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净阎犹豫片刻,按响了门铃。
带有摄像头的对讲器里传来听在他耳中柔和得仿佛天籁的声音。
请进。
随之,乳白色雕花防盗门无声地左右开启。
雷净阎微微愣了一下,门后竟然没有人。
接着,他踏进宽敞的客厅,门又在他身后无声地阖上。
四下环顾,他不得不佩服设计师的巧思,这实在是一间太过漂亮的房间。
原本楼中楼的设计被改换成完全不同的风格,一个黑与白的世界。
客厅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一排通顶式书架,有电脑控制的机械取书器;整间客厅除开一只及膝高的白色椭圆形长几,别无他物。
地板上铺着深色手织提花软毡,感觉上,象是都市里的蒙古包,现代的优雅中蕴藏着游牧民族的豪放不羁。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书柜突然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
宁甄蓝坐在轮椅上,从容出现在他眼前。
对不起,这里绝少招待客人,所以没有沙发。
如果不介意,就请席地而坐罢。
说完,甄蓝抛给他一只亮蓝色拼花坐垫。
雷净阎伸手接住,看了看空荡荡的客厅,有几秒钟的无措,坐哪里呢?甄蓝笑了。
她不是个好主人呢,客人这些微的无措,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随便坐,地板每周清洁一次,很干净。
想喝点什么?她侧着头观察她的客人。
雷净阎在近长几的地方坐下。
水就好。
他怕麻烦到甄蓝。
话音才落,白色长几突然向上升,他讶然发现,那竟是个小型升降酒吧,盛满各色瓶装饮料,包括水。
一旁还附设小小的冰箱,将主人的需要考虑得十分周到。
你怎么做到的?他十分诧异,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这处小小的机关。
甄蓝向他摇了摇手中的遥控器,笑容十分调皮。
我晓得英美都研发了高科技房屋,但现实中——雷净阎顿住。
美国最新的成品,系统是我设计的。
甄蓝笑容明朗:这一间,不过是我的游戏之作。
雷净阎深思,然后微笑,从小型的酒吧中取出一瓶依云水。
所以,对于我是怎样找上门来的,你一点也不会觉得好奇。
谁说身体被束缚的人就没办法拥有翱翔天际的办法?他们统共忘记这个世界还有计算机和互联网。
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小雷。
甄蓝没有被他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给震慑,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事可以真正打击得了她。
雷净阎却震撼得无以复加。
你记得我?!嗯,我记得每个人。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疾,仿佛人生一瞬间戛然而止,定格在彼时彼刻。
所有的人、事、物都被凝固成永恒,再没有办法改变。
也谢谢你,记得我,成全我。
欧阳根本不记得你,是不是?他也毫不知情,是不是?所以他才可以那么轻松而毫无愧疚地面对你。
雷净阎激动地起身,按住甄蓝的轮椅问。
小雷,不要这样。
甄蓝很奇怪为什么人人都当欧阳是原凶。
毕竟,若那日欧阳在场,也会是受害人。
你——雷净阎无言,从她的眼里,看不出她怨恨欧阳的神色。
可是——你将德士公司领导得很好。
甄蓝想换个话题,关于过去的话题,太沉重。
之于他们,那都是一段噩梦。
不是她软弱,只是,往事不堪回首。
你一直知道我?雷净阎眯起眼。
甄蓝点头,她虽然没有刻意收集故人的消息,但媒体是最佳渠道,总可以知道一二。
但你从来没尝试与我联系。
他指责。
那年,她似一尊洋娃娃般直挺挺地倒在血泊里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恶魇。
小雷,停止你那可笑的自责好吗?甄蓝叹息着仰头望着他。
怎么会不明白呵。
