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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始知,相爱浓

2025-03-29 02:07:51

十二月,天气已大冷。

然而,圣诞节的气氛却随着日历一张张揭去而变得越来越浓,街上随处可见拎着圣诞礼物包装盒的人。

令平素对各种节庆活动不是十分热衷的晓冽,都不免为之所感染,情不自禁哼起Tingo Bell。

晓冽最近心情不错,并没被仇远那老狐狸影响到,专栏写得也颇顺手,甚至还配合Summer,替她筹划的一个Speed dating活动,筛选男女报名者。

Summer在QQ上不无得意与自豪地说,这次活动如果成功,那将是她工作和生活的一大转折点。

晓冽几乎可以想象当时Summer眼中那种炯炯有神的光亮。

晓冽一直很好奇,何以会有那么多人报名参加这样的一场相亲活动?剔除那些年纪颇有一点却还始终单身的男女候选者不谈,居然还有很大一部分相当年轻的男女,晓冽觉得难以理解。

因为Speed dating是一种国际流行的交友时尚?还是,这个都会确实太市侩冷漠纷繁了?使得人们只能通过这样的手段,来结识一些朋友,拓展生活的空间?晓冽不得而知,这将永远是一道无解的谜题。

最令晓冽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叫陈爽的女孩子。

照片上的她,有一张干净爽朗、年轻漂亮的容颜,微微笑着。

可是,她的一双眼睛里,却透出淡而又淡的忧悒与沧桑。

这与她资料上填写的二十二岁的年龄,有着极大的反差。

一个二十二岁的妙龄女子,原不该有这样尘世的眼眸,亦不应该这么早便学会将忧郁同伤痛如此平静地掩藏在轻浅的笑容背后。

看到这双眼,竟无由的,教晓冽想起自己,即使受了伤,也强颜欢笑的自己。

很希望这双眼瞳的主人,能找到幸福,晓冽由衷地想。

是故,毫不犹豫地将拥有沧桑之眼的陈爽,列入了Speed dating的大名单里。

坐在世纪广场精魄咖啡座里的晓冽,系着深灰色围巾,手上戴着米色手套,捧了一杯热巧克力,一边想着漫无边际的心事,一边等待笑逍。

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广场中心已经布置妥当,十米高的圣诞树,晓冽微笑。

城市,只有此时,才显得温情许多。

人们的步调节奏,都似缓慢下来。

而圣诞树顶端的大天使像装饰,则展开一双圣洁的羽翼,微笑着望着众生。

倘使能下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可惜,世事不如意十常八九,位于温带季风气候的本埠,绝少能见到银妆素裹的景色。

远远的,着浅堇色风衣的笑逍与雾粉色大衣的晓雨,并肩走来。

晓冽朝两人摇手。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的?晓雨和笑逍落座,一人要了一杯热咖啡。

难得你肯从家里出来,我怎么能错过,笑逍,你说对不对?晓雨向笑逍挤眼,同时从手袋里取出一只大信封,喏,你传给我的雨林风景,已经给你打印出来了。

嘻嘻,谢谢姐姐。

晓冽接过,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收进背包里。

笑逍很是好奇。

晓冽,你准备改走山水路线了么?晓冽呵呵笑。

是啊,有这个打算,最近在做资料收集等前期工作。

我真的很期待啊。

笑逍眯眼微笑,一起过圣诞罢,晓冽。

我们公司今年有一个圣诞舞会,可以携伴参加,男女不限。

啊……晓冽不无遗憾地叹息,跨国大公司的舞会呢,很想去见识一下,可是,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

谁?是谁捷足先登了?笑逍做一个气嘟嘟状,我寻他搏命!不会又是仇先生罢?晓雨有些了然地问。

晓冽点头,仇猎这一次,去到秘鲁,并且从那遥远的南美安第斯山高原三千八百米海拔的世界最高的淡水湖——的的喀喀湖,发回了明信片。

那是一片在落日余晖下反射鳞鳞金色光芒的无边湖泊。

四周,映衬着片片水草丰美的绿洲与白雪皑皑的山峰,直似一处人间天堂。

仇猎在名信片上,写着圣诞节倒计时十五天的字样。

寥寥九字,昭示了他期待相见的心,一如她般。

哪个仇先生?笑逍不明所以。

晓雨看晓冽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才徐徐公布答案。

环球旅行公司资源开发经理仇猎。

笑逍足足愣了三五秒钟,才仿佛从丧失语言机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仇猎?那个仇猎?那个传闻中的仇猎?然也。

晓雨飞了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给她。

真的是他?!笑逍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堪堪合上,如果是他,那我可没本事找他博命,听说他是狠角色。

晓冽骇笑,怎么会产生如此巨大的认知误差?只是晓冽也不解释,传闻将仇猎异化得太彻底了,现实生活中的他,不过是一个不失赤子之心,喜欢广阔山水的男子罢了。

快说、快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笑逍十分八卦地问。

那你要有做好听一个很长的故事的准备。

晓冽淡淡笑。

没关系,今天有大把时间听故事。

笑逍做洗耳恭听状。

冬日朗朗的晴空之下,三个女子,笑声如水,笑靥如花,令路人,频频回顾。

四周,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黑暗。

晓冽站在原地,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光,没有道路,连声音,都似被无尽黑暗所吞没。

