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怨他,不恨他吗?甄蓝没办法骗自己说没有一丝一毫。
可是,他毕竟不知情。
而且,欧阳伯伯这些年视她如己出,弥补了她失去双亲的哀恸。
那便罢了,既然他已经回来,也顺利得到德士公司的合约,她终于可以功成身退,浪迹天涯去了。
小助理轻声打断甄蓝淡淡的愁绪:宁小姐,董事长请你和欧阳先生上楼开会。
要离开,终究是有几许不舍,挥不去,是离愁啊。
好的。
她操控轮椅,向专用电梯行去。
突然,真澄自后面握住轮椅的推手,慢慢推动她的轮椅。
啊,欧阳,你不用推着我,这辆轮椅是特制电动轮椅,不用人力。
真澄笑了笑,却没有放开手。
平常休息的时候,你有什么娱乐?他慢悠悠地推着甄蓝,看似不经心地问。
娱乐?甄蓝微微蹙起秀眉,看书听音乐复健不晓得算不算娱乐。
我有国际室内设计展览的贵宾券,想请你周末一起去看展览如何?真澄邀请。
甄蓝不是不心动的。
那个展览,是顶级室内设计师的极至之梦,相当于名人堂般的荣誉。
所有参展的作品,都是集优雅的传统与锐意的创新于一身的经典,一票难求。
只是——同欧阳一起去?甄蓝犹豫。
就这么说定了,周末我来接你。
真澄替她做了决定,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可——我要去陪欧阳伯伯下棋。
甄蓝不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地挣扎。
无妨,等一下开完会我替你向他请一次假。
真澄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父亲那一关,好过得很。
甄蓝不作声。
在她的沉默中,电梯到了楼层,停了下来。
真澄推着她走进会议室,顿时所有眼光都向他们射了过来。
蓝,真澄。
欧阳遥招呼他们,让他们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手。
好,所有人都到齐了,现在我们开始开会。
最爱的儿子和他最疼爱的、视如己出的女孩,都在他身边了,他希望这样小小幸福的时间,就此停留。
会议快结束时,甄蓝轻轻击了下手掌,偌大的会议室顿时静了下来。
即使早年他们曾经对甄蓝的能力有所怀疑,经过这么多年她的不懈努力,他们也看到了她的才华与实力。
这使他们多少对这个身体残疾但意志坚定卓绝的女孩子,有着一定程度的敬佩。
他们愿意静心听她说话。
各位,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谢谢各位五年来的支持与帮助,谢谢各位对我的信任与关怀,谢谢大家了。
甄蓝略显低沉的优雅声音徐缓地响起。
包括欧阳遥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怎么听起来似告别辞?蓝?欧阳遥直觉地想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董事长,请听我说完,好吗?甄蓝请求。
好罢。
欧阳遥叹息。
这一天,迟早要来,他终究还是不能令甄蓝改变心意。
长久以来,我都不是一个易相与的人。
多亏各个部门的人员通力合作,迁就我这个任性的人,才使得我完成许多艰难的工作。
给各位添了很多麻烦,我很抱歉。
现在,我再次任性地做了决定:本人,宁甄蓝,自即日起,辞去欧阳氏建筑总公司室内设计总监一职,辞去设计公司经理一职。
我的所有职务将由欧阳真澄先生接任。
他是一位出色的室内设计师,本次德士的合约,就是采用他的设计。
我相信,以他的实力,一定可以胜任愉快。
甄蓝微笑,而我,则该去享受阳光海滩轻风了。
幸运的话,会有飞来艳遇也未可知。
会议室内一片静默,没人觉得她的笑话好笑。
分管人事的董事经理第一个出声反对:宁小姐,怎么可以说辞职就辞职?董事会方面要怎么交代?他不希望公司失去一个活招牌和一个如此有才华的设计师。
的确,宁小姐,即便你不再亲自经手个案,但是仍有许多客户因为信任你这个设计总监,而将case交由欧阳氏来做,你是一块信誉保证的招牌。
市场部主管也附和,道。
甄蓝太息,坏就坏在这里,她除了兴趣,再不想替任何人工作。
空背负着一个盛名,实在是极累人的事情。
人人指名道姓要她的设计,不接罢,便说你是耍大牌。
可是若接了,要在个人爱好与商业考量之间取舍,却又很是为难。
艺术与现实的妥协,太过让人伤脑筋。
而她,想要任性这一次,一生一次的任性,她只想做个富贵闲人。
蓝,这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吗?欧阳遥扬手阻止众人纷乱的劝说。
