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五章

2025-03-22 08:19:13

天光破晓时四个人同时醒了, 一同起来梳洗打扮。

最繁琐的自然是身为女子和储君的一号和四号。

盛晚的发髻又更麻烦些,所以一号爬起来之后就打着哈欠坐在那,她身后, 三个人一人握着一绺头发在梳。

因为四号手指纤细修长,最能胜任, 所以,手指粗糙动作笨拙一些的霍凌寒和萧逆就默默地松了手, 坐在一边。

看着萧无恙成功地把盛晚的长发盘成了漂亮的飞云髻。

梳洗好的盛晚又转过头来帮四号束发。

其他两个马甲就随便多了。

萧逆最快,三下五除二就清理完了。

霍凌寒刚抬手把发束好, 抬脚准备去洗脸, 就突然想起什么, 摸了摸头上的碧色发带,一顿。

面无表情转过身, 把发带取下来,递给四号, 然后直接坐在床榻之上等着盛晚给他重新梳。

看得忍不住上手玩二号头发的萧逆都在旁边说了一句:笨。

这都能拿错。

霍凌寒十分干脆:痒。

别动我。

萧逆看了他一眼:又。

没有。

同步。

痒也是你痒, 和我有什么关系。

然后霍凌寒就和萧逆打了起来。

等四号给一号穿上外服,转头说了句别闹的时候,才若无其事地站到一边, 谁也不看谁。

过一会儿,又转头贴在一起掰手腕。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小学生打架:上秒吵架下秒和。

盛晚:......她拽了一下四号的袖子:我觉得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把思维同步开一下比较好。

不然马甲再这样闹下去,很难不崩人设。

萧无恙正握着梳篦,帮一号梳顺发尾, 闻言微微沉吟:先复盘?了解一下各自的进度。

玩腻了的二号本来准备偷偷溜, 闻言木着脸收回脚。

萧逆告状:二号刚刚想跑!霍凌寒一脸冷漠:我没有。

都是马甲, 谁还不了解自己了, 萧逆立刻揭穿他:你想偷偷用认可值开思维同步。

霍凌寒:.......他转头, 眼神控诉:是你们排挤我。

萧无恙和盛晚同步扶额。

萧无恙叹:是系统说有两个灵魂暂时无法开启思维同步,不是我们不想。

霍凌寒:呵。

霍凌寒:昨天晚上你们都不告诉我你们要开会,还是我自己偷偷跑出来,才发现你们已经聚在一起了。

若非二号原来的设定就是武功高强,宫内人也没有太在意他的去留,昨天晚上的会议就没有第四个人了。

他甚至怀疑他不来,他们都记不起来自己这个人来。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离霍凌寒离得最近的盛晚忽然啪地抱住二号,霍凌寒瞬间不说话了。

他很诚实地抱住自己,丝毫不避讳自己生气的目的,就是想要其他马甲的贴贴。

安抚好马甲的萧无恙开始开会:认可值的情况大概是我最高,二号低一些,然后是三号和一号。

与三号和好如初的霍凌寒正在研究盛晚的服饰,萧逆在摸盛晚的头发,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坐在两个人中间的盛晚抽空回答了一句:我会想办法把认可值提上来的。

萧逆想了想:我帮晚晚。

霍凌寒:我娶。

萧无恙:.......他默默地放下简略写好的会议章程,加入二号和三号,和一号贴贴。

计划和之前没有大出入,主要是想问问你们目前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虽然他相信自己都有能力解决,但是思维同步不存在的情况下,还是尽量避免各自行动导致的计划冲突得好。

三号这次自作主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霍凌寒:四号接下来主要对付的应该四皇子?萧无恙颔首:此人势力盘根错节,不早日联系群臣,怕是即便成功夺储,也会在瞬息被架空。