晓冽转头四顾,想找到一个出口,一个可以让她脱离这无穷尽黑暗的出口。

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似要从胸腔破空而出。

晓冽——一把低沉中略形沙哑的男音,轻轻呼唤晓冽的名字,那么温柔,仿佛怕惊扰了栖在灵魂深处的蝴蝶。

晓冽蓦然回首,便看见仇猎。

他站在那里,深广的眼里有着莫明的情绪。

仇猎,晓冽想开口叫他。

可是,任凭她几次张嘴,却都无法发出声音,就仿佛那些写得天马行空、天花乱坠的武侠小说里被点了哑穴的人物,纵有千言万语,也难述从头。

仇猎微微笑了开来,竟直似黑暗中一线暖暖的光源。

很早以前,就想告诉你,如果你遇到了麻烦,就打电话给我,只要我能赶去,万水千山也不能阻挠。

仇猎缓缓地说,脸上的表情,温柔得一如春水。

你太迷糊,如果没有人时刻提醒、照顾你,还真是教人放心不下。

隔着一臂之遥的距离,他伸出手,想要抚摸晓冽的脸颊。

可是,只差那么些许细微的一点,他却触不到晓冽。

仇猎眼底浮现怜惜。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勇敢面对,好好生活下去。

说完,仇猎给晓冽最后的深深一瞥,转身,融入无涯的暗虚之中。

别走!晓冽拼尽全力,想拔足追赶他伟岸的身影,可是周围的黑暗仿似化为有形的实体,紧紧束缚了晓冽的四肢,教她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仇猎,与黑暗融为一体。

心头,升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无措。

仿佛,将永远失去这个始终温柔待她的男人,这个令她心间那道伤疤显得无足轻重的男子。

一股剧烈的刺痛,毫无预兆地袭向晓冽的胸臆。

那心痛,痛得几近绝望,无法忍受。

大口喘息着,晓冽睁开眼睛。

梦,在一刹那,与深浓无垠的黑暗,一起消散,不留一星半点。

只得晓冽,躺在温暖房间柔软的床上,满额冷汗,连印着青蛙的棉睡袍下的身体,都汗涔涔的。

刺痛与不安,紧紧攫住晓冽的心脏,似有无形的绳索,缠绕住晓冽的颈项,让她几欲窒息。

晓冽从未刻意相信或排斥神的存在,然而,此时此刻,晓冽突然相信冥冥中自有一双造物的手,操纵一切。

轻轻松开揪住胸襟的手,晓冽伸手点亮床头的台灯,坐起身,披着被子,找出通讯录,翻到字母Q那一页,找到仇猎的电话号码,也顾不得是否存在时差,她现在只想听见他令人安心的低沉声音。

您拨打的电话现在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打。

电话拨通,听到的,却是干巴巴毫无感情的声讯,以中英文重复。

晓冽挂断电话,又重试了一下,结果仍然相同。

挂上电话,晓冽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凌晨两点半,然而晓冽已了无睡意。

熄了灯,躺在暗夜里,晓冽竭力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仇猎是那样冷静沉稳的人,他决不会以身试险,陷自己于危急之境。

电话接不通,也许是因为信号不良,也许是因为处身于飞机上,没有开机。

晓冽如此分析。

却,无眠直到天明。

晓冽妈妈觉得奇怪,这两天女儿显得极其烦躁,神不守舍,仿佛被什么事困扰着。

即使对住一桌子她最喜欢吃的小菜,也食欲缺缺,心不在焉。

女儿啊,怎么吃得这么少?是炒菜心不糯?葱烤鲫鱼不嫩?还是红焖肘子不够软烂?晓冽摇头,她又教妈妈担心了。

没有,都很好吃啦。

那你怎么神魂不属的?妈妈,我只是在构思一篇新的小说,想得有些太入迷了。

晓冽扯谎,无意让妈妈与她一起担忧。

老伴,你就别担心了。

等她饿了,残羮冷炙她也觉得好吃。

晓冽爸爸为妻子挟了一筷子炒菜心到碗里。

这么大的人了,如果再不晓得自己爱惜自己,那就太不应该了。

恰在此时,韩家的门铃响了起来。

爸爸妈妈,你们吃,我去开门。

晓冽搁下碗筷,跑去应门。

开门处,是一身简单便服的仇远,他斯文的脸上是罕见的严肃表情,与仇猎如出一辙,薄唇微微抿着。

见到来开门的晓冽,仇远有一秒钟迟疑,却没有退缩。

晓冽退开一步。

仇先生,请进。

不,晓冽,我有事想同你谈,可以随我下去走一走吗?好,请让我去加件衣服。

晓冽点头,返回房间里穿上步行鞋,披上短大衣,并对饭桌前的爸爸妈妈微笑,有朋友来找我,我出去一下,你们不用等我了。

早点回来。

晓冽妈妈循例叮嘱了一句。

嗯。

晓冽出门,与仇远一起下楼。

两人走出小区,默默沿着植满悬铃木的车道,走了一段,转过街角,走上健康步道。

望着长长一片弯月似的白沙海湾,仇远摘下眼镜。

一生之中,从无一刻,似此时,让他这样难以启齿。

即使新婚后,第一次面对去国归来的弟弟,也不曾有过。

是关于仇猎的事吗?晓冽冷静地问。

在乍见仇远的那一瞬间,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是,昨夜收到消息,猎和他的向导在通往马丘比丘的必经之路上失踪。

当地警方传给使馆的信息十分有限。

为了谨慎起见,我请托当地的贸易伙伴了解更详尽的情况。

只是,直到一小时前,我所能获得的,也不过是猎已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的消息罢了。

晓冽素白着一张脸,平静未语,惟有悄悄捏紧的拳,稍微泄露了她此时此刻内心的真正情绪。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勇敢面对,好好生活下去。