她点头,望着他的眼光里是无言的恳求。
请,让我,任性这一次。
不后悔?他再问。
这个女孩子,并不是一个骄纵的女子,但,他不过是一个以老父的心担忧着的老人而已。
是,这是我仔细想了无数次后的任性。
甄蓝唇边是恬淡微笑。
那好罢。
欧阳遥笑了。
你去罢,董事会那里,有我作主,你放心的去玩。
谢谢!甄蓝露出灿烂微笑,终于,她也可以去飞。
会议才结束,宁甄蓝辞去所有职务一事也以星火燎原的速度传遍整个总公司上下。
顿时一片议论声如浪潮涌,此起彼伏。
怎会?宁小姐在公司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换成我是她,怎样也不会舍得放弃辛苦多年的成绩,将如今的地位权势拱手让人。
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我看未必,听说她是要去旅游,还对董事长说是她的任性。
也许只是职业倦怠,觉得累了,所以想要散散心。
是这样的吗?怎么我听说是宁小姐想要恋爱结婚,把时间花在家人身上,所以褪去华服,洗手做羮汤去了。
宁小姐?怎么会?不可能!她那样纤细优雅神仙般的人,我无法想象她打理家务的样子。
且,如果给我娶到宁小姐,我一定会令她过公主般的生活,她就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
有男同事说。
你别痴心妄想了,就凭你?众人大声挞伐男同事。
可不是,宁小姐那样的人物,要么终生孤老,要么就嫁个非凡人物。
也不一定啊,她这样的境况,嫁得掉已经很不错。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就算宁小姐不在其位了,你也不要忘记,公司里到处有她的忠臣,被他们听见,你就等着被孤立罢!真澄在经过市场调研部的休息间时,听见各色的言论,他眼神一沉,这些人都该死。
甄蓝要离开公司了,他们却只省得躲在这里制造谣言。
他简直不能相信,她就那么不顾所有挽留地把公司里的一切给抛下了,她怎么能?那些因她而留下的人,会多么失望?真澄有些愤怒,在他极力想同她相处时,她却要远远走开,她怎么可以?!转了个身,原本欲向市调部的他,大步走向电梯,下楼。
回到二楼,他直冲甄蓝的工作间,推开那扇黑蓝色的门。
蓝,我们需要谈谈。
他根本不理旁人不赞同的眼神。
欧阳,有什么事?甄蓝仰起脸,平淡地问。
为什么辞职?他沉声质问。
你又为什么生气?她则轻轻反问:你初进公司就应该知道,我要离开。
给我理由!欧阳先生,宁小姐的决定,对你有任何的负面影响吗?你又何须知道理由?西西虽然承认他的才华,却仍不认同他的管理才能。
仗势欺人同以德服人相去千里呢。
他不理睬西西的冷嘲,只专注地盯着甄蓝,这一刻他眼里只有甄蓝。
我初回来时,这里人人视我为眼中钉,我原以为是我取代了你的原因。
可现在,我才知道,你不只是要从现在的职位上退下来,而是你根本是要自欧阳建筑里走开,所以他们才看我不顺眼。
他挑眉:我回国,你离开,嗯?甄蓝不愠不火地将轮椅驶近他,然后伸出手牵住他捏紧的掌。
欧阳,冷静,西西他们没有看你不顺眼。
而我的离开,则在你回国之前就已经决定了。
他们不会因此迁怒于你。
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理由,我也可以告诉你。
她美丽而无波的眼,缓缓环视所有陪了她五年的工作伙伴,然后视线落在他脸上,我的残疾羸弱,将我困囿于窄小的世界之中。
而现在,是我人生的最佳状态,我想趁机放纵自己去享受一下人生。
所以,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不会让自己错过离去的时机,这与你没关系。
真澄蹲下身,平视甄蓝的眼睛,试图望进她的灵魂深处:就这样?甄蓝点头,然后她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上。
西西、史威格、桑塔纳、罗宾。
她一一轻唤他们的名字。
毫不迟疑地,四只大小不一、肤色各异的手轻轻搭在甄蓝纤细瘦小的掌心。
她满意地笑了,捉住真澄的手,将之叠在五只手掌上。
答应我,你们会好好相处,不要教我挂心。
她想走得毫无牵挂,这样,有一日,她走得累了乏了困了,就可以安心地一觉睡去,再不醒来。
宁小姐。
西西轻唤一声,眼泪已先涌了出来。
她不喜欢宁小姐脸上淡淡的笑容,不喜欢她仿佛安排后事般的沉静。
她的宁小姐,应该穿着美丽如云烟的衣服吃着美食听着音乐在舞池里象仙子般摇曳,被各色男子追求,享受每一个白昼和黑夜。
好了,乖,不要孩子气。
甄蓝的眼底也有泪,一样舍不得呵。
同他们一起走过这么多年,寂寞伤心、欢欣快乐时刻,都有他们相陪。