是以要坐稳储君之位,势必要扫除四皇子一党的威胁,往后他们才可安然度日。

萧逆还是只能断续咬字:太后。

和。

内侍。

霍凌寒也道:霍家旁系和镇北侯夫人,我会在近日解决。

三个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处理好了,就能提亲了。

盛晚本来在掰着指头算自己的认可值,闻言点头:那我就等着你们来提亲。

当然不是真的上门提亲。

她与二号的婚约如无意外,必会履行。

等二号真正解决完镇北侯府的麻烦后,镇北侯府就会变成一个完全可以由二号掌控的空壳子,盛晚嫁进去会很舒服。

没有婆媳矛盾。

没有高门宅斗。

连装修和绿植都能按自己的想法来安排。

就算是宫斗也能完美避开。

唯一的麻烦就是不好和其他马甲见面。

盛晚从拿到四个马甲起就在考虑这一点,所谓的提亲,也不过是是让其他两个马甲在其他人那里过一个明路,知道他们早有牵扯。

万一日后出现什么意外,有人撞破了她和其中一个马甲的关系,有今日的铺垫,也不至于怀疑到怪力乱神,魂鬼上身这样的事上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可以给自己一个合理合法,还能得到其他人默默襄助机会,会见马甲的借口。

如今的伤痛都是暂时的,等麻烦解决,四个马甲像今日这样团聚的机会还有很多。

盛晚不着急。

话是这么说,几个马甲在开完会后还是逗留了好一会儿,尤其是二号,磨磨蹭蹭地和最喜欢的一号贴贴,把盛晚飞云髻上的发钗都给弄歪了。

直到暗卫现身提醒太子该上朝了,二号才起身离开了,然后就是梳洗好的盛晚。

四号和三号把他们留下的痕迹收拾好之后,才喊人进来。

暗卫恭敬将五殿下带出,守在内殿外的怀月却是一夜无眠。

乍一见到五皇子安然无恙从内殿出来的时候,脸上也根本不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而是刻意忍耐后的沉冷铁青。

等暗卫退去后,才又拉着萧逆,到屏风后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确认殿下身上没有新添伤口,心才猛地一松。

放下萧逆手的时候才发现萧逆在看他。

十七岁的少年与同龄人相比不算高,但是也到了能与怀月平视的地步,这么微微偏头打量着他,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看上去,竟与怀炉有些相似。

怀月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若怀炉还在,看到这样的殿下,大抵也会伸手摸摸殿下的头吧。

想起殿下手臂上层层叠叠,经年累月留下的各种淤伤血痕的怀月,心口又闷痛起来。

他不住地想,自己当年怎么能那么狠心,将年幼的殿下扔在这冷宫里。

昨夜那线人虽说并未提到,五皇子年幼时便被囚着取血一事是否有证据,却也证实,他们离开后,冷宫宫人,对五殿下非打即骂。

殿下若非痴症犯了,很少会反抗。

若是殿下真是假装痴傻,为何不一个个将那些宫人都杀了,好让自己过得舒服些?还要受着他们欺压,甚至连身上财物,都被他们抢去。

那用来采买钱财的金银,恐怕还是殿下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的物件,他竟还怀疑殿下买来纸钱,是在做戏。

怀月收紧手指。

一旦从往事里窥见端倪,他便越来越觉,自己往日推测何止是错,简直是错得离谱。

当初那人只说怀炉死时曾见到殿下经过,可殿下那时不过□□,如何能将怀炉制服?若是有旁人相助,那为何与殿下最亲近的自己和陈婉没有遭殃,反倒是身在太医院的怀炉被人下了毒手?而且以殿下身份,也根本没有必要屈居冷宫之中。

