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0章

2025-03-22 08:19:04

赵财给薛小安时间考虑, 后来的两天里,薛小安浑浑噩噩,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失神。

他恨赵东家, 不愿与赵家有牵扯。

可县令一家坑害了他们,他如果什么都不做, 眼睁睁地看着仇人升官发财、家族兴旺, 他又如何对得起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

此时的薛小安对人待事想法还很简单,他就是觉得县令那样的人不配为官, 想要借赵东家的手揭露县令的虚伪恶行。

他的要求并不过分, 一切都在律法和情理之中。

只是他需要去向赵东家‘低头’, 否则他一个赘婿小民,如何绊倒两个口的官?但见了赵东家, 无异于已经原谅对方,他心里有怨, 也担心爹娘也有怨。

赵财是在逼薛小安取舍。

这是赵家教给薛小安的第一课, 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舍弃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只是此刻的薛小安还不知道,有些路,踏上了就没办法回头了。

站在他们那样的位置,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注定只能越陷越深。

那天,赵财仍然守在院外的马车上,薛小安前者王采儿的手, 跟她一起到河边打水。

他们两人一人提着一个桶, 一前一后, 安静前行, 都没怎么交流。

王采儿对在乎之人的情绪还是很敏感的。

她大概知道薛小安心情不好, 面对沉默的薛小安,不知不觉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没有人教她,是她自己稀里糊涂悟的,是她在面对‘复杂’的薛小安时,想靠近又不敢,逐渐形成了这般模样。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薛小安不将她当‘人’。

薛小安不像王瘸子,在王瘸子心里,孙女虽然傻,但却是有情的。

薛小安否认了这一点,于是王采儿更像个能吃能睡、会闹会玩的孩子,与路边长着青苔的石头无异。

薛小安不愿意跟一个石头倾诉烦恼,牵着她、却不亲近她。

在薛小安的认知里,已经没人可以再替他遮风挡雨,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做决定,自己来承担。

薛小安就这样一直想啊想,他失神的模样引起小溪下游几个孩童的注意。

见薛小安和王采儿在打水,孩子们聚集起来议论纷纷。

几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秋天吃螺的日子都过了,有孩子突然发现地里有螺,召集人在这里挖。

他们一路从下游玩耍过来,在比赛谁挖的最多,现在上游的还没挖,他们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在玩土,想要将人赶走。

突然,其中一个孩子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朝王采儿和薛小安扔了过去。

石子落在王采儿身前不远处,王采儿回头见到几个挤鬼脸的孩子,立刻叉腰黑起了脸。

薛小安也注意到了,皱眉头去看那几个孩子。

哈哈,傻子和赘婿来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不欢迎傻子,赶紧给我们滚!给傻子当相公,生孩子都不能跟自己姓,羞羞羞……欠债鬼滚出我们村!你个外乡人不配待在我们村子里!唉哟,傻子生气了,傻子生气了……王采儿习惯了这样的辱骂,知道受欺负要懂得反击。

她提裙子朝几个孩子跑去,追着驱逐他们。

几个孩子把这样的逗弄当玩笑,被王采儿追着,非但不怕,还故意散开来,捡石子远远丢她。

住手!薛小安见石子砸到王采儿身上,连忙上前将人护起来。

他认出这里有个孩子是里正的儿子,想反击又不能。

傻子的赘婿也生气了!略略略,给人当赘婿的都不是男人,快点回家给女人做饭吧!然后再帮女人洗衣服……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嬉笑羞辱着两个大人。

赘婿、赘婿,你爹娘都白生你啦!其中一个孩子随口的一句话刺激到了薛小安。

他成为王家的赘婿,王瘸子从未让他受过委屈,他没遭受过多少白眼,心里对赘婿这个说法并没有多大负担。

可是他内心还是惦记着自己娘亲临终前念叨的话,还清爹娘造的孽,给薛家留个后。

他娘将他安排给王家当赘婿,心里肯定是愧疚对不起爹的。

娘一定在自责,若不是她后来欠的那些债,薛家也不至于连个人都留不住。

但这怎么是他爹娘的错呢?都是那贪得无厌、另起心思的县令一家、是他们犯的错。

薛小安一时怒上心头,抓起一旁的水桶,朝几个孩子泼去。

正是冬日,几个孩子穿得厚实,猛地被一盆冷水浇下,不免开始哀嚎起来。

啊!我的衣服!你泼我,我告诉我娘去!赘婿杀人啦!赘婿杀人啦!我要叫我爹娘把你们赶出去!你个给女人提鞋的赘婿也敢泼我……孩子们一边闪躲,一边愤怒指责着薛小安,有个被泼得厉害的孩子,甚至当场哭了起来。

