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竟然是皇上。
皇上为何会出现在谢慈的扬州别苑?一晃多年, 皇上因何又对她念念不忘?芙蕖首先怀疑的绝不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糊涂情爱。
而是——他想算计我什么?就在刚刚,亲眼见了皇上与赵德喜对谢慈的试探,她对这个皇宫半点好印象也没有。
谢太妃离宫的那几年, 在扬州别院发生的时期, 对皇宫里的人来说, 是个谜。
皇上和赵德喜一定很想知道,那个孩子身上的蛊毒到底是怎么解的。
芙蕖与之他们相反, 她想知道的是,当年谢太妃儿子身上蛊毒, 是如何被种下的。
她回到朝晖殿, 抓起那身件红的宫袍, 换上这一身,她便藏了女儿身,以宫中内监的身份行走。
宫里除了皇上之外,没有第二个主子, 顶上有赵德喜照护, 算不上委屈。
芙蕖将一头乌发全收进了发冠中, 活脱脱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倌。
她扮好模样, 一开朝晖殿的大门, 外面几个和她同样打扮的小太监立马围上来,一口一个小大人的恭维着。
芙蕖嚼着小大人这个称呼, 觉得有趣的很,仔细打量,这批小太监还有几分眼熟,芙蕖见过一眼的人便不会再忘, 有几位正是当年跟着赵德喜奔赴北境的刀棍好手。
芙蕖招呼过一个人, 拉着他的手, 也叫了一声小大人道,我问你,你可知当年那位南秦美人住的宫殿在何处?**谢慈离宫的时候,正赶上宫门大开,诸臣上朝。
宫道上,各大人噤声规矩行走,谢慈不避人,一匹快马,驰骋于宫道上。
各位大人停下脚步,怔怔的目送他出了宫门,面面相觑——谢大人回来了?什么时候回的?马上朝会了他这是要去哪儿啊?……在京中人的印象中,谢慈好长一段时间没如此嚣张的纵马过市了,一时之间都新奇的停下了脚步看热闹。
谢慈从宫中出来一人未带,经过华阳大街,一声清脆的口哨冲破了晨雾,谢府的角门里跟出了几匹马,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谢慈勒马在华阳街的最末。
面前紧闭的府邸大门上,挂着遒劲的苏府二字。
身后跟着的人三三两两追上,其中一人递上谢慈的刀,谢慈抽刀出鞘,阴恻吩咐:叩门。
苏府的大门轰然倒塌。
苏戎桂上朝不在家中,家中的女眷仍在休憩中。
苏戎桂是文臣,家中虽有护院,但都是软拳脚,一碰上谢慈的人,不待动手就软了。
苏夫人住在前院里,最先受到惊扰,捂着心口,慌忙出门查探情况。
谢府的人拎着刀将人堵在了门里,冷硬道:我家大人无意难为夫人,请您稍安。
苏夫人一件这架势,哪里能安得下心,家主不在,一时又无可奈何,手忙脚乱地推着丫鬟出门:老三呢,快去找找老三在哪……丫鬟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吓破了胆子,主子吩咐什么就是什么。
谢府人给报信的丫鬟专门清开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跟着丫鬟的身后,到苏府祠堂,将正跪地自省的苏秋高揪着拖出了府门外。
苏秋高在被压住的那一刻,本能的挣脱了出去,紧随而来的,便是更狠的一记窝心脚。
苏秋高被踹翻在地,只听到了咔嚓一声脆响,喉口已经尝到了腥甜,肋骨断了,也不知是不是错位伤了肺。
苏秋高咬牙:何来的贼子,竟敢强闯朝廷命官的府邸——谢府的奴仆直接一根麻绳套在他身上,拖过了门槛,往外走去。
苏秋高再叫绳子一扯,只觉心肺要撕开了,踉跄在门口站稳,便见门外马上,谢慈一人堵在阶下,回首一眼,哪怕没什么表情,也足令人心头直颤。
苏秋高就在那一瞬间,回想起了妹妹苏慎浓的警告。
——逆鳞,逆鳞啊!苏清高不可思议的摇着头——谢慈,你这种人,你这种人竟然也会……啊!谢府仆从手脚利索,三两下将他的手臂反折,拉着绳子吊在了苏府的牌匾下。
苏秋高紧闭双眼:……我要死了,谢慈你要杀我干脆点。
仆从在苏府里抢了桌椅,抬出来摆在门外,请谢慈安坐,还上了壶热茶。
谢慈手背碰了一下杯沿,嫌烫手,推开些许,说:听说苏三公子喜欢看人‘斗蛐蛐’,是我见识短了,从不知道还有这等刺激的玩法,劳烦三公子稍等片刻,等我给你找个伴,今日借贵府宝地一用,请三公子斗一回,让我开开眼。
苏慎浓得到消息,披了件外衫便跑了出来,到了门口一瞧此情景,再对上谢慈的目光,扶在门上,闭眼松下了一口气。
苏秋高吊在绳子上,忍着疼,费力的转头: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谢慈低头喝茶的表情刺了苏慎浓的眼。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秋高,二话没说,竟真的转头便走。
苏夫人哭着扑出来,还被苏慎浓半道给劫了回去。
苏秋高心里再多的腹诽也被胸膛里的疼痛磨平了,不得不想尽方法调整呼吸,缓解痛楚。