怀月看着面前因受多年冷宫磋磨,五官显得格外倔强冷硬,无丝毫养尊处优的皇子之相的萧逆,喉咙艰涩。

殿下之血如此珍贵,随意掺入吃食当中,便可当做灵丹妙药来为自己图谋一个前程。

可殿下却硬生生等他们回去等了五年。

心绪起伏的人深吸一口气,正欲告诉五皇子,即便昨夜没事,日后也不能太相信太子,也不必什么都当做可以报恩似的献出去。

蛊人之血何其珍贵,一旦被人大白于天下,殿下将永无宁日。

萧逆却已经看着自己颤抖起来的手指,抿唇。

怀月一怔:殿下?经验丰富的内侍很快便发觉他异样的原因,找来御寒衣物披上去。

萧逆已经咬字艰难道:怀。

月。

冷。

他牙齿开始打架了:好冷。

怀月立刻叫了宫人来请太医,自己则拿着被褥将五皇子裹起来,想到五皇子前几日还病着要用汤药,如今还未痊愈又开始寒冷发作,便觉心中又惊又痛。

知道五皇子如今无人倚仗,不可对太医不敬,才咬牙按下。

听太医说此症状与殿下之前寒毒有些类似的时候,却是浑身一软。

太子千金贵体,染了寒毒都不良于行,何况是饱受磋磨的五皇子殿下?萧逆嘴唇发抖,迷迷糊糊地颤着眼睫想要阖眸,怀月只能拍着萧逆的脸,让他保持清醒,看到陈婉出现,便是瞬间拔高声音:婉儿,殿下发热了!快去煮粥,加药材来......像是往日在冷宫中无数个日月,他们轮流照看多病多灾的小殿下一般:我来照看殿下,快去!陈婉脸色一白,伸手探了萧逆额头温度,才慌张道:是不是着凉了?竟下意识起身,真想去准备煮粥。

随玉拉起她手,对她严肃地摇了摇头,陈婉才想起什么,转向怀月:兄长......她急得几乎要掉眼泪:我来,来是想说,太后,太后处有内侍说五皇子抢劫财物,暴起杀人,还将尸体投入枯井当中,太后命我来传五皇子,我今日才有机会.....见怀月变了脸色,哭腔更浓:那些人来者不善,看样子,看样子是非要在太子上朝之时,惩治五殿下不可了!怀月脸色骤变。

等到了乾安宫,见到那被白布盖起来,恐伤圣眼的尸体之后,才攥紧手指,眸光冰寒。

他在宫外多年,什么样的尸身惨状没见过?何况宫中内侍即便再孤陋寡闻,也该看得出来,这两具尸体,根本已腐烂多日,要想查出凶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如今却还敢将这二人拖出来,不过是想为治五皇子添个由头,好叫殿下根本不能脱罪。

听到太后摆手让负责调查宫人离奇死亡一事的内侍陈言,心一点点沉到谷底。

.......此二人皆在靠近五皇子宫殿处死亡,且身上都有暴虐重伤痕迹,恰巧五皇子身边宫人状告,五皇子凌虐伤人,盗窃宫器,事关皇子,奴不敢决断,于是特禀告太后,请太后做主。

其余内侍也俯首。

若翟温在,便可认出,在此作证五皇子凌虐伤人,盗窃宫器的几人,便是当日将五皇子绑住,放在轿辇上送到朝晖殿的罪魁祸首。

此时他们都低着头,很害怕的模样。

盗窃宫器不是大罪,但是有人说,五皇子盗窃器物是为襄助什么人。

他们还曾见到五皇子与宫外之人交联,谋图大事。

至于凌虐伤人,甚至是杀人,也是因被杀之人无意中偷窥到什么秘密,五皇子才会下此毒手。

种种迹象,都表明五皇子是因逆贼身份,与南疆余孽私相授受,才有了此骇人之举,即便证据不充分,五皇子也绝不无辜。

怀月抬头,目光如炬:敢问几位,殿下凌虐杀人可有证据?五皇子与外人交联,又可有人证?陈婉当初也是嘱托宫人帮她留意五皇子动向,才从那宫人口中听闻,五皇子行踪诡异,与生人接触颇多。

只是那宫人向她透露后不久便出了宫,没了踪迹。

她也无从求证,闻言只能看向那宫人。

想知道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来作证的宫人都是往日五皇子的随侍,虐待五皇子成性,唯恐五皇子翻身。

