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蓉儿在宴席外等余烬出来, 上次余烬特意留下话,甄蓉儿知道那是他。
刘崇文死了,刘家人在她出嫁的当天, 命人把消息告诉了她。
重新面对刘崇文生前的模样,甄蓉儿心境复杂, 明知不是他, 却依旧忍不住失神。
刘家是椎城有名的书香世家,甄蓉儿的外祖父是椎城的名师, 两家自然往来频繁, 关系甚亲。
甄蓉儿打小就知道有那么一个哥哥, 年龄比她偏长两岁,饱读诗书、谈吐不凡, 弹得一手好琴。
她的外祖父对其很是欣赏,每每提起, 都想收他为学生。
小时候刘崇文经常来书院看甄蓉儿, 他会带上些小玩意,有时也会邀甄蓉儿踏青放风筝。
是个很随和的哥哥,甄蓉儿是这么看刘崇文的。
直到她十四岁,刘家上门为两人定亲,甄蓉儿才有了、以后这人是我夫君的认知。
甄蓉儿对刘崇文谈不上什么动心有情,刘崇文人很好,外祖家都很满意刘崇文,两人门当户对, 得的是‘般配’二字……但刘崇文喜欢甄蓉儿, 待她也真的很用心。
相比于习文, 刘崇文更好琴, 他没有入仕当官的打算, 哪怕周遭人怎么劝说,连个秀才也不愿意考。
可他为了甄蓉儿,从未吝啬于参加诗会文宴,在椎城名望颇高,就是不想有人觉得他配不上甄蓉儿。
所有人都说这会是桩好姻缘,甄蓉儿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结果因为甄蓉儿外祖母离世的原因,甄蓉儿守孝推迟出嫁,错过了跟刘崇文的姻缘。
甄蓉儿离开前,特意将话带给刘崇文,也没有瞒他。
刘家知道甄蓉儿要跟皇室牵扯上,哪里敢有异议,他们将刘崇文困锁起来,连夜把他送到远房表亲家,转眼给他相看一位表妹,慌急就给定下。
刘崇文莫名其妙被抢了亲,心里自然愤恨不满,可他是个识大局懂事的人,他知道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连累家族,虽伤心欲绝、但还是屈服同意了。
在借住表亲家的时候,刘崇文听说了宁昭和甄蓉儿一见钟情、情深似海的‘佳话’。
甄蓉儿自小在椎城长大,足不出户、根本没见过几个外男,她跟宁昭有没有情,刘崇文还能不知道吗。
刘崇文得知消息的当晚,到朋友家借酒浇愁,归时兴起坚持要骑马,他从疾行的马背上摔下,磕伤头不治身亡。
当时宁昭和甄蓉儿大婚在即,刘家人猜测甄蓉儿嫁入肃王府有猫腻,怕刘崇文身死的事被有心人做文章,牵连刘家,故瞒着不敢给刘崇文发丧,对外只称他求学远游,绝口不再提这个人。
但自家的孩子委屈身死,做爹娘的怎么会没有怨。
刘崇文的娘亲便命人在甄蓉儿出嫁当天,把刘崇文的死讯告知她。
刘家母亲就是要让甄蓉儿心生不安,让她永远忘不掉刘崇文,哪怕大婚当夜,想的也是他。
从某些方面来说,刘家母亲做到了。
如果刘崇文活着、娶妻生子了还好,可偏偏他死了,他成了甄蓉儿心底埋着的一根刺,是想起会愧疚,提也不能提的人。
余烬让这样的人重新出现在甄蓉儿面前。
于是当余烬找到宴席外的甄蓉儿时,甄蓉儿打了他一巴掌。
余烬呆愣在原地,表情很是受伤。
他的心像是被刀搅似的一阵阵钝痛。
他知道刘崇文对甄蓉儿来说很是不同,却没想到素来柔弱和善的甄蓉儿,会因为刘崇文打他。
他没有在甄蓉儿面前疯,甄蓉儿就打了他。
余烬不是没有见过刘崇文,也并非不了解刘崇文和甄蓉儿之间的事,他甚至亲眼目睹过他们议亲……余烬只是习惯当感情的胆小鬼,他对自己不自信,所以从不去深究甄蓉儿对刘崇文的感情。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过去的感情他不在乎。
可这次,他仅仅是越线借用刘崇文的身份,甄蓉儿就打了他。
他知道甄蓉儿会生气,想着她或许会厌憎不理他,可是为什么要打他呢?他真的有那么不堪吗?余烬在甄蓉儿面前红了眼。
但在甄蓉儿心里,余烬就有这么可恨。
