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凌寒刚回到宫宇之中, 解下软甲,禾励便发现将军回来了,大步向前拱手作揖:将军离开, 怎么不带上属下?各种伤药都用了,郎中也请了, 将军身上因为被俘乃至多年积伤堆下的顽疾仍然没有痊愈的迹象。
如今又是在宫中,叫他们怎么放心得下负伤的将军单独行事。
霍凌寒没多说:适才太子召我练习体术, 何事?听到太子,禾励微微蹙眉, 又开口:是......他停顿一瞬, 垂首:是霍元霍副将, 今朝陛下罢朝后,霍副将请了旨, 进宫来见将军。
霍凌寒按着手腕,没有开口。
禾励想起这位霍元霍将军的背景, 也低眸。
镇北侯府起先拖着不进宫, 是有缘由的。
霍家嫡系虽在大败中被蛮虏屠戮一空,因着镇北侯威势被扶植起来的旁系却蒸蒸日上,剑门关大败时又因远离边疆, 硕果得存。
如今在天子脚下和靠近漠北的苦寒之地,拥着一小部分兵马。
这些人马,本该由如今镇北侯府唯一的嫡系,他们将军来支配。
但大败后, 当时还未被贬的少将军, 与霍元这位关系很远的叔父发生了冲突, 后又因冲撞皇室, 被贬漠北, 远离京城。
是以这些人马仍然捏在旁系手中。
当日将军领了旨便远赴漠北,将这位叔父的关切抛在身后,置之不理。
朝野上下也都知道了,霍家唯一的嫡系与旁系水火不容。
所以霍家旁系找上来的时候,府中仆从都觉得,将军大约不会想见到霍家其他人和这位叔父,是以即便惹不起旁系,也仍客气将人请了出去。
旁系却不知因何缘由,一直纠缠不休。
直到昨日,白闻殊白军师才将那些人拦下,随将军进了宫。
他也没有想到,这位几年前便与他们将军生了龌龉的副将,会追到宫中来。
想到这里的人微顿:将军,不见一见吗?霍凌寒不答,禾励等了片刻后,便垂首告退。
待将军召集几位在霍家军中因着军功被立为百夫长,在军中还算有威信的兵吏进殿。
在一旁看着,仍觉得就此晾着那位副将十分不妥的禾励才听到他们将军开口,却不是喊他。
唐庆。
众人都愣了一下。
禾励心中也一咯噔,抬头去看他们将军。
看到并未有铁甲加身,也无戎装在外的人就那样放下酒杯,锐利深邃的眉眼很平和地看着一旁的棋盘——仿佛一身在漠北边关磨砺出来的铁血煞气,都在这微有些昏暗的宫廷之中消融了。
可禾励知道将军肩上的伤仍未好转。
去请叔父进来吧。
白军师甚至说,若再找不到法子,将军那只手怕是再也动不了了。
可将军竟然什么表情都没有。
还放任霍元霍副将的人,在霍家军中留了这么久。
禾励喉中艰涩,一言不发地跪下闭眼。
他竟还想着为唐庆遮掩。
原来将军早就知道。
他们却还觉得将军从前是实在太过轻忽霍家军。
没过多久,唐庆便领着霍元进来。
还拿着刀的副将不知是不是从军营连夜赶来,竟未改换衣装,仍然是铁甲金盔,精神矍铄。
进殿便要拱手行礼。
白闻殊还未开口,他们将军已然放下酒杯,双手扶住了那位年过花甲的副将。
霍元一怔。
他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这曾和他为争那几句话长短,而赤目动手的少年。
等不出意外地,见到他被风沙磨砺,深邃冷硬许多的面庞后,心下却是复杂难辨地叹气。
见霍凌寒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又有些欣慰感怀。
他心知霍凌寒此次在边疆几度历经生死,大约不欲再像从前般与自己争辩,所以没有提旧事,还将唐庆之事轻轻揭过。
但是霍凌寒大度,自己安插眼线的行为却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因此退后又要再拜。
霍凌寒却仍伸手扶住了。
如果说霍元刚刚是因霍凌寒大度而叹息,却不意外,现在就是真正诧异了。
霍凌寒此次回到京城,目标毋庸置疑,就是收服霍家军及旁系。
