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真澄将新购置的银灰色阿尔法罗密欧跑车驶进地下停车库,下车,走向电梯。
他只调整了三天时间,就迫不及待地来公司了。
只是,他不急于着手工作,先讨了一张访客的识别证,决定在公司里观光一圈,顺便替老父考察一下员工的工作意识与态度。
扬起邪魅的浅笑,真澄踏进电梯里。
只怕现在还没有人认识他,这让他可以十分自由地与员工接触,而不必担心引起员工的警戒。
当电梯停在十七楼时,真澄走了出去,与迎面而来的几个人打了照面,其中的一名女性职员看到他英挺俊朗的面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真澄适时地向她微笑,然后开口询问:对不起,请问你们有谁看到——蓝了?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神色各异。
蓝?你是指宁小姐罢?女职员恍然大悟地反问。
对,就是她。
原来蓝姑娘姓宁。
真澄挑眉。
三个人虽然想掩饰他们的诧异,但是显然并不怎么成功。
宁小姐在公司里地位超然,从来不参加任何应酬或接待访客,更不要说是有年轻男子来访了。
可是这个男人持着访客识别证,亲昵地唤宁小姐为蓝。
公司里除了董事长,谁人敢这样叫她?只怕身份资历都还不够。
莫非——他是宁小姐的男朋友?这样的猜测齐齐涌上心头。
象宁小姐这般的人物,她的男朋友合该是眼前这样的男子吧?气度不凡,让人心生信赖,愿意依靠。
男职员这样想着,忍不住将真澄仔细打量个遍。
手工裁制的铁灰色英式西装,别具一格的姜黄色衬衫搭配色彩鲜亮的星云图案领带,有种不经意的英式摇滚的味道,却不会太显得唐突和招摇。
是一个站在时尚前沿又别具品位的男人。
宁小姐刚刚好象去了设计部。
女职员有点失望,这么英俊不凡的男人,却是宁小姐的男朋友,唉,浪费,暴殄天物啊。
设计部在几楼?真澄问。
二楼。
谢谢你,真澄瞟了一眼女职员身上的识别证,笑,文小姐。
然后在文小姐怦然撼动芳心时,潇洒地走远。
真是优雅。
文小姐望着他的背影,喃喃地说。
你就不要妄想了,他是来找宁小姐的,谁不知道宁小姐的规矩?她顶恨公私不分的人。
这人,想必是特殊的。
甲君受不了文小姐倾心的表情。
怎么女人就逃不脱外表的诱惑呢?优雅?优雅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看见长得帅又似乎有点钱的男人就脚软,两眼冒粉红色泡泡,真是幼稚兼虚荣。
而且,以宁小姐的身份,有这样的男朋友,也不意外。
乙君倒很诚实,他们看起来,十分合衬。
他真心希望这位男性访客会是宁小姐的Mr.right,宁小姐应该得到幸福。
合衬?文小姐反应激烈,除开身份地位,他们哪里合衬?宁小姐再优秀,也不过是一个——文小姐!!甲君厉声打断她尚未出口的话,然后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你才来公司不久,所以不知道。
曾经有人私下嘲笑宁小姐,正好被经过的老董听见,董事长当时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咆啸着,当场要将那个人开除,还是宁小姐被人请来,凉凉说了一句话,董事长这才作罢。
所以即使你对宁小姐有诸多不满,也不要以她个人的问题作文章。
要是被老董知道了,可真有你的活罪受。
这是前辈给后辈的忠告。
古圣先贤说得对,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宁小姐说了什么?文小姐好奇。
她一直觉得,整个公司对那个宁小姐太小心翼翼了,仿佛老佛爷般地供着。
不过是一个设计部门的经理嘛,有什么可怕的?她说,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红颜弹指老,不必介怀。
乙君转述,神色里有潜藏的欣赏。
哇,好高深的话。
文小姐叹。
也许是同性想斥的关系,她一贯觉得宁小姐很有心计手段,想不到言谈倒这样洒脱。
所以,你要知道,为什么公司里很少有人议论这件事。
第一,老董真的很生气;第二,宁小姐不见得每次都正好赶得及来解围;第三,这个公司里如果还有一个人可以令得董事长回心转意收回成命,那就是她。
所以,千万千万千万,别得罪宁小姐。
甲君最后总结。
他们没有注意真澄在转角处停了下来,将他们的谈话完全听入耳中。
不能怪他听壁角,实在是他们的反应太过奇特。
