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2025-03-22 08:18:29

芙蕖对着扬州这个地方, 百思不得其解。

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怎么忽然间又扯到扬州去了。

芙蕖心里纳闷,行动上却利索的很, 一天之内做好了南下的准备, 到驿站牵了马, 离京之前,听说白合存的罪定了。

有些快。

芙蕖犹豫了, 转回城中辗转打听。

此案由驸马栾深主理,办得雷厉风行, 吏部尚未清查, 白合存买官的证据先列明白于堂前。

白合存被撸了官职, 当庭判决——贬为白衣,遣送扬州老家。

芙蕖惊呆了。

竟然不用下狱?律法严明,说句公道话,这白合存的处决属实是轻了。

芙蕖的第一反应是, 有人暗中打点了。

但栾深是轻易好收买的人吗?白合存遣送还扬州老家。

事涉扬州, 芙蕖难免不多想。

又是扬州。

燕京中相关此事的官员还没查清查办, 白合存还没按律公正处理, 此事便不算完。

既然没完……那就扬州再见吧, 芙蕖心想,牵上马, 头也不回的打马出城。

马头墙外乌桕树染上了糜艳的红。

徽州,绕溪巷深处,一面临水,一面是屋, 马车停在一处青瓦民居的门前。

此处的民居并不华贵, 徽州本地稍有些积蓄的商贾, 都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往来进出的都是些小家户的生意人,或是衙门里不打眼的小鱼小虾。

马车下摆了脚凳,车里下来一个身着锦缎的男人,长的养眼,是扔在人群中很惹目的存在,但也只是远观清俊,靠近了打量,此人脸上的阴鸷之气十分明显,不是好相与的。

此人踩着脚凳下车,宅子已经开了门,等着迎他了。

他却不急进门,转身拨开车帘,在里面单手半拖半抱出一个身量瘦削、浑身用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人。

宅中下人早就备好了木轮车。

那人安置在木轮车上。

隔壁正在洗衣服的小丫头回头见着他,脆生生唤了一声:陈大哥,前几日你不在家,官府拿着缉捕文书上门让咱们认人,我给你留了一份,你记得瞧一眼……现在世道不太平,你常年出门做生意,凡事记得多长个心眼。

正是隐姓埋名在此的陈宝愈。

那丫头倒是不怕他。

陈宝愈闻言一笑,脸上阴鸷一扫而空,说:晓得了,你也小心,夜间记得锁好门窗。

木轮车上的人侧头往那姑娘的方向转了一下,那姑娘也注意到了他,好奇地打量,可惜他的兜帽宽大遮了大半张脸,他们谁也没看清谁。

两个身强体壮的下人分两侧一抬,轻轻巧巧将其抬进了门槛。

陈宝愈跟在后面进门,宅中的管家陪在他身边,从怀中掏出了那份缉捕文书,道:爷,隔壁清丫头给您的。

陈宝愈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笑了,指着画像,问:老陈啊,你可识得此人?老管家大惊失色:爷您别开玩笑,奴一个市井贱民,哪能识得如此罪不胜诛之人?陈宝愈脚下不紧不慢踱着步子往前走,又问道:假如现在此人正在你面前,你可能认出来?老管家言:那自然是……他想实话实话,但陈宝愈轻描淡写的一眼扫过来,老管家只觉口中的舌头转了筋,疼得一抽一抽,当即改口:那自然是听凭爷的意思,奴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自己家中的几个儿子都时常弄混,哪能分辨的了这个。

青石板的砖缝中青苔修剪得整齐可爱。

一路安静,斗篷下的人开口:听说银花照夜楼有十三个分堂,扎根于十三州内,深居浅出,从不张扬,神龙见首不见尾。

你们的分堂设在这种民居里,素日进入与寻常百姓无异,难怪我查不到踪迹。

斗篷的帽子掀下来,里面露出一张与缉捕文书上一模一样的脸。

老管家恨不能自戳双目,一双眼规规矩矩盯着鞋面。

陈宝愈走在木轮车的左侧:查我费了不少心力吧,何必呢?依着你我的情分,你只消支人说一声,我请你上门做客。

谢慈目不斜视,哂笑一下:你们家规矩进门先断腿,还是算了。

陈宝愈不急不缓道:断了倒不至于,谢兄自己下的手,定然留足了分寸,既然道了徽州,便安心在小弟院中养个三五月,医药吃住都不会亏待你。

徽州园子依山傍水,移步异景。

谢慈双手交叉放于腿上:你是希望这三五个月,我不要出现在朝堂上?陈宝愈说:这次的主顾不仅花钱买你的命,还明说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你从苏府里抢走的那东西。

谢慈实在忍不住嘲讽:你们银花照夜楼不是只做人命买卖?什么时候呢能做得起如此精细的活儿了?陈宝愈:我听明白了,你是笑话我们都是没脑子的粗人莽汉。

谢慈:这是你自己说的。

陈宝愈:你猜的没错,银花照夜楼只接人命生意,你这一桩活,是我自己私下接的。

谢慈了然:到底还是你的私心。

到了陈宝愈早已准备好的客房门前。

陈宝愈亲手替他打开门:请。

谢慈被推进门内,才发觉此间屋子,门窗都已在外面用铁板封住了,不透风,不透光。

陈宝愈只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两扇门关闭的时候,将唯一的光也挤了出去。

谢慈自己推着木轮车,转身看着那光消失在眼前,门外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陈宝愈是陈王案漏网的一条鱼,他虽然身已不在朝廷,但他心还没死。

