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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情伤,最无奈

2025-03-29 02:07:51

突如其来的,外头下了一阵太阳雨。

热辣晴空之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洒下如珠如玉晶莹的水滴,来得疾,去得也快。

但并不能缓解持续十日之久的燠热天气,相反,雨水稍后迅速蒸发,地面上更是暑意蒸腾,闷热难当。

晓冽坐在阳台上,小小的绘有工笔花鸟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

迎面,有海风微微拂来,虽不能解暑降温,也聊胜于无。

遥遥的,晓冽望见一阵骤雨后,悬在离岛上空一道绚丽的彩虹。

彩虹的彼端,就是幸福的天堂。

晓冽脑海中忽然跳出这样的句子。

幸福吗?晓冽勾唇而笑。

她决少这样,露出近似自嘲的讥诮笑容。

她不希望亲友看见,觉得她不开心。

可是,独处时,晓冽这样的表情,常会不自觉流露。

彩虹彼端的幸福,在晓冽看来,太过虚幻。

执起搁在一旁小茶几上,盛有冰镇酸梅汤的青花小碗,晓冽轻轻啜饮一口,微微眯起眼,享受冷饮滑过食道时带来的沁凉感。

在盛夏里,静坐片刻,喝一盏解渴消暑的冰饮,之于晓冽,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

忽而听见门铃响,晓冽懒洋洋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面孔被酷热蒸得红通通的晓雨,工整的米白色套装和小巧公文包说明她是自公司来。

喏,你的信。

晓雨将一手拎着的大纸袋递给晓冽,我正好公干,经过你的邮政信箱,替你把信统统取来了,好沉啊。

晓冽连忙接过纸袋,放在一旁,又跑到厨房,倒了一碗冰镇乌梅汤给晓雨解暑。

晓雨大口灌下,继而伸手捅捅晓冽肩窝。

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不要因为热,就成天孵在家里不出门。

晓冽大力点头。

爸爸妈妈也这样说。

她只是嫌太阳太盛,决定当夜行生物,等阳光散尽,才出去散步。

晓雨略放心,深知晓冽只要答应了,便不会食言。

微微一笑,晓雨又急惊风似的走了。

晓冽摇摇头,有一个雷厉风行的姐姐,有时令她不好意思太过懒散。

垂眸看一眼满满一口袋信件,晓冽做几个柔软动作,振奋精神,弯腰提起,走回阳台。

拆信阅读的过程,是愉悦的。

看读者肯定自己的创作,给予鼓励和支持,汲取有用的资讯,是一种莫大享受。

也有措辞激烈的抨击和批评,晓冽一贯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心态,平静对待。

倘使有恶意攻讦,晓冽只一笑置之。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如逝水般,匆匆而过。

夕阳如火时,小茶几上已堆积小山般的已阅信件。

晓冽伸手进纸袋取下一封信,手指触到厚实坚硬物体,一愣。

拉过纸袋,仔细一看,晓冽有些意外。

她摸到的,是一只大号牛皮纸袋,厚重地搁在最下边,拿在手里,分量不轻。

不会是邮包炸弹罢?晓冽吐舌。

最近探索频道推理探案的节目看太多,连做梦都有杀人狂魔挥舞电锯四处做恶。

梦里晓冽神勇无比,每到关键时刻,便会伸出一根手指,气定神闲宣布:真相只有一个!也并非全然无畏无惧,只是,身后总有一道伟岸身影,坚定傲立,在晓冽需要时,适时伸出援手,必不教晓冽陷入险境。