记得这件事的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罪恶感负疚感。
约书亚常常说,如果是他冲上去,一切也许会完全不同,她也许就不用终生残疾。
他们,或多或少,都曾经这样想过罢?宁甄蓝!雷净阎有些狼狈地低喝。
她永远也不会懂,那种内疚的自我折磨,有多么刻骨铭心如影随形。
小雷,可以帮我一个忙吗?甄蓝只是笑得一如风里的莲花,香净似水,不染尘埃。
请说。
即使要他摘取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得到来自月亮上的矿石,雷净阎暗暗在心里发誓。
在同学会之前,联系所有将出席的同学,除了欧阳。
我想同大家见一次面,就约在约书亚的浮云间。
你能帮我达成这个心愿吗?甄蓝平静地问。
雷净阎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
你知道是谁组织的同学会吗?他一直很好奇,甄蓝即使直到现在,都没有探听过一次。
谁?甄蓝也很纳闷,约书亚不肯同她讲,她也不强迫他说。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老师,是老师。
她嫁给一个极富有的地产商人,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四处打听你的下落。
组织同学会,是她的最后一招,她希望通过同学会可以把你引出来。
雷净阎冷静下来,紧盯住甄蓝问,你不想知道原因?愿闻其详。
甄蓝轻浅的微笑,其实心中已经明白了。
她想报恩。
那一天,如果不是你,死的人,受伤的人,或恐是她。
甄蓝点头,这一点,可以想见。
她也是发现了事态极有可能往最糟糕的一端发展,才冒险而为的。
她的计算毕竟还是有效的,至少,她还活着,不是吗?那么,小雷你是答应我了?甄蓝仰起头期待地问。
雷净阎咧嘴微笑,重又坐了下来。
我答应你,你拿什么酬谢我?天,真是商人本色。
甄蓝抚腮而笑,似个小女孩般爽朗娇憨。
既然雷大总经理欣赏蓝的室内设计,不如我就应承你,将来你结婚,我免费替你设计新房。
雷净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我是不是赚翻了?鼎鼎大名的蓝呢!他四下环顾她的房子:就比对你这间‘游戏之作’好了。
甄蓝摇头,不赞成他的提议。
不好,新房不该用这样沉冷单调的设计。
怎么会?简洁明朗,我很喜欢。
雷净阎有点诧异。
他真的很喜欢这间屋子,干净简洁,决不拖泥带水。
多数男性会喜欢,可是女人大都欣赏较柔和的设计。
甄蓝也环顾自己的房间,她不喜欢倚靠,又或者是她根本没人可以倚靠?她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她设计了一间风格相对冷硬的房子提醒自己要坚强。
我听说你已经辞去欧阳建筑的工作,那——雷净阎不知道怎样启齿,他担心甄蓝失去工作会入不敷出。
呵呵,小雷,你不用担心我会饿死。
我虽然不富有,却也颇有一点积蓄。
如果有小白脸为了我的存款而向我大献殷勤,进而打动了我,成了我的先生,那他可以分得颇丰的财产,在我死后。
甄蓝笑咪咪地耸了耸肩,语气十分诙谐。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雷净阎着迷于她温和的气息,无意太快结束两人的交谈,告辞而去。
甄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想再有太多的牵挂了。
如果离去是必然的,她不要有更多的人惦记着她的归期。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别同我客气。
雷净阎站起来,既然她不想说,他就不再问。
小雷。
她柔声叫他的名字,亲切得仿佛之中的十七年分离全不存在。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她是这样一直叫着他们的名字,由小学而中学,由中学而大学,直到大家都长大成人,然后,相聚这一起。
她,是多么希望,可以这样走过一生啊。
什么事?他垂首凝视坐在轮椅里,虚淡得仿佛会随风而去的甄蓝。
谢谢你。
甄蓝向他眨眼。
