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哭着求救的声音隐隐在耳边。
白合存见她当真不管孩子的死活, 便明白此人不是来救他的,而是另一方势力的催命符,他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出来, 掉进了另一个火坑了。
白合存当下就想下马回去。
芙蕖哪里容得他胡来, 她摁着他的头, 道:你夫人把你藏得好好的,你何故想不开跑出来找死?白合存愣愣的问:你又是谁的人?我夫人?随即他又猛地摇头, 否定了这个荒唐的猜测,道:不, 不对, 我夫人怎会不管她亲生女儿的死活?芙蕖听着他一口一个夫人, 只觉得十分刺耳。
她不客气道:你怎么现在才想起要上京告御状,早干嘛去了。
歇了这条心吧,你自己不可能活着走出扬州。
带好东西,跟我去徽州。
谁料白合存一听说徽州, 非常紧张:不, 不去徽州, 我不能去徽州!恩人您行行好, 还是放我回去吧!他在马上挣动不已。
芙蕖无法正常前行, 见身后追兵没跟上来,停在道旁, 拿了一捆绳子,揪着肥肉大耳的白合存下马,三两下把人结结实实捆在了树上。
马鞭在她的手指上绕着,想抽他的意图非常明显。
白合存见状差点不敢睁眼。
芙蕖忍下暴躁, 尚还能心平静气的说:徽州出了事, 原知府私通南秦, 做伪证陷害朝廷忠良,新任的知府大人马上走马上任,皇上的钦差也会同到徽州。
你与其千里迢迢上燕京,不如就近去徽州。
至于你夫人姚氏,她身为南秦公主,隐姓埋名混入我大燕朝国境,居心不轨,将会别遣送回国。
你去了徽州,见着了她,还可以好好道个别。
南秦这一手玩的太过分了,按理说,不是简单将人遣送回去就能算了的事。
一国尊严不可冒犯,皇上理应有所警告,向南秦讨个说法。
但他们的小皇帝心里虚,怕是没那个底气,一旦与南秦开战,朝中没有可用之将帅。
白合存听了这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混江湖的草莽等闲说不出这么规矩的话。
白合存又问:你是朝廷的人?芙蕖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白合存说:可是那孩子不能有事,我……芙蕖打断道:那孩子不会有事,南秦公主的骨血,身上既无你的血脉,将来是要和她亲娘一并送回去的。
银花照夜楼自有他们的分寸,名单上没有那孩子,当然不会杀。
挟持归挟持,上了当你就输了。
白合存:……什么什么什么楼?芙蕖迎着他求知的眼神,冷然问道:你还跑不跑了?白合存说:我愿意去徽州钦差面前呈上证据,将礼部侍郎的罪行,昭告天下。
一夜的赶路,马背上把白合存颠的七荤八素。
天亮后,芙蕖在就近的镇子上,买了一批温顺的枣红马,让白合存自己骑,回程放缓了速度。
白合存一路上仔细观察着芙蕖的行事作风,忍不住问道:我观姑娘行事做派颇有儒雅之风,不知是哪位大人的门下?芙蕖嘲讽一笑:儒雅?你是指我捆你还是拿鞭子抽你?白合存被啐了一鼻子灰,讪讪的闭嘴。
芙蕖叹了口气,温下神色,说:礼部侍郎到底干了什么勾当,你先说给我听听,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白合存不知为何对芙蕖有着莫名的信任,听她问,便说了:礼部侍郎祖籍扬州,我与他本不认识,是借我夫人搭上的关系。
他在扬州,以旁人的名义,有几处私产,是专门做风月生意的。
扬州多瘦马。
这是当年盐商在两淮兴起奢靡玩法,没把女孩子当人看,朝廷屡禁不止,芙蕖小时候在扬州街上的乐坊里,经常见到一些同龄的姑娘,她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富养的像个千金小姐,却奴声奴气,在那些老爷面前,跪着连头都抬不起来。
幼年不懂事的芙蕖问娘亲,她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要跪着伺候人。
娘亲告诉她,那都是没爹没娘,扔在街上没人管的孩子。
后来,芙蕖当街被人牙子抱走,懵懵懂懂一度以为自己也要过上那种没爹没娘的日子。
等到她真正知道那些女孩子的身份时,人已在徽州学艺有成,她知晓自己将来的去处在哪里,似乎也没比那些女孩强到哪里去,心里早就不起波澜了。
礼部侍郎在扬州干这种勾当,芙蕖不觉得稀奇。
燕京那些当官的,无法无天惯了,贪财贪色贪权的都有。
芙蕖对白合存道:他在扬州养女人?白合存摇头:长成女人的他不喜欢,他专爱那些懵懂天真的女孩,养了一批约莫七八岁的孩子,从中挑好颜色的,或是养在院子里,或是寻个由头送进京里,供他采拮。
他话说的仍存了一丝含蓄,但芙蕖听明白了,恶心之余,已经想好了吏部侍郎人头落地的一百零八种方式。
她说:那些高官们可都是贱骨头,见了棺材也不掉泪,你可有足够的证据?白合存说:我有,等见了能做主的钦差大人,我自会和盘托出。