谢慈几乎断定他不怀好意,不知暗中在谋划什么。

此人心狠手辣,亲爹都能卖,心思难测。

谢慈打着静观其变的主意,安然自得地在屋子中被锁了三天。

这三天中,果然如陈宝愈所说,医药吃住不愁。

他扎进膝盖中的两刀虽狠,却自有分寸,伤筋而已,不至于动骨。

第三日。

谢慈用完了晚膳,碗筷摆在门口,等人收走。

陈宝愈亲自来了:你倒还真坐得住。

谢慈正用着茶,任由陈宝愈推着他的木轮椅,到门外廊下,似是邀他共赏落日。

时候选的好,谢慈的眼睛在黑暗中闷久了,陡然见如此温和的霞光,也不觉十分难受。

他腿上搭着厚实的斗篷,对陈宝愈说:从燕京道徽州,单路上就走了七八日,进了你的宅子,又平白耽搁三日。

才不过一旬而已,我以为,你还能再多沉得住气一些。

陈宝愈在栏杆下坐了,单手撑着膝盖,从他的宽袍大袖中摸出了两只精致玲珑的酒坛。

他虚心道:这场拉锯,是我输了……你怎么就笃定你一定能拿捏得住我?能说说吧?谢慈此人的心上仿佛装了一个滤口,他不是一个愿意在乱麻中纠缠的人,能值得他深思熟虑反复筹谋的事情并不多。

这十几日的时间里,他只琢磨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日皇上不冒冒失失的从宫里跑出来,撞到你面前,你我现在又是什么光景。

陈宝愈:想那些未曾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当然有。

谢慈笑道:因为那是本应该发生的事情——假如那日皇上不曾出宫,占尽先机的人就是我,结局就是你入我的局。

那么,现在你我应该在燕京,在谢府里,我当主,你是客。

陈宝愈微笑着挥了挥手:那又怎样呢?其实,你入京带的人并不多,那日在船上,我们也算是互探了根底。

你通过护城颍河狼狈脱身逃出燕京城,让我确定,你虽有办法混进城,却并未谋划出城的路线。

为什么?谢慈帮他回答:因为你明白你走不了!至于第二件事——你接了姚氏下的单子,既不取我的命,也不要我手里的东西。

你说你是私下接的活,一切出于你的私心,我相信是真的。

你的私心就是,见我。

就这一点而言,无论是你落进我手里,还是我落进你手里,在你看来都是一样的。

陈宝愈闭上眼睛。

谢慈听到他的叹息声散尽了风中。

陈宝愈起了一坛酒,醇厚酒香四溢。

谢慈用鼻尖轻轻一嗅:罗浮春啊……陈宝愈将酒双手送至谢慈的手中:我听说八年前,谢大人高中探花时,曾在燕京聚仙楼一掷千金,只为这一口罗浮春,想必是十分喜爱。

我特意寻来向谢大人赔罪,请您笑纳。

谢慈接了酒,冰凉的手指贴在陶罐上,感受到一阵暖意,竟还是提前温过的。

客气了。

谢慈双腿至今还站不起来,喝下陈宝愈敬的一口酒,意为不计前嫌。

在他看来,这没什么可计较的,一场拉锯,一场胜负而已。

倘若当日赢家是他,陈宝愈的境况不见得比他现在更好。

既无深怨,也无血仇,一个在朝,一个在野,立场也无相对,那便就只是玩而已。

谢慈不是玩不起的人。

输了就掀桌的德行他做不来。

陈宝愈:我应当早些结识你的,当年同在燕京城,平白错过了好多年。

谢慈察觉到他话中透出的亲近之意,一时拿不准到底是真情还是做戏。

但无论怎样,他可没有结交的意思。

两个人因利而趋,完事后江湖不见才是正理。

陈宝愈问道:离京多日,谢大人有没有什么挂心之人或事?罗浮香的醇厚顺着喉咙滚进腹中,再燃烧至四肢百骸,浑身的血都在这一瞬跟着热起来了。

谢慈摇头,说:没有。

他在燕京城内布的局势已有了形状,用不着他事事亲力亲为的盯着。

他等回了外放多年的栾深。

将栾深留在燕京,留给皇上,他没什么不放心。

只除了一个人……皇上有心腹作伴,有忠臣辅佐。

可他撂下的那丫头,身娇体弱却一身孤单,是个一无所有,只知跟着他瞎跑的人。

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离了他,又会不会到处乱跑。

她体内凤髓初成,他最明白其中痛楚。

可惜阴差阳错,形势错了。

她得独自一人苦熬。

陈宝愈坐的地方高他半头,以他的角度打量,谢慈的面容沉静,仿佛画了一笔抹不开的阴郁。

谢慈阖了一下眼,隔绝了陈宝愈探究的目光。

半晌,他将空了一半的酒坛,立在木栏上,余下的半坛琼浆摇摇欲坠地保持着平衡。

霞光消弭于天迹,苍茫的夜色蔓上来。

谢慈说:陈堂主意欲何为,请详谈。

作者有话说:女主会稍微有一丢丢黑化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