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有人会嘲笑她,因而使父亲震怒,甚而要开除呢?她,又究竟不介怀什么?身份?亦或者貌寝无比?太奇怪了,一个可以左右他父亲的决定的女子,被人嘲笑却可以云淡风轻。
真澄等那三人离去,又自转角处走了出来,待电梯上来,他乘上电梯,按下二楼的按钮。
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蓝,为此他不惜运用特权。
下到二楼,一踏足进去,他就发觉二楼的格局与别不同,整层L型楼面,在较短的一端,设计成一个开放型接待室。
有几组意大利闪皮沙发闲闲置放在拼花地砖上;地砖是古香古色的青砖,看上去象是老式旧宅的地面;巨大的钢化玻璃墙使正午明亮的阳光洒进室内,让人置身其中有开阔却温暖的感觉。
那是一种时空重叠的感觉,明明古老,却又现代,明明人工,却又自然,矛盾得一塌糊涂,却又和谐得流畅自如。
先生,您好,欢迎光临设计部。
白衣蓝裤的男性接待员笑容可掬地上前招待他。
蓝可在?真澄下意识地不想改口叫她宁小姐,叫她蓝,令他觉得与她更亲近一些。
呃,接待员怔了一下,旋即恢复笑脸,宁小姐正在开会,您有什么事,我可以替您转达。
没关系,我可以等她。
真澄在一只枣红色沙发上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摆出我有时间的姿势。
接待员吸了一口气,转身去接待处取一本建筑杂志,又替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请稍等。
说完,接待员走进接待处边上那扇纯黑色门内。
隔了一会儿,真澄听见一阵奇怪而有规律的嗡嗡声接近门口,在门边停留了一会儿,却又逐渐远去,并不曾推门而出。
未几,刚才进去的接待员又走出来。
先生,宁小姐不接待任何访客,她说,若是工作方面的事,她会遣助理来与您交涉;如果是私人事务,您可以在留言机上留言,她下班之后会听的。
说罢,递上一具银白色小巧精致的录音机。
真澄隐忍心头不快,没有当场翻脸。
她算是什么大人物?不接待访客?无妨,反正他也闲,就坐在这里等,就不信她不从里面出来。
他就坐在宽适的接待处,一边翻阅杂志,一边等候。
接待员递给他的是一本专业性极强的期刊。
其中一篇关于如何将已装修的房间通过简单的家具布置,改变原有的格局的文章,令他大为叹赏。
当他自文章里回神,发现接待室竟已经亮了灯,而外面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暮了。
接待员笑着走向他。
先生,设计部的人全都已下班,有什么事,您还是明日再来罢。
什么?!真澄这次真的生气了。
不见倒也罢了,还想随便打发他,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我怎么没见有人出来过?真澄放下杂志,冷声问。
如果这是欧阳设计的一贯作风,那他以后真要好好调教他们一番。
宁小姐已经和其他人从专用电梯下去了。
接待员始终好脾气地微笑以对。
专用电梯?真澄笑出一口白牙。
很好,非常好,这女人避而不见的本事倒真是高超,竟然逃了个不见踪影。
这是不是说明,她,心虚?无妨,避得了一时,总避不开一世,除非她有上天入地的本事。
想到这儿,真澄起身,向接待员微笑:没关系,是我造次来访。
明日我再来。
说完,真澄也不理接待员的反应,径自走了。
甄蓝回到家里,将自己泡进浴缸里,放松工作了一日的身心。
今天,欧阳伯伯向她提起了欧阳,说欧阳有意先到设计公司上班,她没有反对。
但是当她知道有一个男人想要见她时,她逃开了。
不肯定那个人就是欧阳,可是,在她没准备好之前,她真的没办法见他。
她——难免是有一点儿害怕的。
见了面,又说什么呢?你好,欧阳,好久未见?又见面了,欧阳?很高兴见到你,欧阳?或者——保持沉默?他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无意让他知道。
毕竟当日即使不是因为他,她也会冲上去的。
只是,年少情怀,在心中化成了永世之梦。
是梦,所以,总是要醒。
罢了,顺其自然吧。
她,在他回来之后,终于可以去做自己向往的事。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电话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甄蓝从浴缸里伸手按下固定在浴缸上方墙上,防水电话的通话键。
