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安非常别扭地在王家住了两天, 王瘸子对王采儿‘欺负’人的事略有猜测,但他上了年纪,也不会调合两人关系, 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尽量给两人多一点的相处时间。
两天后, 就是王瘸子看好的吉时。
那天一大早王瘸子就起床杀鸡, 他将买来的红绸往家里各处挂点,两盏红灯笼挂在檐下, 院外贴了两朵红纸花, 是王瘸子为了省钱, 自己买红纸回来裁的。
等到家里贴上自己裁好的喜字,王瘸子这才有了嫁孙女的实感。
他心中欢喜又苦涩, 好在王采儿还在家中,冲淡了他不少的优思与顾虑。
王采儿见家里挂满红, 像只警惕的猫儿, 躲在角落不停地观察着别人。
白猫告诉她,这都是为了将她嫁出去,可是王采儿不信,明明爷爷说过,不会再让她嫁人了。
薛小安见王采儿这幅随时好像要逃跑的模样,当下也很是疑惑。
但他不敢胡乱接近王采儿,原本在薛家,王采儿就不会主动搭理他, 如今他入赘了王家, 身份尴尬, 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了。
薛小安其实在有意识地讨好王采儿, 每天早上天刚亮他就起床, 将王采儿的被子还给她生怕让她发现。
等王采儿起床洗脸,他便默默进屋,将床上的被子叠放整齐。
换成一个月前的薛小安,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主动做这些的。
他在薛家,做什么都随心所欲,生活起居也都有人伺候,他何曾怕过自己睡晚觉被嫌弃、何曾连这点小活都想抢着做、抢着表现。
薛小安不适应乡下生活,每天在王家颇有点无所事事的感觉。
王瘸子也在摸索着跟薛小安相处,他心疼薛小安,也习惯了什么活都自己包揽,哪怕自己每天忙里忙外,也不会开口让薛小安帮忙。
这就导致薛小安更多时候只能在王家发呆,他一个人还好,当王瘸子出现,就会变得很尴尬。
于是薛小安下意识地跟王采儿的身后,将她装进视线里,看她一个人自娱自乐,表现得仿佛也在忙,也参与进王采儿的世界般。
这天也一样,王瘸子拒绝薛小安的帮忙,薛小安便跟着王采儿在院子外走动。
薛小安努力想跟王采儿打破僵局,产生对话。
可王采儿把他当烦人的尾巴,赶也赶不走,就故意不理他。
王采儿在外头玩的这一会功夫,村子里一向对王采儿不错的婶子提着个竹篮走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上回‘弄丢’了王采儿,婶子对王瘸子有歉,平日里都不好意思走动了。
这次婶子听说王采儿成亲,还是薛家儿子入赘……村子里的人最会嚼舌根,有关薛家败落的事早就私底下传开了,村里人都说王瘸子走运,白得了个孙女婿。
不是所有人都看好这件事,毕竟王采儿是傻的,王瘸子为了套住这个孙女婿,又是给人娘亲出钱买棺材,又是将人安葬在自家墓地,谁知道呢?若是王瘸子故去,王家的孙女婿起了二心,王采儿一个傻姑娘,难道还能阻止吗?但婶子却觉得不会,她之前见过薛家的人,觉得薛家人都不错,毕竟愿意接济王瘸子这个穷亲戚这么多年。
婶子只是有点难以想象,小时候那个能用二十文租驴车的小少爷,真的入赘王家了。
婶子好心也好奇,正好今天去了县城,看见有家烧饼做得不错,就多买了六个,想送王采儿一个吉利。
正巧看看王瘸子家这个赘婿。
婶子老远就看见薛小安和王采儿两人,她向王采儿问好,视线却忍不住往薛小安身上飘。
薛小安早就忘记自己幼时见过这个婶子,他不知婶子和王家的关系,颇有些尴尬地有问必答。
婶子越打量,越是能理解村里人说的话。
不愧是有钱人家养出的孩子,白净高挑,很是俊俏,她要是王瘸子,有这么个孙女婿,也愿意给他操办父母后事。
婶子说了两句闲话,便提篮子去见王瘸子。
王瘸子没想到今天村子里会有人来,惊喜感激,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主动提出让婶子傍晚来吃饭。
婶子知道王瘸子没准备设宴,推脱拒绝,可王瘸子又说杀了鸡,让婶子傍晚来拿两块肉,回去给她小儿子吃。
婶子有些动心,便应承了这件事。
当然她也不至于到村子里乱宣扬,,王瘸子愿意给她肉,不代表想让村子里的人都来讨吃食,这点人情世故,婶子还是懂的。
婶子走后,王瘸子装扮家里越发的起劲。
薛家外头还欠着债,王瘸子不敢敲锣打鼓地设宴,也只有里正,私下向他说过几句祝福的吉利话。
但王瘸子希望村子能将薛小安当做村里人,得到村子的认可,外人讨债的人进村闹事,怎么也该掂量两下。