这样便可坐拥兵权,背靠皇储,保霍家万年长青。
是以刚刚那一扶,是表态,自然也是做戏。
可是刚刚霍凌寒已经揭穿唐庆乃自己手下之人的事实,于情于理,都该坦然受了自己这一拜:就算不为报复往日自己连累他被贬远疆,也该为自己日后收服霍家其他人做个样子,表明自己的队伍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插手的。
属下忠心,是决不能让步的问题。
霍元不相信霍凌寒不在意。
自己毕竟也是霍家旁系中说得上话的人,否则何至于,能在霍家嫡系覆灭之后,赶到镇北侯府对霍凌寒有那几句劝阻?只是当日,霍凌寒明明即将成年,却极为暴戾冲动,自己好言相劝,望他徐徐图之,他竟置之不理。
惹得霍元也对这位镇北侯的传人大失所望。
没料到数年未见,他的脾性竟已磨砺得这般温和,竟不欲对自己开刀,来警醒其他旁系?这么想着,霍元已拱了手:将军海量。
唐庆也单膝跪下,一言不发。
霍凌寒松了手,百夫长等人自觉要退下回避,面色不变,看着十分冷然的人却是侧眸,示意不必。
叔父不必与我客气。
霍元正欲说什么,霍凌寒已命人奉茶:当日叔父劝我压下愤恨,接受圣上体恤,将圣旨供奉在祠堂中,好保全霍家嫡系旁系两脉,待日后再伺机报仇。
霍元微怔,面色复杂些。
霍凌寒:我知叔父是全心为霍家着想。
他面色仍是淡淡的,一席话却让霍元心中,对霍凌寒此次是因幕僚建议,才有此番宽慰之语的怀疑,散得干干净净:只是镇北侯府那时群狼环伺,身不由己。
若我当日接受叔父建议,便不能亲自掌兵。
霍家旁系何其之多,一旦霍凌寒妥协,让出兵权,便不可能收回。
此事霍元也知,所以霍元当时并未插手,只是没想到他那时还未真正领兵,就已谨慎周全,洞若观火了这地步。
霍凌寒:且陛下当时已恩赐我,可以被贬之由,往北域查探剑门关一败的蹊跷之处。
所以我当日才出手冒犯叔父。
霍凌寒垂眸,拱手:后又因不知叛徒在何处,未能与叔父及时联系,累得叔父为霍家军操劳烦累,望叔父原谅。
累得叔父为霍家军操劳烦累。
若是旁人说这话,只会觉得,此言是在讽刺霍元身为副将,却不甘屈居人下,竟将手伸到了霍家军这里,还将唐庆安插进来意图策反霍家军。
单看霍家军在漠北毫无功绩,还惦念着拆毁归家,唐庆更是在其中充当组织和教唆者一事,霍元也的确很难洗脱这嫌疑。
可是说这话的霍凌寒,却目光清正,不偏不倚,让人丝毫不怀疑,鲜言寡语,连想什么从来不会让属下知道,直到今日也未曾告知属下自己中毒一事的霍将军,此刻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请这位叔父原谅。
霍元自然也能听得出来其中诚意,当下就是心神震动,觉得懊悔难当:竟是如此?他当时竟不知!霍元只想着保全霍家,可却忘了霍凌寒若不离京,嫡系兵权必然旁落,霍凌寒会冲动犯上,也的确是无奈之举。
加上有陛下暗令,他们认为的霍凌寒过于鲁莽导致霍家军不得不远赴北疆,却根本并非霍凌寒之过。
而是从一开始霍家军便是非去不可。
霍元心中越发羞愧。
可笑他在路上还在叹息霍凌寒过于看重霍家军,性格又过于刚烈,恐怕即便有太子襄助,也难立足。
却没有想到,霍凌寒那时不过十几,便已能将这些事情考虑到这种地步。
那也该是叔父向你赔不是。
霍元想起当年来龙去脉,颇有些恍然大悟而又心生叹息之意:当时我与你其他长辈还觉得你不堪大任,还加派府兵看管你,如今想来,倒是我们不如你隐忍坚定。
霍凌寒并未回答,只是请霍元上座。
白闻殊知道这是因为将军在漠北太久,与人交游机会有限,镇北侯夫人也对将军极为严苛,将军根本无机会与人交际,自然也不知如何回话。
只能默然动作。
霍元也不介意,接了酒便坐下。
短暂寒暄后,霍凌寒突然放下酒杯:今日得见叔父,还有一事,想请叔父周全。
霍元正色:何事?霍凌寒:我领兵两年,未有功绩,愧对父兄。