薛小安泼完手里的一桶水,又去提另一个水桶。

几个孩子这才知道怕,一个接着一个纷纷逃跑,连河边装螺的竹篮都不要了。

薛小安愤怒地抓着木桶,喘着粗气,一时间难以平复。

薛小安的愤怒,与其说是朝着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不如说是对他们的父母。

村里的孩子多学舌,如果不是他们爹娘在背后念叨说这些话,这些孩子也不会懂得。

薛小安放下木桶,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

他如今还击,村子里的人必定会对他充满意见,晚些说不定还会来找他麻烦。

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他到底是个外乡人。

自从赵财他们出现,村子里就一直谣传是债主上门,对他避而远之。

薛小安觉得很讽刺,以前爷爷给各家各户送礼,到处串门找人聊天,就是盼着自己走后,村子的族亲们能顾念旧情,有债主上门时,村民们能给他们通风报信、帮忙拦拦。

现下看来,真出了事,他们会是第一个被赶出村子的。

以往他还能找里正,求里正给几分颜面,现在他还击了里正的儿子,里正又会如何看他?薛少爷。

就在薛小安为此痛哭不安的时候,赵财适当出现,唤住了他。

薛少爷,你的衣裳湿了,赶紧回屋换一件吧。

赵财给身边的护卫使眼色,护卫意会、连忙上前提起两个木桶,恭敬地退让在一旁。

薛小安这才发现自己双臂都洒到了水,寒风吹过,冻得他猛地一哆嗦。

薛小安看向歪头好奇的王采儿,伸手将人牵过来。

他的手冰凉刺骨,王采儿下意识想挣脱,没能挣脱开。

薛小安就这样牵着王采儿往家走,两个护卫提桶在后头跟着。

他们本可以顺路为薛小安把水打上,但却都没有这么做。

管家故意等着薛小安,在薛小安后方两步路跟着,回村的路上,遇见两个被泼水躲着不敢回家的孩子,他们看见薛小安一副被人‘护送’的架势,很有眼色地挪移‘躲’到一旁。

薛小安有了中受瞩目的感觉,他的心情无比复杂,嘲笑自己竟然想在几个孩子面前炫耀存在。

薛小安回屋翻找衣物,他并没有什么能御寒的厚衣,弄湿了身上这件,其余好几件穿在一起都不够暖。

而赵财像是早有准备,将一套绣有银丝暗纹蓝袍短袄递了上来。

那袄子上的绒毛洁白柔顺,看起来像是白狐皮做的。

薛少爷,让小的先为你换上这套吧,莫着凉了。

薛小安僵硬地看着赵财手上的衣裳,赵财见薛小安并未立刻拒绝,主动上前为他更衣。

褪去外衣的那一刻,薛小安心里有了自卑感。

他第一反应想的竟不是该不该穿上这套衣裳,而是自己的里衣肩膀处破了个小洞还没补。

赵财许是看见了,但却故意没有提,给了薛小安十足的脸面。

薛小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穿上一身华衣。

薛小安感受着衣袍柔软的里衬,这衣裳好暖,几乎是一穿上就不冷了。

赵财俯下身为薛小安整理衣袍,薛小安茫然地抬起手,他黝黑带茧的手、跟银丝白绒的袖口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能想象到自己现在有多滑稽,一个皮肤黝黑憔悴邋遢的樵夫,穿着像是偷来的华服,写满了格格不入。

但他曾经,并不是这样的。

他爹娘疼他,每到冬日都给他添厚衣、吃暖饭,他们都说他一到冬天,就胖了几斤,看着白白嫩嫩,好不俊俏。

赵财像是看穿了薛小安的想法,他拿出一双云靴,在薛小安的配合下帮其更换。

当了多年被使唤的杂役,赵财太知道上面人追求痴迷的究竟是什么。

那些上等人克制不住的,他们最想要的,就是高高在上地踩着他们这些下人,看他们卑躬屈膝地挣扎。

赵财将姿态放得极地,连薛小安的一双破鞋,都整整齐齐为他摆在床下。

赵财道:薛少爷,您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一辈子当个山野樵夫真的是您和您爹娘想要的吗?这么一个粗鄙小村,怎么能是您的容身之处呢?赵财为薛小安穿上百来银子一双的云靴,薛小安双脚落地的那一刻,赵财的话也渗进了他心里。

是啊!难道他要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吗?他要就这么带着王采儿,做一辈子的樵夫吗?当赘婿只是权宜之计,如果是他爹娘,一定也不愿他这么度日。

他应该立起来,为爹娘揭穿县令的虚伪,还清爹娘的孽债,赎回薛家布铺,这才是他应该做的。

他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他怎么能当一辈子的樵夫呢?薛小安退怯了,面对充满敌意的村民,孤立无援的他感到迷茫。

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四十几岁还在山上砍柴的自己,他将王瘸子的一生当做自己未来的结局,不敢想自己浑身伤痛走不了路,还挂念着王采儿,为她弯着腰爬山砍柴。

薛小安本就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在他没有任何准备,尚未成长的时候,亲人一个接着一个被夺走。

如果赵财没有出现,他跌跌撞撞几年,或许真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可是偏偏在他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一条安逸的退路。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又有几个人愿意放弃舒坦大道,被迫成长呢?薛小安害怕了,他看不见自己留在草湖村的未来。

薛少爷,薛夫人欠的债务都在您的手中,只要您愿意,这些钱立刻就能还清。

反而是薛小安动摇的时候,一向强硬刻薄的赵财收敛了。

他将薛小安称呼为‘您’而不是‘你’,像是薛小安的奴仆般卑微贴心。

薛小安整个人还有些怔愣,他垂眸看向半跪着的赵财,启声向他询问道:你们东家、想什么时候见我……作者有话说:留爪、留爪。

今天发晚了,唉,胖妈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欠债叫越欠越多,再补不上之前的那章……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