梦中仇猎的话,涌现心头。

他的眼神彼时是那么怜惜,仿佛有千言万语,然而却无从说起,只化作短短一句。

仇远除开淡淡诧异,更多的是激赏,猎喜欢上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子呵。

她没有惊惶失措,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哭天抢地。

仇远戴回眼镜,忽然有直视晓冽的勇气。

你虽然没有和猎举行过公开仪式,向你们生活里的人确定你们的关系,然而家父家母十分喜欢你,已把你当成猎生命里的另一半来看。

所以,我擅自决定,将此事通知你。

仇伯伯、伯母知道吗?晓冽在傍晚冷冷的风里,轻声问。

不,我没有告诉他们。

猎在入境时填写的资料上的联系人,也只有我。

我推测,他不希望如果有一天他发生什么意外,第一个接到消息的是父亲母亲。

那么,你来通知我,需要我做些什么?晓冽转过脸,直直望住仇远。

我已经在通过领馆办理去秘鲁的签证,你想一起去吗?仇远征求晓冽的意见。

或者,晓冽离猎越近,猎平安无恙归来的几率越高,这是他衷心的希望。

去秘鲁?晓冽摇头,再摇头。

仇远深深注视冬季凛凛北风中窈窕伫立、面容似水的女子,微微颔首,没有强求。

既然如此,我会与你保持联系。

仇远道了声再见,转身由来时路离开。

留下晓冽,独自站在海边的步道上,晚风拂起她短短的黑发,象一团燃烧的青色火焰。

晓冽并不自知,她此时的沉稳默然,与仇猎,是何其相似。

晓冽又埋首到新的小说创作中去。

开篇,她便将不可一世又好奇心超强的花花公子给写得失踪了。

所有花花公子的红颜知己都相信他已经遭遇不测,只有一个貌不惊人,和花花公子连十句话都不曾说到的害羞女孩子,始终坚信,花花公子失踪,只是他遇到了困境,他仍活在这世界上的某一处,等待着救援。

晓冽写得很投入,很专注,将那害羞女子独自一人,在所有人不信任和嗤之以鼻的眼光中,执着地找寻一切可能的线索。

晓冽没有写到天昏地暗、晨昏颠倒的地步,不不不!恰恰相反,晓冽的作息日益正常了起来。

清晨起床,晓冽洗漱完毕,吃过早点,便下楼出小区到海边健康步道上散步,风雨无阻;半小时后回家,打开音响,就着悠扬音乐声,埋头赶稿;吃过午饭,小睡片刻接着赶稿;晚饭和妈妈在饭后闲聊一会儿,然后洗漱上床,看电视或者再赶一会儿稿。

晓冽妈妈对女儿这等转变,非喜反忧,觅了一个只得母女两人在家的午后,捉住女儿,决定探探女儿口风。

晓冽,告诉妈妈,你最近有什么不开心?大冷天风雨无阻往外跑,是不是……晓冽妈妈不敢继续猜下去。

那天那位仇先生来过之后,女儿就变成这副模样。

是不是仇家反对晓冽、仇猎他们往来啊?毕竟晓冽的健康大不如人,又没有一个固定的收入来源。

仇猎那孩子看上去家庭背景很不错,会不会是这样呢?晓冽微微一愕,然后,伸手拥抱妈妈。

不想让妈妈担忧,可还是教她操心了。

不是的,妈妈,不是你想的那样。

晓冽和妈妈头靠头坐在一起,我的人生路还很长很长,不能一直象小猪一样过下去,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爱我、关心我的人,我也要好好地继续往前。

惟其如此,在她心间,隐隐存在的痛,才不会左右她的知觉。

好好好。

晓冽妈妈胖胖的脸上浮现慈爱的笑容,妈妈知道,你午睡吧。

望着妈妈推门而出胖墩墩的身影,晓冽敛去微笑。

她还是同妈妈扯了谎。

不知多少次,她都有冲到仇猎公寓的楼下,去看一眼的冲动,看看,那扇落地大窗内的灯,是否,为归人亮了起来。

可是,晓冽始终没有。

她坚信,仇猎会回来。

而她,决定做等候风归来的那处风洞。

当安洁出现在晓冽面前时,晓冽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从客观的角度,即使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认,安洁是个极之精致的女子。

仿佛是灰色的冬日里,她穿粉色马海毛套头毛衣,白色开司米大衣,衣领与袖口镶着一圈柔软暖和的皮草,白色斜摆及膝裙子,足蹬一双软羊皮靴子,俏生生立于晓冽跟前,婷婷如一株蓦然绽放在冬天里的仙客来,清艳娇美得令同样身为女性的晓冽,也为之眼前一亮。

只是这么美丽的女子,眼神却怨毒郁结,就不怎么妙了。

为什么她们都喜欢你?两人无语伫立良久,安洁忽然低声幽怨地问。

他们?晓冽不明所以。

父亲母亲夸你落落大方、进退得宜,大哥赞你文采蜚然,猎更是为了维护你不惜将我推得远远的。

安洁明眸染雾,分外教人怜惜。

晓冽不知该怎样回答。

因为不执著罢?一切随缘,喜欢或者讨厌,是太主观的情绪,没有标准答案。

告诉我,猎出了什么事?安洁突然上前一步,抓住晓冽的手臂,大哥说要到南美洽谈生意,可是仇氏主要经营日用化工生意,南美一贯不是最大的合作伙伴,大哥没道理在圣诞节会突然飞过去。