如今我命不久矣,霍家军却不能绝于我手,因此我冒险回京,想将霍家军交托给叔父,及几位长辈。
什么?!此言宛若惊雷,惊得霍元失手打翻桌案。
更是直教知道霍凌寒中毒颇深的白闻殊和禾励,还有不知道霍凌寒伤势,但却觉出几分不对的几名百夫长等,都是诧然僵立,头晕目眩,几欲软倒。
霍元急切追问:怎会!霍凌寒并不说。
白闻殊却忍耐不住,贸然拔高声音:将军!他咬牙:闻殊虽未寻到解药,但已有其余方法,可缓慢尝试。
霍凌寒:唯一方法便是换血,天下又岂有用旁人之命换我苟且偷生之理?众人说不出话来。
说完此话的霍凌寒却像是毫不在意,完全不知道自己投下了怎样一个惊雷,也不在意将死这件事足以让旁人都闻之色变一般,平静道:你们也不必惊慌。
这话是对几位百夫长所说:我与叔父今日之言,也是嘱托你等。
禾励身后的百夫长却是各个面色煞白,为首的禾励也紧紧掐着掌心,死死地盯着将军。
像是不相信此言确真。
霍元也懊悔道:你怎会身中剧毒?在漠北这几年,又为何全然不联系我们,为你周全?若是如此,霍家军想必也不会潦倒至此。
白闻殊垂首,握紧手指。
将军怎会联系旁系?旁系中贪利之人甚多,将军素来厌之。
虽也有像霍元这样,因与镇北侯出生入死多年,自立门户后仍然惦记着霍家嫡系的忠直之辈,但旁系那时没有为保全霍家嫡系竭尽全力,将军一直耿耿于怀。
霍元也以为霍凌寒是因为记恨旁系,才没有向旁系求助,叹息不再提。
霍凌寒却道:我尚且不能自保,何必连累叔父。
霍元抬首,听他淡然道:且旁系趁此机会自立,倘若我出了什么意外,霍家也可继续延续下去。
霍元心中霎时不是滋味起来。
当日霍凌寒离京,旁系之所以没有相助,就是因为这少年,当日发了狠,逼着陛下开下金口:令霍家旁系不可转继镇北侯府之爵位,也不可插手霍家嫡系之事,绝了旁系嫡系之谊。
旁系在那日后也一直发展得极为艰难。
他与几位挂念嫡系的将领都属旁系,说不心寒,是假的。
嫡系是遭了大难,可是旁系那时也十分艰难,不被株连已是万幸,又哪来的能力扶持嫡系?是以都默认霍凌寒当年之举是报复。
没想到却是为了给旁系与嫡系切割开,好自立门户的机会。
想通之后自然是歉疚不已:我们不该因着圣旨.......叔父不助我才是理所应当,在漠北多年,也是因霍家旁系袖手旁观,还有瓜分霍家军之意,才如此遭受排挤的霍凌寒毫无怨言,旁系与嫡系若不分离,等我身死,怕都是要沦为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白闻殊听不下去:将军!霍凌寒像是没有听到:此几人都是与我同在边疆磨砺苦守之人,叔父可放心任之。
或许是真的时日无多,又或许是,他一个人等了太多年,乍一见到可以托付之人,霍凌寒再无试探,和盘托出:嫡系将断,朝廷受水患所迫,不会轻易出兵,叔父与其他将领交好,可互为掩护。
他道:如此将霍家军分散出去,小心些,不会惹人起疑。
被喊来的百夫长已然跪下,像是不想遵守这命令。
霍元也坐不住了。
他虽顾念镇北侯后人,却也要为旁系考虑,因此此次前来,说是拜见,实则也存着,在嫡系与旁系之间说和之意。
为免霍凌寒性格暴烈,再行报复,他心中还更偏向旁系。
谁能想到见到霍凌寒之后,念头却完全反了过来。
觉得旁系若是再这样隔岸观火下去,嫡系怕是离覆灭不远。
况且嫡系覆灭对旁系本没有好处,霍凌寒又如此心诚。
此时立刻就道:旁系与朝野中不少偏向不同皇子的将领有旧,必要时刻也可为将军出手,将军何必在此时,便就急着交代后事?他终归还是放心不下,虽知兵不厌诈,霍凌寒情况未必有他说得这么严重,刚刚那一席话却已说得他自愧不如,根本再难公正考虑: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霍凌寒还未开口,白闻殊已经咬牙低首道:将军此症,不是因伤引起。
他哽咽:是毒。