晓冽露出微笑,潜意识里早已封了仇猎为英雄呢。

将暗夜里最隐秘的梦境轻轻搁回心海,晓冽侧耳倾听。

嗯,牛皮纸袋里没有时钟滴嗒作响声,微微揭开纸袋一角,也没有可疑的接线,唔,警报解除。

晓冽打开纸袋,抽出里面厚厚一叠硬物。

然后,惊讶之余,晓冽眼中喜色笑意渐深。

牛皮纸袋里装的,是一叠照片,黑白颜色,轮廓粗犷,光影细腻。

每幅照片,都似要跃出纸面,给人极强烈的视觉冲击。

天高、云淡、树深、风徐,原住民褐色皮肤之深刻纵横的皱纹和亿万年来相似明亮而无垢的眼波……一切,都如此平静从容地展在眼前。

晓冽被深深震撼。

透过仇猎的眼,透过仇猎的心,晓冽看见全然不同的世界。

只是这样看着,已肃然起敬,敬畏不已的世界,屹立在苍穹之下、与自然生生相息的世界。

翻至最后一张,原著民少女笑着一双漂亮大眼,无邪地注视镜头。

下边,有一行以油性笔写的大字,遵劲有力:若想取回维尼记事本,请于本周六上午九点至离岛码头,仇猎。

一旁还画着小熊维尼的头像,惟妙惟肖。

看那语气,端的象是绑匪绑架了肉票,然后致信肉票亲友,若不肯付赎金,便要撕票的感觉。

可是,晓冽却笑了,直来直去,决不藏头露尾,与这样的人往来,总是快事。

再看下头日期,计算下来,可不正是这个周六?晓冽捧着照片,傻呵呵笑起来。

维尼,等我,我们就要重逢了。

结果,晓冽妈妈下班回家,便看见女儿一副心花怒放满脸傻笑模样,忍不住对随后进门的晓冽爸爸嘀咕:老伴儿,她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罢?前阵子学夜半狼嚎,今日又作傻姑模样。

晓冽爸爸摇头,这个女儿已经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

没事,好过她死气沉沉。

周末上午,离岛轮渡码头前,仇猎与Alex凭风而立。

艳阳之下,蓝衣白裤的Alex清爽俊美,海风拂得他丝质衬衫微微舞动,令他看起来直似欲乘风而去的天使,冷冷的,也懒懒的。

而站在Alex身旁的仇猎,则正相反,早已汗湿衣衫,米色麻质猎装的前胸后背透出汗湿的印子。

这样两个气质迥异的男子,并肩而立,很难不吸引路人注目。

女子多半爱俏,明目张胆也好,娇怯羞涩也好,她们的目光多数流连在Alex身上。

仇猎微笑。

难得你竟然肯陪我站在这里,任由各色女郎用眼光将你生吞活剥。

我却只想被一人生吞活剥,同她骨血相融。

Alex郁郁的声音,淡淡响起。

回去有什么打算?Alex耸肩。

不知道,多年来我一直笃信爱她就给她自由,我所受的教育也不允许我强迫女性,违背她们的意愿。

可是,猎,我还能在原地伫守多久?即使是深广包容的湖,经历千百万年的苦苦等待,也有干涸的一日。

仇猎怎会不明白Alex的内心?没人应该为一段无望的感情漫无止境的守候下去。

除了父母对子女,这世界上并没有天经地义的爱。

就仿佛,他以为那个在他身下辗转承欢的女子,会微笑着等他回来,拥抱亲吻抚慰他风尘仆仆的身躯和灵魂。

可是,她却奈不住等待的寂寞,投向另一个更宽容更坚定的怀抱。

Alex的寂寞,只怕更深。

或者,会学你,天涯海角地游走。

Alex怎样晒也始终白皙清爽的脸颊上,掠过淡而又淡的放弃。

有一首歌,那么漫不经心地吟唱:爱得痛了,痛得哭了,哭得累了。

他是男人,有血无泪。

可是他的爱让他痛得太久,痛到累了,痛到麻木。

仇猎无声太息。

在爱情一事上,他们都是伤兵。

远处,传来渡轮靠岸的汽笛声,悠悠的,不急不徐,仿佛不被眨眼即逝的时光所影响。

渐渐,奶白色小渡轮靠在码头上,乘客鱼贯而出。

有穿月白色中式对襟短袖真丝衬衫,黑色直管长裤配浅口深蓝色懒佬鞋的女子,在人群中眯眼四顾,然后慢吞吞往仇猎所站的方向走来。

仇猎抬腕看表,八点五十七分,估计等晓冽磨蹭到眼前,大抵正好九点。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勾起唇角,这个通身上下总似透着无限慵懒的女子,其实倒很守时。

