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章

2025-03-22 08:19:13

无药可解?怎会无药可解!听闻此言的皇帝震怒:太子若不能痊愈, 朕唯你是问!众太医冷汗涔涔。

在太医令走后代为执掌太医院的老太医颤声道:陛下恕罪,我等绝非不愿为殿下解毒,只是, 只是,或是殿下所中之毒, 极为可怖,非此等极烈之药不能压制, 殿下用毒已是铤而走险,两毒并发, 这......他磕头:臣等也无能为力啊!皇帝怒不可遏:放肆!他身后的年轻太医垂首。

能让风寒, 演变成不良于行的毒药, 本就世间仅有了,殿下所用奇毒, 甚至能压制此毒,又能温和到哪去呢?何况时至今日才有人发现殿下身负重毒, 证明殿下从前所用之药, 所服膳食,皆无人照看,谁知道这药的毒性被放大了几成?种种怠慢拖累, 才使得这药虽为慢性毒药,发展到如今却到了能置人于死地的地步。

殿下想必是觉察了此可能,才决意离开京城。

殿下也远比他们想象得,遭受了更多苦楚。

皇帝见他们只会高呼恕罪, 拍案:偌大一个太医院, 就没有人能解太子的毒吗!远在迦南郡的太医令拱手叹息:为今之计, 唯有请神医亲至。

神医游历多年, 见多识广, 或有可解之法。

楼术安静片刻,才抬手:子慎来之前已去信神医,望神医即刻出发,在此之前,还仰仗太医令多费心替殿下诊治。

太医令本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闻言自然是客气称是。

楼术垂眸送太医令离开,回来时看到满院的郎中,及周边郡县官员都候在院中,黄门不走,他们也不敢离开,如一在旁愤愤道:殿下宅心仁厚,怕是根本不肯降罪于他们。

楼术问:殿下还是昏迷不醒吗?是,见过盛姑娘之后便吐血昏迷了,昏迷之前还令盛姑娘告诉我们不必为难这院中的人。

楼术不说话了,其余时间都守在厢房外,凡殿下所用汤药,皆要经过查验,殿下身旁随侍的仆从都换了好几次。

只有盛姑娘,一直守在殿下身侧,暗卫虽知道此有不妥,但盛晚不肯离开,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安顿好盛家商队的人,拔除掉院中其他势力的眼线,然后将这一方小小的院落看得更紧了些。

晚间殿下醒了。

楼术缓步而来,隔着帘幕望着低咳着的人,声音很轻:殿下。

低咳着的人并未回答,他的病情严重,不是郎中轮番来看上几轮,便能缓解的,苏醒后也虚弱得厉害。

但努力压着声音里的哑意:子慎。

裕安刚刚匆忙赶回,正抹着眼泪在殿下榻前解释:前几日楼公子快马赶回京城.......还未说完便被一直沉默的楼术开口截断:子慎快马归京。

他垂首:是为告发殿下为争陛下宠爱,给自己下毒一事。

裕安一愣,刚想出言问楼术为何要这样说,就被如一捂住嘴,下意识瞪眼,和他同在角落里的楼术的仆从却对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楼术已继续道:陛下震怒,命沈河郡守延请名医,为殿下解毒后,押解殿下回京受罚。

暗卫和裕安都已从黄门那里了解到殿下下毒始末,心情自是复杂难言。

尤其是裕安。

他在不知道殿下下毒是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已经为殿下贵体感到担忧,如今知道殿下.体内还有余毒,更是扑在昏迷的殿下身侧哭了好几次,如今眼见楼术颠倒黑白,又急又气,恨不得现在就将楼术赶出去。

他既已为殿下当面对圣上申辩,又何必再次出言试探?难道殿下还会继续将自己下毒的事瞒下......被捂着嘴不能出声的裕安突然愣住。

明白楼术打算,所以更加无颜面对殿下的暗卫垂首,也未阻止楼术。

楼术望着帘幕后的人,敛眸:殿下,就没有什么想和子慎说的吗?咳血的人攥紧手指,压抑地咳了几声,才轻轻地笑了一声:子慎想让我说什么?既已告发,又来押解我,子慎还指望我礼待你么?他像是相信了楼术的话,又更像是,早就会料到会产生这样的局面,是以竟然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安静片刻,便道:你既对陛下忠心耿耿,自有机会加官进爵,前途无量。