白闻殊到底请求不少郎中前来看过,是以反而比霍凌寒更清楚:此毒极为顽固,若附骨之疽,非解药难以除去,是以虽然毒性微弱,但,但积年累月,已渗入五脏六腑。
他也尝试找了别的法子,但都只能遏制那毒扩散,却不能将毒素清除。
为今之计只有换血,方可令将军身体恢复。
但毒素便依附在血液之中,若是换了,那被换血之人怕是就要命不久矣,是以他才知此法可以解毒,却一直未提。
却不想,将军已自己否认了这个方法。
霍元没想到霍凌寒如此凶险,瞠目半晌:这,这可如何是好?不必如何是好。
霍凌寒终于开口,明明这个房间中,最该惊慌恐惧的是他,可是霍凌寒就像是不畏刮骨的骁勇之将,面对生死淡然得仿佛他才是那个局外人:我入宫,是为揪出当日,将南疆余孽与五皇子调换的叛党。
但此功不宜由霍家军来承受。
如今天下都以为霍凌寒手握霍家军,必然会寻一个由头带兵出关,亲自为父兄报仇,可霍元却今日才知他打算:霍家军已有平定江南匪贼之功在身,而旁系叔父几人未有建树,来日根基必然不稳。
霍家也始终不得皇室信任。
但若是在南疆叛贼后,揭发我苛待霍家军人等,私通外贼,陛下与太子对霍家军之疑心可尽除,叔父也可代父兄,征讨边疆,平剑门关之怨。
霍元愕然,其他人也慌忙起身,仓促之间竟推翻了杯盏,满目惊惶。
揭发将军苛待霍家军,私通外贼?再由霍元领兵出关荡平蛮虏?那岂不是以揭发将军谋逆之功,保旁系与霍家军等日后前程?!霍元深吸一口气,他只知霍凌寒当日冲动行事有苦衷,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冷静地拿自己性命做盘算。
虽然以身为饵这样的计策,他在行军作战时用得也极为顺畅,但那到底是计策。
霍凌寒此次却是真正地拿性命做抵押,即便镇北侯府如今已无人,他也不可如此轻视自己性命才是!霍凌寒却仿佛已料到他们会是如此反应,只是道:如此行事,自然是为求叔父,可代为报剑门关之仇,叔父不必战战兢兢。
他将这话说得极为平静,众人谁都没有开口。
只有禾励,抬眸咬紧牙关:当日霍家军被拆毁,将军提醒我等往江南去,就是欲以平定匪贼之功,安置我等。
他声音哑了:将军从那时开始,便已预料到今日情形了吗?霍凌寒不言不语,似是默认。
又似是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已做好决定。
他此次也不是与他们商议,而是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做好了所有安排。
将军往日便是如此,独断专行,叫霍家军中许多人都极为不满,可白闻殊却在这一瞬间乍然理解了将军的独断。
将军不欲霍家军有任何牺牲,所以只能瞒着他等做下决定。
这安排本也巧妙绝伦。
以将死之人之死,换霍家旁系与霍家军百年长青。
可是这样的安排,这样的殚精竭虑,却是出自一个从未被旁系支持,也从未被手下真正信服的少年将军手上,这叫禾励如何能不失态?就连将军往日的极为严苛也有了理由。
禾励原本以为将军只是生性酷烈,想叫兵士不会轻易死在战场之上。
可如今才知将军从那时开始恐怕就没有想过与他们亲近。
将军从未想过掌控霍家军。
他用性命来为父兄留下的这支队伍作保,用性命给他们铺路,却从未要求过他们对自己忠心耿耿。
将军约束限制他们,只是不想愧对父兄,不想愧对同为霍家军兵吏的那几十万英灵罢了。
可是将军如此苦心,旁人呢?他们呢?镇北侯夫人与旁系,还有霍家军的一千人,可有人,又有多少,真正看到了将军的殚精竭虑,知道将军如此苦心布置,为他们周全?宫殿内暗了,却无人有心燃起烛火,只有晃动的灰影,无声无息地将安静笼罩。
因是霍元义子,这些年一直在霍家军中冷眼旁观这位霍将军对霍家放任自流,还笼络其他不欲卸甲的霍家军兵士投奔旁系,如今却也垂首的唐庆哑声:那将军呢?霍元回神,其他人也看向霍凌寒,他握着酒杯,只是没喝,侧脸在模糊的光影里极为安静随和。
