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静的夜里, 许小黑辗转反侧。
就像玖玖说的那样，有晚归的住户发现他躺在走廊上后, 本想怒骂：哪来的臭小鬼在这里装死！发现他是陈琳家的新人后, 倒是默默不吭声了。
许小黑恨铁不成钢：你们快来怼我啊！我占据了公共资源了诶！被怼了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屋，然后重新提起换房子的事情了。
很遗憾的是, 没有人支棱起来，包括他自己。
他惆怅啊！他沧桑啊！正好在中二年纪的许小黑以为自己拿的是那种带着凄惨身世逆天而行的主角剧本，但改了名后他觉得自己最多拿个路人剧本了, 因为连反派都得是更炫酷的名字吧。
其实更差的条件许小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就这待遇比他在福利院的时候好多了。
但他就是心理落差有点大，这跟他想象中的生活不太一样。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路德推着轮椅出来, 许小黑嗖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路德就说：你不要这么紧张,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许小黑讪讪一笑, 他有点怂这一家人, 这就是条件反射了。
在这里不好睡吗？你可以进去睡我的位置。
路德说。
许小黑一愣，然后摇摇头说, 不用了。
他不是真的因为环境才睡不着。
想了想, 他没忍住, 说：我以为你很不喜欢我。
喜不喜欢和关不关照是两回事。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小孩本来就是每个成年人的义务和担当, 更别说现在你算是我的家人, 我总要负担起监护人的责任。
路德不太喜欢许小黑的行事风格，但也没有太大的恶感：对于未成年人，他总是更宽容几分。
说到底, 也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
既然许小黑到了这个家, 他不说能提供让许小黑变得更好的环境, 但总不能让他变得更糟糕吧？许小黑看了看路德的样子，问：为什么你都变成这样了，还能这么冷静？是不是内心强大的人都是你这样的？他有点羡慕许玖玖有这样的父亲。
他其实很向往成为路德这样的成熟大人，好像什么困难都不能把他击垮。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为小孩遮风挡雨。
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不可以撼动他的底线与原则。
路德打开了手中的啤酒，笑道：我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但已经被另一个小孩看过笑话了，不想被你也看到笑话。
在遇到许玖玖的时候，他已经连活着的决心都没有了。
今天陈琳提到了脑控机甲，他看起来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实际上也没有完全整理好。
他的心情不平静，所以才会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喝酒。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酒量不行了，但上次喝过酒后，路德大概明白为什么大家爱喝酒了，或许一醉不能解千愁，但可以暂时的让他忘记烦恼。
他给许小黑递了一罐过来，你喝吗？但没等许小黑伸手接过，他又缩手回去，说：未成年还是别喝了。
许小黑：……这个邀请可以说是毫无诚意了。
然后路德递了管草莓味营养液过来，跟成年人的啤酒相比，这明显就是小朋友才喝的东西。
路德就说，你还别嫌弃。
这是给玖玖准备的，如果不是现在没有别的口味，还轮不到你呢。
许小黑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双手接过了营养液，表示自己非常识好歹。
喝了口营养液，许小黑又挑起了话题，你变成这样，是得罪了那些权贵，他们不想让你占着联邦元帅的位置了吧。
这甚至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路德不喜欢搞政治，很少参与到那些东西中去。
但他也不是傀儡，那些人要利用他的时候，他不怎么买账。
像他这种不听话的人占据高位，太得民心，对联邦高层来说也是个麻烦。
他们不耐烦拉拢他了，自然就想要换个更听话的人上位。
路德没吭声，沉默就是默认。
你说我做事不择手段，可是有时候不就得这样吗？你就是太有原则，太正直，才会变成这样。