之前五皇子在太子宫中,他们不好动手,如今听闻五皇子似乎神思敏捷了些,还学会了开口说话,惊恐五皇子会将他们阳奉阴违,虐待皇子的事说出去,才有此举动。

闻言自然是神色惊慌,半晌说不出话来。

人证?五皇子与宫外人相交都是他们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他们若是能证明五皇子私通逆贼,早就告发五皇子了。

何必战战兢兢等到现在,才敢拖着两具冷宫亡尸来向太后申冤?是以一诈就眼神闪躲起来。

怀月自然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慌张,更知道他们敢如此污蔑五皇子的缘由:当年五皇子便是因暴起伤人被挪至冷宫。

指责五皇子暴起伤人的宫人那时也并无证据,只是哭着,便让太后与皇上做了主,将一个堂堂皇子,扔到了那等偏僻之地。

怀月当时才离开皇后宫中不久,为不引人注目,才将此事疑点强行按下,想着日后再离开冷宫也不是不可以。

哪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使五皇子蒙受了这么多年的冤屈与苦楚?当即心下恨痛,语气也发了狠:既无证据,也敢无故攀咬皇子?怀月离宫多年,竟不知宫中法度已松弛到这种地步,区区仆从也敢构陷皇子。

他厉声:此事绝不简单,到底是何人指使,让你们污蔑陷害殿下!太后皱眉。

随玉察言观色,又见陈婉眸中蓄满泪水,微顿,拱手后才直起身:怀内侍,太后召你与殿下来,自然是欲秉公处理,你也不必过于激动。

虽无证据,但之前宫人猝亡,也是有人指证......怀月正欲说,有人证也不可如此轻易定罪,太后已然开口:哀家宣五皇子来,为何来的是你?陈婉惶恐垂首。

平复好情绪的怀月也深吸一口气,闭眼:太后息怒,五殿下突发高热,畏寒不止,是以奴才冒险前来,望太后恕罪。

太后倒不是真想做什么。

她要是想发落,见到五皇子没来那一刻便会令侍卫将人带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如今开口,不过是为了敲打敲打怀月,也表明自己的态度,如今偏向内侍那边——内侍手中虽无证据,五皇子暴戾伤人却是事实,否则冷宫也不会成为所有宫人都畏惧远离之地。

太后自认亏欠太子,才收回那道诛杀五皇子的旨意,却也没想过就如此将此事轻轻放过。

特地挑在这个时辰,就是为了在太子专心上朝,不能回护那孽障的时候,趁机将此事料理清楚,不给包藏祸心之人留下任何把柄。

也是趁此机会肃清宫内视听。

萧逆死罪已免,活罪难逃。

南疆余孽留在宫中,总归是叫她心中不安。

而且萧逆还会暴起伤人,这次不打上个几十板警告一下,他怕是也根本不会长记性,记得自己乃是南疆孽贼,而非真正皇室。

太后这么想着,侧眸。

宫人立刻乖觉地将五皇子带来了,因为是觐见,自然不可能让五皇子带着被褥入殿。

是以萧逆刚刚进来,众人看到的便是一个颤抖不止,牙齿打架地想要蜷缩起来的单薄皇子。

太后宫中侍卫上前按住,不让他起身,绝对的武力几乎将清瘦的少年整个人压垮。

怀月心中猛痛,想直起身,被陈婉拉住。

太后垂下眼,她对五皇子没什么好印象,对南疆余孽更无什么怜悯心思,是以不管萧逆表现得如何怕寒可怜,也只是问:五皇子可认得这几人?那些曾经虐打过五皇子的内侍都俯首,手掌出汗。

五皇子应该不至于这么短时间内便学会说话,只是有这么个隐患在,他们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来,胆战心惊地提防警惕着。

跪着的萧逆已经冷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额前碎发垂落下来,让他看起来像是山野之中伴随狼群长大的狼崽子,虽然虚弱,目光却仍然锐利得吓人。