我问过秘书,他订了去秘鲁首都利马的往返机票,在此之前,还嘱她为一位韩小姐办理签证,不过最后又取消了。

安洁虽然情绪激动,思路却异常清晰,我知道猎这次的目的地是秘鲁,大哥教人办理你的签证,又飞赴秘鲁,一定是猎出事了。

晓冽没有否认,女人的直觉有时是很恐怖的。

你为什么不去?!安洁捏紧晓冽的手臂,你为什么不去?!你难道不想陪在猎的身边吗?我已经丧失了资格,所以,我只能佯装无事地粉饰太平。

可是在猎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在这里,悠哉游哉,这就是你对猎的爱的表现吗?因为,仇猎要我好好生活下去。

晓冽没有挣脱安洁的拑制,我并非不想第一时间赶去。

只是,我的身体不是很好,秘鲁那样的多山国家,海拔很高,我去了,无异于送死。

我不想到时仇猎安然无恙,却看到我病恹恹的虚弱模样,进而替我担心。

与其跟上去还要别人分心照顾我,还不如安心呆在这儿,不给仇先生造成额外的负担,让他可以投入全副精力解决仇猎的事。

不是哭着、无措地跟着团团转,指责这个不是、那个不是,就是爱的唯一表现;也不是时时相依相偎,才是相处之道。

仇猎豪迈狂放的脚步,我跟不上,也不想束缚。

因为被困囚在原地的仇猎,就不是他了。

而我,在埋头赶稿时,也决不要求他在一旁枯坐陪我。

即使身处在不同的世界,也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晓冽吁一口气,抽出自己的手臂,被掐得好疼,希望不会生污青块。

安洁手中一空,眼神却变得淡淡迢遥起来。

因为我想束缚猎,所以我才失去了他吗?她喃喃自问。

如果你不思珍惜,仍然死死抓住过往不放,你还会失去仇大哥。

晓冽难得肯八卦一句。

仇远可以这样爱安洁一年二年、五年十年,但,会不会这样爱她一生一世?大哥?安洁浑身一震,缓缓注视晓冽的眼。

晓冽不闪不避,迎上安洁震惊莫名的眼眸。

他爱你,所以包容你,可是单方面的爱太累太苦,如果你再不为你们的婚姻浇水培土,它最终会枯萎而死。

晓冽没有说话,可她相信,聪明如安洁,不会不懂。

她只是被宠惯了,自我中心惯了,所以,看不见罢了。

圣诞节、元旦,就在晓冽日复一日的平静中悠悠而过。

不是没有好处的,晓冽的创作速度空前的快,不过半月时间,原计划十二万字的推理小说已写了过半。

编辑看过草稿,笑言,晓冽如果每本书都以这样的进度完成,老早成为高产作家,赚得盆满钵满。

晓冽照例傻笑。

有钱固然是再好不过,倘使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一个爱她的人与她分享,也是枉然。

坐在案前,晓冽淡淡为情感方程专栏的文章,划上一个句号。

2003年,他们告别了太多人与事,哥哥张国荣、小黑柯受良、梅姑梅艳芳,还有永恒的温文绅士葛里高利?派克、好莱坞演技女皇凯瑟琳?赫本,他们一一离世。

晓冽宁愿相信,他们是眷恋尘寰的天使,时间到了,所以他们终于归主息宁。

始终,还是怀有一份久远的浪漫与柔软情怀的。

写完稿件,扫描给最近忙于应付长辈催婚、不得不四处相亲、无暇来找她闲聊的晓雨之后,晓冽伸个懒腰,望了望窗外暖暖的阳光,决定出门闲逛去。

难得好天气,不是吗?哼着江口洋介十分Rock and Roll的It’s fine day,晓冽下楼去了。

邻居阿婆在一道防盗门后无声微笑,隔壁的小姑娘,今天心情不错呢。

两个男人,一人白衣如玉,一人灰衣胜烟,在掉光了叶子的悬铃木下,倚着白衣男子那辆庞然大物似的悍马H1,白衣男子优雅疏淡直似红尘行走的天使。

而灰衣男子脸上清晰可见的擦伤和浓密的胡髭,令他看上去简直象落草为寇的山贼。

两人气质迥异,并立在一处,却又全无格格不入的感觉,让人过目难忘。

何不打个电话上去?白衣的Alex不解地问,或者索性整个人送上门去?既已安然回来,虽然离无恙这等完美的境界还有些距离,却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为什么要站在北风里痴痴遥望呢?情怯之故罢。

灰衣的仇猎,轻轻道。

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Alex几乎不相信这是仇猎会有的心境。

年少时不懂得珍惜,所以错过一次。

现在,慢慢学会为所爱的人着想……仇猎突然顿住未完的话语,倚在车身上的躯体,也倏然站直。

暖暖阳光之中,晓冽穿得似一只准备过冬、积蓄了一身脂肪的胖胖小熊,缩在一条路易威登经典格子图案围巾之后,缓缓走出小区。

看起来,笨拙而可爱,让仇猎联想到憨态可掬的维尼。

仇猎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似怕轻轻一霎,她会化为一缕烟霭,消失无踪。

晓冽走出小区,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只不过几个月之前,就在这里,仇猎倚车而立,那影像仿佛还在眼前,他那深幽温朗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时间与空间,默默停留在她身上,那么鲜明而真实。

晓冽忍不住,循着真实的注视感望去。

一身灰衣的仇猎,傲立在青空之下,头发长了,人瘦了,可是,他的眼神却更形炽烈。

晓冽屏住呼吸,左手紧紧捏住了右手。

她怕呵,怕一切都来自于她头脑中的幻海;怕她一呼吸,会失却他的踪影;怕她一伸手,就会搅碎这直似真实的幻境。

突然,仇猎动了,他象一头敏捷而优雅的猎豹,大步向她走来。

一月的冷风呼啸而过,拂起他的衣袂,发出猎猎声响。

他每走近一步,晓冽的心跳就加剧一分。

为什么,这个幻像这样真实?真实得感觉得到他越来越近的呼吸、体温与眼神?走到距晓冽半步之遥的地方,他停了下来,温熙的笑容与幽远的眼眸,交织成一张密实的情网,将晓冽整副魂灵,悉数网在其中,无法挣脱,也——不想挣脱。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紧紧交缠,几成永恒。

