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逛了一圈的马车兜回镇北侯府, 下车的时候盛晚下意识扶住马车边缘,就听见骏马嘶鸣一声,仰起头, 两只蹄子几乎扬起的高大身影挡住烈日。
她被那阴影吸引视线,看了一会儿, 想起该下马车的时候,对上她视线的人却好像误解了什么。
于是刚刚从将军竟然手把手为姑娘遮光的震惊中缓过来的府兵, 又看见他们将军伸手等了姑娘一会儿后,见姑娘不动, 沉默片刻, 顿住。
然后就伸手。
揽住姑娘腰身, 将人带入怀中——霍家的马车都是为战时设计,车辕的确比一般马车要高得多, 而且她刚刚才经历城墙自刎一事,畏高也是理所当然——霍凌寒这么想着, 又将怀里轻得还不如一头鹿重的人揽近。
察觉到盛晚的僵硬, 单手扯住马辔让马匹安静下来,自己则身姿一旋,轻松地将人单手抱下马车, 垂眸松手。
下次换小些的马车。
盛晚默默地站稳。
原来是因为马车够高,她还以为是自己想让二号抱被二号听见了。
她又看了眼被牵走的红鬃良马,霍凌寒道:是御赐的枣红马驹,霍家养大的, 上过战场, 性子比较烈。
盛晚:.......嗯。
府兵都觉得姑娘约摸是与将军有了矛盾才如此寡言。
其实她只是在思考, 翻阅二号记忆的时候, 里面提到了二号如此健谈吗?他们不都说霍凌寒, 沉默寡言。
实则只是想开解开解她的霍将军沉默一会儿:御赐马驹也需精心饲养,才能日行千里。
他看着她:你若喜欢,可以在霍家别院挑几匹,我帮你驯服。
盛晚觉得他们的沟通可能出现了问题:我不想养马。
霍凌寒沉默。
半晌。
其他牲畜也可以。
盛晚:.......霍凌寒淡淡道:皇室虽然富有,但也规矩森严。
霍家没有规矩。
总算明白他在和谁计较的盛晚沉默地和霍凌寒对视一眼,霍凌寒率先转开视线,盛晚,盛晚自闭得不想说话。
你真的很执着于救我出火坑。
系统叹:【让你欺骗人家感情,走火入魔了吧。
】盛晚:........霍凌寒铁甲未解,便进了书房,盛晚觉得大概是他有要事要商讨,没有打搅,偷窥的系统却返回来道:【在开会讨论怎么给你疗伤呢。
】在喝茶的盛晚差点被呛到,她拧眉思索两秒:他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安危?霍家那么多烂事他不处理,先处理她的伤?【有没有一种可能,】系统理智分析,【宿主在行动的时候,这个灵魂醒过两次?对宿主有了不一样的感情?】盛晚抬头看向系统,还想假装自己只是有感而发的系统木着脸,随后在宿主直视下,迅速败下阵来:【查询记录显示他还醒过几次,时间节点分别是,宿主挡箭,宿主病重,宿主自刎。
】盛晚:???白闻殊已经问过郎中:大夫说姑娘的病好多了,最主要的,还是心病。
霍凌寒视线从书上移开,镇北侯府中有许多宁神静心的卷轴,是霍家败落后,底下人进献给他的祖母,姑母,以及许多业已逝世的长辈的。
霍家乃将门世家,女眷过惯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却未曾想到会遇上如此惨烈的一战。
祖母知道后痛极病重,握着母亲的手,泪流满面道,早知如此,该为他几个兄长早些娶妻,又说,未娶妻或许也是件好事。
这门第当中少了几个未亡人,叫她走也走得安心。
霍凌寒很清楚阖家被灭是什么滋味,所以一想到她也许只是在顺从太子,自毁罢了便想揉眉心。
白闻殊从未见过将军如此思绪沉重的模样:或许早日结亲,转移姑娘的注意力,会好些。
霍凌寒不开口。
白闻殊又道:南疆此事也办得极为利落,兴许姑娘会.......被他们将军打断:派可信之人帮忙整理户籍。