蓝,我是路易士,你在听我说话吗?洋腔洋调的中文听起来惨不忍睹,可是,那里面满满的关心,却怎样都无法忽视。
我在听,有什么事?甄蓝微笑。
明天不要忘记来医院复诊。
路易士?奎因的语气是有些许紧张的。
甄蓝忍不住要笑。
路易士,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病人,从不违抗医生的交待,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会因为几个护士的冷嘲热讽而爽约。
对不起,我已经要求护士长把她们换到其他科去了。
他自责,便宜了她们。
你总不会叫她们失业吧?我可不想当罪魁祸首。
虽然她们讲的话真的有失厚道,可多少也是事实。
贵院不知多少美女医生和淑女护士钟情于你,你无动于衷也就算了,何必拿我做挡箭牌。
不知多少次,我见她们冲我瞪眼睛。
亲爱的,如果你没有得到幸福,我又怎么忍心独自去逍遥快活,除非见到你得到幸福快乐,否则我不会考虑个人问题。
几乎可以想象彼端男人做西子捧心状的滑稽模样。
甄蓝嗤的一声笑了开来,对他半真半假的戏言早已经免疫。
我已经准备当一辈子单身贵族,你不要接口说你就此茹素,也要当一辈子洋和尚,不近女色。
天!路易士在电话彼端惨呼一声,太狠了,你明知道我——电话彼端的男人蓦然收声,不好意思说他无女不欢夜夜春宵。
是他虚伪,在蓝面前,他愿意假装自己是纯洁善良的天使。
甄蓝大声笑,完全不介意伤他的自尊。
路易士,以后不要再拿我当你拒绝八爪女郎的借口。
我真的不知何时会反弹,拆穿你的淫魔真面目,因为我担心自己迟早被你愤怒脂粉团中的一员给谋杀。
小没良心的,你不觉得我这是给你平淡的生活增添色彩吗?哦,你伤了我的心。
路易士学莎士比亚舞台剧中绝望的男主角拿腔捏调。
甄蓝的笑声在浴室里响成回音,她简直可以想见他捂着胸口故作痛苦的样子。
好啦,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我明日会准时到医院,你就准备好芝士蛋糕和香草口味的优酪乳招待我罢。
遵旨,女王陛下,臣这就去办。
路易士笑着承诺。
甄蓝切断通话,一边慢慢自浴缸里起身,擦拭身体,一边淡淡忆起与路易士的相识。
那时她十五岁,由于长期卧病在床,她十分瘦弱。
当护士把她推进理疗室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彼时二十四岁的路易士?奎因,他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一看到她,就迎向她,然后蹲在她的面前,伸手握住她细瘦的手掌。
我知道你已经十五岁,是个大女孩了,我也知道,你听得懂简单的英文。
他直视她的眼睛,金发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看在她眼里,简直是一个天使。
所以她轻轻点头。
好,我要告诉你,理疗康复的过程,是极其艰辛痛苦的。
我看过太多人在复健过程中心理崩溃,情绪失控,而且还是相对较为理智的成年人。
你一定可以想象那对人是一种多么严酷的考验。
只有通过这魔鬼般的试炼,你才可能重回人间。
所以,我亲爱的姑娘,你能向我保证,无论怎么痛苦沮丧,你也不会放弃吗?这样的话,欧阳伯伯也说过,她早已经明白要面对什么,是以,她只是轻轻点头。
很好,你可以哭,可以发泄,但不要伤害自己,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一吻,立下他们的约定。
而路易士,真的一直陪着她。
当她从瑞士回国时,他带着一队理疗小组,随她一起回来,便再不曾离开。
就算她已经不必每天都呆在医院里,只需每个月进行一次例行的健康检查——这是欧阳伯伯和路易士强迫她答应的,否则他们不允许她工作或者独居——他也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
甄蓝知道他们不放心,所以只好妥协。
如果真有一日,她按照计划行事,舍不得的,便是欧阳家老宅里的老人们、路易士同一干工作伙伴及二三好友了罢。
梳理完毕,甄蓝上床休息,不再烦恼欧阳真澄的事,既然暂时无解,那就忘了罢。
父亲,我明天开始正式上班。
欧阳真澄趁晚饭时宣布。
欧阳遥用一种不出我所料的神情对着儿子。