霍元忽而恍神,想起那个愤怒的少年,想起他抱着牌位跪在父兄棺椁之前。
京中常不乏文人墨客指责霍凌寒不孝不悌,冒犯主上,还冷落嫡母,被贬在漠北那种地方,却毫无建树,简直有愧于镇北侯府威名。
他们这些人虽为武将,也不喜那些谏臣什么都要指责几句的习气,看着霍家军逐渐衰落,却也不得不附一声,霍凌寒的确不如其父兄。
霍凌寒垂眸。
我本欲马革裹尸,他这么说了一句,让众人心都跟着颤了一下后,又道,可若叔父能为我手刃仇人,如此身死,到了地下无颜面对父兄又如何?他们怕将军蒙冤惨死,将军却怕带着叛徒的罪名身死后,会无颜面对父兄。
霍凌寒放下茶杯。
他不是不知道,御史中也有说他好大喜功,急于洗刷剑门关之耻,好令自己威名盖过父兄。
可正如他对白闻殊所说,怀疑他欲报仇还是不报仇,皆乃人之常情。
他们将军从未辩驳过什么。
如今也无需再辩驳。
能无愧于本心即可。
他做了这么多,如今却只是求能让自己无愧于本心。
霍元实在难以接受,几次想要打断,但是霍凌寒少言,沉默时气势却足,只是示意白闻殊提到接下来安排。
只言片语,霍元便已洞悉他计划,最后也只能拱手叹息。
白闻殊送霍元离开了。
几个百夫长和禾励都还等在殿中,他们将军仍然一字未言,卸下肘上护甲后,才看向白闻殊。
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军师会意跟上,殿外已近黄昏。
微弱霞光如薄纱坠落下来,衬得远处宫殿上下错落,如堆叠累砌的回廊。
远处山河还要更开阔,往前十万八千里,是漠北半边。
白闻殊攥紧手指:将军,其实,若要换血,五.......没说完,霍凌寒已看着那远处:那日是我有错在先。
白闻殊张嘴,他知将军所言,是将军与五皇子发生旧怨那日。
京中传闻将军便是因这旧怨一事,才有意磋磨苛待五皇子,但将军又岂是此等心胸狭隘之人?将军将五皇子留在镇北侯府,取血治疗,实在是因他的毒再不遏制,恐会使将军不省人事,将军才迫不得已。
那日郎中说取血做研之言,也是得了自己授意。
将军何曾如此酷烈冷厉?将军分明,早知只有蛊人经脉特殊,换血之后不会被自己的毒影响,却不肯松口。
白闻殊用力闭眼,却听霍凌寒垂眸道:这些时日,就算我还给他。
白闻殊一怔,抬头时看见落日余晖,模糊了将军面容,他冷硬锐利的眉眼看不清楚了,只有低缓的嗓音散在风中:若是南疆余孽可除,你可以他的血还有用为由,保他一命。
白闻殊猛地僵住,反应过来之后愕然,眼眶霎时间红了的人手指发抖,下意识想上前看将军伤口如何了。
他甚至怀疑,将军根本没用那些血,可是霍凌寒只是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得和往日并无分别。
将军被俘的时候,蛮虏皇子派两人轮番审讯,将军的眼神也未有变化过。
将军本就不欲告诉他们他中毒之事,如今瞒下毒发状况,也并非什么大事。
所以白闻殊如今才知道,将军留下五皇子,不是想取五皇子的血给自己解毒。
他只是想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五皇子的血有用。
那样五皇子便可不死。
白闻殊咬紧了牙关,满心悲怆:将军!霍凌寒安静地看着那落日。
半晌。
我救你时,城池遭人屠戮,你阖家尽灭。
若我当日想苟且偷生,便不会救你。
白闻殊用力闭眼,声音有些发抖,手指却捏得很紧:将军救白二脱离苦海之情,白二毫不敢忘。
他也知将军此刻说这话是为什么,却不想应,又不得不不应。
霍凌寒垂眸:嗯。
所以拜托你。
将换血之事压在心里。
不必再声张。
作者有话说:霍凌寒:拜托你。
照顾好我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