他似乎想说些嘲讽的话,但声音太轻太慢,听起来反倒像是真心实意的祝贺:履行职责,往水患之地去,得你的锦绣前程便是了。

房中的人都知道内情,自然不会误解,反而更加心中酸涩,裕安也鼻酸地低头。

楼术并不回答,只是道:陛下已命我护送殿下回京,若殿下有三长两短,便要拿楼家是问。

他抬头:殿下若还惦念着臣与臣父为殿下鞠躬尽瘁,还是早日动身回京的好,莫要为难臣。

这两句话说得和当日一般,极为冷淡冒犯。

帘幕后咳嗽着的人却只是一顿,咳嗽声压得更低,半晌,才勉强连贯道:那便明日再出发吧。

说是再,其实是就。

殿下总是心软得让人一闻便知。

多谢殿下。

楼术关上门,出去的时候听到如一问,为何要那般告知殿下?如今满院中跪着的,不都是受陛下敕令,来为殿下诊治的吗?楼术却回头看了眼被暗色笼罩的厢房。

刚进门时,那里面淡淡的腥气,几乎令几名仆从下意识退却,是见黄门守在门外,才硬着头皮上前。

他是为殿下向圣上陈言,令殿下暂时沉冤昭雪,但是日后,若是再有人想将此案翻过,说此乃殿下在戏弄于陛下呢?他并无证据,朝中皇子朝臣又虎视眈眈。

今日陛下能忆起殿下病重之苦,日后却未必能。

若不让陛下亲眼看看,殿下受了多少苦,是如何,受尽委屈,也要将自己的病情瞒下,是如何听着陛下的斥责,日复一日地孱弱下来的,陛下焉能记得,殿下会走到今日,都是因为,殿下这从前的储君,受到陛下的庇护太少了?因为皇后母家势弱,因为陛下还有其他皇子,所以殿下无人庇佑,无人倚靠,才硬生生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就连陛下给予殿下的暗卫中,也有不少,对殿下是面服心不服。

楼术忘不了殿下暗卫不赞同和不解的神色,忘不了陛下听闻他的争辩后,胸膛起伏地将那罪己诏扔下来时严厉责骂,忘不了去见殿下质问他为何给自己下毒时,他额角那泛着猩红的伤口。

自己被殿下那方砚台砸中,也不过是疼了五六日,如今距离殿下被废已一月有余,陛下却已忘了自己亲手砸伤过殿下了。

但是那伤仍在。

楼术知道殿下受过的委屈还在。

所以楼术只是淡淡道:将我此前的说辞一一说给院中的人听便是。

殿下愿意宽恕他们,可是他们根本不该被宽恕。

如一反应过来:公子是想......是想叫殿下以为,自己终究还是瞒过了陛下?楼术没回答。

他只是想让圣上看到,即便没有证据,即便朝野都认为殿下荒唐无度,圣上也不该忘记,殿下本不该承受这一切。

从一开始,就是陛下亏欠殿下罢了。

天亮的时候裕安扶着萧无恙上了马车,商队也结束在此刻的休整,准备往江南方向去,盛晚自然也在此列。

然而不过片刻,队伍便被截停,太子所乘马车车帘被掀开,盛晚站在车边,似乎是匆忙追上,定定地望着萧无恙:我和你一起。

暗三皱眉,想要上前劝阻,却被暗一拦住。

你这是何意?暗一言简意赅:殿下并未命我等出现。

暗三看向暗一:此前你还告诉我,这位盛小姐甚是可疑。

暗一不回答,他没说那日,盛二小姐不顾一切地冒雨赶路,与殿下对视那一眼,已足够让暗一明白,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即便她不愿为殿下付出任何,他也已没有资格拦着她与殿下相见了。

殿下本就遭受百般苦楚,他等虽为殿下仆从,却也因沾染太多殿下所指使的荒唐事,对殿下也生出许多偏见,有时甚至会对殿下的命令产生质疑。

这已不是臣下该有的表现了。

可是殿下只是看着,什么都没说。

而这位盛姑娘,只有这位盛姑娘,哪怕山高路远,哪怕不知道殿下已沉冤得雪,却仍愿意风雨兼程,守在殿下身边。

他又有何颜面,让盛姑娘离开?盛家那边他自会料理,但殿下身体已经孱弱无比,不能再受到一点伤害,若是姑娘能令殿下开怀,那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愿冒此风险,为殿下留下姑娘。