怀月只能看到殿下面色惨白,手腕几乎被那侍卫捏断,被陈婉拉了好几次,终究还是扑过去,一把抱住五皇子,磕头告罪:太后!那一瞬间,怀月忘记了那么多年的怨恨,也忘记了怀炉的死。

只记得是他说会一直追随殿下,却自己出了宫,而殿下也被困在宫中五年。

哪怕殿下真的伤了那些内侍,可是殿下待自己是真,那轮椅也是真,他怎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怀中少年身体温度低得吓人。

怀月眼尾红了,咬牙:太后,殿下的确染了风寒,不宜这样受凉,求您网开一面.......陈婉没想到怀月会回护五殿下,怔了片刻。

太后也冷然扫过去,看到内侍战战兢兢不敢发言,眉皱得更紧:你们到底有没有见到五皇子伤人劫物?见下首脸色苍白地埋头,又拍案:回答哀家的问题还要犹豫吗?被怀月一句没有证据就说怕了,那还来伸张什么冤屈?其中一内侍忙不迭磕头:殿下的确时常劫掠宫人财物,加宫中器物等,不止奴等,其余宫宇宫人,皆可作证。

然而他才说完,被怀月抱着,还在瑟瑟发抖的萧逆便忽然睁开眼睛,推开怀玉,颤抖着咬牙盯着那内侍,便扑过去夺去了他腰间玉佩!内侍被惊得慌忙向后退,有人趁机大呼:便是今日这样,五皇子犯了痴症,五皇子要杀人了!侍卫骤然拔刀,乾安宫内乱成一团,萧逆却只是紧紧捏着那玉佩,发着抖,被怀月猛地拦住。

怀月心中多五皇子是否是假装痴傻的怀疑已然消退得一干二净,反而心被狠狠揪起:但凡五皇子心智成熟些,都不至于在宫人指责他暴起伤人后便突兀伤人。

五皇子是真的受了痴症影响,才控制不住自己行动。

可是手指都抖得厉害,轻薄外衣根本不能阻止他畏寒,唇色惨白地咳嗽着的人,却只是紧紧地握着那枚抢来的,怀月看着有些眼熟的玉佩。

怀月还未看清这玉佩有何特别,便被萧逆拽住衣袖——五皇子将玉佩,塞入了他怀里。

怀月僵了一下,下意识低头。

还没有怀炉高的小殿下在他身边颤抖着,使劲地想那枚玉佩放进他衣物中不要掉下来。

执着模样,竟像是往日,从太医院得了赏赐,便要巴巴地拿来给兄长尝的怀炉。

怀月像是挨了闷棍,陡然明白,自己当日为何如此之恨,这恨又为何消解得如此之快:陈婉将殿下当做弟弟,他又何尝不是将怀炉和殿下看做自己仅有的两个亲人?正因为他与怀炉有着真正的手足之情,他才更能体会,看着小殿下一日日长大,一日日变得乖巧懂事,其中所要付出辛劳艰巨的滋味。