今天去过公司,有什么感想?员工都很敬业,将公司的意思执行得淋漓尽致。
此言不虚,他除了在蓝那里碰了个钉子外,其他所见所闻,都足以证明欧阳氏是一个朝气蓬勃的企业。
哈哈,儿子,欧阳的员工出了名的不动如山,除非有老板的许可,否则你在公司里闲逛一天,也不会有人真正让你触及公司的一点皮毛问题。
我已经领教过了。
真澄承认。
看起来令你十分不悦。
欧阳遥暗笑。
显然是有那么一些。
真澄承认他的自尊心大受打击,那个女人甚至连见都不肯见,就直接遁逃了。
明天你去人事部,我已经交代过了,人事经理会带你去设计部,他们会告诉你把你分派到设计公司哪位设计师的小组。
我希望是我的房间的设计师。
真澄提出希望。
我会同她谈,但不保证你能如愿以偿。
他不是您的员工吗,难道您不能决定?真澄怀疑地说。
我的命令显然对一个自由人没什么用。
欧阳遥笑言。
自由人?他难道不是公司的正式职员?真澄大奇。
欧阳遥只是笑,不准备回答儿子的疑问。
见父亲用沉默回避他的问题,真澄叹息,父子之间,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一个姓宁的蓝姑娘,他是绝口不提,一个极具才华的室内设计师,他又遮遮藏藏。
他没有回来的十七年间,到底,还是发生了太多他未及参与的事。
儿子,不是我不肯告诉你。
见儿子叹气,老子又哪里觉得好受?而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其实希望听你亲口向我讲述,而不是由他人转告。
同样,旁人的私事,还是由她本人来讲比较好。
您是暗示,他有难言之隐?真澄漂亮的浓眉挑了起来,还有多少事,是他不能知道的呢?见到她,你自然就明白了。
真澄识趣地不再追问,好罢,放过老父。
明天上班,遇到什么不懂的,你就开口问,不要摆大少爷的架子。
小时候你任性我不管,现在你已经快三十岁了,无论私生活有多么多姿多彩,但不要带进公司。
我可不想看见或听到你和女职员闹绯闻。
欧阳遥再一次强调。
只要不被您看到听闻就可以喽?真澄抓住父亲的话尾。
如果你真有那么大本事可以做得到密不透风。
姜还是老的辣,他又怎会不知道独生子的心思。
两父子吃了一顿尚算愉快的晚餐。
餐后,两人闲坐在客厅里。
真澄,住在老宅,你上班也不是十分方便,有没有兴趣住到市区的新宅里去?那儿的环境是闹中取静,年轻人想办个派对也方便。
据说是都市新贵的理想住所。
怎么,您要把我赶出去?真澄挑眉,父亲竟然不要他留在老宅里,有问题,大有问题!怎么会?只是怕你嫌我们几个老人家啰嗦碍事,影响你的私生活。
事先提醒你,老宅不欢迎你的国际美女团。
欧阳遥丑话说在前头,他绝对不欢迎甄蓝以外的莺莺燕燕在欧阳家的宅院里出没。
父亲,我开始觉得,您似乎并不怎么欢迎我回来。
真澄瞪住一路打太极拳的父亲。
错了,儿子,我欢喜还来不及,只是,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世界,我不认为你有兴趣留在老宅陪我这把老骨头。
与其日子久了,咱们两父子相看两相厌,还不如趁早给你一个独立的空间,我也来个眼不见为净。
欧阳遥直言,他宁可甄蓝常常来陪他,喝茶下棋,一起看看风景。
真澄深深望了父亲一眼,发现他并没有年近六十老者所常见的老态,反而年轻开朗。
父亲,你为什么不把母亲一起接回来?或者这样,母亲常年凝在眉间的郁郁之色,能尽数散去罢?欧阳遥不相信儿子看不出症结之所在,但仍然开口解释:我同你母亲的婚姻关系,其实一早已经名存实亡。
之所以仍维持这段婚姻至今,是因为她没有提出离婚的要求,所以我也不提,让她顶着欧阳夫人的头衔,自由地在外生活。
欧阳遥的眼神十分悠远,似乎去到了意气风发的年轻时代,我同你母亲,是政策性的联姻,你应该可以想象,豪门之间为了利益的驱使而牺牲子女的幸福这样的事。
你母亲,她——曾经有一个恋人,无论她忘不忘得掉、甘愿不甘愿,她都被迫在短期内嫁给了我。
所以当她提出旅居英国的要求时,我没有反对。
只是,不曾料想,她再不肯回来。
不是我不把你母亲接回来,而是她不愿意回来。
也真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要过没有母亲的生活。
我觉得,母亲根本不介意我的感受,如果不是您把我送到英国,她大抵也不会尽母亲的职责。
真澄望住父亲,有些唏嘘。
其实辛苦的人是您,多年来往返奔波。
呵呵。
儿子,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欧阳遥在心底补充。
