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笠舟注视着那几个人出了酒楼, 拿出荷包将铜钱拍在了桌子上,道:我们走。
林梓行跟上,悄悄抓着方笠舟的衣袖, 道:那一对夫妻是谁?看起来不似凡人。
当朝高阳长公主和她的驸马沈歧, 自然不是寻常人。
方笠舟看起来面无表情,道,史令冬是他当年的同进一甲的同窗,也是他的结义兄弟。
林梓行思忖片刻, 勉强将这层关系消化下去,道:既然沈驸马与汇通钱庄有关, 史令冬又与沈驸马有关,那是不是说明, 这三方其实是勾结在一起的?而且,沈驸马又是祯王一党, 这事是不是也与祯王有关?二人已经来到了门口,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方笠舟双拳在身侧攥紧,缓缓吐出一口气, 道:一定是。
林梓行有些诧异。
这好像是方笠舟第一次明确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以前他从不明说的……跟上我。
林梓行还未反应过来,方笠舟便撂下这句话,拽着林梓行的衣袖跟上了那驾马车。
这……在大街上正大光明地跟踪吗?不得不说方笠舟确实深谙跟踪技巧,在大街上看起来与行人并无半点分别,林梓行只管听着方笠舟的指令,随着七拐八拐, 发现这辆马车竟在他们下榻的驿站停下了。
方笠舟急忙拉着林梓行藏身在一旁的巷子里, 听着外面的动静。
沈兄, 这驿站虽说是华安县中最好的,但终归不如府中方便,要我说,住我府中多好,何苦要来这里住驿站呢?只是在华安县临时落脚罢了,不敢叨扰贤弟太久,在驿站住着更能体会当地风土人情,其中别有一番风味。
沈歧的声音十分有磁性,而且温和有礼,一点压迫感都无,对自己的妻子说话也是温柔之极。
慢些,注意门槛。
待他们的声音消失了,林梓行睁大眼睛,道:他们与咱们下榻的驿站是同一家,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方笠舟神色十分严肃,抱起手臂在胸前,道:很难说……那……那怎么办?飞鹰卫!方笠舟压低声音唤了一句,便见两个男子从墙上跃下,吓了林梓行一跳。
主子请吩咐。
方笠舟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厉,道:看好长公主与驸马的一言一行,还有,若是有递交的信件,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拦截。
属下明白。
林梓行仍然有些紧张,道:这样能行吗?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
方笠舟蹙紧了眉头,道,在证据还未落实之前不能动手,只能先看住他们。
林梓行又瞧了瞧巷外驿站的门口,道:不如咱们进去,听听他们在密谋什么?方笠舟垂下头望了她一眼,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不一会,二人就蹲在了沈歧夫妇订的一间房间窗外的角落处。
林梓行觉得他们两个藏在这里实在太过猥琐,一看就像做坏事的,悄声道:咱们能不能换个地?这个地方是最合适的,你若想换旁的地方,就自己去吧……方笠舟从林梓行手中拽出自己那被抓皱了的可怜衣袖,道,若是被发现了,本王可不会说认得你。
真是绝情的男人啊……林梓行腹诽了一句,来了套眼球保健操,但还是安安稳稳地蹲在他的身后,仔细听着房内的动静。
沈兄这次来到华安县,所为何事啊?与长公主游历西境山水,返程回归长安,正巧路过此地便下榻歇息。
沈歧听起来心情愉悦,道,与贤弟也好久不见了,趁着这大好机会见面叙旧,于沈某而言,这一趟便全无遗憾了。
沈兄还是这么会说话,这番话让我心里熨帖得紧。
史令冬叹息了一声,道,还好这次能与沈兄见面,我……史令冬突然说不下去了,似是叹息,似是哽咽。
林梓行和方笠舟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耳朵往窗边贴得更紧了些……此时一个柔软的女声响起,道:长途跋涉,本宫身上乏累的很,先去歇息了。
方笠舟的反应比林梓行快多了,急忙抓住她的手腕起身藏在了屏风后面,惹得起猛了的林梓行眼冒金星,若不是被方笠舟扶了一把,险些站不稳,又摔倒在屏风上。
方笠舟两只手抓着她的两只胳膊,用眼神警告她,似是在说你就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在偷听?她确实体质不好,身体不够灵活,可这也不能怪她啊!林梓行双手合十向他求饶,方笠舟无奈叹气,待长公主出门的动静过去了之后,又拉着林梓行来到了窗边听着,压低了声音,道:若是还有下次,日后你便不用跟来了。
林梓行小鸡啄米般点头,抓紧了方笠舟的胳膊,方笠舟身子微微一颤,目光落在了她那双白嫩细腻的双手上盯了好久,待里面又有说话声才缓缓移开了目光。
史令冬清了清嗓子,道:最近殿下可有什么指示?沈歧的声音仍然波澜不惊,道:近日为兄一直在外奔波,也未曾与殿下有过通信往来。
哦……那就好……怎么……是钱庄出了什么事?沈歧突然提高了声调,道,是不是见到我面容的那人?不是不是,钱庄一切都好。
史令冬声音十分急切,道,见到兄长面容的那人已经处理了,沈兄放心便是。