谢他记得彼时总是沉默无闻的宁甄蓝,谢他记得几乎死去的宁甄蓝,更谢他十七年后没有向欧阳拆穿她是那个用生命算计的宁甄蓝。
在我离开前,我可以拥抱你吗?雷净阎十分认真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她孱弱得几近不真实。
如果不能让他拥有最实质的接触,那么走出这道门后,他会以为今日的见面,只是一场虚幻的白日梦,是他最无望的梦。
甄蓝点头。
她喜欢拥抱,这让她觉得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还可以和身边的人拥抱。
雷净阎俯身抱起她,然后将她轻轻压在自己胸前,感觉她的体温与心跳。
好轻,仿佛一片洁白的羽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高兴得想哭。
她活着,就在他眼前,会笑,会说话,不是他梦魇里苍白如死的冰冷女孩。
这,于他,已经足够!我可以常常来看你吗?他征求甄蓝的允许。
拒绝他!她的理智这样说。
由他去罢!心底的某个小角落有个声音这样说。
你没有应酬的话,就来罢。
只要不嫌弃我这里无聊,只是——甄蓝停了停,不要再告诉其他人我的情况了。
至少在我与他们见面之前,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好吗?好。
他在她发顶吻了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轮椅上,那样子,直如对待无价的珍宝。
我先去联络他们,然后打电话给你,你等我的消息。
嗯。
甄蓝笑,我等你的电话。
真澄驱车到达甄蓝住所的楼下。
父亲没有直接告诉他甄蓝的地址,只是同他说她住的那幢楼是欧阳家的物业,他们位于市中心的新宅则在那幢楼的顶层。
真澄立刻领悟父亲的用意,既然无法在公司里见到甄蓝,那么就只有住在她附近,时时刻刻可以见到她,趁机多多亲近她。
在看过那厚厚的一册记录着甄蓝重生历程的相片后,真澄重新认识了甄蓝。
照片里的甄蓝,大约是十五六岁年纪,多数情况下都是在医护人员的陪伴下在进行康复训练。
有一小部分,是她在学习、看书和小睡的生活片断。
金发男子路易士?奎因总会出现在她的身侧,看起来,他的确是个严格的医师。
而,蓝的脸上,始终有倔强的神色。
好多次,他看见照片里的她咬着牙,眼中有泪,可是,立刻又是坚毅冷静的表情取代了短暂的软弱。
随着相片中甄蓝的年龄逐渐增大,她脸上的表情也就越来越趋于温和淡定。
所有小女孩的娇羞、病人的痛苦,以及坚毅等强烈的情感反射,都自她的脸上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优雅从容。
越来越多的时候,很难自照片上看出彼时彼刻她的心绪。
她将一切应有的喜怒哀乐掩藏在了无波的平静表情之后,惯于当一个澹然的宁甄蓝。
一个拒绝让人接近她的真实内心的宁甄蓝。
象一尊没有喜怒哀乐的、超然物外的柔美神像。
这是真澄的结论。
甄蓝不希望身边的人痛苦,所以她将软弱无依的那个自我藏了起来。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不是完整的她,只是她想给人看的那一部分:成熟、职业化、温和,并且——无情。
叹息不由自主地从真澄的口中逸出,对于一个身边不乏英俊富有男人环绕的蓝,他实在是没什么优势可以赢得她的倾心。
他望着那扇通往蓝的寓所的大门,如是感慨着。
蓦然,真澄眯起眼,看着从门廊里走出来的挺拔身影。
雷净阎?他怎么会从门里面走出来?真澄不由得回想起那夜在法国餐厅里雷净阎见到甄蓝时的态度,现在想来,那不只是见到心仪久矣的设计师的兴奋,更有一种男人对仰慕的女子的认定和眷恋。
哈,莫非他又多出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真澄摇头,待雷净阎的车驶走之后,才下车。
走进大厦,底楼的管理员叫住他。
先生,请问您找谁?高大黝黑的管理员脸上是对陌生人的谨慎。
真澄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
这幢高品质的公寓楼,的确需要一个认真负责的管理员。