隔了一会儿,也许只是一秒,也许已是一生,晓冽慢慢伸出双手,冰冷的指尖,一点一点,抚上仇猎生出浓密胡髭的脸。

仇猎的眼,倏忽一深,猛地攫住晓冽,拉近他的胸膛,紧紧抱住她。

远处,白衣的Alex微笑着太息,他这个免费的司机,应该可以退场了。

猎终于抱住了属于他的幸福,毫无顾忌的,紧紧的抱住了。

这时,他再继续当白炽灯旁观下去,便太不识趣了。

返身,拉开车门,上车,发动引擎,Alex悄然离去,把他的祝福,留在那抹微笑里。

暖色调的窗帘半拉着,散落一地的衣服,还有一室与外头冷冷冬季截然相反的火热。

晓冽已记不得她与仇猎是怎样上楼回到她小小的房间里的。

她只记得他热情如火的唇舌,结实劲瘦的身体和强劲有力且不知疲倦似的冲刺。

他们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紧紧交缠在一起,仿佛要融入彼此的骨血与细胞。

也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证实活着的幸福。

连他微硬的胡子扎在肌肤上带来的细细的刺痛,都是他仍活着的证明,是他在她身边的证明。

这一场情欲爱火,足足燃烧到两人筋疲力尽,才缓缓地平息。

仇猎抱着晓冽,轻轻抚摸她胸膛上那道刀疤,他知道他该更温柔些,可是他还是放纵了自己的狂野。

对不起。

他教她担心了。

晓冽摇摇头。

爱上这样一个男人,会担心,是难免的。

伸手,淡淡触摸仇猎右太阳穴上的新伤,很深,很长,细细一数,竟缝了足足八针之多。

疼吗?这是死里逃生的证据罢?没死,已经是奇迹。

不会比这里痛。

他的手指留连在晓冽胸口。

大哥说,当她得知他失踪消息的一刹那,脸上是一种奇异的死白。

每道伤痕背后,都是一个故事。

晓冽微笑,一贯苍白的脸上有绯红颜色,然后仰头亲吻仇猎脸颊上的擦伤。

那么,欢迎你来挖掘我身上的所有的故事。

仇猎抱紧晓冽回吻,我不介意当你笔下那个红颜知己无数却始终找不到真爱的花花公子原形。

不过,麻烦作家小姐给现实生活中的我一个美满归宿。

如果不呢?晓冽很好奇。

我就赖在你床上不走,让你父亲母亲看见,你不肯给我一个交代。

仇猎把鼻尖埋在晓冽肩颈处,闷声嘟哝。

这样啊——晓冽失笑。

这招不可谓不狠,让她爸爸妈妈看见,爸爸会举着菜刀要仇猎负责,给她幸福;妈妈则会开始计算和筹划给她准备嫁妆。

而且,我爱你,所以,嫁给我。

仇猎咬了晓冽肩膀一口,满意地看见她缩起脖颈皱起五官的可爱表情。

他不会许无谓的誓言,说爱她到海枯石烂,山无陵、天地绝;他不会承诺永不教她担心,他还会去满世界跑,只是,会渐渐减少去那些危险之地。

但为了所爱的人,他一定、一定会平安归来。

他还要和她分享每一次游历的精彩,看她写的新书,两人一起做可口的饭菜,有时间的话,手挽手的散步……他有很多很多计划,但他不会宣之于口。

他会一点一滴,让这样的生活前景,变成他们生命里的真实。

晓冽微笑,偎紧他温暖坚实的胸膛。

好。

她轻喃,她以后有一生的时间,挖掘属于他和他们之间的故事。

女儿,妈妈回来了。

晓冽妈妈,恰在此时,下班回来,在客厅里呼唤女儿。

仇猎抱着晓冽的手一紧,两人相视无言,继而失笑。

天啊,这算不算一语成谶?终章 情长,路更长又是一年春暖。

这座城市,并没有太巨大的变化,只不过是街头行人的身上,厚重的冬装换成了轻盈的春装,新一季的流行,取代了旧的流行罢了。

如果,仔细寻找,也有许多细微之处,显得非同往日。

世纪广场中心的巨型屏幕上,每日正午的娱乐新闻,正在播放哥哥张国荣的MV。

画面中的他,有一副精致的面容,一双似能勾魂摄魄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淡淡表情。

他转身,他回眸,他展颜,仿佛无限恋恋,最终却决绝而去。

有人自发买了大捧白玫瑰配满天星,放在大屏幕的立柱下,不能亲赴香江,吊祭哥哥,他们只能以此方式,表示他们对哥哥的怀念。

晓冽和仇猎挽手走过世纪广场中心,目睹这一场景。

晓冽轻喟一声,夫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不过一转眼,一年的时光,便匆匆自指尖流逝。