站在仇猎身侧的Alex眼底掠过淡淡欣喜。

猎很久很久,没有因为异性,展露如此发自肺腑的笑容了,即使浅淡,他亦替猎高兴。

只不知,自己的幸福,又在何方?是旧日里记忆中的美丽,亦或是初初闯入生活的那抹天蓝?晓冽走到仇猎跟前,很意外他身边还站了一个忧郁倦怠的俊朗男子。

然即使如此,也丝毫无损于他通身散发出的尔雅气质,清冷疏离的,似一个厌倦万丈红尘的天使,只因迷路,才不得不恋恋人间,不知几时,便会振翅而去。

晓冽向Alex淡淡颔首,视线便转向仇猎。

早。

早。

吃过饭了吗?仇猎伸手取下晓冽肩上的黑包。

便是这只包令他们结缘,他是见识过它的分量的。

晓冽点头。

不吃早饭?妈妈会以极其哀怨眼神注视她,仿佛觉得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晓冽顶怕妈妈这一招,哪敢不吃早饭?而且,她经不得饿,才不行这等虐待身体之事。

那么,走罢。

仇猎将另一只手伸向晓冽。

晓冽只迟疑一秒,便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那天海边,仇猎掌心温热干爽、微微粗糙的感觉,象一道安全的包容,让晓冽无法抗拒。

我回去了。

Alex向仇猎挑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你遇到一个好女孩,不被皮相所惑,要好好把握。

Alex的眼波,这样祝福。

我会,你也要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仇猎弯眼微笑。

再见。

不问我载你去哪里?越野车开得稳而快,降下的车窗,令风将话语吹散。

晓冽摇头,又何须问。

曾经,夤夜随他天涯海角而去的心都有,这莽莽红尘,又哪里去不得?仇猎见了,咧开一个爽朗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晓冽也不打扰他开车,一手支颐,细细观察仇猎。

他比一个月前更形黝黑,微卷的头发长了许多,被汗水浸润,搭在颈背上;脸颊亦比初见时更清瘦深刻;专注于路况的眼,在温和中,透出锐利;裸露在短袖外,操控方向盘的手臂上,有隐约可见的疤痕,长短新旧,有些触目惊心。