如果,您找到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女人,您会和母亲离婚吗?真澄试探地问。
假设蓝是父亲的情人,而父亲又真心爱她,他不会任由她当个地下夫人。
假若我再年轻二十岁,我会考虑这种可能性,但是现在,都已经土埋半截的人了,还是算了罢,有心无力。
何苦再拖累另一个女人呢?欧阳遥想起远在英国,一直不肯回来与他团聚的结发妻子。
他们已经这样拖了半辈子,如无意外,他们还会继续这样拖下去,直到死亡把他们中的一方带走罢?您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老。
真澄不喜欢父亲日薄西山的语气。
别拍马屁了儿子,我也知道父母之命的婚姻很难美满,所以我从来没有催你结婚或是硬塞一个女人给你的意思。
我对儿媳没有太高要求,身家清白知书达理即可。
欧阳遥对那些看起来弹眼落竟睛然则脾气坏得一塌糊涂的富家千金没有太多期望。
这还叫不高?真澄笑了。
身家清白不难,知书达理就不多了。
女人有几个不作天作地的呢?好了,早点儿歇息罢,明天开始要上班了,别以为自己是特权阶层,可以迟到早退。
是,父亲。
父子两人道晚安,各自回房。
次日,真澄开车到公司,先在车库里看了一圈,没有见到那辆黑色福特,看来蓝还没有到公司。
他吹着口哨上楼,不信今日堵不到她。
真澄先往人事部报到。
啊,真澄你来了。
小朋友长大了,都认不得了。
人事经理常先生笑眯了一双眼:你父亲已经通知过我了。
来罢,领了识别证,我先带你上下逛一圈。
我不想大肆张扬。
真澄本能地想起父亲的叮嘱。
很好,知道低调行事。
常经理拍拍真澄的肩膀,那走罢,我直接领你去设计部。
常经理一边在前领路,一边向真澄介绍公司的情况。
设计部是总公司的设计部门,还有一间总公司旗下的室内设计公司,两边都由宁小姐负责。
她很有能力,只是——常经理顿了一下,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听我父亲说,她是自由人?真澄不是不好奇的,这个蓝,在他的印象中,已经是太神秘的存在了。
啊,是的,她比较特殊。
由于她从没有正式学过系统的室内设计,只是自学,但她极有天赋,并且能触类旁通,所以她的设计十分独特,曾经有人花天价挖角,但被她拒绝了。
好几次为她加薪,她也拒绝了,她说份内事,理应如此。
总之宁小姐地位超然,她有权决定关于设计方面的事务。
听起来,不仅位高权重,而且很难相处似的。
真澄玩笑地说。
不,她很特殊,公司泰半员工对她都尊敬有加,另一半即使心有不满但也不能对她的能力提出质疑。
她自己却完全不在乎,不动如山。
后来一些员工被她给影响,也变成那种人,真的十分有趣。
常经理忍不住泛出笑意。
宁甄蓝啊,真是一个一时无两的奇女子。
若不是他只得两个女儿,他还真想讨宁甄蓝当儿媳妇呢。
您很欣赏她?真澄发现,常经理脸上的那种介于欣赏和疼爱之间的笑容令他很不舒服。
这个蓝,真有这样大的魅力,能令父亲和常经理这样成功且有家室的男人都为之倾倒吗?只要了解她的人,很难不欣赏她。
只是,必须要用心去读她,才会懂。
常经理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眯眯眼笑得只剩一条缝了。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了二楼,接待员仍然是昨日的男性接待员。
汤森,这是新来的设计师欧阳真澄。
常经理为他们做介绍。
欧阳先生好。
汤森眼里有一闪而逝的警戒。
然后他有礼地招呼。
你好。
真澄笑,此一时彼一时,今天他是光明正大地以员工身份来的,看他还怎样阻拦他走进这道门。
走,给你介绍其他同事。
常经理推开那扇神秘的纯黑色木门。
真澄愕然发现,门后是一条深长的走道,走道两旁分隔成房间。
每间房间,都是不同风格的布置,日式、中式、欧式、阿拉伯式……凡他所能说得出名堂的,在这里几乎都这样看到。
常经理看出他的惊讶,替他解说:所有本部的设计师,都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随他们依个人喜好进行布置。
虽然他们大多时间其实都是在宁小姐的工作室里完成一日的工作。
来,这里请。
他将真澄引至走廊的尽头。
一推开门,一种扑天盖地的深幽感向真澄袭来。