如果你不择手段一点，说不定现在都当上首相了。
路德将胳膊肘搁在了许小黑的肩上，说：小孩，可是我不是靠阴谋诡计当上元帅的啊。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更警惕，避免掉进他们的陷阱中。
但我还是没办法成为那样的人。
如果我变得不择手段，那跟他们有什么区别？许小黑振振有词，那还是不一样的，手段是手段，目的是目的。
可是论耍心机，我也不是那些经验丰富的人的对手啊。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们最需要警惕的就是，别人把我们拉到他们的战场上，然后用丰富的经验击败我们。
许小黑顺着他的话一想，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论卑劣，路德肯定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可是……他还是觉得，必要的时候，没必要那么迂腐。
你可能说，对付联邦政府这样的垃圾，采取什么手段都可以对吧？他们财政库里的钱，全都应该还给每个平民。
这就是你试图做的事情。
但你知道吗，你这么做的受益者其实没那么多，甚至可能多出很多受害者。
你这种方式确实让民众意识到联邦有多垃圾了，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许小黑面色涨红，他追求的东西被否定，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你是想说，我们善会就是跳梁小丑吗？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跟很多叛军打过交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只能是叛军吗？因为他们比联邦还糟糕。
他们成功报复了联邦，成为了联邦的毒瘤，但普通人没办法支持他们上位，因为信他们带来好生活，还不如信联邦呢。
至少它有多糟糕，大家已经体验过并且接受了。
如果你是想弘扬善，那你应该考虑后果、影响和底线，不是么？许小黑茫然无措，以前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一个是路德这样的。
那我应该怎么办？不用那些方法，他又该做什么呢？路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他也跟许小黑一样迷茫呢，他该做点什么？既然活下来了，那就慢慢寻找答案吧。
经过了这次谈心，许小黑觉得他跟路德的关系突飞猛进。
确认了路德的人品后，他也没那么怕他了。
许小黑观察了一下路德的表情，发现他现在应该比较放松之后，他就小心翼翼地提起了换房子的事，咳……那什么……你有没有觉得家里太挤了，人多了感觉还是有点不太方便。
没办法，许小黑发现看起来傻白甜的玖玖小朋友其实是个非常不好惹的硬茬，反倒是看起来不好说话的路德可能是个突破口。
趁着现在气氛不错，他得完成陈琳交代的任务。
没想到路德非常随意地就点头了，我也这样觉得。
有门！许小黑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换房子的提议……不行。
路德一口否决，让许小黑的笑容僵住了。
诶？你刚刚不是说……路德闷了一口酒，说：你以为不换房子是我不想吗？我可太想了，可是我没钱，没钱的人没有发言权。
玖玖每天捡垃圾真的很辛苦！我怎么忍心拒绝她站到你们这边？呜呜呜，没钱真的好难，这软饭一点都不香……许小黑：？？？他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看着路德眼里冒出来的泪花，许小黑掐了掐自己，确定自己没做梦：前联邦元帅竟然是个爱哭包？你人设崩了你知道吗！不是，你先别哭……许小黑有点慌乱，刚才不是都还好好的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欺负一个残疾人呢。
路德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说，这个酒好苦，我心里也苦……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偷偷躲起来喝酒？许小黑：……现在他反应过来了，这家伙喝醉了才会变成这样！可是这才喝了多少啊！这个酒量和酒品都让人有点无语。
好在这家伙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没有继续撒酒疯。
许小黑想，这种酒品不行的人就该吹吹冷风醒醒酒。
但考虑了两分钟，他还是认命地把路德推回了房间。
