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醒的少年眼前仍旧是朦胧,然而耳畔传来的属于少女的软糯的声音,却温软动人。
眼前渐渐清晰,接着,少女精致漂亮的面孔,便露了出来。
少女肤白如脂,双颊含粉。
一张脸儿巴掌大,新月眉,星辰眸,天鹅颈,身上一身粉色袄子绣着牡丹,娇媚中带着几分明媚贵气感。
见他醒来,少女眼眸弯成弯月,红唇也勾了起来,姿色俏美。
纵然少年在京城多年,见过许多容色绝艳的女子,却还是被少女的模样惊艳到。
但惊艳不过在这一瞬,片刻后他眉目深蹙下来,望着少女漂亮的脸蛋,打量着她的模样。
眼前少女无论是穿着还是模样,显然都不会是普通人,衣裳的材料,也是寻常人用不起的云锦,且衣裙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出自水平极高的绣娘之手。
而她头上的步摇,看起来也极为精贵。
他仍旧记得自己昏迷前所在何方,而眼前女子这般打扮……大周虽然环境宜人,但只是一个小国,很多造物的工艺,皆是从附近的大国习来。
便是一般的王公贵族,也未必能够穿得如此精致。
眼前少女,身份不简单。
少年咳了一下。
他本来就是病体初愈,这一咳,看起来更是弱不禁风。
一身素白的袍子,裹在他身上,也显得有些宽大。
叶渃连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抚道:公子莫要激动,你病刚好,您有什么要问的,慢慢来。
葱白玉指搭在少年的肩上,肩上骨骼坚硬,仿佛没有肉一般。
叶渃触碰他的纤白指尖有些发烫,同时,也对眼前的病弱少年更加同情,心下也有几分心疼的情绪滋生。
少年低着头,漆黑的长睫垂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多谢姑娘相救。
他的声音不错,哪怕这会儿有些沙哑,听在耳中,也倍加好听,还带着几分柔软的感觉。
叶渃连忙摆手:公子不用客气。
想了想,她问道:公子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为何你身上,竟然会有多处刀伤?少年垂着眼睑,不发一言。
叶渃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有些尴尬,连忙出声挽救:公子既然不想说,那便不说。
反正,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能够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更多的是像,家中遭遇不测。
心底又心疼了他一把,叶渃问道:那公子,可否告知你的真名……问话时,声音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拒绝。
少年扫了她的模样一眼,缄默片刻之后。
道出一个名字:谢雪斐。
谢雪斐。
叶渃细细咀嚼着这名字,抬眸看着他时,眉眼粲然:真好听。
他这个人,也如雪一般素净漂亮。
少女的眸子纯净漂亮,笑容如三月里边的雪一般,谢雪斐无意识地轻抿了一下淡无血色的唇,头颅微低。
接下来几日,叶渃时常过来看他,眼见着他伤势好转,充满欣喜。
并且时常托着粉腮,对着窗外翘唇含笑。
盈绿无盈春沉稳,心里也藏不住事,这日盈春给叶渃出去买点心时,盈绿又见到自家公主坐在床边笑了,一时没忍住,开口问道:公主,你这天天看着窗外,窗外除了刚冒叶子的树枝,也没东西啊,一朵花都没有。
初春别的地方花枝含苞,偏偏对着窗口这一片,一朵花都没有。
反而方向……叶渃本来犹在发愣,听到盈绿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抬头望外看时,发现外边日头都出来了。
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在窗旁待了许久。
脑中那些天马行空浮想联翩的想法尚未散去,这会儿还在脑中乱转,听到盈绿的话,她便有些心虚的感觉,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走开:去去去,别烦本公主。
盈绿对来历不明的谢雪斐仍然存疑,故而劝道:公主,您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个人却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说,这其中定然有古怪,您可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脑海里浮现那人的面容。