觉察到晓冽的注视,仇猎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失笑。

每次外出回来,总要带些纪念品,这些伤也不例外。

晓冽轻眨眼睫,这是去游历要付出的代价吗?仇猎空出一只手轻揉晓冽的短发。

每道伤痕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或惊险,或好笑。

因为痛,所以深深刻在记忆里。

将来老了,不愁没有谈资给儿孙们讲故事。

晓冽呵呵笑,可不是?不会比一千零一夜逊色。

啊,当心!突然,马路上有一群穿奇装异服的少男少女,横行而过。

仇猎敏捷地刹车,让这群青春到肆无忌惮的少年先行通过缓行路上。

我老了,这些小朋友的衣服真是让人备受冲击。

仇猎调侃。

晓冽看仔细了,恍然大悟。

电视塔近几日有一个国际动漫展,这些人大抵都是参加Cosplay show的。

晓冽至少认出魔卡少女小樱,人形电脑小唧,火影忍者和杀生丸大人,所以才穿成这样招摇过市的罢。

有做CS打扮的少年转头冲仇猎的车狂吹口哨。

大叔,酷车!仇猎大笑,晓冽微笑,十几岁挥洒飞扬的青春,他们也曾经历,怎会不理解少年的心?待打扮各异的少年们穿过马路,仇猎重又启动引擎。

我少时躲在不为人知处,偷偷翻看欧美漫画。

十分羡慕那些身手了得、惩奸除恶的侠士。

曾偷穿母亲的紫色羊皮风衣,试图把自己变成闪电侠。

晓冽想象年轻二十岁的仇猎穿紫色皮衣扮闪电侠的情形,却怎样也无法把那种蠢到毙的惨绿少年形象同眼前的仇猎联系到一处。

想笑就笑罢。

仇猎咕哝,他也知道听上去很蠢。

晓冽摆手。

我只是无法想象你当时的样子。

在我年少时,也曾幻想自己是花仙子,还一人分饰多角,扮演大反派娜娜小姐和波奇,自言自语得不亦乐乎。

仇猎倒毫不客气地朗声而笑,他能想象脸上有几粒雀斑、大眼伶仃的小女孩,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一会儿俏皮,一会儿蛮横,一会儿奸诈地演独角戏。

寂寞的身影,却一定很可爱。

长大之后,不再自言自语,只是统统转化为文字了,是吗?他笑问。

晓冽大力点头,没有否认。

不错,所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爱恨情仇,齐齐化为笔下文字。

仇猎又笑了。

这样诚不欺人的女子,是单纯,还是天真?阳光与风,将两人的笑颜,紧紧交织在一起。

仇猎将车停在大宅门外,等晓冽下车,同她一起推开缠满爬藤植物的雕花角门,步上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修剪整齐的大叶黄扬就象列队欢迎的士兵。

