不着痕迹的一顿,反正红隼是没看出异常来。
到园子东北方向, 果然甬路的尽头角门半掩着, 没有上锁, 也无人看守。
白合存只是一介小官,白府的院子布置简单,远没有谢府的繁复和广阔。
园子东北方向的角门,不是什么十分隐蔽的所在, 府中下人亦或是主子, 平日里为了行走方便, 也时常从此门出入。
芙蕖推开漆红的门, 外面正好辘辘过来一驾马车, 车顶灰蓝色的棚子,简单朴素, 在门前停下了,赶车的小厮看穿着,是白府里伺候的,芙蕖刚迈出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 她默不作声地退回园子, 藏身在门边的垂柳后, 借着夏末浓茂的柳枝藏住身形,背靠着院墙,放轻了呼吸。
角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一个小厮扶着一个主子,无多大的排场,芙蕖露出一只眼睛,瞧见了白合存蹒跚的背影。
风中送来了酒气。
他喝醉了。
他们走了几步,小厮拉着人停下:老爷,方向错了,卧房往这边。
白合存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方向,甩开了小厮的搀扶,含糊道:我去书房,你不必跟着伺候了。
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似乎从袖子里露出了什么东西,可白合存醉得糊涂并未意识到,小厮手忙角落追着他扶,那物件便掉落在地上,无人收拾。
芙蕖见人走远了,才从树后转出来,慢慢挪到甬路上,见到地上躺着一枚鹅黄色的绳编麦穗,目光骤然一颤。
红隼是伺候贵人惯了,芙蕖的眼神一变,他已默默上前捡了,拿回来,单手递在芙蕖的眼前。
芙蕖抬头看了一眼红隼,将绳编麦穗攥在手心。
有年头的旧物了,边角都起了毛边,是带在身边长期抚弄的痕迹。
红隼见她愣神,低声说了句:天快亮了。
天一亮,眼睛便杂了,想走也不容易。
芙蕖将柔软的麦穗拿在手里,绞了一圈,忽地一松手,任凭它落在方才掉落的位置,绣鞋踩着走了出去。
距离天亮还有段时候。
皇城外面的华阳大街上,官邸们都还没睡醒。
芙蕖缓缓的走在街道中央,周围寂静无人,直到前面能见到光的时候,是谢府门前的八盏琉璃灯,无风自动,滴溜溜的转动着。
她停在了门前,转身对红隼道:这是谢府,你进了这个门,就是半个犯人,你想好了?红隼站在阶下,要抬头才能看着她的脸,他沉稳道:那位大人让你看着我。
琉璃剔透,烛火映着芙蕖的脸,她其实有些狼狈,在白府的密室里折腾了两宿,但是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还没卸下,人看上去还挺活泛。
芙蕖双手拢在斗篷的袖子里,说:你不欠他什么,救过你命的是我,你替我办一件事情,从此以后你便不用再背着这桩恩了,成么?红隼迎着她的目光,点了头,说:成,姑娘您要我做什么去?芙蕖抬头看灯:我只要一个真相。
苏慎浓在谢府里困得够久了。
自从谢太妃被谢强行请去了南华寺,陪芳华长公主清修,后院的小佛堂拆了,苏慎浓搬到了别的院子里住着,身边只有两个哑巴似的丫鬟伺候。
她在某一天望着底下一个丫鬟熟悉的面容,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丫鬟还是那些丫鬟,无论是曾经在小佛堂伺候的,还是如今散在府中各个角落的,人从来没变过,只是她们的性情天差地别,曾经在谢太妃面前天天叭叭嘴嚼舌根的,摇身一变成了安分做事的厨房丫头。
曾经花言巧语哄着谢太妃开心的,一反常态成了沉默寡言的院中洒扫。
苏慎浓还曾嘲笑过这些人的蠢。
到头来,天真的竟然是她自己。
谢太妃并不是专门爱用蠢货,而是她身边无人可用。
谢慈为她建造的不仅是后院的一座小佛堂,更是一个哄骗她的陷阱。
谢太妃未必不知情,但她无从反抗。
这一家子人啊……苏慎浓一天一天快要与寂寞融为一体了,竟开始隐隐觉得这样日子也不错,清净。
谢慈不爱搭理她,芙蕖却很友好常常关照着她,吃住不愁,想看书,立马就有成箱的孤本抬进她的房间里,想下棋,立马就有擅棋艺的丫头陪她对弈。
她在谢府里旁若无人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作息开始有些日夜颠倒。
比如昨日,午后小憩谁的多了,也无人叫醒她,直到天边飞霞的时候,她才恍惚睁开眼,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白日里歇多了,一整夜便不得好眠。
