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
’秋日寒凉, 东边旭日初升。
肃王府主屋内,烛蜡融尽,闪着微火的烛芯倒在烛液中, 留下淡淡余烟。
屋门外头,两个婢女端着水盆等候叫唤, 她们看着屋内窃窃私语, 有说有笑,很是欢喜的模样。
宁昭就是在这样零碎嘈杂声中苏醒, 他抬起右手捂摁着脑袋, 眉头紧随, 昏沉疲倦地坐起身。
头好痛,昨晚……宁昭身体一顿, 回头看向床外沿。
他的王妃甄蓉儿,披散着如墨的长发, 裸肩蜷缩侧躺着, 与平日的温婉端庄相比,多了些许凌乱美。
宁昭看向自己手边的外衫,这满室的旖旎春光,足以说明昨夜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宁昭脸色沉了下来,心里愠恼不已。
成亲三年,他和王妃第一次圆房了。
在他昨夜生辰,意志消沉、与王妃敞开心扉的时候,被她下了药。
宁昭觉得, 自己昨晚因为甄蓉儿产生的那一丝心动, 忽然变成耻辱和笑话。
宁昭不喜欢甄蓉儿, 他喜欢甄蓉儿的双胞胎姐姐、甄芙儿。
甄芙儿、宁昭和太子, 三人共同拜师于大儒郭先生, 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宁昭从小就喜欢甄芙儿,喜欢了很多年。
只是甄芙儿与太子情投意合……宁昭作为皇帝第六子,因为生母早故,从小便被皇后收养在身边,皇后对他视如己出,太子跟他更是兄弟情深。
所以直到甄芙儿成为东宫太子妃,宁昭也未能将心中情意表白。
宁昭不愿娶妻,适婚的年纪又找借口拖了两年。
他本想着将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默默注视甄芙儿,成为兄长助力,替兄长守护大靖河山。
可是宁昭出了错,他难掩心中思念,偷藏一副甄芙儿的画像,被别有用心的三皇子发现。
三皇子状告皇帝,言官参宁昭觊觎兄嫂、罔顾人伦,最后非但宁昭一人受害,还连累甄芙儿名声受损,太子也被推入流言的漩涡之中。
皇帝因此大怒,责令宁昭闭门思过,开口就要软禁他大半年。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甄蓉儿出现了。
她与甄芙儿同胞双胎,却因为出生身体孱弱,被大师批言需要离府抚养。
甄夫人因此将甄蓉儿送至外租家,一养就是十八年。
宁昭望着熟睡的甄蓉儿。
甄蓉儿看准回京的机会,编了个弥天大谎,不知羞耻地将自己认作画像之人。
等他回过神、从府里出来,他已经是与甄蓉儿私定终生,为了甄蓉儿声誉,宁愿扛天下骂名的痴情人。
宁昭不想娶甄蓉儿,但形势逼迫着他。
一个顶着他心爱之人面容的赝品,最终占据了他正妻王妃的位置。
宁昭不愿与甄蓉儿圆房,同床异梦、将她一冷就是三年。
直到昨夜。
昨天是宁昭的生辰,今年西南大旱,朝廷禁止铺张浪费,宫里也少了很多宴席活动。
宁昭的生辰自然也没有筹办,没有人提起记得这件事。
他从京郊大营回府,忽然收到东宫的帖子,太子妃邀请他到万汇酒楼小聚。
万汇酒楼是他们三人以往外出吃饭最常去的地方,宁昭自然误以为甄芙儿是要给自己庆生。
他回府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换,便赶去酒楼赴约。
不成想,他跟甄芙儿在外跑了一天,太子来围堵接人,他才知道甄芙儿只是因为跟太子吵架心情不好,所以才想到找他陪同散心。
过去那些年,甄芙儿都记得宁昭的生日。
唯独昨天,宁昭看着甄芙儿对太子亲密撒娇,才恍然意识到,他跟两人已经离了很远。
他们回不到年幼时,而甄芙儿与太子早已结为夫妻。
他们夫妻恩爱,没有他的位置。
等到他们有了孩子,他就会被迫退得更远。
宁昭压抑心中苦涩,为两人和好劝说了几句,勉强扬起笑容送二人离开。
他愁闷伤感地回到府内,也是这时,甄蓉儿为他端来一碗生辰面。
甄蓉儿太知道怎么趁虚而入,就像她设计嫁给他那样,她野心勃勃、耐心十足,装得倒是无辜可怜、温柔体贴。
三年过去,宁昭也适应习惯了甄蓉儿的存在。
甄蓉儿的外祖父是个儒门先生,她从小受礼教束缚、性格安静内敛,和开朗外放的甄芙儿有很大不同。
甄蓉儿这种端庄娴静的模样,对外几乎毫无破绽。
她看似没有什么存在感,却无孔不入,缓慢入侵着他的生活。
渐渐地,宁昭也变得不那么抗拒甄蓉儿。
在宁昭看来,甄蓉儿就是他的同床舍友,可以时不时带到众人面前,充当一下挡箭牌。