晓冽饶是做足心理准备,也被仇家大宅院迷你公园似的布置深深吸引。

很难想象,在离岛这样一块寸土寸金的商业区,除了那座令地产开发商垂涎三尺的中央公园,还有这样一处幽僻安静的深广空间。

晓冽被满目苍翠吸引,几乎不想前行。

仇猎挽住她的手臂,半拖着晓冽向前走。

前头景致更好,少不得教你流连,这儿就免了罢。

晓冽嘿嘿笑。

她是刘姥姥,才进了大观园,看着好看处,难免不想动弹。

被仇猎一路拖着,晓冽经过栽满石蒜的花坛,看到开得鲜艳的彼岸花,晓冽几乎魂灵都被勾得去。

那么美丽的彼岸花,似染着生不能相见、死不能相守的恋人的血,静静绽在红尘幽冥之间。

倘使喜欢,以后可以随时来看。

仇猎悄悄捌骗小迷糊。

哦。

迷失在花海里的晓冽,不知不觉答应。

所以,错过仇猎眼中呵宠的微笑。

百多米的幽幽小径,被晓冽如此这般,磨蹭了半个小时,才走至尽头。

尽头,是一片豁然开朗的油绿草坪,草坪上支着天蓝色帆布凉棚,底下坐着两位很难分辨切实年龄的中年人,看见仇猎同晓冽,其中一人微微招手。

阿弟,带朋友来玩啊?仇猎挽着晓冽的手,紧了紧。

是家父家母。

言罢,偕晓冽上前。

父亲,母亲,这是韩晓冽,我的朋友。

仇先生,仇夫人。

晓冽不知怎样称呼比较妥贴,索性用社交辞令。

晓冽是罢?是阿弟的朋友,就别拘束,叫‘伯父伯母’就好。

仇母笑呵呵睇住儿子与晓冽。

多久,没有看见儿子与异性一同出入了?五年?还是七年?眼前这个被儿子挽在手中的女子,她很喜欢,眼神干净。

不错,就是干净。

没有欲擒故纵,也没有刻意讨好,只是礼貌。

伯父、伯母好。

晓冽从善如流。

仇猎只是微笑地陪在晓冽身侧。

母亲眼里的嘉许,他看见了。

他更感谢父母亲没有所谓门户之见,上来辟头盖脸先盘问祖宗十八代。

外头热,阿弟你快领晓冽进屋喝些冷饮。

仇父温和地说。

是,父亲。

仇猎领命。

家人,什么也不问,已先接受了他带回来的晓冽。

别急着走,就在家吃午饭罢。

你大哥陪安洁去买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仇母在两人转身时交代。

遵命,母亲大人。

望着儿子和晓冽在阳光下相偕而去的背影,仇母微笑叹息。

这只野猢狲,终于肯走出来了。

仇父执起仇母的手,亲吻一下。

你可以放心了罢?他们都是我的孩子,再长大独立,我亦是不放心的。

仇母嗔怪似地说。

他们被打成走资派,送往乡间劳动改造,两个孩子的童年,并不快活,她总觉得欠疚,希望他们成年后能幸福。

儿孙自有儿孙福,阿大和阿弟晓得怎样争取和构筑属于自己的幸福。

仇父以拇指轻抚妻子的手背。

十年的乡间生活,令妻子这双作学问的手,粗糙干枯。

往后,再怎样保养,也恢复不到初初相识时的珠圆玉润。

我们只需客观地,适时推一把。

我省得。

仇母反手握住仇父的手。

凉棚下,两老执手相偎,身后,两个人并一个影儿。

仇猎领晓冽在自家深长迂回的走廓里左转右折,对方向感极差的晓冽在转过两个弯角后,已不辨东西南北。

仇猎看见她咬住下唇竭力想要记住路线的苦恼样子,压低声音向她透露。

我少时从乡下随父母到这座大宅,也足足用了个多月,才将里外路线摸清。

后来我也极少回家来住,规矩太多。

卧室离厨房足足有一百米远,半夜起来想偷吃东西都要穿厅过廊。

我总算晓得刘姥姥何以会在大观园里头迷路了。

晓冽暗暗嘀咕。

放心,我在。

仇猎紧紧握着晓冽的手。

晓冽回以无条件信任微笑。

停在一扇门边,仇猎推开门。

进来吧。

晓冽踏进一片充满海洋气息的空间,雕花木框的落地长窗前半挑着海蓝色棉质窗帘,与卧室相连的开放式起居间地板上,铺着土尔其手织海蓝提花地毯,看起来造型别致的概念沙发旁立着新铁艺书架,与卧室里深蓝色的床上用品相映。

整间卧室干净得似样品房般一尘不染,与晓冽在仇猎公寓看见的凌乱景象大相径庭。

要保持这种清洁度,得花多少功夫啊?这是我不爱回家住的第二个原因。

仇猎耸肩,小时候野惯了,突然教我收骨头当阔少爷,弗如教我重新投胎。

晓冽笑。

身在福中不知福。

然后吐舌扮鬼脸。

仇猎承认。

家母总觉得因为他们而令我们童年颇多不快,想多多弥补我们。

母亲们都一样。

晓冽想到妈妈,很是同意,你应该多多回来陪伴她。

两人对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多么遗憾的事。

仇猎笑了笑,这话,旁人决不会直截了当对他说,只得晓冽,如此直言不讳。

是因为,她并不晓得属于他的那段往事罢?也因为,她不知道,所以她直接击中他的盲点。

谢谢你,晓冽。

他发自肺腑地向她致谢。

啊?谢什么?晓冽立刻顾左右而言他,我的维尼记事本呢?呵呵。

仇猎低笑,将晓冽按坐在沙发里,顺势在她额角落下一吻,等一下,我去找找看,不知那只小熊躲哪里去了。

随手将晓冽的大背包放在床上,仇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出令晓冽念念不忘的笔记本。

返回晓冽身边,仇猎将小小记事本递给晓冽。

晓冽接过,几乎要亲吻封面上憨憨的维尼。

以后不要再把它丢了。

仇猎失笑。

谢谢。

晓冽由衷感谢。

这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各色灵感的记事本,已陪伴她三年多了,如果真的找不回来,她会伤心长久。

你很恋旧。

仇猎在晓冽身边坐下,拥着晓冽的肩膀,难以想象她会在小说里杀人不眨眼。

少时看卫斯理,他说器物用得久了,聚集了许多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人心思念,便会成精,我很认同。