去年今日,她在人潮拥挤的地铁里,收到笑逍发来的信息,得知哥哥自杀辞世的消息。

一年之后,彼时的震惊与伤感已慢慢平复,然而胸膛间的酸涩与遗憾丝毫不逊于当时当刻。

那样荣华绝代的人,怎不教人怀念?仇猎留意晓冽,微微一笑。

左近便有花店,他手腕稍一使力,晓冽便随他一起改变了行进方向。

走到花店,仇猎向花店老板颔首。

请给我一束二十四支白玫瑰搭配满天星,再给我一支白色马蹄莲,谢谢。

等付过现钞,接过大把白玫瑰与孤零零一支马蹄莲之后,仇猎先把玫瑰花束交到晓冽手中。

晓冽会意。

这个男人呵,从未对她说过一句甜言蜜语,可是他却比任何人都留意她的感受。

去罢。

仇猎轻吻一下晓冽的额角,然后在她背后轻轻一推。

晓冽缓步走向巨型屏幕的立柱,伫足凝思片刻,才弯腰将自己手中的玫瑰花放在那一堆数量已十分可观的花束中间。

返回仇猎身边,他将那单独一支马蹄莲,双手奉到晓冽眼前。

虽然,不过是登记结婚,但,仍然希望你有做新娘的幸福感。

真的,两人选在西历四月一日这一天到民政局登记注册结婚。

双方家长倒也不是封建迷信的人,可是也不免在讨论婚礼大小事宜的时候对这两个小的执意选在四月一日注册,表示费解。

晓冽与仇猎只是笑而不语,打算把这个小小秘密,保留到发疏视茫齿落的一日。

四月一日,是他们初遇在人海的一日呵。

晓冽与仇猎相视而笑。

真的决定辞去《一周》的专栏?仇猎揽住晓冽,现在连父亲母亲都会买《一周》来看。

啊,教他们见笑了。

晓冽不是不意外的,仇父仇母那样的学者会读她写的专栏,让她紧张,那我更要暂时停一停了。

写了一年,看了许多挣扎的感情,很多人,我全然帮不上他,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徒然耽误了许多人。

其实你写得很好,眼光与角度十分独到。

仇猎朗然微笑,至少,你一语已击中我的要害。

一手捂住胸口,仇猎做中枪受伤状,惹来晓冽一阵清朗笑声。

也并非全无建树,情人节那天成功举办了Speed dating活动。

后来的追踪报道反馈回来的信息,其中一个叫陈爽的女孩子相亲成功,现在两人交往顺利,已经发展到谈婚论嫁的程度,想必不久以后,就能看到他们双双踏上红地毯的那一幕。

晓冽一直记得那个眼睛里藏着忧郁与沧桑的女孩子,得知她经由这次Speed dating活动进而结识生命中的另一半,总是替她开心的。

是由《一周》的Summer策划的Speed dating活动吗?仇猎稍微八卦了一下。

嗯,天蓝是一个很能干的女孩子。

那样一个明艳的女子,工作起来,十分投入,呼风唤雨,执掌一方。

我很佩服她。

晓冽想起,许久前,攫取了秦若阳全副心神的夏天蓝,心间已是一片澄澈。

下次,我们找个时间,在圣娜达卢,叫Alex请你喝他特调的什锦果汁,作为对他劳动的回报,你不妨向他透露些少关于天蓝的个人喜好给他知道。

世界真小,Alex的天蓝,原来竟是令晓冽暗恋无果的天蓝,Alex为了追求一位叫天蓝的编辑小姐,已经跑去和她作邻居了。

咦?晓冽眨眼,然后哈哈大笑。

那他要加油了。

有些无法想象直似倦怠红尘的天使同明丽都会女郎之间的爱情,天蓝是对感情很执着的女性哦。

连仇猎,也忍不住勾起唇角,那么懒懒的Alex,要追求那么雷厉风行的女子,会很辛苦啊。

不过,不必太担心,Alex是不会那么容易在追求幸福的路上被击倒的。

仇猎握紧晓冽的手,两人十指交缠,两个人,并一个影。

感谢命运,让他们,在茫茫人海里遇见彼此。

而,从今往后,他们,会竭尽全力,让彼此都幸福。

直到生命终结的一刻。

(全文完)2004.12.5番外 西伯利亚之伤四个男人,穿着厚重的极地装扮,站在原地,整装待发。

即使已经全副武装到牙齿,四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犹是哈手跺脚。

他们筹划了三年,准备了足足半年之久,此次西伯利亚之行,才得以真正实现。

去南北两极,目前还不太可能,先到西伯利亚进行先期预演,也是好的。

好,现在对时间。

三个二十五岁、血气方刚、热爱探险的男子,与一位当地向导兼翻译,四个人,伸出手腕,核对时间。

OK,现在出发。

他们拟定的计划,是驱车从伊尔库茨克市出发,渡过勒拿河,翻越维尔霍扬斯克山脉,抵达维尔霍扬斯克市,整个行程长达三千多公里。

沿途,多是苍凉荒芜、人迹全无的西伯利亚平原,皑皑白雪,在阳光下反射刺眼的光芒。

他们驾驶着俄罗斯产的特制旅行车,车上安装着当地产的特厚玻璃两层。

由向导指路,三人轮流开车,并且齐声高唱俄罗斯民歌,歌声豪迈嘹亮,回荡在车内。

行程一直很顺利,他们甚至还在正处在冰期的勒拿河上,凿了一个洞,做了一次冰上垂钓。

西伯利亚平原冬季零下五十度的气温,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兴致。

然而,这场本来艰苦但总算愉快的旅程,却在突如其来的意外下,变成一场灾难。

他们的车,在翻越过维尔霍扬斯克山脉后,突然抛锚,陷在荒无人烟的茫茫雪原里,寸步难行。

而据向导估算,他们离最近的村落,至少还有大约五十公里的路程。

我可以冒着暴风雪即将来临的可能,步行五十公里去找人救援,但是我必须带走所剩的一半装备,卫星导航仪、无线电通信系统、睡袋、食物……而,我不知道引擎还能坚持多久,一旦引擎停止工作,车上的供暖设备也会随之失去作用。

