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2025-03-22 08:18:30

谢慈深受凤髓多年的折磨, 此蛊最能祸害人的心智,凤髓就像是一条毒蛇,深扎进人心里最阴暗的地方, 将那些见不得人的情绪叼出来, 暴露在阳光下, 滋养着它们,让它们肆意蔓延生长, 蚕食人的理智。

谢慈身上过上毒的时候,已十四岁, 他幼年时经历的所有折磨和不公, 是凤髓最盈沃的土壤, 多年恶性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如同悬在钢丝上,摇摇欲坠维持着最后的平衡。

他不知道芙蕖现在走到哪一步了?但他能感觉到芙蕖的眼神与从前不同,透过那一双极美的眼睛, 谢慈总觉得里面少了点什么。

有什么东西被她狠狠的舍弃掉了。

芙蕖死活不听劝回扬州。

谢慈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他一颗心好似悬在胸膛中, 把她随时随地拴在身边看着才能放心。

同时, 他又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防着。

他怕芙蕖随时随地祭了自己, 来解他身上的蛊。

可与芙蕖重逢至今,她一句犯忌讳的话也没提, 谢慈越发摸不准她的心思。

谢慈转着他的木轮车,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轱轱辘辘的压过去,在上一个坡阶的时候, 轮子一歪, 卡住了。

果然, 银花照夜楼的东西都自带暗杀属性。

按照谢慈以往的脾气,必定会当场将其暴力拆掉,若无其事的送到厨房去烧柴。

然而,现情况特殊,谢慈不敢赌自己的下半辈子。

原本空无一人的园子里,谢慈本不奢望有人能恰好经过,他低头望着横贯了整个轮子的裂缝,陷入了沉思。

一片石榴红的衣角恰在此刻出现在长廊的另一头,芙蕖脚下没发出任何声音,谢慈余光一闪,瞬间觉得比木轮车坏掉还要更麻烦的事情出现了。

芙蕖站在他身后,托着两侧的扶手,用力将车撤了下来,谢慈避之不及,一个别——字还掐在喉咙里,车轮重重落地,轮子以原本的裂缝为中心,迅速向四方裂开,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轮子塌了一半,勉强还支撑着车身和人的重量,但再也经不起别的摧残了。

芙蕖也呆了:你别动!她弯身查看了一下轮子的受力,说:你等我,我找东西挪你下来。

谢慈便见她一路小跑远去了。

芙蕖这一去,谢慈以为她很快会回,可没想到,半个多时辰也不见回转。

一个时辰过去,日头都走到西边了,染了漫天绚烂的云霞。

陈宝愈出现了:你还赏景呢?你女人跑了!谢慈:……什么?陈宝愈走到他面前,道:你的女人,半个多时辰前,到马厩牵了马,自己一个人出城,往南边去了……难道不是你允准的?哎等等,你这轮子是怎么回事?谢慈一侧脸:你家动东西,你问我是怎么回事?在下长得也不似那般肥肠满脑以至于压坏你们家椅子吧?陈宝愈退后一步:你等等,我去给你换新的。

谢慈便目送他也离去了。

又是一个时辰,金乌西沉,谢慈早想明白了,那死丫头反复无常的性格是真的,可她并非真的不想去扬州,而是不想受他的牵制。

她想一个人去。

混账东西还跟他耍起心眼来了。

陈宝愈这一去迟迟未归,谢慈怀疑他不是去换新的,而是找人现做了个新的。

果然,天刚擦黑的时候,陈宝愈推着新车回来,打磨平滑的木板上,还有些细碎的木屑没有扫干净。

谢慈嘴上不说,但一个两个都记在心里了。

陈宝愈脸上笑得灿烂,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慈忽然拍了拍陈宝愈落在自己肩上的手。

陈宝愈动作一顿,停下来,细听他要说什么。

谢慈问道:我听说有一种药,服用之后会让人的气血有亏,日渐虚弱,但并不伤及根本,停药之后便会一如常人,我知道从前宫里有,你没有没有办法弄到方子。

陈宝愈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当年武宗后宫的那些女人们搞出来的。

咱们那位武宗陛下是军中出身,不仅行事一股子莽汉的气质,房事也是。

那群娇滴滴的贵女们哪受得了这个,此药便在后宫中流传开,都学会了装病避宠。

陈宝愈说起那些荒唐事儿,直摇头,道:先帝登基后,将宫中的此药尽数销毁,绝了女人们玩的欺君把戏。

那是禁药,现在基本不常见了。

谢慈道:不常见,那就是还有。

陈宝愈说:有是有,我可以想办法给你打听。

谢慈点头:多谢。

陈宝愈没问他要干什么,总之是有戏看了。

***芙蕖诓了谢慈一把,没用他的人,独自跑出了扬州,一路未曾歇脚,跑出了五十里山路,才停下,在镇子上借宿一宿,顺便仔细研究从扬州一路往徽州的路。

谁料这一打听,便打听到了一桩奇闻怪谈。

传言扬州郊外近些日子不太平。

起因是农户赶在外面散养的白鹅不见了,等找到时,白鹅颈部一道豁口,一口肉也没少,只是放了全身的血。

第二日,又少了一只鹅,也是以同样的方式放血而亡。

那伤口一看便是人为用利器割断的,农户气急败坏,发誓要找到那偷鹅的贼,于是喊上了全村的伙计,带着棍棒一起去逮贼。

出事就出在这上头了。

几个去逮贼的大小伙子气势汹汹的去了,却一个个风言风语的回来了,说什么山上也夜里有吃人的妖怪,是个小姑娘,脸比月亮还要苍白,嘴唇比血还要红,抓着白鹅的脖子,生饮鲜血,还长着一对白森森的獠牙。

