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沈凛骁都那么说, 白夕兰没有拒绝的机会。
白夕兰只能点头答应,弄清楚他们游戏的规则。
游戏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沈凛骁及其好友负责射箭, 他们带来的同伴分别拿出一件宝贝当彩头、同时同伴负责猜每箭中靶的胜者,五局三胜, 最后再由射箭者赠与同伴一件额外的礼物。
世家公子们的礼物, 随便拿一件都价值百千两。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惩罚,五局中同伴如果下错赌注, 就必须从黑罐子里抓阄, 从诸多写好的惩罚里选一个, 选中什么就必须照做,不许反悔。
白夕兰没想到沈凛骁五人已经串通好做局等她, 无论她怎么猜都会输。
局势已然如此,白夕兰答应后, 看着其余几个世家的小厮同伴纷纷拿出银子、玉佩和佩剑, 她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好宝贝,被迫在众目睽睽下摘下耳坠。
这是白夕兰能想到,全身最值钱的家当。
白夫人嫁妆里给她准备的,她不会打理嫁妆,只在婢女奉上首饰挑选时,选了这对碧绿色的耳坠。
嫁入沈府,她一直戴着它。
沈凛骁觉得脸上无光, 当着众人面沉下脸来。
怎么说白夕兰都嫁入太师府, 难道身上就没揣两张银票?取个禁步, 再不济头上拔根钗, 不比摘下与她肌肤相触的耳坠体面。
沈凛骁哪里知道, 白夕兰将太师府与她的东西分得很清楚。
她从太师府里穿戴出来的,在她认知里并不属于她,不是她能做主、随便拿来当游戏彩头的物件。
公子哥们心照不宣,不敢在沈凛骁面前开口惹他不快。
比试很快开始,第一局、小厮同行伙伴们便开始商量谁的箭术更好,偷偷给白夕兰暗示。
白夕兰有些出神,她其实很想问问黑罐子里的惩罚是什么,但是看根本没人提及,怕惹笑话,犹豫后错过时机。
白夕兰站在下注桌前,拿着属于自己的竹标,思考再三将它压给沈凛骁。
白夕兰没有相信下注者之间的对话,她只是觉得,沈凛骁是她相公,无论箭术如何,她都不可能一次不猜他,既然都要猜,不如在第一回下注,顺便看看五人射箭的实力。
常悟默默在暗中观察这一切,他忽然觉得白夕兰这人挺有意思的。
她没有眼界、与人相处也很生疏,或许跟她之前的身份有关,农户出身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但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人。
就是不知道,耳坠这么私密的首饰她也拿来当彩头,是看穿他们的计策、为了逼骁哥取回。
还是性子真的太直,没有多想。
如果是前者,白夕兰或许要失望了,他们就是要整她,耳坠即便暗中交还骁哥,也不会让她赢的。
你选我?沈凛骁有些诧异白夕兰的选择,但他转念一想,也没觉得不妥。
他又不是没见过,自己带来的‘同伴’、阿谀奉承选他的。
只是常悟出身将侯之家,他们都以为、白夕兰得知后会选常悟。
再不济,宰相看重郭奇课业,给郭奇请了不少有名武师,不管郭奇学没学,名头在那,白夕兰也可以选他。
我武艺不好,我尽力。
沈凛骁说不上心里的怪异是什么。
众人拉箭比试,其实白夕兰心里只当他们是纨绔子弟,见他们拉开架势,对着远处的靶子射去、有模有样,还惊到了白夕兰。
五人无一脱靶,只是被选的沈凛骁故意往外瞄,射到最外圈。
相公……白夕兰愣怔看着沈凛骁,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般。
但也不怪白夕兰,谁让沈凛骁天天夜不归宿,整日出去玩乐喝酒。
在白夕兰眼中,早就把沈凛骁和里正家嗜赌如命、偷奸耍滑的儿子划对等。
沈凛骁整日吊儿郎当,却还有这样的一面……沈凛骁压下捉弄人的得意,他故作失落地走向白夕兰,脾气有些冲道:我都说了我武艺不好!白夕兰见他如此,更不可能怪他。
她心里还升起股奇怪的念头,觉得沈凛骁其实是可以走上正途的,他比里正家那个没有钱就殴打母亲的儿子好太多。
白夕兰想起沈夫人的叮嘱,自觉有份责任在,她目光灼灼、反过来安抚沈凛骁道:相公,没关系,你别紧张,会射得更好的。
沈凛骁有些哑然,不知道白夕兰输了还高兴什么。
黑罐子很快就被捧上来,常悟射中靶心,在场有三个人都逃脱了惩罚。
有个下注者先抽,抽了个原地蹦跳二十下,被众人围着哄笑。