盈绿忍不住努了努嘴,别说,那人长得还真是好看。
她伺候在公主身旁多年,见过千千万万的男子,也看过许许多多的画,愣是没有人,风采能够比的上这个人的。
可是,那话本里的妖怪,不就是靠美貌来魅惑人心的。
虽然此人是男的……但,盈绿总觉得这样的出现,反常。
非常反常。
叶渃却觉得盈绿实在是过于小心了:傻丫头,本公主这身旁这么多高手,他弱不禁风的,怎么可能会伤害到本公主?若是他敢有这个想法,本公主身旁的护卫,就会先把他碎尸万段。
而且,这几日,本公主也没看到他有古怪之处啊。
叶渃这分析在盈绿听来,还挺有道理的。
她努了努嘴,还是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可叶渃这会儿,眼里却只有那个穿着白色袍子,看起来俊秀风雅的少年。
哪里有想得到那么多哦。
挥手就把盈绿往外赶:去去去,别吵本公主,再吵等回宫之后,本公主就把你支到浣衣局洗几日衣裳,看你还敢瞎说!少女粉颊嫣红,跟粉嫩的蜜桃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盈绿睇了一眼自家公主这漂亮的脸蛋,撇了一下嘴,就不情不愿地往外而去。
她心里满是怨念,可是又不敢当着自家公主的面说自己的不满,生怕公主一恼羞成怒,回去当真把她送到浣衣局洗衣去。
她才不要呢!那种苦地方,别说洗几日了,便是洗上一个时辰,她都受不了。
快步出了房,待里头的人看不到自己了,盈绿这才回头去看。
已经看不到公主了。
不过,即使看不见她的面容,盈绿脑海里,也还是能够闪现自家公主方才那痴迷的模样。
盈绿仰头对天叹了一声,不过因为刚才叶渃的话,她对谢雪斐也没有了那么大的偏见。
而后,去给叶渃端茶去了。
路过园中小径时,发现竟然有一支春梅正在粲然开放,在枝头开的娇艳。
盈绿回头望了那被树木遮挡住的窗旁的少女,突然觉得春天的气息,更加浓郁了一些。
公主,醒醒。
盈绿的声音,把正在梦中的叶渃惊醒了。
她一抬手,接着有些愣愣的。
手中,竟然满是湿意。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有些昏暗的寝殿,问道:如今是几月了?竟然有些分不清楚季节了。
如今是十二月。
盈绿本来是要跟叶渃说事情的,听到她这么问,便先回答了。
哦。
叶渃这才反应过来,如今并不是那一月多的光景。
已经过去很久了。
而她,仍旧记得,那是喜欢他的感觉。
其实没发现真相前,她对他的喜欢,比初见时还要浓烈,可如今,想起来,却竟然全是苦涩感。
叶渃双手抱着膝盖,额头贴在膝盖上,眼眶,忍不住的,又红了起来。
盈绿看得难受。
他们家公主千娇万宠的,本应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儿,没想到,本来以为很好的姻缘,最终却是这样。
她口中也发苦,看着叶渃独自哀伤的模样,恨不得把谢雪斐千刀万剐。
但叶渃这般脆弱的模样,只持续了一会儿。
片刻后,盈绿听到她清冷得没有感情的声音问道。
丞相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盈绿连忙把藏在袖中的信交给叶渃。
丞相并没有来,而是递了信。
叶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不够冷静。
如今这节骨眼,丞相若是进宫,那谢雪斐岂不是轻易就知道她的意图。
葱白手指接过信,她撕开信封,便低头看上边的内容。
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是丞相的字迹。
上边写的内容并不是很多,却向叶渃表明了他们丞相府的忠心,并且约她三日后在城外的清柘寺秘密见面。
看完内容,叶渃把手中的信交给盈绿:烧了吧。
盈绿把信纸丢到貔貅铜炉里,很快,纸张燃烧的灰与里头的熏香的灰渐渐混合在一起。
眼看着信纸最后一角被火焰没过,盈绿这才放心点头,转头往床边走去,低声问道:公主,那我们接下来……先与丞相见面再说。
叶渃淡声道,遮着面的长发被拢到耳后之后,面色已经变得沉静无比。
6余下两日,叶渃并没有再见过谢雪斐。
这夜叶渃一如既往用膳。
凤彩宫里灯光亮眼,金色梁柱闪着璀璨光芒,叶渃手中拿着银筷,有些兴致缺缺地吃着碗中的菜。
都是她爱吃的口味,且碟碟精致。
哪怕她与谢雪斐如今成了僵局,这宫里的人,也没人敢怠慢她。