苏慎浓睡得晚,醒的早,天还黑着便在门外赏月,下半夜见丫鬟们不睡觉,齐齐到门外点灯,便也跟着出来看。
一溜的琉璃灯真漂亮啊,若是外人瞧上这么一眼,一定会认为此府里有个诗情画意的夫人。
自然都是芙蕖置办的。
芙蕖与红隼做了交代,亲自牵了马,送他离开,一转身,见苏慎浓就在廊下坐着,不错眼的望着她。
……芙蕖没听见她来,便知她一早就呆在这儿了。
也不知她方才交代红隼的那些话,有没有被她听了去。
其实听去了也没什么要紧,她只是嘱托人往南疆走一趟,帮忙打听点东西而已。
苏慎浓的表情没什么异常,也许是真没听到,也许是不在意,总之,她半个字儿都没有多问。
芙蕖朝她走去。
苏慎浓起身对她笑了笑:你回来了?芙蕖走近了,端量着她的脸色,苏慎浓自从上次落水之后,身子便一直断断续续的病,脸上的病态掩不住。
芙蕖皱眉问:你一宿未歇?是有哪里不合心意?与我说说?苏慎浓听着她的问话,心想,更像此府执掌中馈的夫人了,想她们苏家的嫡母办事都没有这样说一不二的底气,还要处处顾着各个院里的妯娌和小姐,说一句话便要瞻前顾后好几个日夜。
芙蕖的底气是谢慈给的。
苏慎浓说:一宿未歇也不觉得累,哪里都很合心意,只是多日不见你……你气色差了很多,出去办事了?可还顺利?芙蕖对上她柔情似水的眼睛,心里有不合时宜的念头冒了出来。
软玉温香,将来她要是做了当家夫人,想必一切都能安置的极妥当,每日早晚晨昏立于门前,便如现在这般,与自己的夫君缠绵絮语。
也算是神仙夫人了。
芙蕖对她说:你想回家是不是?等天亮我送你回苏府小住几日?苏慎浓受宠若惊:他肯放我了?芙蕖一垂眼,藏下眼中的愧意,说:他要在外面呆上几日,回不来。
苏慎浓迟疑着问:你私下放我回去,他会不会……难为你?芙蕖摇头:不会,放心。
苏慎浓心底像翻了一个瓶子,滋味复杂浓郁,她很想念父母亲了,不愿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当即问道:那我收拾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动身?谢慈何时归京?到时候你会去接我吗?芙蕖抬眼忘了一眼里面冷清的府邸,说:都可以,他若是回府,我一定能得着信,到时再做安排。
苏慎浓见她的神色落寞,道:那你呢,你要一个人守在这么?芙蕖顺口道:你们家若是方便,可以带上我一起,我吃不了多少饭,一天三碗足以。
苏慎浓一愣过后,微微一笑:当然可以,我邀我的闺中密友回家小住,你就是我的贵客,一天多少碗都可以。
相处久了,芙蕖发现苏小姐也是个奇人,她打心眼里瞧不上谢慈那样的弄权之臣,言语之间颇多不屑,却愿意将她这个出身赌坊的下九流人捧为闺中贵客。
芙蕖道:我这身份……哪配的上什么贵客,你就当带了个随身伺候人吧。
苏慎浓:那怎么行。
芙蕖不去直视她认真炽热的目光,三两言语一搪塞,催促着她回房准备。
苏慎浓的认知在一定程度上没有错。
谢慈不在府中,芙蕖当真可以为所欲为,即使一张嘴要把苏慎浓放走,阖府上下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问她要说法的。
芙蕖自己也觉得奇怪。
棠荷苑里,她问吉照:主子给你们留信了?吉照摇头,答:那日我在华阳大街上拦了驸马爷的车,驸马爷扣了那个婆子,转身命人隐秘将我送回了谢府。
我自回来就没见着主子的身影。
芙蕖:你不知他去哪了?吉照回:不知,只留了一封信,书面嘱托我转交明镜司的纪大人。
惊动明镜司了。
那便是要当成个正经案子办。
明镜司有两个纪大人,芙蕖问:纪嵘还是纪峥?吉照说:两个纪大人都是一样的,明镜司不分派别。
芙蕖恍然点头,想了想,还是交代了一声:我送苏小姐回家里小住几日,我会寸步不离的看着她,你若是碰上主子了,便代我与他说一说吧,此事是我越界了,还请诸位姐姐见谅。
竹安在里屋替她收拾了一些常用的衣物,仔细在箱子压平,闻言,走出几步,抢在吉照前面道:姑娘说话好生客气——在这谢府里,您要做什么,不是我等奴才能置喙的,您只管做便是了,将来主子那,当然有你们自己的说法。
吉照瞧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一边在心里盘算有何错漏,一边问道:姑娘真打算独身前去?芙蕖听着外面下人套车,随着天光熹微,街上也热闹起来。
她垂眼,盯着自己的手,果决道:我自己去,好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