谨小慎微不是坏事。
我是顶楼的户主,欧阳真澄。
今天来熟悉一下环境,顺便来郭亲睦邻。
他向管理员伸出手:你好。
我是管理员崔志承。
管理员与真澄握手,大家都叫我小崔。
那么,以后请多关照了,小崔。
真澄微笑着准备上电梯。
欧阳先生。
管理员小崔在他身后叫住他。
真澄停步回身,等待小崔的下文。
二楼的户主身体不是最好,请您尽量不要打扰她的作息。
小崔一脸严谨地说。
真澄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然后迈进电梯。
在电梯里,真澄挑起了眉。
统共四层高的楼,底楼设成了管理处,二楼住着甄蓝,顶楼是他们家的新宅,不晓得三楼住着什么人?好玩的是,如果父亲不给他暗示,他或者要用其他手段来获取关于蓝的资料呢。
电梯停在二楼,真澄步出去,停在了甄蓝门前。
犹豫再三,他还是按响了门铃。
可是没有反应。
他再按,隔了许久,就在他以为屋中没有人,准备返身离去时,白色的门却徐徐地开启。
真澄走进屋内,还来不及打量,就听见尖锐的哨音,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就看见甄蓝在半开放式的厨房里忙碌着。
没吓到你罢?甄蓝眼里有笑,轮椅从厨房里转出来,膝上横搁着一只漆木托盘。
托盘里是一只小号的水壶,壶嘴还在向外冒着热气。
淡淡弥漫的水蒸汽,模糊了她的容颜。
真澄立刻意识到刚才那尖锐的哨音很可能是这个会叫的茶壶发出的。
甄蓝用下巴指了指稍早雷净阎坐过,眼下还留在原地的亮蓝色坐垫。
请坐,我正准备泡茶,你要不要也喝一杯?或者,你喜欢英式的红茶?留学英伦的人,想必是很习惯喝下午茶的。
真澄在垫子上坐了下来,有些不太习惯地找寻最佳姿势。
你喝什么?他问甄蓝,不介意让她知道自己的无知。
对于中式茶叶,他一窍不通,他喝惯了咖啡和英式红茶。
朋友送了一些恩施玉露,是上好的新茶。
我闲暇无事,想品一品,你不妨也尝一下。
甄蓝将托盘放在长几上,然后驱动轮椅到书架前,轻轻挪开几册线装书,自之后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又转回来。
揭开木匣,她小心地拿出两只上好薄胎青瓷杯及一只白玉小瓶,先在杯中注了水,再自白玉瓶里倒出茶叶投入杯中。
我喝茶还不算顶考究,欧阳伯伯的茶道才堪称一绝。
甄蓝将其中一杯交到真澄手里,可惜他忙于公务,一直很少有机会做一个快活闲人。
真澄捧住茶杯,感受着茶香之余,他忍不住发问:我父亲认识你很久了?甄蓝不答,只是执起茶盏轻轻啜饮,怎么回答呢?如果他问起因由,又说不说呢?嗯——我从今天开始就住在你楼上了,日常有什么事,也可以守望相助。
真澄有点儿词穷。
花花公子那一套,不晓得为什么,一到甄蓝的面前,就施展不开。
总怕说错做错,一来二去的,就不自觉地拘束了手脚。
窝囊啊……真澄几乎想仰天长叹。
为什么?你在国外经年,终于学成归来,怎么不同伯伯多亲近,反而要搬出来?甄蓝有些不解,也有淡淡恼意,伯伯为了欢迎你回来,特地叫人把你的房间重新装修过。
那是一个父亲期待子女归来的心啊。
也许是因为,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儿罢。
真澄自嘲地笑了笑。
多少美丽女郎向他示好,投怀送抱他不理,偏偏为一个云淡风轻兼且不解风情的女人动了心。
若仅仅如此也还就罢了,更令他无奈的是,她身边不乏裙下拜臣,他一点胜算也无。
真是报应啊,他哀哀地瞥了一眼径自喝茶的人。
万花丛中过,却终于被一朵风信子给绊住了逍遥自在的心,却——不想挣脱。
欧阳,公司里一切都还好吗?甄蓝回避了他意有所指的注视。
很好,优是十分称职的助手,有她的协助,我很快就熟悉了公事。
真澄蓦地垮下肩膀,无力感好强啊。
那就好。
甄蓝沉默了下来,单独同真澄相处,她有些不自在,不晓得该怎样让彼此都轻松。
无可否认,她防着他,总是才聊了数句,就小心翼翼地试图掩藏自己的心思,不让他捉摸。
她害怕,害怕他,也害怕自己。
蓝。
真澄放下茶杯,下定决心般地轻轻用手抬起她的脸。
甄蓝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在心里拼命命令自己放松,放松,不可以在他眼前流露出丝毫软弱惊慌。
不然,她会输,输得奇惨无比。