他将有怀炉与殿下存在的宫廷看做是家,才迟迟没有要皇后赐他出宫的奖赏。

可是那日。

那日他告诉殿下怀炉死了,问殿下可知道怀炉死因,殿下却只是满脸凶狠地伤他的时候,怀月突然惊醒了。

他猛然意识到,他把殿下当家人,可殿下并未把自己当家人。

殿下甚至有可能,亲手害死了他的弟弟。

怀月接受不了自己的猜测,接受不了世上竟有自己护着的小殿下害死自己亲人的这种可能,所以他离宫了。

后来的那五年里,更是把对怀炉的愧疚,对自己的嘲讽,全部变成了对萧逆的恨。

他恨萧逆为什么不在意怀炉的死,为什么要在怀炉死后无所顾忌地伤他,为什么要毁了自己梦中的家。

所以报复似的,借着皇后崩逝前留下的赏赐离开。

他当真不知五殿下在宫中生存艰难,当真不知没有证据便不可轻下论断吗?他知道。

可他总要为自己的伤,为怀炉的死找一个出口。

找不到凶手,也总要有人,为怀炉的死负责。

所以他恨,他用尽一切手段证明五皇子的狡诈阴险恶毒,证明五皇子害死了怀炉,甚至不惜用恶毒的想法去揣测假设。

可是殿下那么像怀炉。

殿下仰头喊他怀月的时候,和小时候的怀炉那么像。

怀月根本不忍心怀疑殿下,反而冥冥中将殿下当成了怀炉,当成了自己那个早逝的弟弟。

他想弥补五皇子,便也不管五皇子是否有冤屈,不管五皇子和怀炉有着怎样的不同,不管五皇子因他当日之举遭受了多少灾祸。

便跟进宫中。

他对不起殿下的信任和依赖。

萧逆却根本不知道他心中如何跌宕起伏。

他也不知自己往日是如何怨恨诅咒他的。

他只是浑身颤抖地咬着牙:给。

你。

怀月恍然,忽然想,五皇子怎么会对怀炉的死有什么反应呢。

他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死了会被盖上白布。

他根本不知道今日自己不管是暴起,还是表现得正常一点,都被这群人怀疑这,怀疑那。

他更不知道他信任的怀月,可以因为身旁内侍,因为弟弟的死亡就怨恨他,只因为他曾出现在死去的人身边,又恰好有会伤人的痴症。

他只知道怀月和陈婉告诉过他的事。

萧逆把玉佩塞给怀月。

他只知道,往日他不肯让怀月他们离去时,怀月和陈婉便会随手放下件东西作为信物,对他说等着。

他听话安安静静等一时半刻,他们便回来了。

所以他抢了那枚很像怀月往日随身佩戴器物的玉佩:有。

信物。

不要走。

怀月的思绪空白了。

他僵硬地张嘴,低头看着还在发抖,嘴唇青紫的萧逆。

像是看到了那个睁开眼睛,看着怀月磕头后离去,又看着陈婉关上宫门,却只能从床榻之上爬下来,连追都追不上的小殿下。

喉咙像是被谁掐住,根本动弹不得的人,只能看着萧逆一遍遍地追,一天天地等。

他怎么会忘了。

他竟然忘了。

殿下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以为他留下那袋金银,陈婉与殿下便可好过一些,可殿下不过是几岁的幼童,还因痴傻口不能言。