逝者已逝,余烬不该打扰死者,他借用刘崇文的身份,只怕已经惊扰刘家,刘家唯一的孩子死不敢发丧,回头还要配合余烬演这样一出戏,她面对‘刘崇文’已然如此,更何况刘家爹娘。
可偏偏,余烬敢以这副面容出现在恒王府的宴席上,他只怕先斩后奏、早就安排好了。
为保刘家,她还不得不配合余烬。
难道余烬以为,他到肃王府,随口跟她说上几句话,就算是得到应允了?甄蓉儿对余烬很是失望。
平冤十三卷,是你动的手脚吗?甄蓉儿忽然问余烬。
是我。
余烬仍是有些木然呆愣,他茫然回道,没有瞒甄蓉儿。
甄蓉儿的怀疑不是没来由的,余烬行踪神秘,武功高强、还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易容能力,他现在出现在恒王府,当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平冤卷、跟他多半脱不了关系。
为什么?甄蓉儿望着余烬,觉得他有些荒谬。
平冤卷曝出来,皇后就不能用沈公来威胁你了。
余烬答道。
甄蓉儿没想到自己竟然猜对了,她看清余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本性。
甄蓉儿摇头道:十三卷六十三人,在你眼里是什么?随意摆布的棋子吗?是蝼蚁。
余烬在心中回着甄蓉儿。
或者说,除了甄蓉儿,天下万民、每个人在余烬眼里都是蝼蚁。
他高居在上,碾压踩死过他们太多次,早就不把他们当人看。
不行吗?我只在乎你,不行吗?余烬处在崩溃的边缘,目光牢牢锁在甄蓉儿身上,期盼她能拉自己一把。
接下来呢?你还要做什么?甄蓉儿不是看不出余烬的状态,她只是无视它,接着追问余烬。
余烬看得出来,甄蓉儿不想拉他,她只是想通过质问得到答案,不信任、不赞同,彻底把他当做敌人。
伪造沈公的书信,让宁昭得知当年你嫁他的真相……甄蓉儿觉得可笑,她语气舒缓,冷静且残忍道:就为了让我和王爷和离?他当糊涂虫太久,让他清醒点、别自欺欺人不好吗?余烬没有承认甄蓉儿的追问,他当然不仅是为了和离,更重要的,他要把宁昭拉进局里。
只有宁昭醒过来,他才会配合他行事,而‘和离’跟‘刘崇文’,只是让宁昭远离甄蓉儿,让他介入两人的一个方式。
王爷处境尴尬,在朝中已然很是艰难。
不管你想做什么,王爷都当不了你的棋子。
甄蓉儿此刻把余烬当做敌人,又有余烬利用‘刘崇文’在先,她本能地维护起宁昭。
可余烬不在乎甄蓉儿是出于什么心理说出的这番话。
他已经难以分辨,只知道甄蓉儿袒护着宁昭,却憎恶敌对、出手打了他。
为什么……余烬像个困惑的孩子,他上前一步抓住甄蓉儿的肩膀,俯下身与甄蓉儿额头相抵,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甄蓉儿没想到余烬会忽然靠近,她有些紧张害怕,僵立着没有挪移。
从余烬靠过来的‘刘崇文’面容下,甄蓉儿在他双眸里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甄蓉儿心跳有些急促加快,余烬靠她越来越近,近乎是个诉情缠绵的状态。
宁昭离席找到两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宁昭不该走的,太子要在恒王面前稳着、肯定不能让同行的宁昭失态。
他给过提醒和暗示,结果宁昭坐如针扎,眼看余烬走了,甄蓉儿迟迟不归,他还是决定起身。
‘崇文哥哥’。
知道刘崇文的名字后,宁昭总算听悟甄蓉儿席上的呢喃。
甄蓉儿在京城就是一叶孤舟,甄家人与她不亲近,她也从不结交什么女眷。
结果忽然冒出一个‘哥哥’,看恒王的反应,只怕还是什么‘情哥哥’。
宁昭觉得甄蓉儿陌生,就好像他住了很久、自以为再熟悉不过的主屋,推开暗门竟然连接着另一座府邸,而他从来没有到那里去过。
甄蓉儿不该这么对他,他从未瞒过甄蓉儿,她不能这么待他……宁昭有满肚子的怨怒,可等他火急火燎找到两人,看他们额头相抵、缠绵相依,宁昭忽然有些迈不开腿。
这算什么?甄蓉儿忽然出现,成为他的‘真爱’,当上他的王妃。