白夕兰没觉得这过分,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会是多难的惩罚,这种程度、连村子里的孩童都觉得很轻。
沈凛骁等人对白夕兰存在很大的误会,他们这些惩罚,换任何一个京中贵女,都会觉得羞辱难当。
可对于从小乡野生活,被人欺负辱骂的白夕兰而言,完全体会不到。
她没有被林家夫妇当做正常姑娘来抚养,她整日干活、忙得脚不沾地,活得很是艰难。
女儿家的那点细腻心思,她根本没有。
相反,白夕兰觉得沈凛骁他们真是个好人。
押上赌注台的东西,换成银钱、是寻常百姓好几年都攒不下来的花销。
他们还愿意给赢家礼物,输了只做些轻微的小惩罚,换作谁也会愿意跟他们玩的。
白夕兰放心地往黑罐子里伸手,抓出张纸条,发现是罚她把今日射出去的箭捡回来。
太简单了,相公、你等着。
白夕兰提裙、高兴地朝立靶处跑去。
区区五根箭,就算抽得早些,也才捡五次,百米距离稍微一跑就到了,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沈凛骁和郭奇面面相觑,不理解究竟哪里弄错了。
为什么白夕兰看到原地蹦跳面不改色?如果换做是她,一番蹦跳下来、珠钗发髻必定散乱、出丑失态。
为什么她那么高兴去捡箭?这不是下人的活,她被当成下人对待,还那么高兴?唯独常悟,好似明白了什么。
白府认的这个养女,不仅农户出身,原先的日子应该过得很不好。
一群世家公子,能想到最差的农户生活,也不过是干净的篱笆院,女子家里织布缝衣,最多就亲自扫扫院子,连为家人下厨这样的活他们都想不到。
白夕兰以前过的日子,比在场公子身边的小厮、乃至府里最低贱的下人都不如。
至少他们身边的人,都能吃饱饭、有地方睡觉,不会无缘无故地遭打骂羞辱……即便常悟有所猜测,也设想不出白夕兰过往的日子。
他们看着白夕兰高兴地将箭抱回来。
白夕兰甚至还兴冲冲地对沈凛骁说道:相公,我看了,你的箭虽然在外圈,但也挨着里面,其实靶圈距离没有那么远,相公再往右边挪一点,说不定就是靶心了!郭奇等人有点无语,这女子对射箭完全是一窍不通啊!真那么简单,习武的人还天天对着靶子做什么。
可白夕兰是真心的,她真的认为沈凛骁可以办到。
她觉得沈凛骁射箭的姿势,比村子里的猎户还要漂亮,而且她拔箭时,发现沈凛骁的箭扎入靶子很深,是完全游刃有余的力度,只要再瞄准些,哪怕无法射中靶心,也不会差的。
跑回来的路上,白夕兰已经下了决心。
她虽然心疼那对耳坠,但毕竟是白府添置来的东西,她对银钱没有那么大的执念,这点小惩罚她也根本不放眼里,若是能鼓励沈凛骁,让他射到内圈、让他爱上习武,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很值得。
喝酒伤身,还不如让他多来这马场玩。
沈凛骁默了下来。
他就知道,这个小黑炭根本不是正常人!当着众人的面说这种话,听着怎么都像是讽刺!沈凛骁冷脸道:我都说我不会,下次你选常悟或者郭奇,他们射箭比我好。
白夕兰想到先生劝勉她的一句话。
做人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觉得这句话说得非常有道理,还特意请求先生将话写下来,让她回来认字。
白夕兰道:相公,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为了防止沈凛骁阻止,白夕兰抱着箭就夺下人手中的竹标,她将竹标重新放回沈凛骁的位置。
白夕兰甚至还警告下人道:我的竹标就压在这,谁都不许动!这回、轮到沈凛骁被架到高位下不来。
他气恼上前,抓住白夕兰的手,语气略重道:你在做什么!你想输吗!白夕兰没有因此害怕,反而笑着安慰沈凛骁,道:相公,你不用紧张。
射不中也没关系,而且我们未必会输!白夕兰已然将沈凛骁划为自己人,她说着后半句话,恶狠狠地瞪向郭奇等人,颇有些挑衅维护沈凛骁的意思。
……这姑娘大概是真傻。
此刻,众人有了同一个心声。
常悟将视线挪移到沈凛骁脸上,嘴角不自觉有些上扬。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骁哥会说白夕兰不安分,但也没有太生气。
这姑娘有种不同世家女子的活力,虽然令人头疼,却和后宅那些暗戳戳用阴谋、耍心机的女子不同。
有点像个男儿家,性情率真、傻也傻得挺好玩的。
沈凛骁有点玩不知味,他这次赌气将箭脱靶,本想看白夕兰失落懊悔,回身对方已经扑上来帮他揉手臂了。