那几个小伙子恍惚了约有一整天。

芙蕖一听便知道是姚氏那小女儿放出来吓人了,白合存上京竟然还把她带在身边。

那女儿是个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头,活到十一岁,连生人都没见过。

翌日清晨,芙蕖在村里外面的大树下,找到几个凑在一起纳鞋底的妇人,她们最能聊这些稀奇古怪的闲话,芙蕖捧着一筐果干混进去,不消半个时辰,就套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们在扬州城郊外那偏贵人的别庄附近转悠,那个女孩露面是在一条竹林小道中。

芙蕖不知自己到的算不算及时,与银花照夜楼那群杀手抢人,可不轻松。

她能打听到的,人家一定也能打听到。

芙蕖趁夜,往郊外的竹林小道上寻去。

又是一个满月夜。

芙蕖骑马在泥土路上仔细查探,勒马停下时,面前缓缓落下一片竹叶,打着旋儿,无风自动。

伸手接了这片竹叶,芙蕖借着月色,仰头看去。

高高的竹节上,有漫天无数的竹叶,正脱离了竹竿,纷纷扬扬似雪片似的,飘落下来。

对银花照夜楼稍微了解一二的人,便会知晓他们这是在警告行人,莫要靠近。

芙蕖霎时心凉了半截,不理会什么警告,纵马便冲了进去。

风声过耳。

芙蕖伏在马背上,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幼年往事。

白合存年轻的时候,也是胖胖的,圆滚滚的身体,芙蕖印象中与父亲极少亲近,父亲似乎更喜欢母亲,每次到她们娘两的房中时,都很嫌弃小芙蕖碍事。

芙蕖从小生的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思,知道自己遭人嫌,便怯怯的不往前去凑,心里越发的不喜欢这个和她抢娘亲的爹爹。

娘亲过世之后,白合存也没有对她有很多关爱,芙蕖悄悄快哭晕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见自己父亲来关照一句。

所以,芙蕖从不承认那个扬州的家,那个仅剩的亲人与自己有什么牵绊。

可是他现在马上就要死了。

至少应该见最后一面吧。

芙蕖凭借直觉,嗅着最浓的杀意,在竹林中横冲直撞乱跑。

当银花照夜楼的杀手悄无声息的从上方落下试图控制住她时,芙蕖便知人应当就在此处不远,而且还活着。

芙蕖手中攒了一把竹叶,在马背上仰身避过偷袭,竹叶似刀向四面八方绽开了花。

刺客用刀锋来挡,竟迸发出火光,震的刀身嗡鸣发颤。

芙蕖马不停蹄,人已经掠了过去。

刺客们回过神,蜂拥追来上来。

芙蕖利落的窜出了竹林,上了另一侧的山路,便见白合存一脸是血,正从灌木中扑出来,倒在她的马蹄下。

一把刀追着白合存的后心刺来。

另一把刀半空中横过,架住了致命一刀。

那两人都是银花照夜楼里江湖刺客的打扮,但显然,立场不同,一个想要人死,一个想要人活。

而且芙蕖听到他们在彼此格挡间的对话。

一人道:他今天必须要命留下。

另一人道:不行,东西不在他身上,他现在还不能死。

眼见他们这是要起内讧,芙蕖见机弯身,将白合存捞到自己的马背上,掉头狂奔。

芙蕖压着白合存的头,一路被银花照夜楼的刺客撵在后面追,他们身手虽然诡秘,但僵持的时间一长,终究跑不过宝马。

芙蕖只听身后遥遥有人传话:白合存,你不顾你女儿死活了?原本趴在马背上安静装死的白合存停了这话,忽然直起了身体,抻着脖子往后边望去。

芙蕖也顺势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姚氏的小女儿已经落到了刺客们的手里,封住了嘴巴,拎在半空中,脖子上架着刀。

白合存双手抱拳,冲着芙蕖不断作揖:感念女侠救命之恩,可我女儿在他们手里,恩人您还是将我放下吧,我不能弃了我女儿独自逃命啊!芙蕖冰冷的眼睛往他脸上一瞥,双腿一夹马腹,马便窜得更快了,身后扬起飞扬的尘土,白合存不安的在马背上扭身,芙蕖亮出手里的刀,往白合存肥腻的脸上蹭:白大人您这绿帽子戴的倒是心甘情愿,那么喜欢给别人养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