如果说,之前宁昭对甄蓉儿还有一丝歉意。
那么昨夜之后,他已经彻底看穿了甄蓉儿这个人。
他对甄蓉儿失望透顶,甚至很恼怒厌弃她。
甄蓉儿用一碗生辰面迷惑他,在面里下药,行这些污秽肮脏的手段来承宠。
他背叛了心中那份纯洁的爱意,他以为甄蓉儿变了,甚至近两年、还想过跟甄蓉儿这么过一辈子。
宁昭冷着脸起身穿衣,他心里生怒,没有半点收敛动静。
甄蓉儿受影响,睁开疲倦的眼眸,看见床边的宁昭,人还有些迷糊。
宁昭从小习武、耳聪目明,他察觉到甄蓉儿苏醒,没有回身,只是整理着衣襟、用冷漠的言语通知甄蓉儿道:一会让人来搬你的东西,从今天开始,你住西屋。
宁昭终究低估了自己心中怒意,他转身看向甄蓉儿,讽刺道:甄蓉儿,这样的下三滥手段,亏你想得出来。
本王只说一次,肃王府不需要你这样‘聪明善思’的主子,明面上和背地里,记住自己的身份,拿捏好尺度。
清楚明白了没有?甄蓉儿像是刚回神,她脸色发白,躲在被子里缩了缩,僵硬地回话道:是。
宁昭看着这样的甄蓉儿更是动怒,他的心上人从来都是明媚灿烂的,跟甄蓉儿这种使阴招装孱弱的模样有天壤之别,甄蓉儿盯着这样一张脸,对芙儿而言,完全就是一种羞辱。
宁昭往甄蓉儿的方向上前,甄蓉儿更是胆怯地紧盯他。
宁昭第一次因为甄蓉儿的这张脸不满直言。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甄蓉儿,与她道:你不配跟她拥有同样一张脸,甄蓉儿、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撒下弥天大谎,给自己编造情/事,嫁为他的正妃……然后还趁他生辰,在生辰面里对他下药。
宁昭只觉得这个女人可怕,犹如毒蛇般,赶也赶不走、躲也躲不掉。
他不知道她究竟还会做到什么地步。
宁昭警告道:没有第二次,我会派人盯着你。
宁昭转身离开,临走心里气堵,怒言道:同样是甄府女儿,身边教养的和在外野的就是不同。
既然是赝品,就要掂量清楚自己的轻重。
宁昭懒得去看甄蓉儿脸色,他推门而出,疾步如风。
屋外私语的婢女被吓了一跳,连忙下跪道:王爷恕罪……宁昭不做搭理,人很快消失不见。
婢女们面面相觑,很是困惑。
她们是甄蓉儿的贴身婢女,昨夜听到屋里动静,猜到两位主子是在行房。
王爷和王妃感情说不出好坏,就是太冷淡梳理,昨夜动静闹得那么大,她们还偷偷为主子高兴不已,怎么今天就……婢女为甄蓉儿担心,端着水便进屋伺候。
屋外墙角,一只双瞳白猫蹿跑离开。
……甄蓉儿起身梳洗打扮,全程都很安静,脸上看不出难过,倒是有些无奈愁容。
她按照宁昭的要求,吩咐婢女收拾屋子搬出,还没等开始动作,管家便找上来,要她交出府里的账簿和钱库钥匙。
管家知道宁昭和甄蓉儿的感情有些问题,他们不像传言中情深猛烈,三年相处始终疏离得像个陌生人。
但王爷倒是没有特别刁难过王妃,王府的掌家权一直都在王妃的手里。
直到刚刚,王爷气冲冲地找过来,开口就提这么大的事,这可不像普通吵架、闹矛盾那么简单。
管家不敢劝,只得依吩咐来办事。
他本以为王妃会反应激烈地说上两句,哪怕拒绝发怒也很正常。
谁知、王妃好说话得很,只命人取来木匣,将钥匙交给他。
王妃不仅主动找来近两年的账本,还细心地叮嘱交代了一遍。
公事公办的态度,看着也不像是个受气的。
管家一头雾水地离开,甄蓉儿身边的婢女担心地想劝,却被甄蓉儿制止了。
甄蓉儿一如既往的端庄娴静,她缓声与婢女道:快些收拾吧,动作太慢、王爷回来看到只怕不喜。
婢女听言心沉甸甸的,她们的主子什么都好,温柔体贴、从不苛责下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不讨王爷欢心,日子过得不上不下、说不出个冷热来。
现在不仅被收了掌家权,还被赶去西屋,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婢女只得听令办事,将屋子里甄蓉儿的东西一件件收走。
甄蓉儿知道宁昭在动怒,也明白他这是在表现不满、发着大脾气。
可是对于昨晚的事,她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说太后斥责她和姐姐成亲多年未有所出,要给他和太子纳新人?昨夜那晚生辰面,是张嬷嬷教的,张嬷嬷是皇后的人,对于王爷而言,皇后恩逾慈母,说出来是信她、还是信皇后?她只会落得个辩解挑拨的骂名罢了。
