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2025-03-22 08:18:29

芙蕖在森严肃穆的皇宫中, 进入自如,仿佛真的成了个主子模样。

朝晖殿里,她想见皇上, 甚至不用通报, 堂而皇之的就能迈进大门。

皇帝看过的折子摊在书案上, 不避讳芙蕖,招手唤她到身边坐。

赵德喜将墨递到了她的手上。

芙蕖挽起袖子阎摩。

皇上便偏了头, 直直地盯着她的手瞧。

芙蕖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却不做理会。

皇上温和的开口问:朕这样看着你, 你会觉得朕轻浮么?芙蕖果断摇头道:不会。

皇上笑了:为何?芙蕖道:真正轻浮的人, 眼睛里含的肮脏令人作呕, 皇上没有。

皇上顺势追问:那你说说,朕眼睛里含着的是什么?——全然都是算计。

芙蕖捏着墨均速地打着圈,却不会将实话说出口,只道:皇上的眼睛干净的很, 一看便知是个好人。

谢慈为何一定要将她送到皇上身边?连她都能看出皇上的居心不正, 她不信谢慈会被蒙在鼓里。

芙蕖仍然怀疑, 谢慈将她送进宫, 是别有深意。

皇上不知芙蕖心里的沉重, 听了她的话,笑得很开心:你觉得朕是个好人吗?芙蕖忽然抬起脸, 直视龙颜,犀利地指出:您跟三年前不一样了。

赵德喜的身子忽然震了一下,那是本能显露出来的惧怕。

他们人人都说,皇上亲近内宦, 总喜欢与好颜色的小倌没日没夜的厮混。

看来的所言非实。

皇上脸上的笑容一点也不自然, 比起太平赌坊里那些笑脸迎人的姐儿差得远了。

都是身不由己, 命不由心。

但年轻的皇上修炼不够啊。

芙蕖话语间陡然抽出一把刀往他心口刺,皇帝下颌微动,道:姐姐你倒是一点也没变,总拿朕当不识数的小孩逗呢!他搭了一下芙蕖的手,轻轻一拍,说:可明明姐姐和我是差不多的年纪,朕记得,三年前,在扬州别苑初见的时候,你坐在湖边,盯着朕看了很久,朕回味了三年,始终捉摸不透,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当年初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公子锦衣华服,赶走了正捞鱼的野猫,将搁浅的锦鲤放生水中。

芙蕖见着他,心里想的却是曾经的谢慈。

那扬州小院是谢慈从小长大的地方,山明水秀,可谢慈从未在园子里无忧无虑的玩一回。

从来都没有。

假如谢慈从小有人疼,有人宠。

身为侯府幼子的他,也会长成一个善良多情的少年郎吧。

皇上见她久不答话,嗯了一声。

芙蕖回过神。

皇上:想到过去了?芙蕖点头:想起来了。

皇上:朕问你,当时你在想什么?芙蕖道:在想,谢府的别院里,可从未见过那样天真无忧的小公子。

这也算是半句实话了。

天真无忧……皇上逐字爵着她说的这句话,末了,自嘲一笑,道:那会儿可真是天真无忧的好岁月啊。

聊到这份上,在继续谈下去,就该问起身世经历了。

偏这个时候,忽有小太监出门报:陛下,吏部侍郎栾深大人求见。

芙蕖听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不是外人,正是芳华长公主的那位驸马。

前些日子,驸马爷走马上任,在吏部领了官职,京中人便少称他那驸马的名号了。

毕竟公主人都没了。

驸马还作什么数。

皇上:是姑父来了,快宣——芙蕖搁下墨,退至下首,侍立在赵德喜身侧,轻声问了一嘴:驸马爷曾经见过我,没关系么?就这样很轻的一句话也被皇上听见了,他坐在高处,瞥下一眼,依旧温和:那你暂且一避吧。

芙蕖便行了礼,绕往侧殿,却没有走远,停在廊中,背靠着朱红的漆柱,恰好能听清殿中的谈话声。

门外侍卫把守森严,却无一人上前阻拦她。

栾深正好与芙蕖错开了见面的时机,一个进了门,另一个才出了门。

芙蕖听见他向皇上回禀道:陛下,臣入职吏部之后,查阅了近十年里,京中官员的升任记录,发现其中漏洞颇多。

许多按照考绩应当升任的官员,却无端被远迁,可另有一些考绩一般,甚至屡遭督察院弹劾的官员,却能步步高升。

臣想来请陛下的圣意,此案是否该查。

谢慈早拿到了罪证,却迟迟按兵不动,原来等的就是他。

一个声名狼藉的权臣是不可能豁出一片赤胆忠心肃清朝廷的,说出去狗都不信。

所有经由谢慈举荐的官员,都会被疑居心不正,结党营私。

驸马栾深,当年任职督察院御史的时候,便是朝廷上下一致称赞的刚正才俊,外放蜀中,在那等偏僻之地中磋磨多年,经历了岁月的沉淀,他满载着政绩回朝,在满城污浊的燕京中,更是独一份的清贵。