谢慈望着那女孩孱弱瘦削的背影绕过影壁,道:你家妹妹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苏秋高:你……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谢慈:我没那个兴趣……你这张嘴巴是欠的很,喜欢多嘴是不是?卸了他一口牙。
已经吊高的苏秋高被人拽了下来,谢府仆从捏起苏秋高的下颌,戴上了铁质的手套,看样子,是打算一拳完事。
一直躲在影壁后的苏慎浓不得已,再次冲了出来——谢大人!谢慈歪头看着她:怎么,你又舍得出来了?苏慎浓:谢大人您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得起的,您尽管开口,请放过吾兄吧。
谢慈伸手朝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慎浓才注意到,茶案旁一早就准备了两张椅子。
看来是故意留的座。
苏慎浓挪过去。
谢慈忽然换了一副轻言细语的面孔,道:你刚才跑什么呢?苏慎浓坐在椅上,谢了谢慈递来的茶,说:不想碍了您的眼而已。
谢慈:苏小姐幸亏不是个男儿身,否则,凭此聪明才华,埋没半辈子,那便太可惜了。
苏慎浓望了一眼自己的兄长。
苏慎浓的出现,救了他的一口牙,人被重新吊回了牌匾下,苍白的口唇已溢出了鲜血,苏慎浓皱眉,恐怕是真的伤到了肺腑。
苏慎浓不忍细看,偏了头,道:倘若芙蕖姑娘真的出了事,今日我兄长不会有命活着吊在这,苏家此时就该备灵幡了……想必谢大人已经将人救下了?谢慈沉默着饮茶。
苏慎浓见他不理人,自顾一笑,说:是我蠢笨,不懂瞧谢大人的脸色,您不如有话直说。
谢慈:其实我再次设的席位,等的不是苏小姐您,而是令尊。
苏大人一向疼宠你这个女儿,私心里必然也盼着你远离是非,一生安稳。
我想要的东西,苏小姐未必能拿出来。
清晨天太冷了,苏小姐喝了这杯热茶,还是回府去陪你母亲吧。
他提壶给苏慎浓续了一杯茶热。
苏慎浓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却像无意中攥住了冰块似的,狠狠一颤。
谢慈一个男人的手,竟比她一个女人还要冷。
谢慈倒满了一杯茶,甚至还溢出了许多。
苏慎浓缩了一下手指,低声加重了语气,道:谢大人,真的已经到了掀底牌的时候了吗?您若是在此等到家父归来,今日的事,那边非得见血才能结了!谢慈哦了一声:苏小姐你能给得起?苏慎浓:您若是还肯给彼此留一线,不动那张底牌,我都给的起。
谢慈道:原来是我小瞧了苏小姐。
苏慎浓:我知晓,你是故意让芙蕖放我回家的,你让她跟着来,也是为了你想要的那东西……谢慈将壶搁在茶案上,用了几分力气,发出一声闷响,打断道:我让她跟你来,是为了让她解闷,我用不着她替我出生入死查什么东西。
没有她,我照样能把你们家的猫腻一条一条全扒出来。
苏慎浓一怔:倒是我自以为是了。
谢慈:苏家藏的地牌到底是什么,彼此心里都清楚,我什么都不做,给我看一眼,我看过就还你。
苏慎浓:您当真只是看一眼?谢慈:保证完璧归赵。
苏慎浓道:我父亲曾经告诫过我,你奸诈狡猾,吞誓不讲忌讳,不可轻信……但是今日我信你一次,谢大人请随我来吧。
谢慈经过苏秋高身侧,一甩袖子。
谢家奴仆在他身后将已经开始咳血的苏秋高放了下来,押在台阶前。
苏慎浓带着谢慈到苏府书房,动作熟练的撬动机关,从画卷后的暗格中,捧出了一个乌木匣子,双手呈到了谢慈的面前。
请容我多嘴一问,谢大人您既早知道这张遗诏的存在,为何直到今日,才上门提及此事?匣子上挂着锁扣,谢慈手指用力,两只锁瓣落到地上,掀开匣子,里面赫然一致明黄圣诏。
谢慈道:也就你们家拿着鸡毛当令箭,先帝人都死了,留这么个玩意儿有何用。
先帝只给了你们旨意,却不给你们兵马,你父亲活这么大岁数,黄土都埋到脖子了,恐怕还从未持剑杀过人吧。
将来我若是真有反意,你爹就打算拿着这催命符,孤身一人去取我的命?苏慎浓本质聪慧,一点就通。
先帝给的这份遗诏,他们一直拿着当宝贝,以为这就是谢慈的催命符。
可真到了谢慈反的时候,皇帝都能杀的,难道还会留苏府的活路?这催命符也不知催的是谁的命?谢慈将遗诏拿到手里,缓缓展开,一目十行的扫过其中内容,然后将其铺在桌面上,开始一寸一寸摩挲其缎面。
苏慎浓:您在找什么?谢慈探过了每一寸地方,最后摸到了边缘的木轴,用手指捻了片刻,将其一把抽下。
他说:不瞒苏小姐,最近有人盯上了你们家的宝贝,我思来想去,那些人并非是想要我的命,便猜测这圣旨中另有玄机。
说着,他将圆条木轴用手心攥住两端,用力一掰,露出了其中的空心。
苏慎浓后退两步,瞪圆了眼睛,瞧见他从其中抽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白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