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2025-03-22 08:18:30

朝廷派来的钦差日夜兼程, 与今日抵达徽州,和他同行的,是新上任的徽州知府, 原本翼州官员调任而来。

他们在途中驿站偶遇, 又一路同行至此, 面目严肃的进了府衙,府衙中原有的属官迎了他们。

两位大人想问问府衙中的近况, 一位属官却附耳上来,耳语了几句。

两位大人彼此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视一眼之后忙不迭一前一后往正厅去了。

刑部员外郎边阳是专门为了谭大人的案子来的, 新上任的徽州知府彭台则是为了重整徽州的官场。

但无论他们的目的为何, 徽州都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他们一路上愁眉不展,到了徽州,万万没想到此时府衙中竟还供着一尊大佛。

边阳和彭台才走了几步就开始拉拉扯扯, 仔细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一喜一忧, 两个极端。

徽州知府彭台说:等等, 等等,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那可是朝廷当前正在缉捕的第一号钦犯。

你我手无缚鸡之力, 就这么冲上去,不合适吧。

边阳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呢?他反映了足足有一会儿, 才知彭台是误会了。

边阳笑了笑,一扫多日的愁容,神神秘秘的:兄台莫慌,在下有皇上的密旨, 由此助力坐镇徽州, 你我有福了。

新任的知府大人越发得一头雾水, 稀里糊涂的被他拖了进去。

府衙的议事厅里灯火煌煌。

一只朴素的木轮车正置于上首,一人身穿黑色的素布袍子,外面披一件廉价的兔毛斗篷保暖,正在摆弄桌上的一堆信件。

边阳还好,毕竟他是京官,与谢慈偶尔也有一两面之缘,彭台从翼州那乡下地方而来,自认见识浅薄,眼前确实有些恍惚。

眼下这人,从前是燕京成立翻云覆雨的第一人,现在是朝廷四海大肆缉捕的犯人。

想象中,他应该是有着一副阴狠毒辣的权臣相,或是穷凶极恶的犯人相。

彭台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谢次辅,竟然和他一样是个温温弱弱的读书人。

二位向谢慈见了礼,谢慈只是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过他那些宝贝信件。

边阳清了清嗓子,在彭台的注视下,抬着下巴道:皇上有旨,请次辅谢慈接旨。

谢慈朝他伸出一只手:宣。

他本人没有任何恭听圣旨的意思,甚至连起身的动作都不曾有。

边阳被撂在地砖中央有些尴尬,心里不禁着脑,想这谢慈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迟早有一天要耗尽皇上对他的忍耐,到那时,便真是鸟尽弓藏的经典故事了。

边阳一动不动。

彭台看不下去了,用肘碰了碰他的袖子。

边阳前面被谢慈盯着,旁侧被彭台盯着,委实觉得没有宣旨的气势,索性也不读了,直接将一折陛下的御笔呈上谢慈的手中,让他自己看。

另还有一只沉甸甸的锦囊,一并奉在桌案上。

谢慈一目十行,读完了密旨中所写,又拈起了锦囊,当着二人的面,从中倒出了一枚金印,厚实的砸在了桌面上。

那可是真正令人侧目的东西。

彭台直接看直了眼。

谢慈将那枚金印在手里翻了两个,收进了袖子中,密旨引了火烧掉。

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这回把边阳也看愣了。

边阳:烧……您这就烧了?自古君臣之间都有一不成文的默契,密旨所宣多为见不得人的交代,聪明的臣子们便会留个心眼,将其收置于匣中好生存放,以免哪天皇上翻脸不认账,卸磨杀驴。

当然,君君臣臣,帝王之威不可犯,若有朝一日,君要臣死,八百个心眼也没用,他们都寄希望于不要走到最后的地步。

谢慈却烧的一点也不犹豫,着实不知该说他心宽还是赤城。

密旨在火中蜷缩成灰烬,抖落在铜盆中。

谢慈把手中所有的信件分门别类归好时间,用漆盘托着,递给边阳,说:你来看看。

都是当年谭羿与原徽州知府之间来往的书信。

边阳在燕京中只读过几分遮遮掩掩的奏报,并不知晓真相摆在面前,竟是如此奇冤。

那可是谭羿一家老小的全部性命!谢慈道:我记得,这桩案子,当初就是你们刑部竭力主张定罪的。

在刑部苦熬了多年还是一个小小员外郎的边阳忍不住脸烫,神仙打架,殃及小鬼,尽管他当时根本插不上话也插不上手,甚至连最关键的案宗文书都接触不到,但心中仍旧难掩愧意。

谢慈敲打一通,无非是想看看此人是否得用。

他从不轻易对人托付信任,可驸马栾深举荐的人可以算是例外。

谢慈敲打完了边阳,再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彭台,对于这位看上去比较中庸的新知府,他只留了一句忠告: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记着,保命最重要。

彭台琢磨着这句话,后知后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谢慈只在府衙里接了他们第一面之后,便没了踪影,仿佛是故意等在这里,接一道密旨,嘱咐几句话罢了。