这上,有我的感情依附,总是舍不得。

晓冽舒服地靠在他肩上,没太多戒备,只是懒洋洋的。

人呢?对住一个人久了,会不会舍不得?仇猎轻抚晓冽的头发,这美丽的头发,她如果肯蓄长,披散如瀑,一定会有别样风情。

只是,他对长发没有太多执着,也很少幻想长发裸身女子骑坐在身上这等糜丽景色。

晓冽点点头,复又摇头。

如果出于不可抗力,使得我失去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会。

可是——晓冽凝思片刻,倘使是他要自行离去,我不会挽留。

仇猎侧首亲吻晓冽发心。

本质上,他们很相似。

盛夏的阳光,透过落地长窗,洒进房内,将房间幻化成一片蔚蓝海洋。

沙发里,仇猎与晓冽相拥而坐。

周遭空气静谧慵懒,带着几缕无言的性感。

寂寞无从而入,消散得一干二净,只余瞳孔里斑驳迷离的光影,似剔透琉璃上一痕刻骨的暇疵。

轻缓的敲门声搅碎一汪平静安然的湖泊,也将相偎无声的两人自疏懒惬意的气氛中召回。

推门而入的仇远,斯文的微笑后是别有深意的调侃。

阿弟,带朋友来玩,怎么把人家藏在房间啊?仇猎拉晓冽起身,为彼此做介绍。

韩晓冽。

我大哥仇远,商人,如果需要,他连自家兄弟也会算计。

坏小孩,有你这样介绍兄长的么?仇远轻睨弟弟一眼,向晓冽微笑伸手,我是你身边这只野猴子的大哥,教化无方,还请韩小姐多多包涵我这个弟弟。

晓冽笑着与之握手。

看这两兄弟彼此拆台,却是另一番手足情深,让她想起晓雨之于自己。

走走走,安洁已经在厨房里忙得差不多了,只等你们。

韩小姐,就在这儿用一顿家常便饭。

等有闲,教猎带你去本埠顶级饕客出入的食肆,榨干他的荷包。

还说不会算计?!奸商!仇猎揽着晓冽,随同仇远向外,又经九转八弯的走廊,来到布置古雅的饭厅。

中式大八仙桌边仇父仇母先已落座,晓冽被安置在仇猎身边,两位老人家对面。

未几,安洁和家里请的阿姨将小菜一一端上饭桌。

小洁,别忙了,坐下来吃饭,厨房麻烦阿姨收尾好了。

仇远招呼妻子。

好的。

安洁依言,坐在仇远身边。

一顿饭吃下来,气氛十分愉快,大家相谈甚欢。

仇家二老席间得知晓冽是推理小说作者,还在周刊兼一个专栏,很是好奇。

我和仇伯伯都是理科出身,专攻固体力学。

对建筑、桥梁什么的在行,偶尔拿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或者李、杜出来风雅一番还可以。

真教我们自己写,那可真头疼了。

仇母大为佩服,偏偏两个儿子一个下海经商,另一个干脆三山五岳去,没一个继承祖上的文人风骨。

母亲。

仇猎、仇远齐齐低唤。

没能完成母亲的愿望,成为文学家,是很多主客观因素存在,不必如此这般大力挞伐罢?晓冽先是呵呵笑,然后眼睛猛地一亮。

仇伯伯、仇伯母不会就是参与落日大桥设计的仇效国夫妇罢?那座大桥在征集设计方案时,许多外国设计师也来竞标,但被一对中国设计师以最科学的设计方案和建筑草图在众多国际名家中脱颖而出,一举得标,成为一时美谈。