见暗一不说话,暗三也只能退后:既殿下有命,看住不长眼的人,让他们别走漏风声便是了。

车上的萧无恙抬眸,望了盛晚一眼,仿若不消片刻,便已与车外的人心意相通,交换思绪,很快就伸出手。

如玉石般温润,又如绸缎般冰凉的修长手指将盛晚拉上车,右手轻轻护着她脑后后,就将自己身上的大氅,牢牢地盖在了衣衫单薄的盛晚身上,盛晚扯住大氅一角:你也盖。

萧无恙并未推拒,任她倚在自己怀里,然后低首,摩挲着她的手指给她取暖。

他微凉的手指与她的掌心交叠在一起,温度和热意便源源不断地传到了盛晚身上,也让神色苍白的人眉眼染上一缕暖晖,瞧着倒像是气色好了些,看得裕安又是欲言又止,又是下意识转开视线。

罢了,他垂眸,只要殿下开心。

他想起殿下的病,又是伸手擦眼泪。

盛晚已抬手抱紧温暖的来源。

殿下墨色的发丝便散落下来,落在那雪白的大氅上,像是雪景峰顶逶迤向下的墨梅。

如一有些不安,回头。

.......单是从车帘外望过去,都可知道殿下是如何心悦这盛家二小姐,竟然连病体都不顾,仍肯这样照料着千里迢迢来寻他的人。

心有惴惴的人忍不住追上楼术:公子,那盛家二小姐.......楼术看了他一眼,如一才换了问法:殿下,竟然与盛家有旧吗?从前陛下会殿下议亲,可从未提到过京城盛家。

由于阅历所限,如一并未想到这盛家乃江南家族,等那商队的马蹄声渐渐消失,才想起,那商队倒是姓盛......等等,商户?如一眼睛已瞪圆了,不知道是因为这么多人居然都默许来路不明的女子跟在殿下身侧。

还是因为殿下无姻亲数年,心悦之人竟然来自一个小小的商户。

楼术并不多言,只是道:看你的路。

殿下的确与一位盛姑娘有旧。

却并非江南盛家的二小姐。

骑着马的人回忆起那次他与殿下出发往江南治理水患,遇到的那位娴静聪颖,女扮男装的盛家大小姐。

当时殿下还未受伤,性格温和,屡次出手相助那位盛姑娘,那位盛姑娘也好投桃报李,治水时,曾提出许多意见建议,殿下也曾设宴答谢过那位盛小姐一二,只是他们急于回京,并未有进一步的联系。

当时他还以为,殿下或许会为那盛姑娘求一求陛下,定下婚事。

谁知,没过多久那位盛家大小姐便已没有了音讯,殿下也因病重,不得不伪装自己的性情,如今,跋山涉水而来,守在殿下身边的,竟然是盛家那位名声糟糕的二小姐。

但殿下当时便中毒一事,他也直至今日才有所发觉。

当日殿下几次出手助那位盛家大小姐,若是为了二小姐也说不定。

何况,殿下所心悦之人,品行怎会有差,怕是也是为了殿下刻意为之罢了。

所以只是道:盛姑娘婚事为族老掌控,殿下大约是怕她做出傻事来。

如一问:那殿下会.......楼术知道如一想问什么。

可,殿下怎会娶这位盛姑娘。

楼术握着缰绳。

他怎么舍得娶这位盛姑娘。

殿下此毒无解的事,只有他与几位太医知道,但从前殿下便已天下女子皆嘲笑他不良于行为由,拒了好几门婚事,哪怕整个京城都觉得殿下本性暴戾,不堪为夫郎,也无人对太子妃的位置趋之若鹜,也不曾改变。

殿下又怎么舍得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情况下,耽误自己喜欢的人。

不过是怕她受了家中婚事委屈,想替她求一门好婚事罢了。

殿下不擅长牺牲任何一个人,叫任何一个人受委屈。

想起前几日赶回时,还见到埋县因某处寻得黄金数两,得以重建被水患波及房屋,大建学堂的楼术握着马鞭,操控马儿向前。

殿下从来都只擅长牺牲自己罢了。

京城乃天子脚下,寻常人等难以得手,距离神医故居也近些,殿下的毒会解得更快些。

有郎中太医随侍的队伍缓缓踏上了归京的路程,在温暖大氅下昏昏欲睡的盛晚也迷迷糊糊地在萧无恙照顾下,和萧无恙一起,缓缓闭上了眼睛。

完全不知道此刻京城中,正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流言:你们知道吗?当今圣上为杜绝废太子继承皇位,竟给废太子下了毒!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