向导一脸严肃。

每年贸贸然闯入西伯利亚无人区,最后因不懂野外生存,等不到人救援,活活冻死的人,不在少数。

现在,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我一个人前去寻求支援,你们统统等在车上;再就是一个人随我去,留两个人在车上。

无论如何,我们四个人都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三个男子,面面相觑。

探险,本来就是因为会有未知的风险,才显得旅程的扣人心弦,但是,面对生与死的选择,却是生平第一次。

抽签罢,抽签决定,谁和伊万去求援。

三根牙签,其中一根被折断了一头,然后,握在向导伊万的手里。

三人深呼吸,这不是谁抽中了,就可以同美女共舞一曲之类简单浪漫的事。

这是攸关生死存亡的事。

签被一一抽走,摊在三只手掌心里。

他掌心的签,最短,一头被折断了。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狠狠的拥抱,无声的彼此鼓励,要活下去的鼓励。

然后,他和向导伊万,毅然拉开车门,背着装备,顶着风雪,步入及膝深的积雪之中。

刺骨的冷风豪不留情地刮着,雪地上掠过一阵阵烟雾般的细雪。

每呼吸一次,呼吸系统都承受着刀割般冰冷的痛楚。

他紧跟在向导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涉雪而行。

没有人说话,他们必须保持体力。

每走出一段距离,伊万就会取出小小的炭火炉,煮融一点干净的雪,两人各自饮下。

如果,他们不喝水,在零下五十摄氏度的气温下,他们很快就会失水死去。

他想笑,脸上的肌肉却不听使唤。

他考虑过此行的艰辛程度,却不料真正见识了大自然的残酷,不因人类自翊为万物之灵,就给予任何怜悯,和那些在西伯利亚荒寒的冻土上生存的动植物相比,人类太太太脆弱。

Hunt,注意脚下。

伊万突然大声喊,并冲过来想拉他。

可是还是迟了一步,他一脚踏空,自一处极难辨察的斜坡滚了下去。

良久,他都趴在雪地上,无法起身。

Hunt,你没事吧?伊万在斜坡上探出头,问。

……他试图站起来,却徒劳无功,我的脚好象扭了。

扭了?伊万的声音听上去不太美妙。

如果不是戴着护目镜,他猜伊万此时表情一定很扭曲。

我拉你上来。

我们走出来多远了?他保持趴着的姿势,问。

大约七公里。

伊万不想说出一个虚假的数字,七公里,已经是不错了。

还有四十多公里,他想。

如果伊万继续带着他上路,只是徒增一份额外的负担,最终很可能导致两人双双冻死在大雪无垠的荒原上。

别管我了,伊万。

千言万语,化作寥寥几字。

伊万咬牙,仰起头,闭了闭眼。

Hunt未曾说出口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但,他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从装备里抽出几条高蛋白、高热量的鹿肉干和巧克力,捆成一束,抛到Hunt身边。

你要坚持,不要睡,等我回来。

趴在雪地上,他伸出左手,比了比大拇指。

他缓缓翻过身,强忍着腿部的巨痛,挪到一小处雪丘的背风处。

喘息了一会儿,他小心地撕下一点鹿肉干,塞到嘴中。

肉干并不美味,但为了生存下去,他必须保持体力。

艰难地抬腕,他看了看手表,视线有些模糊。

已经过了三十个小时了,他疼痛的脚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了,连他的身体,都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刺骨的冷意吞噬。

会死在这里罢?他的脸部肌肉有些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用打火机融化一些雪水,在它们被寒冷的空气冻结成冰之前,凑到唇边饮下。

喘息着闭上眼,他现在虚弱的,连一根手指都捅得倒他。

不能睡,他提醒自己。

一旦睡去,会再也醒不来。

他调整手表上的闹钟,厚厚的手套影响了他的精确度。

想些愉快的事。

他望着无边无际的雪原。

这一片在阳光下,反射耀目光芒的纯白,让他想起她细腻光洁柔软的肌肤,当他们在一起时,在他掌下慢慢变得红润,象逐渐绽放的花朵。

如果,他死在这里,她会伤心罢?她总不希望他这样四处冒险,但他无法抗拒血液中的那把声音,他为了自己所爱的女人,会好好活下去,一定!他是那么爱她。

刺骨的冷意,不知何时,化为灼烧般的炽热,仿佛情人在他全身点燃一把无形的火。

小洁,我爱你。

在失去意识前,他在心里不断、不断重复,似一个永恒的咒语。

缓缓,睁开眼,头顶柔和的灯光,仿佛天堂神圣的明光。

醒了!他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中文欢呼声。

他转头循声望去,他的伙伴和向导伊万,三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他没死,大家都没死!他们平安获救!这样的意识,慢了半拍地闪现。

是的,他们都活着,只是他左腿小腿骨有一处骨裂,必须上石膏。

这种情形之下,他不想回家吓坏双亲和她,是故拜托伙伴发一份电报回去,以他的口吻告知一切均安,勿念。

哪料,一份电报回发到他们暂时下榻的小小宾馆。

我将与大哥完婚,速归,小洁。

轰然一声,他的世界在瞬间崩溃倾颓,这是一个玩笑么?一个恶劣无比也拙劣无比的玩笑?还是,他被冻坏了脑子?将电报紧紧攥在手心里,他垂下眼睫,是假的,又如何?真的,又如何?如果是真的,难道他要拖着一条裹着石膏的腿,回去和自己的亲哥哥争新娘?菲薄的唇,徐徐勾了起来。