这一间工作室,极其简朴,可是却又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海蓝色地砖,仿佛是一片无尽无涯的海,室内的墙被漆成深广的苍穹颜色。
钢化玻璃外墙的一面,悬挂着一个大屏幕,感觉上,似是海天一色。
可是所有摆设,都是淡淡的酒红。
象是海天之间的一抹余晖,实在震撼。
而当他被这一室的蓝深深感动的同时,室内的三男一女也望着他。
呵呵,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史威格,桑塔纳,罗宾和西西。
这位是新来的设计师欧阳真澄。
常经理笑呵呵地一一介绍啊。
欧阳?老董的亲戚?穿着紫金色纱丽的西西问。
她那美丽的猫儿眼慎戒地盯住真澄,态度称不上友善。
真澄耸肩,算是承认,然后环顾四下:蓝不在吗?有一头黑人发辫的桑塔纳颇有一点狐疑地看着他。
你叫宁小姐蓝,却不知道她每个月的今日都要近午时分才进公司吗?为什么?真澄马上追问。
没理由。
桑塔纳也耸肩,并立即决定三缄其口。
真澄转向常经理:公司允许无故迟到?呵呵,这是董事长默许的。
常经理笑,你们年轻人聊,我上去了。
说完,也不理真澄的反应,脚底抹油,溜了。
室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五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你们好。
真澄试图化解诡异的气氛,是以向室内唯一的女性西西微笑。
然而西西完全不吃这一套,反而敌意甚深地瞪了他一眼。
染着深蓝色头发的罗宾则冷冷地望着他。
前几日,宁小姐说,会有一位新的设计师来公司,要我们好好协助,她的助理也会过去帮忙。
我不理你是不是皇亲国戚,更不理你是否是宁小姐所说的新主管,如果你的能力不及宁小姐,我不会承认你。
混血儿似的史威格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真澄反而笑了。
真是出乎意料,这里的员工,似乎没人欢迎英俊的他,而那个大权在握的女人竟然要放权?欲擒故纵的把戏吗?啊,我来晚了。
一个漂亮的短发女生这时走了进来,看到真澄,笑着趋上前与他打招呼。
你就是新来的设计师啊,我是宁小姐的助手优那律。
她已经交代过我等你一到就转来做你的助手,以后还请多关照。
你客气了。
真澄敛起眼内精光。
这个叫优那律的女生,看上去和蔼可亲,但是眼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认同。
有趣,蓝姑娘的手下,全是一群奇人异士呢。
他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请跟我来,宁小姐已经为你准备了工作室。
有什么需要请出具清单并直接和总务联系,他们会派人送上来。
所有内线号码和总机号码我都替你打印出来,放在你桌上了。
优那律语速轻快,思维清晰敏捷。
那就麻烦你了。
真澄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蓝她准备离开公司吗?优那律睁大天真的眼:噫?怎么你不知道?没人同你说吗?我还以为这是尽人皆知的秘密呢。
董事长催宁小姐结婚生子,宁小姐被催怕了,所以决定躲一躲。
优,不要乱说话!罗宾拍她的头,没人能在婚姻大事上左右宁。
就是,宁小姐才不会被这种琐事干扰。
西西点头。
那你们说宁小姐为什么急着把一大堆公事全都移交给他?优那律纤长的手指一点,直直点住真澄的鼻尖。
她从来不在乎这个位置的。
史威格淡淡做出结论。
似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我不要宁小姐走。
西西叫。
我随她走。
罗宾坚定地说。
如果是宁小姐的决定,那我尊重她的选择。
桑塔纳垂下眼帘。
只有史威格由始至终地沉默。
没有人再理会真澄。
这是什么情况?他还什么也没有做,没有熟悉,这些人已经准备集体离职么?真澄傻眼。
一阵奇异的嗡嗡声由远而近,然后停在门口。
室内七嘴八舌嘈杂的交谈顿时停了下来,接着,众人齐齐转向声源,唤:宁小姐。
在开小组会议吗?一道优雅淡定的女声在真澄身后响起。
真澄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他认得这个声音,他缓缓转身,面对声音的主人。
然后,他迎来了一生中最讶异惊诧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