不是他抢的、也不是他逼的。
成亲三年,她转头跟别的男子亲密相拥,好像自己这些年有多么不情愿一样。
宁昭拔出了剑,踩着廊道外的石墩,一跃扑向余烬。
余烬察觉到宁昭动剑,他将甄蓉儿拉护在身后,扯出腰间的扇子猛地撑开,借力击开宁昭的剑。
宁昭的剑直直朝余烬的脖子去的,他正在气头上,本意是想分开碍眼的两人,不想余烬竟然抱着甄蓉儿转身,用扇子的巧劲化解了他的招式。
这刘崇文武功不低,哪里像是个文弱书生!宁昭越想越气,直接跟余烬打起来了。
被拉到一旁的甄蓉儿,慌急间以为是什么刺客,待她认辨出是宁昭后,眼前的两人已经杀气毕露快速交手几个回合。
宁昭没打过这么憋屈的架,刘崇文不过用一把扇子,就挡住他所有的攻势。
对方武功远在他之上,仿佛有预知似的,回回都能压制住他。
堂堂肃王,军营里领兵号将好不威风,结果在自己王妃面前被打得这么狼狈。
宁昭对刘崇文起了杀心,什么椎城故人,冒犯王爷、觊觎王妃,让他怎么死都不为过!余烬似乎看穿宁昭的心思,他交手间嘲讽一笑,踢跪他小腿,迅速绕到他身后夺走了剑。
余烬!甄蓉儿见宁昭挨打,落入败势,出声呵斥住余烬。
余烬用夺来的剑,悬停在它主人的脖颈上。
余烬听到甄蓉儿的话可以收势的,但他还是出于报复心理,故意借力划伤宁昭的脖子。
锋利的佩剑划破皮肤,有些许冰凉的刺痛感。
宁昭单腿屈膝、半跪在地上,脖子还被架上剑,却依旧狠厉地目视对方。
余烬?那不是甄蓉儿外祖父派来的护卫吗?王爷。
没等宁昭理清其中缘由,甄蓉儿已经跑上前来,她急得气喘吁吁,不管不顾就要用手去推宁昭脖子上的剑。
余烬怕她受伤,连忙将侧开剑,将它迅速抽避回来。
甄蓉儿带着敌意和警告望向余烬。
她是故意喊出余烬的名字,她在威胁他,提醒他自己并非全然受其掌控。
甄蓉儿一手揪抓着宁昭的肩袖,她其实心思更多地在余烬身上,否则宁昭染红领口的伤势她不会没发现。
甄蓉儿从小说话就轻声细语,即便是着急呵斥人,也舒缓没气势。
她与余烬对峙着,蹙着眉冷着脸,已经是极动怒的模样。
刘崇文,王爷岂是你能伤的。
受维护的宁昭非但没有欢喜,反而有些羞恼。
他扯开甄蓉儿的手,起身时被踢踹的小腿隐隐有些发颤。
宁昭勉强站稳,摸着自己流血的侧颈,不耐烦地与甄蓉儿道:技不如人,不必你假好心。
话虽如此,宁昭却主动出手将甄蓉儿拽到自己身后。
宁昭拦到甄蓉儿和余烬中间,用满是发酸威胁的语气说道:余烬、刘崇文?刘公子怎么不继续在肃王府保护王妃,不辞而别跑恒王府弹琴了?余烬的回话同样满是火气和敌意,他微微低头,双手捧着宁昭的佩剑,不卑不亢道:只要王妃需要,我就是她的护卫。
余烬太知道怎么激怒自己,果不其然、宁昭抽走自己的佩剑,抬脚踹向余烬的肚子,将他直接踹倒。
宁昭的剑从上到下垂向余烬,是一个刺穿诛杀的动作。
王爷!甄蓉儿两手抓住宁昭的手臂,制止了他。
宁昭怒极瞪向甄蓉儿,带着点赌气的怒意,眸子有些受伤。
甄蓉儿到底知不知道,她夫姓谁家!宁昭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伤了本王,本王斩杀他、不为过!宁昭绝口不提甄蓉儿刚刚与余烬亲密。
甄蓉儿垂下眸,当着宁昭的面给他跪下。
王爷,请您息怒。
个中缘由臣妾会向王爷解释,臣妾可以任凭王爷处置,但此处是恒王府,不宜闹出大动静,还望王爷收剑。
你倒是替我考虑了!宁昭冷笑嘲讽,气得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平时对着他,不是‘臣妾知错’就是‘臣妾明白’,对面刘崇文,倒是愿意说上一长段话,为他求情了。
他却还想着给甄蓉儿留面子,没把他们刚才搂搂抱抱的丑陋行径说出来。
宁昭出手拽起甄蓉儿,眼里有怒意和血丝。
他压低声与余烬道:刘崇文,你好自为之,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的。
宁昭带走甄蓉儿,他仓促离席、转身请辞,半点沉不住气的模样,可把恒王看乐了。
