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话音刚落, 方笠舟却并未起身,只不疾不徐道:启禀陛下,臣还有本启奏。
圣人蹙起眉头, 道:何事, 须得现在禀告吗?方笠舟的情绪没有一丝波动,道:回陛下,此事与本案有关,确实需要现在禀告。
一声低沉悠扬的应声从龙椅上传来, 方笠舟又转头看向林梓行,道:林寺丞, 你来说。
林梓行稳了稳心神,将自己的声音沉了沉, 道:前任大理寺卿苏沐之于半月前死于大理寺书房之中,其家人吧尸体也于城郊庄园被发现, 当时查明苏沐之并非自杀,凶手是金吾卫押送夜香车的侍卫孙蒙,其以苏沐之家人性命要挟苏沐之交出贪墨银钱,而用□□毒死苏沐之家人的则是苏家的厨子。
圣人眉头蹙得更紧了, 道:这案子当初不是已经结了吗?林梓行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启禀陛下,此案只怕是另有隐情。
李徊闻言觉得双腿发软,生怕林梓行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让他没有招架之力……这案子不是已经糊弄过去了吗,怎么又被翻出来了!圣人双目紧紧盯着林梓行,道:继续。
圣人声音威严之意更甚,林梓行忍不住后背一凉, 但仍坚持着道:启禀陛下, 臣与平远王在搜查苏正卿家人死亡的庄园时, 曾在被指控为凶手的厨子所在的庖厨灶台下,发现了厨子所藏银钱,其中有几张银票,是华安县汇通钱庄所开出的。
而在汇通钱庄枯井里搜出的账本中,发现了这张银票的编号,掌柜徐海明确记载着,这张银票作为分成分给了华安县县令史令冬,而据史令冬供认,他每次都会将自己那部分银票兑成现银自留,剩下的银票全部交于沈歧。
那张在庖厨中搜到的银票,就是由汇通钱庄开出,已知最后流到沈歧手中的。
高阳长公主这下算是听明白了,林梓行和方笠舟这是打算将这么大桩人命案子也安在沈歧头上,待林梓行话音刚落,便急着道:这不可能!驸马绝不可能做这样阴狠之事!那可奇了。
方笠舟勾了勾唇角,道,就是不知,沈歧的银票是怎么到了苏家厨子手中的?高阳长公主急忙跪下,道:皇兄,高阳和驸马在外游历半年形影不离,是前日才回的长安城,怎么可能牵扯到半个月前的案子呢?这确实是非常有效的辩驳,圣人闻言眯起了双目,目光紧盯着那封奏折,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梓行说完那一大段后便沉默不语,也明白这时自己不宜出声。
毕竟苏沐之与其家人之死与李徊没有直接证据,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圣人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要圣人相信,人是李徊杀的,那就是李徊杀的……李徊脸色煞白,此时更不敢说话了,求助的眼神看向纪贵妃,却见纪贵妃也正望着他,眸中满是失望与愤怒。
李徊见状,心都凉了半截……苏沐之背叛了他,沈歧背叛了他,现在就连母妃都对他很失望,他难道要被身边所有人背叛了吗……圣人将手中的奏折往龙案上一拍,沉声道:徊儿留下,你们都下去,平远王和林寺丞在偏殿稍候,等朕传召。
与方才一模一样的诏令,林梓行的心里却比方才轻松多了……众人领命,林梓行看方笠舟缓缓起身,便随之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生怕走错了一步路。
在大殿之外,纪贵妃紧抿着唇,不发一言便离去了,高阳长公主则是对方笠舟怒目而视,道:平远王,你以为皇兄不罚你,此事就结束了吗?方笠舟轻轻勾了勾唇角,道:沈驸马的尸首还在大理寺呢,是长公主亲自前去收敛,还是本王差人将尸体送去长公主府上?你!高阳愤愤地咬着牙,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事没完!本王以为,本王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沈驸马是自缢身亡,长公主若是不信大可请人验尸。
方笠舟一脸无奈,道,长公主也是本王的姨母,本王与长公主之间何来杀父之仇呢?高阳抿了抿唇,冷笑了一声,目光在林梓行身上停留了许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咬着牙一挥衣袖便转身离去了。
高阳人是走了,但她那几眼,却让林梓行浑身发毛,无端生出些恐惧,忍不住往方笠舟身边站了站……待她走远了,林梓行在一旁悄声道:长公主不会真的想法子报复我们吧……她一心以为自己挑选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春风得意,突然被打破幻想,觉得有些丢面子罢了,想必过些日子,等她找到新欢就好了。
方笠舟看起来却并不怎么在意,似是对自己这位姨母十分了解,又轻轻拍了拍林梓行的肩膀,道,放心,就算她想报复我们,她也没这个能力。