忽然在外人面前被这么亲近,沈凛骁二话不说就要甩开白夕兰。
可白夕兰双手有劲,硬是把他手抓住了。
白夕兰越战越勇道:相公,是不是手有点酸、一下子没用上力。
相公你别紧张,我说话算话,射不中也没关系的。
白夕兰话说得快,是因为她着急去捡箭,对面下人刚要动弹,她就照约定,飞窜去捡这轮射出去的箭。
沈凛骁被留在原地,愣神听到郭奇的笑声,抬手佯装要打人,把他逼退。
就连郭奇也忍不住道:骁哥,我们遇到对手了。
嫂子好像魔高一丈。
谁是你嫂子!叫上瘾了是不是!沈凛骁威胁道。
众人这才收起笑脸,想起沈凛骁对白夕兰的不满。
等白夕兰再回来,轻松的气氛已经有些敌意僵持。
迟钝如白夕兰,也隐约察觉到什么,但因为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就不做深究。
白夕兰再次从黑罐子里抽纸条。
这次,她被罚到不远的井里提一桶水来。
就连沈凛骁身边的随从,都觉得这次过分,有些担心回去该如何禀报。
白夕兰却二话不说接过木桶,格外熟练轻松地给众人打来水。
原本准备以水没满、洒去大半这类理由刁难白夕兰的郭奇,上前望一眼就闭上了嘴。
骁哥,不是兄弟不帮你,而是你这个媳妇,力大无穷、非寻常女子可比啊!这个惩罚是郭奇想的。
在郭奇印象中,自家两个庶妹,别说打起一桶水,喊她们提起来走几步,都算要她们性命了。
郭奇默默退了回去,忍下要给白夕兰鼓掌的心。
白夕兰完成惩罚,看见世家子弟们吃瘪的表情,反倒有种骄傲满足感。
她站到沈凛骁身边,一副‘来战,我给我相公撑腰’的表情。
众人只能再度开始,沈凛骁心不在焉,虽然没再脱靶,但也仍旧在外圈。
常悟也略有些幽怨,他已经连续三次射中靶心,白夕兰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
为了让最后不生事,选出个胜者,也有人选择跟着白夕兰一起受罚。
白夕兰第三次抽到檐外观战,那是要罚她到外面晒太阳的意思。
她没领悟其意,还纳闷为什么会有这么个不算数的惩罚。
白夕兰每捡回箭,就跟沈凛骁叙述他射出去的情况。
谋局的人玩得不尽兴,反倒白夕兰一个被设局的乐在其中。
沈凛骁连续三次在靶心外游离,心中烦躁,没能捉弄到白夕兰,令他气恼非常。
第四次,沈凛骁又故意脱靶。
而这一回,白夕兰抽到最严重的一个惩罚,要她结束后留下来喂马。
沈凛骁脸色又黑了一些。
这个本来是个乱想凑数的惩罚,白夕兰到底是太师府明媒正娶的儿媳妇,这样脏手的粗活也准备真让她干,谁料到白夕兰真就这么倒霉。
白夕兰浑然不觉,还问常悟道:不知道要喂几匹马?常悟硬着头皮,回道:嫂子喂我的马就行,三匹吧。
他的马棚虽然比较大,但却是马场里关马最少的地方沈凛骁难得将怒气发在常悟身上,狠瞪他一眼。
什么意思!是让我的正妻给你当马夫吗!常悟接收到沈凛骁的责备,很无奈地回望他。
骁哥,我也尽力了啊!常悟打量白夕兰,白夕兰倒接受良好。
才三匹马,就算要从备马料开始,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不耽误她回府。
白夕兰依旧快活。
压抑的气氛在檐下流转。
等再次拉起弓,沈凛骁满腹怒火不得发。
他看向还挂着笑、向他鼓劲的白夕兰……沈凛骁极怒下瞄准靶心,一箭射穿箭靶。
白夕兰视线随沈凛骁的箭移动,看见箭射中靶心,正要高兴惊呼,忽然从低沉的气氛中明白了什么。
她的笑容逐渐敛去,愣怔看着靶子,听见檐下骚乱,沈凛骁已然喊上府内下人、气冲冲地离开。
檐下的人见状,都急忙追着沈凛骁出去,没有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全是在低姿态地安慰沈凛骁。
白夕兰再傻,也知道自己被沈凛骁设局耍弄了。
白夕兰眸子失光,失落的模样,连马场伺候的下人都于心不忍。
常悟在追随沈凛骁离去时,鬼使神差地看了白夕兰一眼。
这是个相貌平平,却没什么坏心眼的姑娘。
身子瘦瘦小小、原地站着像是被人抛弃了一样。
这让常悟想起自己捡回家的大黑狗,明明可怜怕人得很,却因为他给了一口饭,每次见到他都兴奋地扑上来摇尾巴。
常悟后悔今日的邀约。
他觉得自己的脸颊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作者有话说:留爪、留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