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安追出了村子, 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长。
他在大雪中跌倒又爬起,身体已经被冻僵麻木, 却还是凭意志前行着。
此刻的他,像极确认王采儿死后的自己。
他不愿意相信真相, 不敢让自己疯狂往草湖村赶, 就像相信了,她就会死一样。
后来马车散了, 他这才有理由不再逼自己缩在马车里, 夺过护卫的马, 在寒风中奔驰疾行。
那时候的他有多希望能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她,哪怕是陷阱、是算计, 只要她活着就好。
如果当年,王采儿没有唤薛小安相公, 没有哭喊着要留下他……薛小安会悔恨悲伤, 但绝不至于逼疯自己。
薛小安年少时就对王采儿动了心,总觉得自己情深被负,结果却让王采儿狠狠打了脸。
没被傻丫下毒爆发出来前,薛小安也曾恨过王采儿。
明明一直表现得很不喜欢他,为什么转眼就被些小恩小惠收买,信任依赖得离不开他?为什么要让他明白她也是有情的,然后一死了之抛下了他。
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晚几天的悔改都不愿意给他。
害得他薛小安这一生,仓皇狼狈得像个笑话。
仿佛一个不知珍惜的蠢人, 得到所有人的爱, 却辜负了所有人。
可是他又不敢恨她、或者说不敢在心里恨很久。
他怕自己心声暴露, 让变了鬼的王采儿听见不高兴, 念头一闪, 总是堆上无数思念的话。
薛小安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幸福,仅仅是晚了一个月,它就从自己指缝间溜走了。
愤怒、怨恨、思念……从此拥有的所有感情,全都因这件事而生。
他的人生,其实在王采儿死后已经没了意义。
他所努力追求的,全都失去了。
他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爷爷,对不起王采儿……那么他还在追什么呢?薛小安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他终于追上迎亲送嫁的队伍,犹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冲入人群,拽住白马上的新郎官,将人狠狠摔下马。
他在追过去的自己,追这个毁掉他一切的恶人。
无知不是错,无能不算罪,可他无情无义,就是个烂人!送亲的队伍被薛小安冲散,他将新郎官摁住暴打,周围人反应过来上前阻拦,适时地拽开了他。
短短几息,新郎官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好在地上积雪够厚,新郎官没有从马上摔出重伤。
新郎官捂住受伤的脸,拖着伤腿气愤地命人教训薛小安。
哪里来的疯子!来人,给我打!迎亲众人见是个疯子,出手也不犹豫,很快就将薛小安打爬在地上。
薛小安蜷缩着,本能地想要抱头护住自己,可他发现身体不听使唤,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做这些事。
那些人的拳头和脚印一次次落在薛小安脆弱的各处,濒死之际,薛小安竟摆脱了毒性,彻底清醒了过来。
薛小安放弃挣扎,两眼迷茫空洞地望向前方,静静等待着死亡。
周围人见他不再动弹,怕打出事,渐渐也就散开了。
媒婆上前说了几句吉利话,重新安抚好众人,哄新郎官上马,再次抬起了轿子。
就在喜乐再度响起之际,薛小安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白猫。
它在雪地里优雅舔爪,两眼异瞳,看它时眼里仿佛写满了轻蔑。
薛小安想起王采儿曾提过的白猫。
‘白猫说可以去。
’‘它的毛又白又软,两个眼睛是不一样颜色的。
’她说白猫陪着她,白猫会保护她……薛小安指尖微动,引起白猫的注意,一人一猫视线突然交错。
白猫像是没意识到会被自己发现,它突然警戒起来,后退两步,往迎亲队伍的方向跑了。
是它带走了王采儿。
意识清醒的薛小安,偏偏得出了这个疯子般的结论。
薛小安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从雪地上艰难爬起,他踉跄去追,身体已然崩溃,两眼却亮着光。
他亲眼看见白猫溜进了喜轿。
可是这一次,薛小安想要突破迎亲队伍谈何容易。
他跌跌撞撞地扑上前,抬嫁妆的人见他出现,抽出扁担重击他后背,将他打倒。
薛小安倒在地上吐了口血,再使不出任何力气,只能一步步往前爬。
有一个人上前踢他,但是他不在意,始终不停歇,眼里只有那座喜轿。
快了,马上就要到了……众人怕薛小安死在这里,相互推脱着,再也不肯上前。
薛小安眼看就要趴到轿子,新郎官忍无可忍,下马抓住了薛小安双腿。
薛小安察觉后惊慌不已,他无力挣扎,只能紧紧抓住近在咫尺的轿子。
轿帘晃动,薛小安拼劲力气抬起头,期盼着心上人能从里面出来。
新娘子因轿子的晃动受了惊吓,掀了盖头想逃下轿,刚出来就撞到了薛小安。
啊!新娘子吓缩回轿子。
不是她……薛小安双眼逐渐浑浊,死前最后一眼扫了整座轿子。
猫不见了……薛小安将自己的血手印留在了轿子上,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死不瞑目、断了生息。
上苍对他如此的残忍,不仅要在疯癫痴傻的时夺走他的希望,就连他醒了、也要再杀他一回。
薛小安不再动弹,新郎官吓得撒手,没人敢上前确认他的情况。
最后,他们将薛小安的尸体拖到路边遗弃,默契地串供,走时薛小安还能动弹。