林梓行回想起高阳的神情,却并没觉得轻松,浑身打了个冷战,但也没有忧思太过,一边随着方笠舟往偏殿走去,一边道:那圣人支开我们,只留祯王在殿中,是要训斥他,没错吧?方笠舟双手在身后一背,看起来十分轻松,道:想来是的吧。
林梓行看起来略显担忧,道:我怕李徊哭诉辩解几句,圣人就相信他了,那可怎么办?方笠舟看似悠闲地散着步,摇摇头道:怎么会呢?圣人眼神明亮,不好蒙蔽,你放心便是。
林梓行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祯王是皇子,圣人终归还是更相信自己的亲儿子一些吧。
方笠舟脚步一顿,神色沉了下来,回头看向林梓行,林梓行心烦意乱,脚步也有些凌乱,又撞上了方笠舟的后背,好在她这次及时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没再像上次那样流血。
林梓行鼻子酸的难受,眼泪汪汪地看向方笠舟,道:怎么了方正卿?方笠舟摇了摇头,只问她碰得疼吗,林梓行摆摆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红的鼻尖,道:无妨的,只是下次方正卿若是停下脚步,能不能给我打声招呼……方笠舟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步入偏殿,一边请小内侍给他们备些茶水。
此时太极殿之中,圣人拍案而起,怒道:逆子,还不快跪下!李徊急忙跪下,道:父皇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圣人都被气笑了,道:结党营私,杀害朝廷命官,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做出这样的事!儿臣冤枉啊!李徊大声喊冤,一个劲儿地磕头,道,儿臣与沈驸马并无太多私交,实在是无辜啊!朕是老了,但朕还没有老糊涂!圣人猛然起身,踱步上前来到李徊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朕竟还对你动过国本之念,当真是朕太过草率了。
李徊浑身都颤抖起来了,额头都磕出血来了,心中又气又怒。
父皇曾经想把江山传给自己,可现在这一出过后,父皇又改了主意,那自己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方笠舟和林梓行,他不会放过他们的!李徊在圣人面前痛哭流涕地悔过,圣人却摇了摇头,闭目道:朕单独叫你留下,就是让你知道,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情,朕心里有数,这次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你可明白?父皇已经认定的事,他再辩解反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李徊强忍着哽咽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儿臣明白。
圣人坐回到龙案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你下去吧,回府闭门思过。
李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便应声退下了,待走出大殿后,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太极殿之前,日起东方,阳光耀眼万分,却暖不透他的身子,更暖不透他的心。
不知从何时起,李徊环顾四周,却发现他的身边好像已经没有人愿意陪着他了…………方笠舟和林梓行在偏殿中刚用了一杯茶,内侍便来传旨,请他们二位进殿。
二人一进殿,便见圣人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眉心,待二人行礼过后,才缓缓直起身子,道:平身吧。
林梓行跟着方笠舟起身,乖巧地立着,竭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圣人这时缓缓开口,道:朕本还担心方爱卿去大理寺会不适应,没想到这案子倒办得不错。
方笠舟微微颔首,脸上并没有太多欣喜之意,只道:臣能将这些案子查清,林寺丞功不可没。
圣人目光转而看向林梓行,道:林寺丞,你是叫什么名字?林梓行十分拘谨道:臣大理寺丞林梓行。
圣人满意地点点头,道:大理寺少卿梁东山要辞官了,依朕看,这大理寺卿少卿之位,就由林寺丞接任吧。
啊?林梓行兀自瞪大了双眸。
这升官可真是来得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