今晚,我在约书亚做东,请你们喝酒。
一定要来哦,约书亚说他供献出一瓶1969年的白兰地。
宁。
罗宾率先收回自己的手。
嗯?甄蓝仰头望向脸色沉肃的男子。
说你会回来。
罗宾又一次请求。
其他人也用同样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如果你不做出保证,我们会齐齐跟上去。
桑塔纳紧追上一句。
甄蓝笑了,活着,终究是幸福。
我保证,我会回来。
她伸出左手三根手指再次起誓:若不回来,就让我——宁小姐,别让我担心。
不要!我相信你。
宁。
除了不知情的真澄,所有人都喝止她再发毒誓。
她所受的苦难,已经够了。
好啦。
甄蓝挥挥手,我又不是小孩子,现在,都回各自的岗位去!立刻!优,你们究竟替蓝向我隐瞒了什么?真澄冷不防问正在埋头画草图的优那律。
优那律自透写台前抬头,圆亮大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愕然。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交接工作不是很顺利么?按理,不会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才是。
怎么会隐瞒什么?给上司设置障碍等同于给自己找麻烦。
优那律慢条斯理地回想了一下后,说。
优——真澄几乎要太息了,你心里明白得很,我不是指工作方面的事,而是指蓝本身,她有什么你们都知道的事,而我却始终不知道的?优那律转动手上的铅笔,笑了起来。
原来是问这个啊。
欧阳先生,宁小姐自己的事,她不同你说,我们这些人就更不会说。
我们的原则是,当事涉宁小姐时,一切以她为优先考量。
所以,如果有什么你不知道又很好奇的事,不妨直接去问宁小姐本人。
若她没能满足你的好奇心,你也只能忍着了。
看他吃鳖,会是她最大的乐趣。
优那律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趣。
那你总可以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我不认为她是天生的。
真澄几乎是在乞求了。
优那律脸上飞过极凌厉的表情,只是一闪而逝。
然后她沉吟一下。
算是送你升任正式设计总监的礼物罢,我破例告诉你,但只此一次。
她压低声音:隐约听说,是宁小姐为救人所致。
救人?真澄没有再追问优那律,心知他继续问,她也未必会说。
他陷入沉思之中。
始终不懂,蓝怎可以拒他而远之,连做朋友的机会也不给。
下班之后,真澄驱车到达约书亚,侍者一听是宁甄蓝的客人,立刻将他引进流风间。
推开门,罗宾和史威格已经先行抵达了。
欧阳先生想喝些什么?侍者似老早认识他般问。
Mantini Rosso。
真澄坐下来,向侍者点酒。
请稍等。
待侍者退出去后,三个男人沉默。
过了一会儿,罗宾正视真澄。
宁是极坚强的女子,也正因为她的坚强,才更惹人怜惜。
我们之中没人可以体会她所经受的痛苦,就算再怎么试图去理解,也及不上她肉体及灵魂的磨难的十分之一。
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不让她独自离去,是我们的愿望。
可是,去到世界尽头,那却是她惟一的愿望。
史威格执着酒杯,慢慢摇晃。
冰块与长颈玻璃杯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在聊什么?表情都这样严肃。
优那律似风一样推门进来。
侍者跟在她身后为真澄送上他的酒。
咦?宁小姐还没来啊?西西和桑塔纳呢?优那律看见只有三个男人,气氛沉闷,奇怪地问。
谁说我们呢?不就在你身后。
西西笑着挽着桑塔纳进门,一身大红色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和K金流苏耳环让她充满了异域风情。
今天是自家人聚会,迟到一会儿没关系。
何况,宁小姐还没到,我们便不算迟。
优那律还想调侃几句,却在看见他们身后的人时,乖乖住了口。
真澄循她的视线望去,有几秒钟的怔忡。
一个穿着白色三宅一生衬衫、黑色古奇皮裤的英俊男子推着甄蓝的轮椅进门。
大家都到了。
甄蓝仰头同站在身后的约书亚介绍:上次人多又匆忙,没有为你们做介绍,这一位是欧阳真澄。
然后她又看向真澄。
这位是约书亚的老板,俞书亚。
我们都习惯叫他约书亚。
我在他这里存了好几瓶酒,待我远行以后,要麻烦你来替我喝光。
俞、书、亚?真澄抬头打量眼光深幽难测的男子,认出他就是那次在此间门口与蓝吻别的男子,心头浮上一股淡淡的怀疑。