仇父仇母弯眼而笑,难得还有人记得。

仇猎不顾众人侧目,伸手揉揉晓冽发顶。

父母的成就,他是与有荣焉的,不说,是因为无意藉着双亲的名气来成就自己。

可是晓冽能自行想到,这令他很开心。

韩小姐很有见识啊。

安洁也微笑,眼神触及仇猎对晓冽的亲昵举动时,微不可觉地黯了黯。

晓冽咧嘴。

也不是啦,只是因为要写小说,所以获取的资讯相对博杂,如果仇伯母不提到建筑桥梁,我也肯定想不到。

那以后韩小姐要常常来玩,陪家母聊聊文学,打发时间。

仇远眼中掠过精光。

既给弟弟制造机会,也聊解母亲没能生出一个文学青年的遗憾,两全齐美,何乐而不为?是啊,即使阿弟不在本埠,你也可以常来坐坐,同我和安洁做伴。

仇母附议,并给仇猎一个眼波:死小孩,妈妈已经给你创造机会了,接下去看你自己的了。

仇猎轻笑,这叫不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晓冽大窘,没想到仇家人这么热情,和仇猎形于外的沉着冷静气息大相径庭,让她有点难以招架。

她懒得太久了,不晓得怎么应对此种局面。

转头看仇猎,他只是以温和笑眼回望,并没有解围的意思。

眼见盛情难却,晓冽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仇母大是满意,是个好孩子呢。

吃过午饭,仇家两老留下四个小的,回房午睡去了。

仇远被公司事务缠身,寒暄数句,吻过妻子安洁,也匆匆而去。

大嫂忙了一上午,也歇息罢。

仇猎有礼地和晓冽陪安洁闲聊数句后,也起身。

我带晓冽去我的收藏室参观,大嫂不必管我们。

收藏室?晓冽听了,双眼倏然一亮,她正愁对小说中的花花大少描写得不够细致,现在仇猎便提供机会,让她见识名门生活。

仇猎摇头,什么时候她听见仇猎两字时会双眼放光,那他才算稍稍俘获她的芳心罢?拉着晓冽的手,两人走出饭厅。

安洁望着他们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眼底泛起苦涩妒嫉不甘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她苦苦守候企盼,却得不到他这样的温柔?这是不是上帝对贪婪的人的惩罚?惩罚她,得不到她所爱的?可,为什么是那个女孩子?那样一个大咧咧、只会舞文弄墨的女子。

安洁慢慢捏紧手心,指甲在细嫩掌心印下弯月形痕迹。

何以她要独自忍受面对他时那蚀骨噬肤之痛?他却这样轻易的、转背离去?不甘心呵。

安洁低低笑了开来,是她自私,先行放弃了他炽烈狂放的爱,投向另一个温和的怀抱。

她宁可他恨她,也决不要他忘记过去。

如果这能令他,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她,那就恨罢!一切精芒自安洁眼中敛去,她又恢复成仇远贤良温婉的妻子,而不是那个时光深处,为了站在仇猎左右而精研经济的女子。

素净妍丽的脸上,泛开一抹婉约的笑容,安洁起身,到厨房里用辰砂壶沏了一壶产自云南的普洱滇红,置了两只辰砂茶盏,一起搁在漆木托盘上,往仇猎的房间缓缓而来。

敲门后轻轻推开雕花木门,安洁有些意外开放式起居间里只得晓冽一人,仇猎高大的身形却不知去了何处。

韩小姐一个人啊?猎怎么没有陪你?安洁笑问,猎也真是的,一旦忙起自己的事来,就把人客丢在一旁不管不顾了。

他说早年的旧时收藏,多数是被放到后头的储物室去了,他去找一找,要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晓冽微笑。

平素极沉稳的男子,在谈及自己喜爱的事物时,眼底里那种耀目的光芒令他看上去英俊很多。

是吗?安洁淡淡道。

那些被他锁起来,她以为永远也不会再拿出来的给任何人看的东西,如今他要重新取出来,给别个女子看了么?浅笑着,安洁坐在晓冽旁边,斟了一杯茶递给晓冽,那我陪你坐一阵子罢。

