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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孤岛岁月(6)

2025-03-29 02:07:24

这几日明珍心绪不宁,总觉得要出事似的,连殊良都有所察觉。

晚间吃过饭,伺候公婆休息,明珍回到房间里,殊良拉住明珍的手,将明珍按坐在床上,我去给你倒水。

殊良在明珍耳边悄声说,顺便在妻子脸上偷香。

明珍摇头,万一又让婆婆知道殊良伺候自己,难免又要吃婆婆的排头。

殊良啄吻明珍耳垂,我这趟一定轻手轻脚,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明珍被殊良喷在颈侧的热气惹得发痒,想笑又不能笑出声来,只好缩着头颈咬着嘴唇,任殊良胡来。

直闹得明珍气喘吁吁,殊良才放过她,进浴室里,给明珍筹水去。

等到殊良端着一盆洗漱用的水回到房间里,却发现明珍已经捱在床头,睡着了。

殊良摇头失笑,轻轻将手里的铜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擦干净手,上前替明珍脱了鞋,款去外衣,抱着明珍躺在床上。

明珍睡得并不塌实,眉心微微拧着,仿佛忧心忡忡的样子。

殊良以手指抚摩明珍的眉心,想抹去伊眉间的淡淡郁色,却是徒劳。

明珍,你到底为什么不快活?殊良无声地问躺在怀中睡去的妻子。

为什么眼下的青痕这样浓重?为什么那么渴睡,却总仿佛睡不醒?难道是我不在家时,母亲又为难你了么?殊良知道自己不能去质问母亲,这只会使得母亲变本加厉。

原以为有了沈家妹帮衬着明珍,明珍不至于那么辛苦,然则奈何母亲总能想出其他旁的花头精来,增加明珍的负担。

殊良吻一吻明珍的额头,寻思着,怎样能教明珍放松一日。

殊良想要的机会很快便来了。

徽剧大家杨彩云到上海来,在永乐戏院演出,只演三场,盛况空前,一票难求。

恰巧纪家药房的一位客人为感谢济药之恩,送了两张票给殊良。

殊良便将戏票奉到父亲母亲跟前,母亲,这是杨彩云女驸马的戏票,我知道当年您在徽州时,最喜欢看伊的戏,您可以同父亲去听听戏。

纪母自是心动。

假姿假言地推却了片刻,便接下了戏票。

到了当看戏当天,纪母嘱咐明珍,要将一床夏天盖的薄被翻好,另将春衣洗了,晾到院子里去滴水。

明珍点头应下了,晓得婆婆是不会让自己轻松片刻的。

等父亲母亲双双上车走了,殊良自楼上下来,拉住明珍的手,这些你先放一放,我们出去逛街。

明珍极无奈地脱开手,母亲回来,看见我没有把事情做妥,要不开心的。

少奶奶,你和少爷去逛街,这里有我!沈家妹接过明珍手里的脏衣服篮子。

沈妈会告诉母亲的。

明珍知道,在这个家里,沈妈就是婆婆的眼线密探,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沈妈忠实地报告给婆婆。

我已经同沈妈说过了,假使让母亲知道我们出门去了,我自有办法把她送到徽州养老去。

殊良狡黠一笑。

少奶奶,去罢,去罢。

沈家妹也极力鼓动明珍。

明珍心间一动,思及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去替淮闵传话,终是一咬牙,点了点头。

两夫妻换了衣服出来,外间天光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霓虹灯已经渐次亮起,将十里洋场映得如同一座童话里才有的城堡。

可是这城堡的内里,仅仅是一派浮华与醉生梦死。

明珍与殊良携手沿着马路散步,殊良小心地护着明珍,不教明珍被来往行人车辆擦撞。

明珍内心万分紧张,整个胃部纠结如同乱麻。

明珍不想让殊良同她一起涉险,可是又一时找不到借口支开殊良片刻。

旧年三月,日本人网络了一批如丁默邨、李士群之流的汪伪特务,在上海极斯菲尔路(今万航渡路)七十六号建立了直属日本大本营指挥的特务机关(后划归日本在上海的特务机关——梅)。

①之后,恐怖暗杀,便屡屡发生。

如以国民党铲共救国特工总指挥部名义,向各家抗日报刊的主持人、编辑、记者分别投寄恐吓信,声言如冥顽不灵,依然抗日,即缺席判以死刑。

《大美晚报》副刊《夜光》编辑朱惺公在接到恐吓信后,立即在《夜光》上发表了公开信《将被国法 宣判死刑 者之自供》,指斥恐吓信为绑票式之判决书,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警告敌伪:贵‘部’即能杀余一人,其如中国尚有四万万五千万人何! 一九三九年八月,日伪特务暗杀了朱惺公。

②类似事件,屡见不鲜。

明珍身处公共租界,虽未曾亲历日军的种种恶行,可是报纸与电台,口耳相传,日本人再往自己脸上贴所谓共荣的标签,也堵不了悠悠众口。

更遮盖不了国人的眼睛。

明珍知道特务在租界内也猖獗活动,刺杀抗日活动者。

她当日答应了淮闵,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不帮助淮闵,他就不得不冒险亲去,很可能就此落在日本人手中。

而她,不过是一个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太太,走进走出,不太容易引起怀疑。

即使如此,明珍也不愿意教殊良知道。

万一事发,殊良一无所知,是最最安全的。

渐渐走近纪家药房,明珍倏忽眼睛一亮。

殊良,我走不动了,你去替我买一支棒冰可好?明珍指了指不远处卖冰棒的小贩。

我想吃奶油棒冰。

殊良点了点头,明珍近来胃口不佳,许是疰夏的缘故,偶尔吃跟冰棒,也是好的。

殊良穿过了马路,朝对面卖冰棒的小贩走了过去。

明珍暗暗吸了口气,走进了罗森堡西药房去。

药房的布置,同三年前,她最后一次来时,并无二致。

听见门声,有人自柜台内站起身来,看见明珍,那人微微一怔,不是不意外的。

明珍。

大卫·罗森伯格转出柜台,走向明珍,你怎么来了?明珍嫁为人妇,他就再不曾见过她。

听说中国女子嫁了人后,规矩是极多的,不可以同异性单独相处,或者有太过亲密的接触。

不料,三年之后,他们又见面了。

我时间不多,大卫。

明珍趋近大卫·罗森伯格,附耳过来。

大卫·罗森伯格微不可觉地皱眉,还是依言凑近明珍,听见明珍唇间极低地说出一句话来。

听完,明珍与大卫同时撤身,拉开彼此的距离。

大卫眉头拧得更紧。

以后不要冒险,明珍。

他知道现在外头特务活动猖獗,不是万不得以,淮闵不会以这种方式传递信息,可是,怎么可以是明珍?怎么可以让明珍涉进如此危险的事当中?他们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但——明珍不是!明珍点点头,再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大卫的药房。

一出门,明珍就看见殊良执着两根奶油棒冰站在门前。

看到明珍出来,殊良一支递给明珍,什么也没有问。

明珍伸出手去接棒冰,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捏出一手心汗来。

想回家了么?殊良挽起明珍。

明珍点点头,她只觉得自己两腿发软,浑身发抖,若不是殊良挽着她,明珍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回家去。

冰凉的棒冰拿在手里,浓郁的奶油味儿,惹得明珍一阵反胃。

强忍到回家,明珍再也隐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得翻江倒海,随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注①:引自中国历史抗日战争史料。

注②:转引自张之华主编:《中国新闻事业史文选》(公元724~1995)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36页。

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