但叶渃还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
没有食欲,叶渃把放下手中的筷子,神色也不虞。
盈绿见她不吃了,又惊又担忧:公主,是不是不合口味?叶渃摇了摇头,却又道:你去给本公主拿些酸梅子来。
啊……盈绿惊了一下,立马去门口指使在门口的双菱:去给公主拿一下酸梅子。
双菱说了一声:是。
连忙往门口而去。
等双菱离开后,盈绿转了回来,跟哄小孩一样跟叶渃道:等双菱把酸梅子拿回来后,公主吃一点儿,再好好吃饭。
叶渃却并不言语。
双菱很快便回来了,模样灵秀,端着放着酸梅子的姿态得体,只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鞋底,带着些许的黄泥。
叶渃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纤白玉指,捏着一枚酸梅,放进嘴里,片刻之后,便蹙眉,把酸梅吐了出来,面色带了些愠怒:怎么那么酸!双菱手一抖,腿一软,立马跪了下来:公主!脑海中,蓦地闪现之前自己跑去找谢雪斐时,双菱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担忧不已的模样。
叶渃知道,那时候的双菱,必然是真心的。
只不过,而今这皇宫里当家做主的,并不是她。
即使是换一个不是盈绿的人,也会为他办事。
叶渃心底涌现一种无力感,挥挥手便疲惫道:你出去吧。
双菱本以为公主会责罚自己。
已经做好被罚的准备了,没想到公主又这么轻易放过了她,双菱双腿仍软着,身子却直了起来,垂头说了句:谢公主恩典。
连忙端着手里平日里叶渃最爱的口味的酸梅子出去了。
盈绿发觉了叶渃的异状,双菱一出去,盈绿便看向叶渃:公主。
叶渃却并没有力气与她解释了,只问道:安排好了没有。
问的,自然是见丞相的事情。
她们与丞相见面,要商讨的事情非同小可,自然是要做到万无一失。
盈绿自然是不可能再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出差错,点头道:已经安排好了,公主明日以出去散心为由。
叶渃想起谢雪斐那日匆忙狼狈离开的背影,捏着石榴红的宫装的指尖煞白。
而今,谢雪斐实际上还是有些忌惮她的吧,明面上,他恐怕不敢公然与自己作对。
一夜浅眠,叶渃第二日自然精神不济。
盈绿掐着时辰,把她唤醒,而后给她简单打扮了一番之后,叶渃便坐着铺着软垫马车往宫外而去。
果不其然,在宫门处,遭到了人拦路,是御林军统领林柏然,见她们出去,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公主出宫去要做什么?林柏然俊眉朗目,长身玉立,一身黑袍衬得他整个人带着凛凛肃然之气。
此人非常年轻,年纪不过二十三,但据说武功极为高强。
乃是谢雪斐一手提拔上来的,都是他的人。
叶渃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沉静地坐着。
盈绿从马车里钻出头来,美目立马横了起来看着林恒然,便冷声斥道:你放肆!公主的车驾你也敢拦。
林恒然自然是不敢拦,只是这几日宫里传来风声,说帝后不合——他深深地往叶渃的车驾看了一眼。
虽然叶渃如今并未封后,但整个周京无人不知,里头的这位曾经大周最为受宠的公主,一定是未来的皇后。
只是,帝后不和的消息一传出去,而新后仍然未立,大家也都纷纷开始猜测,这新后,是否还会是新帝的发妻。
那个一手把新帝扶起来的女子。
据说,她在新帝最为落魄的时候救了他一命,后来,尚他为驸马,再后来,让他入朝堂。
而今新帝才有了这样的地位。
当然,其中更多的,还是他自己足够争气。
若不是他自己有这般气魄与能力,也不会有今日成就。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极有出息。
但也必然不可能如今日这般出息。
一时之间,林恒然竟然不知道同情谁更多一些。
只因,私下底,谁不说今日新帝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是因为这一位曾经大周的公主。
可事实上,没几个男子,会不介意别人说,自己是靠女子上位的,尤其是九五之尊。
林统领是聋子吗?女子清丽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恒然神思竟然不自觉地飘远了,被盈绿再度响起声音惊了一下,连忙回魂,陪笑退到一旁:臣不过是例行公事一问,公主请。
盈绿鼻孔朝天冷哼了一声,吩咐赶车的侍卫:走吧。