王府的财物本就是王爷的,他收回掌家之权也不无不可,西屋虽然偏阴了些,但那个屋子还算宽敞,稍微添置点东西,也是可以住得舒心的。
甄蓉儿有些叹气,与之相比,太后要罚她和姐姐到寺里抄经祈福,要如何筹备,才是一件麻烦事。
……宁昭听闻甄蓉儿要离府,还以为她不要脸面在给自己耍性子,得知甄蓉儿是被太后罚去抄经,心里不免为同行的甄芙儿担心起来。
太子妃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罚抄的功课都要塞给他和皇兄帮忙,经书那种对规矩工整要求极为严苛的东西,太子妃怎么能写得让皇祖母满意?宁昭牵挂甄芙儿,即便不愿见到甄蓉儿,还是找了个借口送行她二人。
甄芙儿和甄蓉儿来到京城外郊泽安寺,这个寺庙香火鼎盛,先皇在时,就经常邀请寺里住持入宫讲经,连带着太后也开始诵经拜佛起来。
宁昭在京郊大营还担着职,不能久留,只能将人送到泽安寺。
寺门前,宁昭担心叮嘱道:太子妃,此处毕竟是佛门清净地,再无聊也要忍一忍。
甄芙儿无所谓地摆手道:知道了啦!阿昭,你怎么跟宁睿一样啰嗦,不要学你兄长,好的不学净学那些讨人烦的。
宁昭苦笑道:皇兄也是因为担心您。
我才不用他担心。
甄芙儿嘟着嘴,双手交叉在胸前,跟太子的矛盾、显然还有些没消气。
宁昭打趣道:那您的经文呢?您这一抄,只怕没有三四个月出不来。
甄芙儿靠近宁昭,偷偷压低声音跟他说悄悄话,道:你皇兄给我找了两个抢手……宁昭笑着摇头。
甄芙儿又忍不住,跟宁昭嘀咕抱怨道:你们的皇祖母太讨厌了,你说,她觉得我生不出孩子,还不赶紧想办法凑合我和宁睿多同房,还故意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事。
你说她是不是司马昭之心、额,司马昭就是……我知道。
宁昭打断甄芙儿道:您以前说过了。
甄芙儿得意地挑眉,给了宁昭一个‘上道’的表情。
宁昭道:事情我听说了,赵家那边似乎是想把女儿推出来当侧妃……但是太子妃不用担心,皇兄会处理好的。
哼。
甄芙儿冷哼道:最好是这样!甄芙儿身后的太监忽然咳嗽了两声,甄芙儿表情莫名地看向他。
倒是宁昭,意识到两人站得过近,表情尴尬,主动往后退了两步。
宁昭道:太子妃,臣弟还有公务在身,只能相送到这了。
啊?好。
甄芙儿点头道。
宁昭命人牵来马,维持维持体面、跟甄芙儿身后的甄蓉儿点了下头,随即骑马打道回营。
甄蓉儿和甄芙儿虽然是双胞姐妹,但两人性格差异大,十几年未曾见面,相处起来很是客套勉强。
甄芙儿别扭地跟甄蓉儿道:那啥,我们进去吧。
甄蓉儿点头,规矩行礼道:是。
两人没有多言,各自前往自己的厢房,便开始起笔抄经。
甄蓉儿于笔墨之事,还算擅长,当天便抄了数页。
……夜里,甄蓉儿对烛抄经,迟迟未睡。
一行四个贼人从暗处出现,放倒甄蓉儿屋外的守卫,蹲躲在暗处商议着。
老大,你说这都是什么人,各个持剑带刀……不会是官府的……官府的怕什么!被称呼为老大的贼人道:没看见那金叶子,满满一袋!随便搞点东西,一辈子吃喝不愁。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贼人道:对,干他的!这片我们这么熟,又在郊外,出了寺谁还逮得着我们!老大拔出刀,下令道:上!四人推开甄蓉儿厢房门,甄蓉儿听到动静,来不及反应,便见四人持刀追来,吓得起身想跑,却不小心被书案绊到脚。
甄蓉儿才刚转身,贼人便从她背后一把抓住她头发。
啊!甄蓉儿惊叫一声,求助道:来人、唔……贼人将刀抵在甄蓉儿脖子上。
贼人道:闭嘴!敢喊人老子杀了你!一道黑影忽然从窗户蹿入,别说甄蓉儿,挟持她的四个贼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不过短短几息,便被人抹去性命。
甄蓉儿的头发被人松开,她倒在地上,这才得以转身看人。
不想,眼前出现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甄蓉儿恐惧得隐隐发抖,强装镇定地抬头看着对方,问道:你、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胖妈:系统,你还好吗?系统:你说呢?那哔哔报警声,那闪瞎眼睛的红光!胖妈:啧~嘿嘿,委屈你了。
系统:我咋只感觉到你的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