殿下根本不知道那袋金银可以让他过上好一些的日子,不知道那些金银可以用来做更多事。

他只知道那些金银是怀月留下的。

怀月留下了这么多东西,这么多信物。

所以他一定会回来。

怪不得宫人那里查不到任何五皇子买纸钱的痕迹。

怪不得那些器物大多不知所踪。

若非太子带五皇子出宫,若非有人告诉五皇子那些金银可以交易,殿下本也不可能知道,那些金银并非什么信物,而是钱财。

是怀月用来减轻自己愧疚的一点点馈赠罢了。

可五皇子却守了那一点点馈赠,守了那么多年。

就连宫人仗着他痴傻抢去,他也牢牢记得,甚至在宫人指责他伤人的时候,在自己生病的时候,也想去抢回来。

自己却问幕僚,能不能查到纸钱和那些金银交换的痕迹。

萧逆不可能知道自己曾如此怀疑他了,更不可能知道那些纸钱不管是烧了还是没烧,怀月都没想过回来。

可他一直都记得。

萧逆还在发抖,嘴唇发青,太后实在看不下去这场闹剧,起身拂袖叫人把五皇子和内侍都带下去,改日再审。

内侍还上前搀扶了一二。

显然是太后也被这混乱气得有些眼花头晕起来。

可是还未开口,被怀月安抚住的萧逆已经畏寒地蜷缩着,在怀月不住地落泪哽咽,说他不会走的时候,咬着牙关:冷。

怀月不住地搓手给萧逆取暖。

怀。

月。

好冷。

太后听清楚了,按着额头的手落下来,看到萧逆浑身上下瘦得只剩下骨头,这么怕冷颤抖着,更像是下一秒便会散架的木搭子。

即使再警惕再不喜萧逆,也不免皱眉,觉得冷宫未免太过分了些。

纵然萧逆是异族,明面上仍然是皇子,怎可如此苛待。

殿下,怀月立刻带你回去,怀月这就带你回去......萧逆已经像是抵抗不住,却仍被回去这二字刺激到般:不要。

喝水。

他眼睫颤得厉害,眼睛几乎阖上,整个人却像是很畏惧喝水这件事一样,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怀月看他冷成这样,早已焦躁痛悔得不行,看到殿下如此畏冷,猛然想起,小殿下在住到冷宫附近之前,分明是不怕冷的。

如今这么怕寒.......只可能是宫人凌虐!想到这里的人猛然抓住萧逆肩膀,眼神可怕,声音却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在从牙缝里挤出来:殿下为何不喜欢喝水?是有人逼殿下吗?萧逆几乎昏迷,脸色惨白,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本能地战栗蜷缩。

看到萧逆这个本能动作的陈婉猛然想起什么,浑身发软地瘫倒在地。

熟知冷宫磋磨人手段的怀月也很快在水之一字的提醒下,想起冷宫中将人按在水缸之中,逼人认错,不认错便不让人呼吸的手段,猛然抬头!内侍已经惊惶失措,对上怀月猩红震怒的视线,更是瞬间便反应过来:五皇子虽然字句极短,也没有明言他们虐待他之事,却已让合宫上下,都看出,这出侍从状告主子的好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五皇子若真如此心狠手辣,便不会被人按在水中不能抬头,更不会将杀了的人投入枯井中了。

因为他畏水,更畏惧幽深下陷的地界。

五皇子看起来暴戾痴症难控,在这两件事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

而且今日一事真相大白后,更可能,查出是另外很多事的受害者。

怀月将萧逆带回了朝晖殿,喊来太医,又燃上炭火,萧逆惨白的脸色才转好。

太子下朝后,听闻五皇子染了风寒,二话不说命人拿来热水,将人泡在热水里。

自己更如同那日五皇子将太子泡在热水里遏制寒毒发作一般,亲自照看。

让朝晖殿众人又是心疼太子刚好,五皇子便又遭了罪,又是心酸地想起,五皇子当初明明畏水,却仍不由分说地守在太子身边看顾太子的事。

五皇子果然赤忱一片,叫他们也跟着心疼。

怀月所想与太子侍从完全不同,听闻那日五皇子不顾自己畏水,守在太子身边,更是咬牙。

太子侍从如此之多,谁不能守在太子身边保护太子安危?明知五皇子畏水,却还要让五皇子守着,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单独看管起来,好取血救他们的太子殿下!还有昨夜。

怀月攥紧手指。

他今日取了木炭来才知道,太子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御寒取暖之物,可五皇子却去了内殿一趟,便发了寒疾,竟是因昨夜太子撤下了木炭。

太子如今又在这装模作样地要看护五皇子,维持自己的仁和形象做什么!只因五殿下无人庇佑,他们便可将施恩之举做得如此刻薄,还要五皇子感恩戴德吗?怀月往日便在皇后身边当差,心思自然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细腻,对那些龌龊手段也算得上是了解之至 。

可是宫中,从五皇子内侍到太后再到太子,如此苛待五皇子,竟是连演都不演。

明晃晃地将五皇子当做下人在欺压使唤。

叫怀月气血上涌,竟是掐着掌心半晌,才勉强压下。

没想到刚为殿下准备好吃食,翟温却来了。

开口便说,有人找到他,想要告发五皇子在宫中祭祀南疆余孽,并谋害太医院医童一事,请太子秉公做主。

怀月心中一咯噔,想起幕僚联系到的那个线人,脸上一寒。

他竟这么快就按照自己所说的,找上门来揭发五皇子!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