众人提心吊胆的走了,无心婚事、生怕会被找麻烦。
但是谁会替薛小安出头呢?他这样的大罪人,时日无多,跑出去被人打死,上面只会落下一句活该。
无人为他烧纸祭酒,无人替他立碑建墓。
他终究,躺不了自己千挑万选的风口墓地,回不到失去亲人的身边。
孤魂野鬼,不外如是。
……迎亲队伍一走,路中央再此出现白猫的身影。
它像人一般,后怕地坐着拍了拍自己。
吓死它了,它刚哄宿主睡着,好奇想看看渣男的结局,怎么就突然对视上了。
渣男刚刚没看见它吧?什么鬼,为什么跟宿主有交集的每个渣男都这么邪门?搞得它怕怕的。
系统再也不想遇到一个余烬了,毕竟大佬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
不过好在,渣男一死,姻缘线一断,天道也阻止不了它带走宿主了!系统高兴地原地跳了一下,抖了抖身上积雪,转身准备进入空白世界。
突然,它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整个身体被定格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系统被强制回收,没反应过来,就被迫关机了。
它逐渐漂浮到白色斗篷男子的面前。
这一次,男子没有戴上斗篷帽,白如雪的长发随风起舞,素来清冷冷峻的外表,竟莫名显露出几分狼狈来。
他将系统收拢回手心,入侵它空白世界时,眼眸里多了份小心。
确认无误,男子将视线挪移向地上的薛小安尸体。
他本能地抗拒,眼里闪过一丝厌弃。
没出息。
男子点评着到手的红色光源,却无法再像先前那样,毫不犹豫地回收它。
白色屏障翻涌而出,男子缓步踏了进去,世界恢复运转。
……系统重新启动,果不其然,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监狱里。
它虽然没见过神,但强制关机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
那种命运被掌控的不可违背感,令系统的大脑代码难以活跃,恐惧和绝望萦绕至今。
太可怕了,它只是一个系统啊!为什么会有人类那样消极的负面情绪?这不符合常理啊!系统总算意识到不对劲,而且它发现自己被固定定型成猫了,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变回来。
系统猛然想起自己的宿主,搜索空白世界,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宿主啊!系统两爪捂脸,羞愧不已。
它没用,它是小废物。
宿主你还有没有反派再救我一回。
系统欲哭无泪,它才刚逃出去啊!这么看,数罪并罚,它可能要被湮灭成渣了。
它何德何能,让神亲自来抓它,不知道以死谢罪能不能求神网开一面放过宿主……系统发出‘呜呜’的猫叫声,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就在这时,隔壁牢房里突然传来一道调侃的女声。
真像猫啊~系统身体一僵,扭头看了过去。
隔壁牢房中,熟悉的白色旋涡近在眼前。
那是系统的顶头上司,象征着绝对的规则和无法违背的存在。
主脑大人!系统向主脑传递着交流的电波,用四条腿蹦跳到牢房边缘。
您怎么会在这里!系统耍小心机偷偷观察了对面的牢房门,确定主脑跟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系统好奇的问道:还有您的声音……它主脑亲切的机械音呢?这样好不习惯啊!哦,这个啊……白色旋涡慢吞吞地挪移向角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靠墙坐下般。
它解释道:跟人吵架,当然要换上利器,才能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啊。
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啊?系统有点卡机,它迷茫地想,自己是不是丢失过什么记忆文件,否则怎么会对此完全没有记忆。
它只是个无名小卒啊,怎么可能跟伟大的主脑有关联,碰瓷也不是这么碰的。
可是它怎么好意思说主脑脑子有病毒,记错了呢……系统有些不好意思,猫脑袋低垂,不安地跺脚脚。
你是不是又在脑补什么奇怪的东西?主脑一语道破,很是熟络的语气。
系统惊讶的抬头,它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它应该很怕主脑的,但是此刻却感觉莫名的亲切。
系统决定凭本能行事,冒险追问主脑道:所以您为什么会被关进来?是因为我吗?神会处罚我们吗?主脑,我的宿主不会有事吧?你不要总是这样,抓住机会就噼里啪啦问一通。
这么多问题,我回答哪个?主脑也没生气,反倒逗弄起系统来。
系统果然误会了主脑的意思,它苦皱着眉头,决定从所有问题中挑一个最重要的。
系统问道:主脑,我的宿主怎么样了?都是我的错,我好担心她啊。
谁跟你说是你的错。
主脑淡淡地反驳了这个说法。
主脑缓缓漂浮到系统的面前,突然低笑一声,问道:小猫,想听故事吗?系统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能力,它乖乖地点了点猫头。
啊,从哪里讲起呢?主脑突然卖起关子,勾起系统猫仰头注意后,这才切入主题道:你曾经是个人哦。
啊?系统只觉代码突然活跃起来,类比的话,就好像人类后颈一凉。
等等!它怎么知道人类后颈发凉的感觉?不要紧张,我没说我不是不是啊。
作者有话说:留爪、留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