那些磊落的事情,让他来做,才是最能服众的。

皇上问道:姑父,你呈上来的这份折子,难道没经过内阁谢先生的指点么?栾深道:正因为当下所有上呈的奏折必先经内阁的手,臣才专门进宫面圣,确保臣的折子能直达天听。

臣只想问陛下的意思。

皇上:那姑父待会便带着折子走一趟内阁吧,朕倒是很愿意整治那些蛀虫,但也晓得此时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朕资质愚钝,年纪尚浅,万事还得谢先生帮朕做个决断。

芙蕖皱眉,忽然明白了。

谢慈这些年和朝臣们互相看不顺眼的情况,皇上功不可没。

他这张一张嘴,生怕别人恨不上谢慈。

赵德喜将折子还回到栾深的面前。

栾深二话没说,拱手称是,便要告辞。

芙蕖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栾深在皇上面前,连几句场面话也没说,皇上说什么是什么,出宫蹬上马车,公然吩咐了一句:去内阁。

推开车门,他低头钻进车中,未料车中竟多了个人。

芙蕖一身小太监的装扮还穿在身上,抬眼冲栾深微微一笑,道:惊扰驸马爷了。

栾深神色上不见丝毫波动,问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从白府脱险了?芙蕖欠身:多谢驸马记挂,已然无恙。

栾深又问:你何时混进了宫里?芙蕖道:我并非混进宫里,而是要想办法混出宫,请驸马爷帮我一回。

栾深原也没打算赶他下车,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车已经离了宫门很远。

他道:你这一身可扎眼的很,去谢府?芙蕖再次感念他的相助,诚恳道了一声谢。

从皇宫到华阳街,车行不过一炷香。

芙蕖闲来无事,推开半扇窗,凉爽的风灌进来,驸马的冠缨撩起了些浮动。

芙蕖余光注意着他,想起了关于他的一些事。

栾深在燕京城中有自己的府邸,他不是深扎在京中的世家,府邸虽不在华阳街上,但也是正经的高门大院。

可听说栾深几乎从未在自己家中住过。

他当年高中状元后,当庭被皇上赐婚,尚芳华长公主,良辰吉日挑在了当年,完婚后,便住进了公主府。

与那无数面首同住一个屋檐下。

至于那段情史,芙蕖未曾深究过,但芳华长公主多年前以暴毙的名义,消失在了世人眼中,驸马爷自请外放,到蜀中呆了多年,一朝回京,听说依旧住在公主府。

芳华长公主毙后,她的公主府并未按规矩被皇室收封,而是日日有人洒扫,依旧维持着华贵。

栾深回京后,住进公主府,也无一人有质疑,仿佛那是理所应当之事。

马车走过望楼,芙蕖瞧见了那高高的公主府。

再前面,是并肩而建的谢府。

车停在谢府门前。

芙蕖敲开了角门。

守着门的小厮一时没认出她,盯着她的装扮愣了一瞬,才慌忙把人让进去。

还不错。

至少没把她撵出去,看来谢慈还认她是这府里的人。

芙蕖途经书房,在院中抓了个人一打听,谢慈一整夜都没回过府。

她回去换了身衣裳,戴上青纱帷帽,急急的就要往苏府去。

多日不见的吉照才不放心她一人出府,暗中提了剑,远远的坠在她身后。

芙蕖只当做不知。

往华阳街的末尾走去,前面越来越热闹,芙蕖渐渐察觉有异。

甚至有好多摊贩走卒都聚集在这里。

华阳街是何等肃穆的地方,平日里野狗都不敢踏足,任谁经过都不敢喧哗,以免惊扰到贵人。

今日直接可以媲美菜市场了。

芙蕖拍了拍一位姑娘的肩膀,瞧她穿着打扮娇嫩贵气,像是某府中的闺阁小姐:请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那姑娘一开口便知是个跳脱性子,脆生生道:前面有热闹看,苏家三公子正被人压着和鸡打架呢!芙蕖听着这话就觉得离谱。

什么玩意儿?苏秋高那货?百闻不如一见,芙蕖加快了脚步,苏府门口围了一圈人,芙蕖费了些巧劲儿,挤到了最前面,刚一站稳,便被漫天乱飞的鸡毛拂了一头。

苏秋高真的正在和鸡打架。

而且不是一只。

是一群。

那些个个都是品相不错、脾气暴躁的斗鸡。

苏秋高双手被反剪到身后绑得结实,半跪着趴在地上,披头散发,也不知被哪个缺德的洒了满头满脸的小米,七八只鸡一直围着他,瞅着机会便往他头上啄。

芙蕖瞪着眼睛,看见了面前,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里喝茶。

想必这就是那个缺德的。

芙蕖单看他的背影,就觉得心口发堵。

倒是听他很高兴地开口说:鸡两条腿,你四条腿,这不公平,所以我绑你两条腿,你只要能逮住一只鸡,我就算你赢,这不比斗蛐蛐好玩多了,苏三公子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