他看向白闻殊,陛下虽然已下旨,但是朝中不乏憎恶南疆,阳奉阴违之人,霍家军在旁督视,或许可令南疆百姓户籍改换的事进展得顺利一些:追上送糕点的人,让他告知太子,此事霍家愿与太子合作。
南疆融入本朝,非一日之功,霍家暂时还做不到力不从心。
白闻殊心绪复杂:是。
说完便要领郎中去看姑娘,未曾想刚出书房,就撞见盛晚站在那望过来。
霍凌寒早听说失血之人畏寒,命人点上炭火,添衣加炉,见她还是衣着单薄,还以为是仆从怠慢,皱眉,盛晚却道:我只是想问将军,今日将军所言,是不是真的?白闻殊没想到姑娘到如今还惦记着太子,心下就是一咯噔,盛晚本来也是为此而来,索性打断霍凌寒的准备。
宫中不好是事实,可她与霍凌寒其实并无关系也是事实,她不能真的嫁到这里来。
除非面前的人变成原来的二号。
所以她的目光不偏不倚,直教这一路上还在想着,如何劝她远离太子,也莫要存别的自残心思的霍凌寒心底微沉。
太子.......不会是这样的人。
她脸色苍白一瞬,垂下的眼睫颤着:我只想知道将军知道多少。
知道此事的人很少,白闻殊算一个,但是纵使其他府兵不知道,看将军面沉如水的模样,也知道姑娘此时问起的,约摸与太子有关,心里也有些忐忑,既担心将军动怒,又担心姑娘想不开,要真的嫁给太子为贵妾。
霍凌寒却只是看向她,深邃目光很冷静:你先看病。
他淡漠道:大夫看过再谈。
盛晚张嘴,白闻殊已请郎中移步,最后厢房里只剩下她,霍凌寒和郎中三人,看着仙风道骨的郎中把着盛晚的脉,起身后仍是那番说辞:怕是心病,好生将养,心胸宽和,或许会好一些。
霍凌寒颔首:牢先生写下药方。
之前才靠把风寒喝好的盛晚眉心微跳。
好在郎中犹豫片刻,率先道:姑娘只是体弱,按常理并不需用药。
盛晚心还未松,霍凌寒只是抬眸一眼,那郎中就立刻躬身,写下了一张药方,叮嘱道:早晚一副。
他犹豫片刻,显然也是第一次给没病的人开药:半月即可。
霍凌寒将药方转交给白闻殊:去买。
白闻殊刚点头。
一月的量。
几人都是一顿,郎中以为他听错了,就见霍凌寒道:免得你再病。
其实没病但会偷偷把药倒了,连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盛晚:......系统罕见地有一种看别人捏住了宿主七寸的感觉。
但是很快,仿佛下一秒就要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的盛晚已经问:将军现在是否可以说了?她看过霍凌寒这个马甲的记忆。
和他中毒,以及剑门关之败有关的记忆,都是朦朦胧胧的,并不能给自己提供有效的信息,四号那里倒是有他私联其他将领的回忆,但是这些信息显然对他们很不利,这意味着,剑门关之败,太子可能不仅仅只是不察之过——剑门关上下三十万将士,可能都是太子有意坑杀。
她此前未处理此事,就是因此事过去甚久,无人提起,要查恐怕很麻烦,而且现在形势对太子很不利。
她想知道霍凌寒到底知道些什么。
霍凌寒却只是看她一眼:你何时接触到的南疆余民?盛晚一顿。
以为霍凌寒怀疑自己的南疆皇女身份,好在三号现在在外,探查南疆百姓的信息,要回答出此问并不难:十岁。
霍凌寒却道:父兄阵亡时,我十七。
盛晚一愣。
目光沉静的人按了按左手虎口的伤疤,换血过后,此处总是疼痛。
他的身体耐受力比之前强些,只是不可能恢复到以前膂力惊人的地步,如若不是他这几天都在操练,刚刚不可能抱得起盛晚,白闻殊几次劝阻过,但将军全然不管不顾。
此刻众人看到他这个动作,都是心下一酸。
霍凌寒却连语气都没变过一下:起先只是斥候被擒,大部队迟迟得不到消息,父亲谨慎,没有贸然前进。
那道圣旨口吻严厉令霍家军迅速撤回,胜而回转,已经是父亲能做出的最大让步,面对这么明显的异常,他迟疑了。
可是那些人并没有放过霍家军。