又不忘凶了林恒然一把:有句话还望统领记得:我们公主,还是你的主子。
说着,凶巴巴地放下缀着东海珍珠的帘子。
林恒然目送他们的车驾离开,片刻后,他招来身旁人:你去禀报皇上,公主出宫了。
略略沉吟之后,他又沉声道:罢了,本统领自己去吧。
林恒然走的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养心殿。
门口濯云连忙进去通报,没多大一会儿,林恒然便被领着往里去。
陛下,林统领来了。
伴随着濯云的声音,正在伏台拿笔的谢雪斐搁下手中的笔,缓缓抬起一双狭长的眸,看着走进来的林恒然。
年轻的帝王身着常服,虽然登位并没有多久,可身上的气势却一日比一日强。
而他,不仅气度非凡,并且如今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百姓造福祉,这样清正圣明的皇帝,倒是把前头的皇帝,都给比了下去。
大周建国,也不过百年罢了,一共有六位皇帝。
高祖善武,以马蹄平天下。
后来建立大周之后,奢靡度日,掠夺百姓。
他在位二十多年,大兴土木,酒肉池林,他倒是快活了,百姓反而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高祖死后,炀帝继位。
这位皇帝继承了高祖奢靡的作风,只是,他并没有高祖那般用兵如神的本领。
大兴土木的下场,便是丞相造反。
当时大周版图是如今的五倍,丞相一反,便割去了一大半,而后来的几位皇帝,大约是遭到警醒,略有收敛,只是并不是治国之才,骨子里又带着几分自私的血液,大周的版图,也被周围的国家你占一点,我占一点,就越缩越小。
先帝还是不差的,只是,终究是差了许多。
先帝驾崩之前,西北边的边关,城门都被人破了,那时今上还是驸马,上书许多次说起边关之事,可皇帝沉迷丹药,随便打发人去了北边。
后来若不是北边的游牧民族自己打起来,恐怕大周内乱时,这里已经没了。
今上注重边防,兴修河坝,鼓励农桑,林恒然也是出自名门,自小熟读圣贤书,可也不得不赞叹,今上在治国安邦之上,颇具才华。
据说齐人非常聪明,林恒然以前自满不信,可如今,眼前的今上是活生生的齐人,他却是无法不信。
何事?清冷的嗓音把思绪飘远的林恒然拉回神,他微微躬身,对着谢雪斐,便拱手道:陛下,公主出宫去了。
早就已经有人通报谢雪斐了,他倒是一点儿不意外,神色淡淡的,点了一下头:哦。
皇帝的态度过于清淡,跟平宁公主一点儿都没有当初相敬如宾的模样,林恒然有些坐实了心中的猜想,但心里也仍然在犯嘀咕,略略犹豫后,他试探着问道:陛下如今跟公主……听闻不和?谢雪斐并不喜欢把自己的私事跟别人分享。
哪怕此人,是他较为信任的臣子。
声音骤凉,他毫不犹豫地逐客:若是无事,便出去吧。
皇帝语气不甚好,林恒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他提起平宁公主还是因为皇帝因为想起最近与平宁公主的不快,因而生气。
但无论是哪一样,他都不能再问了。
当今皇上心思敏锐,非等闲人能比,他若是再问下去,未必不会触怒帝王。
林恒然连忙转了话题,说起另外的事情。
谢雪斐语气这才和缓了许多,与他谈论起来。
叶渃直接往城外的法华寺奔去。
法华寺位于城外东边的山上,这里香火并不如城中的护国寺鼎盛,但据说法华寺求签极为灵验,故而,还是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叶渃并没有直接去见丞相的人,而是先去大殿拜了佛祖之后,这才往后山而去。
丞相安排好的人,便是在那里等着。
领路是由寺中的僧人领着的,僧人一身灰袍,脖子上套着佛珠,双手合十,目不斜视在前边领路。
行走时,脚步轻而快,快而稳。
仍旧是十二月,两旁枝叶落尽,只有光秃秃的树杈。
正午疏淡的阳光落在叶渃雪白的貂裘上,她由盈绿扶着,缓缓前行。
周围枯木退开,没多大一会儿,便到了一座院子前。
把他们领到了门外,僧人把她往里请:公主,进去吧。
而后转身,背对着她们离开,没多大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走吧。
叶渃率先往前,盈绿连忙跟了上去,刚踏上台阶,那合着的门,突然就开了。
门后,立着一名青衣的年轻,男子面冠如玉,眼如星月,唇边含笑,翩然而立。
是叶渃许久没见过的裴景瑞。
7叶渃许久没见他,好像是她成婚之后,他慢慢便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之中,这会儿骤然相见,她反应有些剧烈,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没缓过神。