男人就是这样,再怎么不喜欢,自己的东西绝不容许别人沾染半分。
恒王亲自相送,一行人在府门前上马车。
恒王得意于太子阴沉的脸色,跟太子绕话交锋,你来我往,那边宁昭半点不掺和,已经把甄蓉儿揪上马了。
太子冷着脸匆匆与恒王辞离,不忘留下几句威胁的话。
阿昭!太子急步上前,一把揪住正欲上马车的宁昭,看清他被染红的白色领口。
太子对宁昭有气。
宁昭坏了他的计划,宁昭不该表现得这么愚蠢,轻易被人挑拨起情绪。
区区一个刘崇文,不喜欢有千万种方式要他死,如果心里不痛快,把甄蓉儿毒死同样没人知道这些事。
何必像个傻子一样追出去!你受伤了?太子忘记先前要说的话,追问道:怎么回事?宁昭现在也很烦,他急着找甄蓉儿问话,随手抹了下脖子的伤口,说道:皇兄,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宁昭甚少拒绝太子的问话,太子心里隐约有点对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感。
恒王刚出手,太子就有点慌了。
太子没想到,本分听话的甄蓉儿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太子不像甄芙儿,有那样优越的自信,他看得懂自己的弟弟,从宁昭托辞逃避跟甄蓉儿和离,太子就悟到宁昭可能对甄蓉儿动情。
也是因此,太子没有立即逼迫宁昭,而是选择跟宁昭一起到恒王府探查。
抓到幕后推手把事情解决,总比因为个甄蓉儿让他们兄弟离心来得好。
可是甄蓉儿临了给他闹了这么一出。
太子对影响宁昭的甄蓉儿很有敌意,他不需要一个动摇的弟弟,宁昭是他的助力,从小就非常听话,一个女人、他随时可以为宁昭换掉。
太子沉下心,对宁昭道:阿昭,孤的提议依然有效。
太子松开宁昭,宁昭有些楞,明白太子说的是和离的事。
宁昭未作答,转身进入马车。
……宁昭迫不及待离席,一心想跟甄蓉儿独处,有满腹话要说。
可当他真跟甄蓉儿一起待在狭小的马车里,见甄蓉儿温顺垂眸,一副等着处置的模样,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宁昭当然知道自己今天失态,但他忍不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气。
脖颈的血浸湿领口,黏糊糊地令他更加烦躁。
宁昭捂着伤处,睨视甄蓉儿,问道:那个刘崇文,跟你是什么关系?臣妾与他议定过亲。
甄蓉儿倒不隐瞒。
你!宁昭指着甄蓉儿,气恼不已。
定过亲,与别的男人定过亲,还来当他的王妃做什么!宁昭问了句废话。
交换过庚帖?是。
甄蓉儿回道。
定亲还会不换庚帖吗?宁昭也意识到自己气糊涂,问了句傻话。
你……你刚才与他那么亲密!你们以前,牵手?相拥?亲过、吻过了?如果不是这马车限制宁昭发挥,他能拔出剑来,把这里外砍散架了。
宁昭气得无言许久,满脑子都是甄蓉儿适才与余烬亲密相抵的模样。
再想想余烬当护卫那段日子,宁昭觉得甄蓉儿把自己当傻子耍,越想越气。
甄蓉儿见宁昭没说话,反倒斗胆抬起眸子看他。
甄蓉儿盯着宁昭的眼睛,她觉得很奇怪。
宁昭受伤了,说起来,刚刚仓促间、她好像看见余烬的蓝袍领口,也有点血色。
宁昭发现甄蓉儿目光直白地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挪移开眸子,又忽然瞪回她,骂说道:看着本王做什么!甄蓉儿忽然道:王爷,臣妾能靠您近点吗?作者有话说:留爪、留爪。
今天提前更,应该不会有下一章。
以及,胖妈看到有读者让胖妈推荐书单,哈哈哈哈,知道胖妈为啥当个作者吗?因为书荒啊!看胖妈当了几年作者,就知道胖妈有多少年找不到书看了。
每次胖妈铆足劲开文的时候,就是胖妈没书看的时候。
只有书荒的时候更文最积极,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