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渃做了一场梦。
梦境如雾里看花, 一下子回到了年纪小的时候。
梦中,她又回到了六岁时,父王生辰时。
那时候宫里很多人,她也有很多玩伴。
有胖而呆的叶允, 有六皇叔的儿子叶重, 还有裴景瑞,文华县主, 以及七皇叔的儿子, 叶玖。
其他的人叶渃都认识,但叶玖,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七皇叔长得很魁梧,还留着胡子,眉目轮廓也比其他人都粗狂许多, 并且他总是很严肃的模样, 让一群小孩都不敢轻易靠近。
可叶玖跟七皇叔并不一样,他长得文文静静的,像个安静的小丫头一样,穿着一裘白衣,眼黑黑的,睫毛长长的, 头上乌黑的头发用发带绑着, 看起来粉雕玉琢。
叶渃独自坐在亭中, 双腿穿过美人靠上的栏杆,在亭中钓鱼的时候, 文华县主怀里抱着一只小猪玩偶来了。
这还是叶渃送给她的。
见叶渃专心致志地钓着鱼, 文华县主伸手揪住叶渃头顶上的揪揪, 就把她的脸往另一个方向开始掰。
渃渃, 渃渃,你看你七皇叔带回来一个小子哎,你七皇叔一大把年纪了不娶妻,这小子,难道是从石头里边蹦出来的吗?叶渃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果然七皇叔身旁,还跟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虽然模样长得好看,但是看起来身子不太好。
不过叶渃方才已经见过了,并不诧异,继续钓她的鱼。
文华县主却非要拽着她过去,一脸兴奋:走走走,我们去瞧瞧他!叶渃很快就醒了。
醒来时,外边是一团漆黑,而床边,年轻的男子,正拿着药给她擦手上的伤,见她睁眼,一脸尴尬。
不过他还算镇定,拿着旁边的蒙着红布地盖子盖好后,便恢复淡定道:燕凝走了,你手上的伤需要涂些药,不然日后恐留疤。
刚把里边放着珍贵的伤药揣进袖中,便见到叶渃眼眸灼灼地看着他,问道:你到底是谁?她其实并没有猜测出他的真实身份,梦里的人如同走马观花一般,闪得她脑子有些乱乱的。
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一定是她认识的人。
是谁……寻玖冲叶渃笑了一下,终究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一个拔刀相助的人罢了。
你还是莫要胡思乱想了,我们之前没见过。
叶渃只觉得头疼。
他的模样,无论是跟脑海里哪一个人对比,都没有对得上的。
可分明,她又觉得,他给她一种异常浓烈的熟悉感。
叶渃复躺下,口中昵喃着寻玖的名字。
寻玖……寻玖……叶玖!叶渃瞬间惊骇——叶玖模样生的好看,文华县主又偏偏喜欢好看的男孩,便一直念叨着叶玖。
还非要拖叶渃去见他。
要不是她们如今都是几岁的小孩儿,叶渃都觉得,文华县主这是在倾慕叶玖。
后来叶玖在京中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叶渃不时被文华县主带着往那边跑,于是便知道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七皇叔的心上人,是个舞姬,叶玖生得不像七皇叔那般粗狂,便是随了他的母亲。
但他的母亲身子不好,七皇叔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气若游丝,把叶玖交给他后,便没了命。
叶渃觉得叶玖是个小可怜。
而后每次跟随文华县主去七皇叔府上时,时常会带些好吃好玩的。
叶玖初时抗拒,但是叶渃那时候仗着脸皮厚,就硬要把东西给他。
可叶玖,待她还是不够亲近。
关于叶玖的记忆,叶渃其实很模糊了。
记忆中,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是瘦瘦弱弱的。
后来个子比原来还高些,但看起来却越来越瘦,皮肤都是不健康的白。
叶渃也是听文华县主说的,他身子似乎越来越不好。
后来七皇叔带他出去寻医遭到刺杀,叶玖也不见了。
听闻是同样死在了刺杀中。
叶渃跟叶玖终究不亲近,以至于过了几年后,对他印象也不深了。
最后一次听他的名字时,还是文华县主被她母亲逼着挑选夫婿时跟她提起的。
那时她说,若是叶玖还在……那她一定不会嫌弃他身子不好。
她方才知道,文华县主一直记得他。
***谢雪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几日之后。
脑海中,唯存的想法便是寻到叶渃。
一醒来,他便想要跳起来,然而眼前却是昏黑一片。
谢雪斐不管不顾,却一下子撞到了殿中摆着的桌子。
耳旁,连忙响起了惊呼声:陛下!是离墨的声音。
眼前一片昏暗。
谢雪斐长发如海藻,半跪在地上抬起头来,便问道:她呢?离墨:陛下,望月楼的火已经灭了。
里头挖出许多烧焦了的尸骸……娘娘应在其中。
应在其中?沙哑的声音带了点嘲,谢雪斐松开离墨扶着他的手,直直往门外冲去。
可踉跄跨出那想要绊倒他的门槛后,谢雪斐立于空旷之处,却茫然了。
他如今已经瞎了,如何去寻她?而离墨已经说了,她在那火堆之中,连那一具尸骸都分不清了。
他走的时候,她分明好好的。
他分明,让林恒然看好她的。
林恒然!谢雪斐突然怒道:林恒然呢,让他滚过来!林恒然此刻正在殿外一旁等候,提心吊胆了几日,他神经也是紧绷,此刻听到谢雪斐唤他,他连忙移步,等待他的发落。
离墨这时候开口了:陛下,是林统领把您从中救出来的。
救朕?风吹着谢雪斐长而凌乱的长发,他冷冷一嘲:朕何需他救?朕要他救,朕要他救的人,他为何不救?字字声声带着苛责,听得林恒然羞愧不已,他连忙跪下,声音字字如泣,磕头请罪:臣,没护好皇后,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来人!给朕把林恒然拖下去!谢雪斐的声音,毫不留情。
丝毫没有考虑,林恒然为他出生入死,也是他,把他从鬼门关里头拽出来的。
立马就有侍卫从外边进来,把林恒然拖了出去。
林恒然自知他自己的罪行,不吵不闹,被人押出去之时,脊背挺直,一副大气凛然的模样。
但谢雪斐却什么都看不到。
待人把林恒然押出去,谢雪斐眯着眼,再度看向天空。
可是,他什么都看不到。
口中,突然喷出血来。
谢雪斐身子微弯,抬手,手指往唇边一抹。
指尖沾了嫣红的血,看起来有着糜丽的感觉。
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也再也看不到,他心上的人。
也再也不可能,看到他的孩子出世。
眼眸传来刺痛感刺痛,谢雪斐抹了一把眼。
只觉得,自己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