如今婶子能来,至少说明,村子人都是知道王家纳赘婿的,王瘸子又怎会不开心呢。
王瘸子越想越觉得宴席该摆,一边干活一边盘算自己所剩的积蓄,思考着究竟何时才是个好时机。
正午吉时,小翠和伙计也都赶来了。
薛夫人归还了小翠的卖身契,这令小翠感动不已。
小翠主动帮薛家善后,放印子的人收宅气势汹汹,他们见钱眼看,薛家的家具虽然被讨债的搬得七七八八,但还有一些来不及整理的杂物在,他们见了便要拿,根本不给薛小安他们时间搬。
小翠和伙计拼了命地将东西从薛家抢出来,衣物、厨具,甚至是平时不起眼的盆栽,小翠一点都不像给放印子的人留。
夫妻俩从薛家里抢回不少的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杂七杂八都帮薛小安卖了。
除此之外,小翠还去见了薛夫人的几个债主,甭管谁家亲戚,上门就让他们替薛夫人还钱。
那小贱蹄子将我和我相公的钱都借走了!我不管,你们都是她的亲戚,这钱你们来还!不信?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她欠银子不还,没办法只能将卖身契还给我。
但我相公那边她还借了不少,难道你们想赖账么!薛小安?你们还不知道吧?那贱人瞒着我,不知道怎么地买通了县令,让县令改户籍,让薛小安给别人入赘去了。
薛小安现在是别家的人,按照律例,薛夫人欠的钱,都跟他无关了。
我一小老百姓,难道还能跟县令作对吗?薛小安半个铜板都没有!我就差拔薛家的草来卖了,跟放印子的争了半天,抢了一堆不值钱的盆盆罐罐出来。
找薛小安讨债?你要去自己去,别害我。
谁知道那女人跟县令怎么说的,听说薛掌柜还世时,经常给县令的那位继夫人送礼,就咱们县、谁人不知县令对这位继夫人如何,我可不敢。
之前县令为什么不出手?这我怎么知道,或许是继夫人没来得及说,也可能是涉及临县的布商,闹得厉害,县令没办法,只能公正处理呗。
现在咱们这些,都是薛夫人‘自家人’,县令自然就睁只眼闭只眼……总不能赶尽杀绝,逼死薛掌柜独子,县令的名声能好么?小翠跟伙计一唱一和,两人装得有模有样,给最近两天上门的债主都演了一遍。
他们为此特意在附近客栈住了两天,蹲坐在薛家大门外,生怕遗漏一人。
他们得将薛小安入赘的事传扬出去,得想办法让这些人别再找薛小安麻烦。
她的计划很好,一说让那些亲戚还钱,也没人敢应嘴。
伙计跟着小翠,看自己媳妇大杀四方,对自己有情有义又会演的媳妇敬佩不已。
夫妻俩搭配着干活,打发了来讨债的债主,将薛家的东西都低价处理了,赶在薛小安拜堂前赶来王家祝贺。
为了不泄露风声,小翠谨慎地没给两人买贺礼,就算有人发现,也只当他们去讨债的。
薛家剩余的杂物卖了二两多银子,小翠偷偷给补足三两,就当给两人祝囍了。
正在忙碌的王瘸子见小翠和伙计赶到,连忙出门呼唤王采儿和薛小安回来,王瘸子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喜花让薛小安绑在身上,拉出条长红绸塞到薛小安和王采儿手中。
王采儿看着即将被戴到自己头上的大红花,终于意识到什么,她脸色大变,扔下红绸推开王瘸子的手。
我不要嫁给他,他是坏人!王采儿突然情绪爆发,不仅王瘸子,一旁的小翠和伙计也被吓住了。
王瘸子脸色沉了下来,他一向疼爱孙女,但如此重要的大事,他绝对不会允许她胡来。
你闹什么!赶紧听话!王瘸子大声呵斥王采儿,左右顾盼、像是在找教训人的棍子。
别说王瘸子,就连小翠,都差点要因为怒其不争,冲上去揪王采儿胳膊。
王采儿伤心地大哭出声,薛小安才来她家两天,爷爷就要打她了……王采儿转身、哭着跑出家门,瘸腿了的王瘸子自然拦不住。
王瘸子后悔气恼、心急如焚。
薛小安见状,连忙拦下要追的王瘸子,急道:爷爷,我去、我去!突发变故,薛小安羞愧得满脸涨红。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连忙追着王采儿的身后跑了。
他被拒绝了,被一个傻子。
薛小安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火烧了似的,这种感觉,比他早晨骗王采儿自己没有动她被子还要难堪。
他在熟悉的小翠和伙计面前丢尽了脸……薛小安觉得无地自容,比王采儿更希望能逃离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留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