倒是裴景瑞要淡定一些,轻笑了一声后,款步走过来,手如小时候一般,摸上叶渃的头顶:许久不见。
裴景瑞从小就对叶渃很宠,那时她还很小,他就像个兄长一样对她多加呵护。
那时候丞相一直开玩笑,说让裴景瑞娶她进门,倘若后来没遇到谢雪斐,或许,叶渃会嫁给他。
只是,后来遇到谢雪斐,叶渃才认清,自己对裴景瑞,只有兄妹之情。
因此哪怕知道他看到自己嫁了别人会难过,她也义无反顾地,嫁了他人。
而伤心不已的裴景瑞,后来便几乎淡出了叶渃的世界。
回想起往事,叶渃觉得有些对不起裴景瑞,一时之间,并不敢与他直视。
裴景瑞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行为落落大方,含着笑把她往里领:走吧,我们进去谈。
他是丞相之子,今日会前来,必然是受了丞相的嘱托。
虽然心底有些无底自容感,但抬头时,对上裴景瑞那真挚得没有任何嘲笑奚落之意的澄澈目光时,她心底,又镇定了许多。
虽然当初最后没有选他,但裴景瑞见自己如今所遇非人,也没有露出一种看吧,你嫁的人根本不如我的目光,让叶渃心情平缓许多。
轻点了点头,叶渃紧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
到了禅房门口,裴景瑞停下了脚步,而后抬手,打起帘子,立在一旁,含笑看着叶渃。
叶渃走了过去,而后,从他身侧走过去,进了屋中,身后的裴景瑞,这才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整个人带着平和温柔的气息。
房中比外边温暖许多,摆设极为素朴,是寻常禅房的摆设,墙边放着一个书柜,柜上摆着蓝皮子的书,书页看起来并不新,应是时常有人翻动,可却没有一本被损坏,反而保护得极好。
屋子中间,则摆着一张圆桌。
南侧的窗下,放着一张榻,因天冷着,此刻窗户闭得严丝合缝,而底下的榻上,放着一张小方桌,上边摆着茶具以及棋盘。
坐吧。
叶渃正在打量周围的景致,就听到耳侧响起裴景润清润如玉的声音,她一抬头,就见到他如白玉般无暇的面容。
他正看着她,眼里带着星许的笑,乌黑的长睫,又密又长。
两人叶渃靠得很近,男子温和不带侵略性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身旁,虽然感觉并不浓烈,但是还是有着些许的温柔感。
谢谢。
叶渃被盈绿扶着坐下。
裴景瑞拿过一旁的茶壶,修长的玉指捏着茶壶柄,另一只手,拿起茶杯,给她倒水。
片刻后,猛然想起什么,他笑了一下,把倒了一半水的茶杯放了回去,旋即茶壶也被放下,忘了,你怀了孕。
声音里,略微的带上了一点落寞。
这点失落,如同落入水里的涟漪一般,微微漾动。
叶渃低眸,看着他方才手握着的茶杯沿,微微有些失神,而后,飞快偏开目光,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叶渃唇动了好几下,好一会儿,才问道:丞相……从小培养的默契,让裴景瑞很快便知道叶渃想要说什么,他面色微微严肃了一些,说起正事来:父亲的意思跟我一般,若是你想要跟谢雪斐作对,那我们自然支持你。
可你要下好决心。
裴景瑞怕她到后边心软:到时,等孩子出世,若是男儿,就让他登上大位,你垂帘听政。
裴景瑞已经为她打算好。
叶渃感激她的支持,可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到时事败,恐怕会牵连你们。
她找丞相,的确是想要把谢雪斐推下来,可是,真到了下决定的时候,她反而有些犹豫了。
甚至这会儿,她有些觉得自己过于意气用事。
抬手,叶渃手抚上肚子,甚至觉得,也许,为了孩子,她可以委曲求全,忍受谢雪斐不爱她的现实。
虎毒不食子,只要孩子在,谢雪斐总不会没有人性到对她们母子下手。
他要的,只不过是从男主手里,把女主救出来罢了。
他在顾家的时候,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境遇那么可怜,顾明雪有事情,他想要帮助她也很正常。
叶渃脑子里,纷乱无比。
一双温热宽大的手,这时候落在了叶渃的肩上,同时温和却带着劝诫的声音,也接着在耳边响起。
渃渃,你不必害怕失败。
他今日一切,因你而有,既然他待你不好,那便收回来这一切吧。
裴景瑞的声音,莫名的,带着几分不同于他声音的坚毅感,叶渃本来有些飘的心,一下子,仿佛落在了实处。
是啊,谢雪斐如今有这一切,自己提供了那么多的助力,丞相助他,她的舅舅一家也助他,若没有她,他岂能登上今日的地位。