当时霍家军中,除兵士与俘虏外,还有很多,从周遭郡县招收来修缮车马,供给日用的平民,后勤难以跟上,北境居民习惯了与军随行,他们也相信霍家军能保护好他们,可是那日,有人潜伏进平民中,大肆屠杀,造成左翼动乱,而此刻左侧城池的将领明明看到狼烟四起,却紧闭城门不出,眼睁睁看着领命剿蛮的萧朝大军,被敌军赶至剑门关,坑杀上万,我起初也不知缘由。
他年少时性情极厉,是事实,为旁系还有机会报仇,而冒犯叔父,远离南疆,是他所有决定中最正确的一件事,知道当日剑门关败,是因其余城池守将见死不救后,他也曾单枪匹马杀进那主将营帐,逼问他为何坐视不理。
霍凌寒:他最初不愿,是我几欲取他性命,他才颤抖说出。
这一句话轻描淡写,却令白闻殊陡然红了眼眶,掐入掌心的手指都变得青白。
当时霍家军仍然散漫,他们中未有任何人知道将军在苦苦追寻当日之果,还被诛心之语激得几乎杀人。
禾励嗓音哑了,他咬牙:当日将军被拿问,就是因险些伤了那人。
霍凌寒侧眸:我无证据,此人又乃一城守将,陛下如何能饶过我?所以他受了三十军棍,被遣回北营,也是从那时起,霍凌寒才发现自己居然中毒了。
他尚且不知太子为何要如此做,尚且没有寻到证据,就发现自己被亲近之人下毒,但此事一旦爆出,旁系必然大乱。
就如同四皇子如果想要霍家军,杀了霍凌寒便可最快速度达到目的一样,霍凌寒中毒,命不久矣的消息一旦流出去,霍家离分崩离析也不远了。
嫡系可以无所作为,却不能真的不在。
所以他瞒了下来,且那两年一直在寻解药,只是没能寻到。
霍家军从来都看不起这位没有建树的少将军,哪知道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将军默默忍下了这一切,庭院里虽立着不少人,却是一片死寂,在边关操练数年的兵吏手指都攥得发白了,霍凌寒眉头也没皱一下:此事未必是太子盘算。
盛晚回神,听到他垂眸道:但此事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他不想放过其中任何一个人,所以没有打草惊蛇。
但是为了将盛晚救出来,他将此事告知了太子。
盛晚有些说不出话来:你不怕太子销毁证据吗?就如他所说,霍家没有证据,太子想要杀人灭口,或是清除痕迹,是很重要的事。
白闻殊也抬头,看到他们将军看向盛姑娘,收回视线后,将放温的茶水端到姑娘身边。
此仇难报,就如同我所中之毒难解,他看向盛晚,垂眸,没有直说,可话中意思很明确,没有中毒的人就是盛晚,可世上总有未被此毒阴害之人,有未被战火侵扰之地。
他不愿为一己之私连累他们受扰。
萧朝安定,盛晚如今也有生机。
这就是他没有急于报仇的原因。
或许九泉之下他仍会因没能为父兄雪耻而无颜面对先祖,但为报仇而致战火四起,无辜惨死,更非他愿见之事。
霍凌寒说完,便起身,盛晚忽然轻声:如果太子真的害死了三十万人,将军打算如何令太子偿还?霍凌寒对上她的视线。
我不知道。
盛晚端起那杯茶,听到霍凌寒道:失去父兄的,并非只我一人。
该为此做出决断的,也非他一人。
**霍家旁系因救驾及时而获功行赏,哪晓得没过多久,便得知霍凌寒在宫中抢人离开,还气得太子旧病复发,咳嗽不止之事。
内阁大学士何文昭只能以霍将军早便求娶盛姑娘为由在其中转圜,回家时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何毓婉见兄长烦忧:怎么了?何文昭摇了摇头,又叹。
殿下与霍家之矛盾,怕是过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脑子有点混沌,先断断续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