倘使我从没有遇见过你,我会象所有富有的花花公子一样,游戏红尘直到厌倦同各色女子往来,然后娶一个温顺听话白璧无瑕的纯洁女子安定下来。
偶尔在外面逢场作戏一番,那几乎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结果。
可是,我遇见了你。
瞧,上天终不免还是要惩罚我这样的男人。
真澄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凑近她娇小的脸:我爱上了一个温和却不会没有主见、淡定却不会没有性格,坚强却不会没有婉约的女子——如你。
甄蓝的眼一眨也不眨地凝视近在咫尺的男人,不可谓不震撼。
他用那些美好的辞藻形容一身病骨的她,仿佛她是他心中的天使。
他距她是这样的近,他温热稳定的气息拂在她的唇。
他坚定而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肩,只要她稍稍向前倾靠,就能吻上他性感的唇瓣。
可是,她不能呵,她怎么能呵。
她心中的秘密,就是他们间的天涯。
咫尺,天涯。
欧阳,你——不要错把温情做爱情,你认识我才多久?又了解我多少?甄蓝,最终,还是别开了眼。
真澄幽幽地叹息,稍一用力,将她拉进怀中,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然后他放开她,抬腕看了看手表,已是近午时分。
我帮你把东西收一收,带你出去吃饭,然后去看展览。
真澄将长几上的托盘端起,送进厨房去。
甄蓝怔忡地,抬起手,用手背轻轻贴在额上。
那里,火热、火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烙在皮肤上,渗进了深心里去了。
又好象,有不知名的骚动,挣扎着,要摆脱心灵的束缚,破土而出,滋长蔓延……那是什么呢?灼热得似要将她沉冷的世界融成一片火海。
甄蓝垂下眼帘,她该怎么办?是依从直觉,任由它发生,还是听从理智的警告,避免这一场无可挽回的沉沦。
否则,她会被隐隐燃烧着的火,伤得体无完肤甚至焚成灰烬罢?手轻轻往下移,触到额心的宝石,冰凉的触感提醒了她。
放下手,重又睁开眼,甄蓝将稍早萌动荡漾的莫明情愫,深深沉回了心湖里,澄清的眼波里再无一丝涟漪。
她一生一次的任性已经被她用掉了,不可以再放纵自己了。
咱们可以出门了。
真澄返回客厅,将洗拭干净的茶杯摆回盒子里,然后转身抱起甄蓝。
欧阳,我可以坐轮椅。
甄蓝小声抗议。
没关系,我足够强壮,又乐意为女士服务。
他抱着她走到门边,麻烦小姐开一下门。
欧阳,不要闹了,我要去洗手间呢!她拒绝陪他一起发疯。
你太瘦了,是不是三餐不继?你该多吃一点儿,女孩子象凯特?莫斯一样瘦绝对不是美丽,而是病态。
从今天开始,由我盯着你早午晚餐加消夜。
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就以布里吉特?琼斯的尺寸为标准好了。
他完全不理她的推拒,也不催她开门,就这样抱着她伫立在门前,僵持着。
甄蓝低下头。
所有她身边的人,都以一种强硬的姿势存在着。
虽然从来没有人催她做任何事,但他们都会暗暗以各种方式迫她强起来。
可是,没人似他,强势而坚定,不容她反对。
她大可以挣扎、反抗,竭力固执己见,又或者,撒娇,用嗲兮兮的语气要求他放她下来。
只是,二十七年来,她习惯了安安静静地对待每一件事。
而自十七年前始,她的人生就不复寻常。
她丧失了许多资格,没资格娇纵任性,没资格轻狂不羁。
她连发脾气狂歌当哭的资格也没有。
她,只是无趣的宁甄蓝而已。
欧阳。
她轻声唤他。
嗯?他应声。
用深邃的眼光注视怀中的女子,这样抱着她,不动不语到地老天荒,也未尝不好。
没什么,走罢。
她伸手按开门锁,推开门。
想吃什么?真澄抱甄蓝进电梯,同时低头问双臂中的人儿。
他真的很不喜欢她苍白孱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成云烟的样子,他要把她养胖养壮。
环境清静的地方就好,吃什么也无所谓。
甄蓝淡淡地说。
她从不去速食快餐店,不喜欢那种闹烘烘的嘈杂场所。
不是她孤僻的见不得人,只是人太拥挤的公共场合,她薄弱的免疫系统不能抵抗各色细菌与病毒,她的呼吸系统也会严重抗议,而她的轮椅并不方便在人堆里随心所欲的操控,累人累己。