算了，好歹可能是这个家唯一的正常人呢（指清醒状态下），这样的独苗苗，还是呵护一下吧。
与此同时，陈琳打了个哈欠，往床上一倒，准备睡觉。
她感觉自己的被子被扯了扯，然后就有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挲衣物。
陈琳的困意一下子就消失了，她马上联想到了垃圾星的特色：蟑螂兽。
各个星球与星空海的环境不同，可能就会催生出不同的星兽。
而星兽一旦泛滥就可能成灾，会对人类生活居住区形成冲击。
那些可爱的星兽还好，还可以作为旅游特色。
但包括B111星在内的垃圾星最容易泛滥的就是蟑螂兽。
这种从脏污中诞生长得又让人掉san值的星兽，就很难让人喜欢了。
据说，成规模之后，人都可以被啃食干净。
贫民窟、垃圾山显然就是被蟑螂兽关照的重点。
为了避免蟑螂兽泛滥，B111星也是每年都会进行定向整治的。
倒不是他们有多关心贫民窟的居民，而是因为蟑螂兽繁衍速度太快，不早点控制，城区乃至整个星球都可能沦陷。
垃圾山那边时不时还是可以看到蟑螂兽顽强的身影，公寓这边还好一点。
能忍艰苦条件的陈琳不能忍蟑螂兽，所以早在入住前就已经不要钱似的喷洒了一遍药水，开了挺久的声波杀虫。
一直以来，效果好像挺好的，她不怎么出门，快乐地生活在了净土中。
但现在，净土要被破坏了么？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当一只蟑螂兽爬上你的床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有好几只蟑螂兽在你睡觉时从你身上爬过……一想到那个画面，陈琳手脚冰冷，想要尖叫，但她忍住了，家里还有其他人，她可不想给他们留下连一只蟑螂兽都怕的印象。
恐慌到极点就是冷静，她一跃而起，直接用鼓起一个包的被子卷住那个包，想要丢到外面去。
没错，她已经连被子都不想要了。
就是这个手感好像有点不太对，蟑螂兽这么软的吗？被子动了动，掀开了。
露出的不是蟑螂兽可怕的样子，而是许玖玖的小圆脸，琳琳阿姨，被你发现啦。
从恐怖片回到现实，陈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发现自己的手脚有点发软。
阿姨怎么了，你好像很紧张？玖玖还不知道，她差点就被当成蟑螂兽给歼灭了。
说到这个，陈琳就很想把小孩的耳朵拎起来拧一拧：这个小鬼头，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吓人吓死人啊！但这就暴露了她是个连蟑螂兽都害怕的大人的事实。
陈琳故作淡定地重新躺下，云淡风轻地说：没事，我就是想起了睡前锻炼一下对身体好，所以舒展舒展四肢。
玖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也要学。
她也想模仿陈琳的姿势从床上蹦哒起来。
但这对陈琳来说太社死了，所以她一把摁住小朋友，这套方法对小朋友没用。
说起来，你爬我床上来干什么？玖玖像毛毛虫一样，一扭一扭地爬到了陈琳旁边，琳琳阿姨，我睡不着。
小朋友身上香喷喷的，她每天晚上都要洗澡。
廉价的沐浴露留在她身上，留下的味道却很舒适。
陈琳哟呵一声，秒睡小朋友竟然还有睡不着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睡不着？我在想妈妈的事情。
小……有人跟我说，我的妈妈一定是很好的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以前觉得，她应该长得很漂亮，有一头长发，会很温柔地对我笑，还会给我梳头发……陈琳跟玖玖以前想象中的妈妈一点儿都不一样。
陈琳明白了，应该是晚上的时候商量的改称呼的事情让她睡不着了。
小孩子对爸爸、妈妈这样的称呼都会比较在意。
她误认为路德是他亲爸，所以称呼才能改得这么快。
为了应付检查让小孩改称呼，还是有点为难她了吧。
玖玖，不喊我妈妈也是可以的，剩下的事情，我会解决。
就是得准备一点贿赂的事情，她讨厌那些吸血鬼，却也不是不会变通的人。
许玖玖把头埋在陈琳的怀里，说：不是啦，我是在想，要是琳琳阿姨真的是我的妈妈就好了，虽然你跟我想象中的妈妈一点都不一样，可是我好喜欢你呀。
我不想让你当我的假妈妈，我想你当我的真妈妈。
小朋友的表白，直白而热烈。
她不是改不了口，而是改口之后，怕改不回来了。
可是琳琳阿姨不想给她当妈妈的话，她这样就会给她添麻烦。
添麻烦了之后，琳琳阿姨会不会讨厌她呢？她的小脑瓜子想太多，就睡不着了。
陈琳没办法马上回答她。
她当然知道玖玖的意思。
她不是不喜欢玖玖，虽然她讨厌小孩，讨厌麻烦，但玖玖肯定是不一样的，这个小孩比谁都乖（这部分有滤镜效果，玖玖熊起来的时候也很可怕的），淘气的时候也很可爱。
但她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可以承担得起这份羁绊。