沈歧长长地应了一声,过了良久,才缓缓道:那些女子,没出什么岔子吧?没有没有,都好着呢。
那就好,贤弟办事,为兄放心得很。
沈歧的声音不免带了些笑意,道,贤弟的福气在后头。
弟弟在此,先谢过兄长了。
二人又谈论了些文章诗词,越说越兴奋,听得林梓行昏昏欲睡,腿都蹲麻了,过了好久才听到两人终于依依不舍地告别,并约定一起用晚膳。
待史令冬走后,有方笠舟的手下来报,说是城外清风传来了消息。
手下在方笠舟耳边说了几句,方笠舟脸色微变,急忙看向林梓行,道:快些随我出城。
林梓行跟在他身后,急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待他们几人消失在二楼,沈歧才缓缓从房间出来,敲响了隔壁长公主的房间。
与他们正巧错过……林梓行坐在马车上,听方笠舟复述了一遍,浑身鸡皮疙瘩都泛了起来,身子忍不住发颤。
这些人,还真是丧尽了良心!他们出城后已经是入夜时分了,方笠舟牵过手下送来的一匹马,吹响了口哨,便见从林子四面八方涌来纵马而来的飞鹰卫。
方笠舟满意地点点头,道了一句跟上本王,便翻身上了马,低头看向林梓行,道:你在这里等着本王。
不要!林梓行伸手扯住了马鞍,急切道,能不能带我去?方笠舟眉头微蹙,道:你又不会骑马。
求你带着我,我不想错过这一幕。
林梓行十分认真道,此事能成功揭露,我也尽了一份力,不是吗?就这样,林梓行坐在了方笠舟的身后,紧紧地抓着他腰间的衣裳,任凭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寒凉浸透全身,浑身发抖,忍不住抱紧了方笠舟的腰。
方笠舟身子一僵,呼吸都乱了几分,扭头想提醒她几句,可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又忍住了。
罢了罢了,不就是抱一下吗,又不是没被她抱过……方笠舟咬了咬牙,施力让马儿跑得更快些,很快便来到了白日埋葬阿七的地方。
原本阴冷无人的林子里,却在阿七的坟前聚集了好些人,火光旺盛之极,如同暗夜的火苗一般耀眼又可怖,比这还要令人恐惧的,是停在那里的喜轿和迎亲队。
迎亲队的奏乐声响彻了整片树林,将他们一群人的马蹄声都给遮盖了七七八八。
飞鹰卫不动声色地放慢速度,渐渐拉起了包围圈,方笠舟则勒马停下,让马儿在迎亲队身后一步步走上前。
林梓行微微歪头看向前方,迎亲队和那顶喜轿之前,是好几个裸着上身奋力挖坟的男子,旁边站着那个老掌柜和一个年纪颇长的老太婆,那老太婆双手叉腰,正指指点点的。
林梓行感觉胸中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这就想下马把他们都给抓起来,却被方笠舟抓住了手腕,在她耳旁低声道:再等等。
很快,在那坟坑里,露出了棺材……老太婆板着脸手一举,那几个精壮男子便俯下身子拿起工具开始撬棺,林梓行的手紧紧抓着方笠舟的腰身,掐得方笠舟忍不住嘶了一声,回头正要说她几句,却见林梓行一脸愤懑,与寻常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方笠舟微微一愣,便没再出声,由着她去抓了,只是一只手抓紧了挂在马鞍上的弓箭……老太婆又板着脸一抬手,那迎亲队登时哑了声,一众乐器同时消声,随着开棺的一声轰隆,老太婆低头看了看那棺材里面,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拿出一个荷包就递给了身旁的老掌柜。
老太婆清了清嗓子,道:吉时已到,请新娘子上轿。
那几个挖坟的男子正准备俯身去那棺材里捞人,却见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吓得大喊大叫,一看便知是恐惧到了极点,扔下了手里的工具,蹦着跳着就往外坟坑外面爬……此时,突然有一个人,从那大敞四开的棺材里缓缓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疑惑地看向周围这些打扮奇怪的人们,扯了扯头上繁复的头面,略显嫌弃道:大半夜的,干嘛呀这是……啊——诈尸啦!老太婆一声大叫划破了夜空,这恐惧的情绪很快蔓延到了在场的迎亲队,众人大叫着鬼来啦诈尸啦如作鸟兽散,却被早已暗中包抄的飞鹰卫给堵了个正着。
老掌柜眸光一闪,目光阴冷地看向那个老太婆,抽出手中的匕首,准备一刀扎死她。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笠舟一只箭矢飞来,直直地射穿了老掌柜握刀那只手的手腕,老掌柜痛苦地大叫一声,捂着手腕倒地,一时不慎掉进了坟坑,三滚两滚滚进了棺材里。
棺材里一身怪异服装的阿七略显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挪开了位置,念叨了句真脏啊,谁承想这一低头,却见她原本躺的位置下面,竟然还有一具男子尸体。
这下轮到阿七大叫,手脚并用爬出棺材,一出坟坑便看到了一脸关切的林梓行向她伸出了援手,便一脸委屈地抱住了林梓行,喊道:有臭男人抢了我的棺材,林寺丞给我做主啊!林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