请恕我冒昧,不知俞先生可是育豪私立小学飞鹰A班的学生?俞书亚薄薄的唇扬起浅浅的笑纹。
人生何处不相逢,第一次听宁提起你的名字,我就知道是你,只是没有向你当面求证。
真澄也笑。
可不正是?是啊,近来我遇到的人,竟然有许多旧识。
我还见到了雷净阎,我们的学习委员,不晓得你可还记得?俞书亚抱起甄蓝,将她放在沙发上,然后坐在她身边。
飞鹰A班的人,恐怕人人都记得对方,很少,能将那段岁月完全抛却。
他意有所指地问:你还记得多少人?真澄耸了耸肩,毫不掩饰自己的窘境:我中途转学,没能读到毕业。
又一直长居海外,只大概记得几个平时比较玩得来的朋友,其他的,只怕是都不记得了。
雷净阎告诉我下个月有同学会,约我一起参加。
他约你一起参加?俞书亚看了甄蓝一眼。
甄蓝轻轻将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安抚他。
约书亚,今天我已经正式辞职。
所以,今夜是我的饯行派对,你和欧阳之间的同学情,不妨留到同学会再去慢慢叙罢。
怎么,路易士同意你去旅行了?俞书亚立刻将注意力转向一直温言浅笑的甄蓝,包括真澄在内的其他人也很严肃地等她回答。
他说短途旅行应该没什么大碍。
甄蓝一径微笑,喝茶代酒。
优,唱首歌来听听,西西,跳一段肚皮舞来瞧瞧。
宁!众人齐齐叫。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思还玩笑。
呃,我自己唱好了。
她很识相的,决不触犯众怒。
她只是不想他们太担心多虑,活跃一下气氛罢了。
欧阳,伯伯身体还好罢?书亚无意冷落真澄,所以找了个话题同他攀谈。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同欧阳谈及甄蓝的身份,可是既然欧阳不知道,他就一样保持沉默,闭口不谈甄蓝的过去。
很好。
真澄狐疑地看住甄蓝和俞书亚,他们叫他欧阳的口气一样熟稔。
甄蓝搁在俞书亚手背上的手让他十分不舒服,他们,是一对情侣?那么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路易士?奎因呢?宁,累不累,要不要先去睡?书亚没有忽略他猜思的眼神,故意暧昧地贴近甄蓝问。
嗯。
甄蓝点头,张开双臂揽住他的颈项。
除了疲累,她对真澄虎视眈眈的注视感到不安。
他,发现什么了吗?书亚将她抱回轮椅上,然后向其他人致歉。
我先送蓝出去,大家玩,我稍后就回来。
西西,优,史威格,罗宾,桑塔纳,还有欧阳,你们尽兴地玩,所有开销都记我的帐,不用客气。
甄蓝在俞书亚的肩头向众人道晚安。
好的。
晚安,宁小姐。
做个好梦。
注意开车。
记得打个电话来。
真澄发现除了他之外,人人都晓得向她道别,话都被他们说了,他只是轻轻说了声再见。
但他在心里发誓,他不会任由她就这样离开。
真澄轻敲卧室的门。
进来。
门内传来欧阳遥低沉的声音。
真澄走进父亲的卧室,看见他已经换好了睡衣半躺在床上,正戴着老花眼镜在看报纸。
见到儿子走进来,欧阳遥放下报纸,知道今夜必须要和儿子好好地长谈一番。
拍了拍床沿,他示意儿子坐下。
喝了酒回来?一身酒气,面孔泛红。
嗯。
真澄坐在了父亲的床边,发现虽然看上去精神矍铄,但父亲毕竟是老了。
两鬓已经斑白,看报已经要借助老花镜了。
工作方面,一切都还顺利罢?欧阳遥旁敲侧击,并不直接探问儿子的心事。
我学的就是室内设计。
而且,优那律是个极之出色的助手,能力完全不下于蓝。
所有交接事宜在她的一手安排下,顺利得几近完美。
我必须向您承认,蓝领导着一群优秀的下属,他们是最佳组合。
而他,几乎没有插足的余地,如果不是蓝自己,把位子让了出来的话。
既然一切都很顺利,你又为什么而烦躁?欧阳遥摘下老花眼镜,仔细看着儿子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烦躁?真澄将这个词在唇舌间回味了一会儿,然后笑了,是的,烦躁。
这个形容词实在太正确了。
没错,他的确烦躁异常。
如果不是为了工作,便是为了什么人了?不是猜测。
只要有眼睛的人,很难看不到真澄直勾勾注视甄蓝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好奇与觊觎。
只是,他要不要帮助儿子呢?老狐狸。
真澄在心里嘀咕,看自己的儿子困扰得发狂很有趣吗?笑得那么狡猾。
是什么人这样有魅力?让我优游花丛不染余香的儿子,出现如此郁结神色?父亲,为什么我觉得您很乐于见我为蓝而魂不守舍,嗯?真澄对老父挑起英挺的眉。
为了蓝——啊。
欧阳遥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拍了儿子一下,对于蓝,你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看待她呢?他要听到儿子最真实的内心,如果有一丝可能,会伤害甄蓝,他都会全力阻止。