心间,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正慢慢、慢慢的,扩大成不可弥合的沟壑。

竟,不觉得痛。

因为,这里是西伯利亚吗?再深再重的伤,等不及流血,已经冻结成空气中的冰棱。

呵呵,呵呵,西伯利亚冰冷旷野上的男儿啊,有血无泪。

他只是麻烦朋友再次替他发了一份电报,祝他们新婚幸福。

等他伤愈,重新回到繁华缤纷的红尘中,迎接他的,是双亲温和的笑眼与拥抱,还有与自己的兄长并肩立在一处,尚是新婚燕尔中的她。

阿弟,你这只野猢狲,连你哥哥和小洁结婚都不回来参加,真是不乖。

母亲半嗔半怪的话语,令他微微一笑。

无论去得多远,我祝福和想念的心都不会变。

他拥抱娇小的母亲。

然后,他上前去与尔雅的兄长拥抱,拍打他的肩背,再轻轻退开来。

大哥,大嫂,新婚快乐。

她无名指上流光夺目的钻石戒指,象西伯利亚皑皑雪原上的反光,刺痛他的双目。

他所做的,只是压抑心头汩汩流血的伤口,微笑,递出礼物。

一颗冰封了万年时光,冰封了他的爱和恨和伤的琥珀。

不能再爱她了,不能了呵。

就让一切,都埋藏在西伯利亚那块冻土上,永远地埋藏罢……茂密雨林掩映之中,一座孤悬在山顶的残城。

夕阳徐徐西落,为巨大宏伟的城市,染上一层金色余晖。

晓冽俯瞰这座被遗弃在海拔二千四百三十米高的山顶上的印加圣城,被喻为空中城市的马丘比丘,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

如此恢宏的遗迹,如此寂寞地日复一日,它的居民们,永远消失在了岁月深处。

前来旅游朝圣的人,只能觑见它斑驳的屹立,却不能充实它等待故人归来的执着。

那么她自己呢?她能似这座印加帝国最后的圣城一般,在漫无止尽的时光之中,永久地等待下去么?晓冽在梦中自嘲地淡淡微笑,人类的永远能有多远?会比孤零零的马丘比丘更久吗?不不不!当肉体化作尘埃,一切永恒,也不过是光阴里的刹那。

梦境还在蔓延,象是疯狂生长的藤蔓植物。

晓冽无法自梦境里脱身,也不想脱身。

这个梦,似一场主视角的纪实电影,无限延伸着。

而她,就仿佛离了魂的聂小倩,追随着所爱的人的足迹,来到马丘比丘。

始终,渴望能陪伴他左右,奈何肉身不堪旅途漫漫,舟车劳顿,所以化为一缕精魄,入得梦中。

然后,四处寻找,漫无头绪。

但,她找不到他。

他曾入了她梦,可她,却无法进入他的梦境。

他遭遇了什么样严重的事故?以致于,他的思绪强烈到,通过梦境,传递给她?晓冽不敢轻易猜测。

从无一刻似此时,教她如此害怕知道答案,大学放榜时,也不曾有过。

可是,这一次,晓冽不想知道,她情愿无止境地等待下去,也不想知道。

胆小鬼呵,晓冽淡淡笑。

她其实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女子,晓冽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所以,当事实会给她造成严重的伤害时,她会蒙头大睡一场,然后逐渐忘却,就仿佛机器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为了不损坏记忆模块,而自动删除有害无益的记忆。

直到,什么人事物,触动记忆的最深处。

别教我忘记你,仇猎。

细微的刺痛提醒晓冽,她已经触到了底线。

蹙起隽秀的眉,晓冽睁开眼,知道,梦境散去,她醒了。

仇远已赶去了秘鲁,他每天定时致电晓冽,轻描淡写地讲述寻找仇猎的进展。

然而晓冽深深明白,仇远听似轻松的语气背后是怎样的忙碌与焦灼。

失踪人口,每多一日,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小,生还的机会就越渺茫。

没有消息,有时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喜讯。

仇远这样说。

晓冽轻轻喟叹。

是的,没有消息,是另一种形式的喜讯。

复又闭上眼,晓冽让自己慢慢沉入睡眠,她要勇敢地、好好地活下去呢。

若干年后,当仇猎将多年来四处游历探险所拍摄的各色照片,集结成册,交由出版社出版发行,并请晓冽为图片配上相应的文字说明时,已成为他的妻子的晓冽,才对住一张马丘比丘傲然屹立在蓝天之下的照片,淡淡说:这真是一处充满神秘共神圣气息的地方,倘使当年你没有自那场泥石流灾难中生还,我想,我的一缕魂魄,会从此飘荡在马丘比丘的空城之中,永不止歇地寻找你,直到肉体与神魂俱灭。

仇猎闻言,伸手紧紧拥抱住她,一串串绵密的亲吻落在她的发上、眉心、鼻尖、唇畔。

他知道她会等他,为了所爱的人,他亦要活着回来。

他没有告诉妻子,他在马丘比丘,生死徘徊之间,恍惚之中,去向她作最后的告别。

可是,见到她不动不语却满眼的无措与惶恐,他舍不下她呵。

所以,在被当地印地安人救回来,足足昏迷了七天之久的他,还是顽强地挺了过来。

两人相互凝望,彼此的眼中都有一抹对方的灵魂,永远地烙印其中。

关于马丘比丘的梦境,就让它,化为心底最深处湖泊里的一枚宝石罢。

微笑,他们相依相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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