办事还挺谨慎。
芙蕖点头说了句行,不再多问。
一路缓行,路上又歇了一宿,次日又赶一天的路,黄昏时分,才远远望见徽州的城楼。
芙蕖越靠近徽州,话越少,心情越沉,她正思量着进城之后该如何安置白合存,一抬头,便见城外辽阔的一片荒草地上,已经严阵以待的许多人。
白合存当即差点从马上滚下来,他指着前方,语无伦次: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那些人的装扮,与在扬州郊外截杀他的江湖人士一模一样。
芙蕖一把将白合存薅回马上。
徽州是陈宝愈的分堂,银花照夜楼的人即便追到此处,也避不开他这个徽州分堂的堂主。
芙蕖低声对白合存安慰道:银花照夜楼拿钱办事,你不必害怕,杀你的人手还伸不到徽州。
白合存没大听懂,但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徽州是安全的。
半人高的草中,人埋了半个身子在其中,一动不动盯着他们,像是蓄势而发的黑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扑上来。
陈宝愈就在属下的簇拥中,叼着一根芦苇,冲她打招呼:回来了?芙蕖安抚躁动不安的马,道:陈堂主这是有何见教?陈宝愈道:别冤枉我,可不是我想干什么,谢大人算计着时间,约莫今儿能到,怕你东跑西窜不回家,特地托我在此地等一等,好把你迎回去。
白合存皱眉纳闷——谢大人?徽州有哪位姓谢的大人?原来这位姑娘是徽州官员的家眷?他这一寻思,倒也觉得合理。
否则她怎会对徽州的情形了若指掌呢?芙蕖暗自咬了一下牙,她十分不愿意把白合存往谢慈面前领,尤其是谢慈如今已知道了她的身世,她也说不明白心里那股劲儿是从何处而来,显得无比矫情。
她无处说理,也不指望谁开解她,憋着一口气,只好将白合存带回了那座隐在深巷中的徽州民居。
谢慈没急着见人,甚至连面都没露。
或许是真的生气了。
芙蕖只好主动去见他。
她一步三晃荡的来到谢慈的门外,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声,但灯是亮着的。
芙蕖在门外始终等不到动静,于是轻轻推了一下门,没锁,很轻易便推开了。
门里第一眼没见着谢慈,她索性不请自入,只听隐秘的内室中,传来淅沥的水声。
芙蕖便循着声音而去,仍旧不见谢慈人影,屏风后有两位身姿曼妙的女人围着浴桶在准备沐浴用具。
芙蕖刚一现身,被这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围上了。
一个在她身前解她的衣带,一个绕到她身后卸她的钗环。
芙蕖下意识伸手想要挡开,可一出手却觉得软绵绵的,想伸进了一团云中,怎么也落不到实处,也拿捏不住两个丫鬟的动作。
芙蕖在这套路中品出了熟悉的感觉。
两位丫鬟来头可不简单,并非随便找来的,而是谢府里养出来的。
谢慈把人招到这里,专门预备给她,芙蕖猜不透其中的深意,收回双手,任由她们俩摆布,问道:主子呢?身前那人巧笑道:主子啊,他让我转告姑娘,徽州事已基本落定,他挂心燕京城中的形势,怕驸马一人独木难支,难以周旋,于是便先一步,带人回京去了。
芙蕖猝然转身。
而身上的衣服已经退去了大半,丫鬟像水蛇一样缠着他,叫她寸步难移,哪也去不了。
谢慈永远知道怎么治她。
她能瞒着他独自一人走扬州,他就撂下他自个回京。
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弯身替她脱去了鞋履,继续道:主子有话留给您。
芙蕖:你说。
那丫鬟用着最平顺温和的口气道:主子说啊,徽州的案子虽出不了大乱子,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尘埃落定之前发生什么还不好说,所以让姑娘你在此地盯着,若有变故,可自行主张行事。
芙蕖不情不愿地泡在水里,心口简直想要呕血。
谢慈对她少有如此严厉的打击报复,比任何训斥或是打骂都管用,真真切切的让芙蕖伤了元气。
而芙蕖此番确实没办法不管不顾的追回京城去。
她从来万事以谢慈为先,不管不顾,没有她不能抛下的东西,但凡动摇都是对那一往深情的不尊重。
今日这是头一回,她感觉到了两难。
刚把白合存接到徽州,一走了之她放心不下。
温热的水漫过胸口,芙蕖一言不发,心里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念头——他离开我了。
他会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愿意,毫不犹豫的离开我?即使我现在还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