来,喝喝看,这是猎最喜欢的云南普洱滇红,别的茶,他总嫌太细腻娇柔。

大抵是性格使然,猎一贯不喜欢将原始狂野韵味浓厚的东西束缚在现代工艺的繁琐之下。

晓冽接过辰砂茶盏,闷声喝茶,并不搭话。

晓冽固然时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赶稿,两耳不闻窗外事,长久也不同人应酬,也少在外头花花世界看人眼色行事,却不意味晓冽不通人情世故。

多少她也在小说里塑造过颇多工于心计、擅长勾心斗角的人物形象,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这位仇大嫂只怕不是单纯来陪她坐一阵子这么简单。

猎这些年已收敛许多。

早些时候,他在家里是呆不住的,一年之中有泰半时间是在外头游历的,眼里、嘴里、心里全都是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

跟猎相爱,会很辛苦。

晓冽继续埋头牛饮,闷声发大财。

仇猎于她,其实亦是陌生,但,谁与谁又可以真正做到彼此了解,一无隐瞒?许多同床共枕一生的人,也未必了解另一方。

虽然安洁未必出自善意跟她讲述仇猎的过去,可是由她的描述中,晓冽了解到一些仇猎不曾、未来也不见得会提及的过往,那是仇猎的一个侧面。

猎喜欢运动,晨跑更是风雨无阻。

他有一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肌理结实,身材颀长健美。

安洁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耳语般,轻逸出粉嫩唇畔,他的唇舌,他的抚摸,他强而有力的冲刺,他满足的低喘和爱语,一旦尝过,便很难忘怀。

咳咳!咳咳!晓冽被一口茶水呛到,脸咳得通红。

她是写推理小说的,不是写情色文章的好不好?虽然有经验,也从未如此详细地拿出来与人交流。

安洁,成功地给懒得几乎出蛆的晓冽以强烈刺激。

晓冽抬眸看看身侧轻盈、举止端雅的美丽女子,被她脸上迷离的微笑同眼中流转的光彩吸引。

木知木觉如晓冽,也深深省得,倘使不是真的体验过那种肉体上的极至幸福,是做不来此种表情的。

这倒有趣,兄长娶了弟弟的情人,偏偏情人始终对弟弟念念不忘。

晓冽无意介入豪门恩怨,她宁可束手在旁,当个看戏的观众。

仇家大哥不是武大郎,安洁料想也不至于是潘金莲,倒是仇猎,晓冽很难判定他有没有武松的潜质。

可是,既然仇家大哥娶了安洁,又不介意弟弟回家来,自然是相信妻子、兄弟的为人了。

晓冽复又埋头喝茶,一切烦恼无非自找,不关她事。

安洁见晓冽无动于衷,心间的恼恨,又深了一层。

即已做了恶人,索性便坏到底罢。

轻轻附到晓冽耳边,安洁美丽的红唇低语:猎象爱我这样,爱过你吗?疯狂的、无所顾忌的、仿佛永无止歇的,你的每一寸肌肤都被视若珍宝,被他全身心地膜拜过吗?晓冽无声太息,放下手中的辰砂茶盏,抬头直视安洁。

为什么如此美丽聪慧的女子,却不明白,感情的事,错过,便是错过。

再怎样苦苦执着,也是枉然呢?做人,有时懒些笨些,未见得不是好事,晓冽见过太多机关算尽一场空的恋情。

爱情,是不可以拿来试炼的。

安小姐。

晓冽斟酌几秒,才慢悠悠说,我和仇猎目前只是朋友,此其一也。

倘若他以爱别人的方式来爱我,那他爱的,也不是我,此其二也。

其三,亦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要亵渎你们之间曾经的美好过去。

安洁秀眉一拧,想说什么,仇猎却正好推门进来。

看到安洁,仇猎有些许意外。

大嫂,你也在。

温和的眼里有淡淡距离。

安洁恢复成贤淑女子,微笑。

我在和韩小姐聊天,关于‘我们’的过去。

她刻意加重我们二字的语气。

仇猎一贯温熙笑对晓冽的眼,蓦然冷了。

燠热夏日,瞬间,变得凉意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