既然他一开始目的不纯,那现在,他就不该坐在这上面。
叶渃凝着眉头,跟裴景瑞说了一些接下来的打算。
一时说的认真,等抬头时,已经发现过了午后快两个时辰。
裴景瑞顿时有些懊恼,止住了话题,而后对着院外侯着的心腹吩咐了几声,这才折返回来。
没多大一会儿,虽然素但不失精致的素斋,就被送了上来。
裴景瑞温文一笑,拿着未用过的筷子,就给叶渃夹菜,道:谈的入迷,你我竟然忘了时辰,先用饭吧,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回去跟父亲细商一番,再决定何事起兵。
说罢,拿着木筷,给叶渃夹菜。
其实如今这时候起兵正是良机,谢雪斐根基未稳,没了叶渃的势力作为助力,恐怕皇位摇摇欲坠。
但哪怕是靠叶渃起来的,谢雪斐并不是没有自己的势力。
他武功高,也礼贤下士,体恤将士,又大力扶持新贵,鼓励农桑与商业,受到他恩惠的百姓与将士,无不对他极为信赖。
裴景瑞其实知道,倘若叶渃不与他反目,那谢雪斐,就算再差劲,也不会对他们母子怎么样。
可想到谢雪斐竟然负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裴景瑞便遏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他甚至希望,谢雪斐能够早日从那位置上下来。
裴景瑞给叶渃夹菜的动作柔和而熟稔,叶渃愣了片刻,而后低头,夹起碗里的菜,吃了起来。
寺院里并不得食荤斋,因此每一道菜都是素的,但即使如此,藕片,萝卜汤,还有南瓜、素饺,都煮的非常好吃。
不过叶渃的胃口并不是很好,只吃了一会儿,便吃不下了。
见叶渃很快便放下筷子拿着帕子擦拭唇边的菜渍,裴景瑞眉头蹙了起来,忍不住说道:你怎么吃那么少?万一孩子……裴景瑞的话有理,让叶渃有些慌,想要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可想想自己就算是真的强硬往嘴里塞,恐怕吃不下。
于是作罢,垂着头低声解释道:今日胃口不大好。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是担忧她的身子,道:今日胃口不好,可以少吃一些,但可不能日日不好,肚子里的孩子全靠你,你身为母亲,该多为他着想一些。
他的话,说的也渃眼眶蓦地发红,眼中全是酸涩感。
自己上一次被这么教育,还是两年以前,而今,自己孩子都生了,可惜孩子的父亲,却负了自己。
知道了,谢谢裴大哥。
叶渃吸了吸鼻子,冲他露出了笑。
但仍旧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要哭鼻子的行径有些不大好看,而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
抹了一把泪后,叶渃从椅上起来,扶住一旁盈绿的手,就跟裴景瑞告辞:裴大哥,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裴景瑞也知道时候不早了,颔首,而后领着她往门口而去:好。
他把她送到门口:如今情况,你我见面得小心一些,我就不送你回去了,一路小心。
他迎风而立,风吹着他的青色带着一层厚厚的绒袍子,也把他鬓角的碎发吹动了下。
裴景瑞本就生的好,而今立在门边,哪怕风大,含笑送她的模样,也给这寒冬增添几分温柔。
叶渃轻声说了句:谢谢。
弯眨了下眼眸,便转头离开。
不远处,送他们来的小僧,正在那里等着。
高瘦年轻的面孔,尚且带着几分稚气。
叶渃走了过去。
小僧把她往前迎:施主轻。
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手中的佛珠,颗颗分明。
叶渃这会儿心情不错,浅笑着冲他微微颔首,盈绿便扶着往前而去。
甚至还有心思在想,练舞的人果然是不怕冷,这小师傅的长衣入风,穿着也单薄得很,大冬天的,倘若是叶渃她自己这么穿,少不得得风寒。
主仆二人离开后山之后,便一路往寺门而去。
因天日寒冷,这会儿又临近黄昏。
寺院之中,人烟寥寥,看起来带着点清冷感。
不远处的钟声,这时候响了起来,带着辽远的感觉。
但因为突然响起来,叶渃被吓了一跳。
而接着,目光移到寺院门口的时候,她紧接着,又被立在那里的人吓了一跳。
身着黑袍的男子,带着极致的秀雅,分明生的极为美貌,却又带着让人高不可攀的摄人气息。
陛下怎么来了?盈绿诧异的声音,紧接着也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