是,公主。
真澄笑开了一张俊颜。
这是第一步,还有许多以后。
真澄就这么抱着她进出本埠最豪华的餐厅。
甄蓝只能挂着一副轻浅的笑脸。
随他去了,他自己都不介意了,她又执意介怀什么呢?安心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然后由他抱着坐进他那辆亮眼的银灰色跑车里,眯起眼小睡。
真澄平稳地驱车,不时自后视镜里看看倚在后座里午睡的甄蓝。
她的淡长的眉舒展着,唇角有浅浅的笑纹,是做了什么好梦罢?他猜。
所以当他的车子驶进国际展览中心停车场的时候,他几乎不舍得叫醒她。
可他还是下车转至后备箱里取出专门购置的轻便折叠轮椅,按部就班地将它展开然后才绕回去,打开车门,弯腰探身轻轻唤醒在后座上的甄蓝。
蓝,醒来,起床了,我们已经到了展览中心。
甄蓝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性俊美的脸,她要想一想,才省起自己身在何处。
来罢,我们去看展览。
真澄伸手将她抱出车厢,安放在轮椅上,随即关上车门,落锁。
甄蓝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轮椅,发现他老早已经计划好。
她没有乘自己的电动轮椅,坐在这辆手动轮椅上,要想独自逛遍整个展览中心几乎是不现实的痴想,体力上她就已经落了下风,是以她必须要倚靠他才行。
奸诈!真澄却不理会她在想什么,笑呵呵地推着轮椅前行,一边同她闲聊。
我出国一去十七年,回来之后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不复记忆中的旧时模样,我记得这里以前似乎是一大片水塘。
记忆里,那是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色,常也小孩子在夏天脱得赤条条就跳下去捉鱼摸虾。
国际化大都会里,寸土寸金,所有可供利用的土地与空间,都被充分的开发了。
甄蓝仍低垂着眼,声音平淡且毫无起伏。
心,有一些淡淡的酸涩共疼痛。
他记得此地曾是一大片水塘,记得雷净阎,记得俞书亚,偏偏,偏偏却不记得她。
多少次她在心里模拟重逢的时刻,然却没有一个场景比之真正的重逢更令她伤心。
却没有办法怨恨他,一个爱玩爱笑的富家子弟,不记得同班级沉默寡言到往往会被人忽视的小朋友,不是罪过。
她没理由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记挂得不到回应的不平衡迁怒于他。
他不欠她什么,没有人要她冲出去逞英雄。
他更是不知情。
甄蓝无声地幽幽叹息,再睁开眼,又是一片平净无波的澄清。
离得他太近了,她有些乱了思绪。
太不应该了,她不可以再被他影响了情绪的起伏。
真澄推着甄蓝来到来宾签名处,递出贵宾邀请卡,并在签名薄上签下他飞扬的名字。
接待小姐转而将笔递给甄蓝,甄蓝在欧阳真澄的名字旁边写下Real Blue。
接待小姐显然是内行,一看见Real Blue这个名字,眼中顿时浮现由惊讶错愕到崇拜仰慕的眼神。
将手里一只资料袋递给甄蓝后,忍不住涨红面孔低声问:小姐,请问,你就是‘蓝’吗?只有蓝才会用左手签这个名,斜斜的,向右倾。
她曾经有幸见过蓝的一张设计蓝图,那上面的签名就是这样。
甄蓝微笑,没有否认,就让她终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蓝的神话罢。
她就要去国远游,不希望给某些人留下日后打着她的旗号招摇撞骗的机会。
她,要了无牵挂地离开,也斩断十七年来若有似无的少女情愫。
真澄在女接待景仰的注视下推着甄蓝进展览厅去了,没有缘由的,他极端不喜欢她脸上那种类似壮士断腕般坚定决绝的表情,仿佛就在彼时彼刻,她有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决定舍弃什么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东西。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