我不知道。
她不是我所认识的任何一种类型的女孩。
她明明可以对人温和体贴,却对我冷淡有礼。
我想了解她,做她的朋友,然而却始终不得其法。
真澄有些许沮丧。
甄蓝将她的心保护得滴水不漏,让他连接近的机会也没有。
他只能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看着她听着她,却完全不晓得该怎样施展他的男性魅力。
她严重地伤害了他男性的自尊,就算她不喜欢他,至少,他们可以尝试成为朋友。
但——她似乎无意同他深交。
最教他生气的还不只这一点,她了解他远比他了解她要来得多,而且她周围的人还竭力帮助她制造神秘。
真澄叹息。
深知自己在第一次听见司机向他讲述起蓝的时候,他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这个平和的女子。
父亲,告诉我,怎样才可以令得甄蓝对我敞开心扉,接受我,至少不再拒我于千里。
欧阳遥微笑。
如果真澄能够真心对待蓝,关心呵护她,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这样的话,真有一日,他百年归老,就不会担心蓝的身边是否有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伴在她左右。
而他,也可以了无遗憾的下黄泉去罢?虽然蓝执意不向真澄提起往事,也不许所有知情者告诉真澄,可是,他这个为人父的,难免会偏心。
虽然不能明说,总可以给点暗示,只希望儿子够聪明,不用他太为难。
儿子,把我床头柜的抽屉拉开,将里面的相册取出来。
真澄依言取出一本颇有分量的相册,交到父亲手里。
欧阳遥并没有急着打开相册,只是表情充满回忆的抚摸已经有些老旧的封面。
蓝,没有直接死亡是一个奇迹;可以活下来并且从昏迷之中醒过来,是第二个奇迹;能够醒过来,又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智力,是第三个奇迹。
我一直不晓得这三个奇迹对于她来说,是上帝赐予的幸运,亦或是最大的磨难。
他忆起了那个挣扎在生死之间,顽强的活下来的小女孩。
一转眼,她都已经长大成人。
而他,也已经耄耋,没有几年,能继续照顾蓝的生活起居。
我一直以来,都不主张蓝结识不知底细的陌生人。
因为她的情况太特殊,实在经受不起任何伤害。
如果不能将她的所思所想所需所冀放在第一位,那么我宁可蓝只有少数关心她胜过一切的朋友。
可是,朋友不可能照顾她一生一世。
真澄不以为然。
是啊。
欧阳遥叹了一口气。
我也知道,我担心的是她遇人不淑,但总不能因噎废食。
所以,儿子,你必须在心里万二分的肯定,你接近蓝不会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无论是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我才同意你深入地了解她。
儿子,你能保证吗?欧阳遥寻求儿子的保证。
真澄的脑海里浮现甄蓝略显苍白的肤色,细瘦的手腕,孱弱的身躯,还有秋水般的明亮眼眸,做了决定。
父亲,我想认识蓝,想保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欧阳遥不再试探儿子的心意。
他暗暗祈祷,真澄能够为甄蓝而定下浪荡不定的心。
也,把那受尽苦难的女孩子留下来。
他希望他们都幸福啊。
把手中的大相册轻轻交到儿子手中,也将关于蓝最真实的一面交到他手中。
我想,你还是自己从中去发现事实罢。
也把蓝未来的幸福,交到儿子的手里。
我会的,父亲,谢谢您。
接过相册,真澄如获至宝。
他想,籍由记载着回忆与思念的照片,他可以更多地了解蓝。
那就好,你去罢,我还要看报。
欧阳遥挥挥手,近距离看到儿子,发现他的眉眼愈发似自己的发妻,多么的肖似啊。
他重新翻开报纸,不再回想过去。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她——始终是不能释怀罢?而他,渐渐老去,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心思,痴等一个永远也不肯回头的女子。
而今,他唯一的希望,不过是他共她之间所生的儿子,摆脱这一场交易婚姻带给他的阴影,找到人生中的最爱,然后幸福地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