她害怕亲密关系，因为曾经的父母，后来的导师都遭遇了不幸，好像跟她太亲近，就会遭遇灾祸。
她醉心研究，但有听到过别人的窃窃私语。
而且，她想要寻找真相，想要复仇，从客观角度上讲，确实存在会带来灾祸的原因。
所以她不太愿意让玖玖跟她有太深的牵扯。
玖玖啊，你也看到了，我根本不会照顾人。
把你的发型剪成了这样，连自己都会饿晕过去……跟在我身边，是要吃苦的。
陈琳一边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一边说。
玖玖抬起了头，对呀，琳琳阿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所以得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
没关系，我会努力捡垃圾养你，不会让你吃苦哒！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就是有点扎陈琳的心。
刚才的气氛还有点沉重，但还没听到她的童言稚语，没忍住笑了起来：这小鬼头！而且你也舍不得离开我的！玖玖很有信心地说。
陈琳有点沉默。
之前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反正在她看来，离别是一定的。
对她来说，除了她的研究，没有什么是不可割舍的。
她觉得她骨子里就有点冷血，所以才会在导师去世后快速振作起来，重新投入到研究中。
离开玖玖，她会舍不得吗？大概会有一点。
但应该只有一点……吧？她突然有点不太确定。
琳琳阿姨，你是在害怕吗？微弱的光线中，玖玖忽闪着她的大眼睛问。
陈琳：……这个小朋友的直觉过分敏锐且不懂得委婉。
其实仔细想想，玖玖说的也没错。
她就是害怕，她没有信心保护好玖玖，又怕自己到时候愧疚，才早早地跟小孩划清界限。
可是小孩一直跟在她身边，总比被抛弃在这里安全得多吧？她说害怕小孩受伤，其实玖玖比她勇敢多了，她是害怕自己受伤。
陈琳苦笑一声，说：败给你了。
我可以当你妈妈，也会尽可能不抛下你。
她的用词尽量严谨：尽可能，而不是绝对。
玖玖才不管严不严谨，她开心地扎进陈琳的怀里，琳琳……啊不是，妈妈？嗯。
妈妈，我好开心！玖玖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我不想睡觉啦！开心的小朋友只想昭告天下。
陈琳把激动的小朋友摁回来，打了个哈欠，大晚上的，大家都睡觉了。
那妈妈，我们来聊天吧。
你开心吗？陈琳觉得不给她一点甜头，这小孩可能会一直缠她到天亮，所以她很诚实地回答，开心。
玖玖机灵地转了转眼睛，那……妈妈可以给我做一个机械臂吗？她还记得小伙伴们传授的撒娇秘笈：在对方心情好的时候撒娇事半功倍。
之前她都没机会尝试，趁这个机会试试看。
陈琳：……不可以。
那我想要小黑哥哥的那个侦察机。
秘笈二：退而求其次，当对方不答应你前面的要求时，提出一个稍微小一点的要求，答应的概率就会更高。
陈琳睁开了眼睛，这全是技巧，毫无感情的谈判套路太明显了，让人想不察觉都难：这小孩出去都学了啥奇奇怪怪的东西？她残酷无情地说：不可以。
快睡觉，不睡的话就把你丢回去。
许玖玖备受打击，诶？他们说的根本没用嘛……她没有看到，陈琳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玖玖今晚想跟陈琳一起睡，她怕说一不二的陈琳真的把她丢回去，就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的鼻子动了动，突然说：妈妈，你是不是没洗澡……陈琳想装死，但她感觉有一股视线一直盯着她。
啊……好困……明天起来再洗也是一样的。
明天就会馊掉的哦。
爱干净的小朋友温馨提醒。
馊掉就馊掉吧。
陈琳的语气凝重，玖玖，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神秘力量，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就压在我身上，让我起不来，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玄学界称之为鬼压床，科学界尚未有定论……实在不行，你代我洗一下，你洗两次，相当于你一次我一次。
玖玖：别以为她是小朋友就很好骗啊！她可是很聪明的小朋友哦！她拿陈琳没辙，窝在陈琳的怀里，听着她的呼吸，玖玖的兴奋劲儿慢慢冷却下去，困意就上来了。
第二天，陈琳起来的时候，昨晚熬太晚的玖玖还在呼呼大睡。
她想要把小孩叫起来，小孩翻了个身，然后滋溜一下滑进了被子深处，嘴上还喃喃：妈妈，神秘力量压到我身上了。
你说得对，这个真的有……陈琳：……小孩学习能力太强，大人的压力也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