翌日清晨,两位大人本着请安的想法,找遍了整个府衙,都未找见人。

打听了府衙中的下人,谁也不知道他人去了哪里,只说昨日黄昏时刻,他独自推着车出了门,便再也没回。

他甚至随身一件行李也未带。

钦差大人抵达府衙的消息很快传进了芙蕖的耳朵里。

她挑了个合适的日子,把白合存请出门,带他去拜会边阳。

正午的暖阳也驱不散深秋的寒意。

芙蕖在门口的马车前,等到了白合存,才几日的功夫,他肉眼可见瘦脱了一圈。

芙蕖隔着一段距离,对他道:听说你见了姚氏?姚氏的女儿落到了陈宝愈的手上,陈宝愈将那孩子毫发未伤的送还给了姚氏身边。

白合存到此地,当然有理由见见自己的夫人孩子。

听芙蕖这样问,白合存点头:听说她要带着孩子回家了,我拟了一份休书,还她自由身。

芙蕖嘀咕:还挺念旧情。

白合存却摇头:不是旧情,倒也没真正的情分可言……是我,有求于她。

芙蕖问道:你求她什么?白合存闭着嘴不肯说。

芙蕖把冷笑写在脸上:行吧,不该问。

上车,准备好你的证据,带你去府衙告状。

边阳用了一夜的时间,理顺了谭羿一案的始末。

谭羿一案于他而言非常简单,证据环环相扣,早就被人精心整理过,明明白白的摆在他的眼前。

所以当属下来报,有人带着新案子找上门时,压力并不怎么重的边阳几乎没犹豫,立即就接待了白合存和芙蕖。

芙蕖终于见到了他所谓的证据。

白合存身边有几个下人,是从前伺候在扬州老家,升迁时一并跟去了京城,其中一对姐妹花,便是当年惨遭吏部侍郎摧残的女孩。

白合存离开京城时,遣散了府中的下人,但却留下了那对女孩留守在宅子里。

燕京置办的白宅最终没有变卖,毕竟那是他自己掏钱买下的产业,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

白合存所谓的认证就好好的呆在宅里。

不得不说,白合存还真是胆大,将那般重要的认证直接留在了礼部侍郎眼皮子底下。

边阳记录了他的口供,承诺会一一查实,好言安抚着白合存将他劝走了。

芙蕖带着白合存回府,进门将白合存往旁一放,便径直去见陈宝愈。

陈宝愈正后院里喂鱼,头也不抬道:我猜你是来辞行的。

芙蕖每见他一次,都要可惜一次。

他出身勋贵,以他的手段和才智,本该在燕京的风口浪尖上占得一席之地的。

相比燕京那纸醉金迷的荒唐生活,陈宝愈不喜欢流落江湖,这是能她能感觉到的。

芙蕖点头,说:我是要与你辞行,但也有句话想要问你。

陈宝愈一抬手,示意她直说。

芙蕖也不拐弯抹角,说:南秦有变?陈宝愈停住了动作,缓缓的转过头。

芙蕖怎么看他,他就是怎么看芙蕖的,同样是满眼的惋惜和惊讶,他问:好敏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芙蕖说:我听说六皇子的命到底还是保住了。

陈宝愈:那又怎样?芙蕖:你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你恨他暗地里搅合害死了谭大人一家,心里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等了多年,终于在合适的时机出手,降住了他,并揪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你杀他应该毫不犹豫才对,但是你主意不定,一直在动摇,你在一亩香的时候,就在犹豫。

是陈宝愈最后那明明可以致命,却刻意偏离心口的一剑,卖了破绽。

芙蕖说:杀了六皇子,会开罪南秦。

你不怕开罪南秦,但南秦有你在意的人,你是怕你的一时畅快害得你庶姐和外甥在南秦的日子不好过——或者说,她们的日子现在已经不好过了,对吗?陈宝愈沉默了半晌,说:他们过了那么多年的好日子,是你的功劳。

芙蕖客气道:过奖。

随即,她又问:那么南秦最近又是出了什么事?南秦的任何风吹草动,关乎的不仅是他们自己的后宫。

不得不承认,大燕怕他们动荡。

动荡就要起纷争,大燕现在受不起。

陈宝愈得到的消息甚至比朝廷还要更早,他说:南秦的皇帝缠绵病榻多年,忽然无缘无故好起来了,你要知道,一个人日薄西山和枯木逢春时的心气是不一样的,想法自然也有不同。

他已经不满九皇子的温和敦厚了,认为这个皇子软弱无能,且身负我们燕朝的血脉,其心不纯。

芙蕖一点就透,明白了。

根源还是出在南秦皇帝的身上。

她说:老东西该死不死,又开始闹腾了……你想怎么办?杀了他?陈宝愈的目光十分微妙,盯着她道:姑娘,不瞒你说,我们银花照夜楼杀的人多了,但还从没对哪个皇帝下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