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行眼前一片漆黑, 双手胡乱地抓着,却什么也抓不住,拼命挣扎着, 却只是徒劳, 只让她更加疲惫难耐罢了……她也不知过了多久,缓缓睁开双目,却见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林木之中,周围杂草几乎掩盖住了她的身体, 只能露出一个头顶。
林梓行发现方才那种痛苦之感烟消云散,如今已然是一身轻松, 只是动了动身子,却感到了一阵疼痛从周身袭来。
她低头一看, 便见自己一身纯黑粗布麻衣,而且衣裳穿在自己身上十分宽大, 衣袖卷起来了两道,而她手臂露出来一小截裸露的皮肤,一道道血痕却清晰可见,一看便知是鞭子打的……林梓行眸子忽而睁大, 对自己的处境十分困惑……她这是在哪里?她身上为什么有伤痕?她明明身处刑部大牢啊!林梓行准备起身去查探一番,有一个声音却在旁边幽幽响起,道:怎的还没好?林梓行吓得浑身一颤,一脸无辜地回头看去,便见方笠舟正立在她身后,将双臂抱在身前,一脸不耐地看着她, 道:内急需要这么久?方笠舟与她一般, 都穿了一身纯黑粗布麻衣, 一把长剑抱在怀中,只是脸色臭得很,与她说话的神态和语气,似是都回到了他们刚刚相识的时候……充满了猜疑、试探和不耐……林梓行刚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却发现自己竟然自动说话了,声音还有些发颤,道:你……你怎的这般唐突,我还没唤你呢……这么久没消息,若是出事了可怎么好?方笠舟语气有些着急,脸色更是难看,说完后却脸色微顿,敛去了脸上略显焦虑的神色。
你一个押解回长安的人犯,还有资格同我提条件?方笠舟冷笑了一声,道,没跟你过来,让你独自出恭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莫要得罪进尺。
快些起身,还有好些路要赶!林梓行突然明白了,她是不是身处前世,也就是书中原主的处境?书中虽没有详述,但女主的确是被飞鹰卫抓住了,并死在了押解回京的路上,据李徊所言,是被折磨致死的……只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来书中押解她的,竟是方笠舟。
林梓行免不了感觉有些尴尬……林梓行一边缓缓起身,一边在脑中思索着,若是她当真梦到了原主死前的经历,那是不是意味着,很快就……此时,一阵劲风袭来,林梓行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方笠舟一掌抓着头摁了下去。
避开了射向她胸口的一箭……林梓行看着钉在地上颤颤巍巍的箭矢,心中一阵惊颤,一阵嗖嗖的声响传来,只听得耳边传来方笠舟的一声躲起来。
林梓行急忙照做,只是很不巧的是,她还未躲好,一支箭矢直直向她射来,直接扎进了她的左肩头……剧痛来袭,林梓行不由得紧闭着眸子,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闷哼了一声,便顺着箭矢的力道颓然倒地……林梓行本以为自己这下被箭矢射死,会立刻在现实生活中醒来,谁知待她在睁开眼睛,却见自己躺在一座稍显简陋的床榻上,左肩上的剧痛让她意识有些混沌,但林梓行立刻就意识到,她还没死。
或者说,原主并非死于箭伤……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只见方笠舟手中握着一瓶药立在门口,看到林梓行醒来了,眉心似是舒展了些,将门掩上后快步来到床榻前,微微躬身看向林梓行,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道:感觉如何?林梓行能捕捉到方笠舟对自己微弱的情绪变化,转念一想,便立刻明白了。
她伤在肩膀,伤口已然包扎过了,极有可能方笠舟已经知道原主是女子了……然而原主想来是对方笠舟并不了解,似是没有意识到此事,只一个劲儿往床榻内侧躲藏,扯到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但仍坚持着道:好多了,多谢相救。
方笠舟眸光微暗,垂下眼睫掩去了琥珀眸子中的情绪,只举着药瓶道:过来,你的伤口该上药了。
林梓行将被褥裹得更紧了些,道:不敢劳烦大人,烦请将药瓶放在这里,我自己来就好。
方笠舟盯着林梓行望了许久,叹息了一声,坐在了床榻上,道:方才是我给你包扎上药的,所以你不必避讳我了。
林梓行闻言双目圆睁,磕磕巴巴道:你……你什么意思?你放心,你的秘密在我这里是安全的。
方笠舟手指不住拨弄着药瓶,道,我也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你……林梓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强忍着眼泪才没有出来,方笠舟看她这副样子,眉心蹙得更紧了,道:所以祯王知道你是女子,才要出手要你的命?方笠舟又小声思忖着道:按说不应该啊……林梓行猛然起身,连扯到伤口也不顾了,睁大了双眸,道:你说什么?是祯王要杀我?方笠舟对林梓行的反应倒不觉得意外,只道:是纪明远的人。
林梓行什么都明白了,苍白的脸上满是灰败与失望之色,泪水忍不住盈满了眼眶。
在原主身上的林梓行这才明白,原来书中直到这时,原主才知道李徊的真面目……方笠舟望了一眼林梓行的小脸,又是轻叹了一声,道:你也不必太过伤怀,待回到长安之后,会有法子报仇的。
报仇吗?林梓行喃喃道,苦笑了一声,道,只怕我自己……方笠舟将药瓶打开,向她招了招手,道:来,先上了药再说吧。
林梓行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自己来好不好,求你了……方笠舟迟疑了一瞬,终是将药瓶放下,道:若是有需要,唤我便是,明日一早咱们再启程。
林梓行轻轻点头,眼神迷离又灰暗,眼周微微有些发红,听罢方笠舟的话后才缓过神来,轻声道了句谢。
此时,林梓行眼前景象一转,忽然从被烛火照亮的屋子里,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待她再睁开双眸时,便见自己仍处在这屋中,只是她人手捧着衣衫,缓缓站上了长凳。
林梓行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她……她不会是要寻死吧……原主立在长凳上,垂眸看着这一条干净的衣衫,轻轻笑了一声,只是这声笑在黑夜之中听起来苦涩又悲痛,林梓行拼命想要阻止,却是徒劳。
是啊,她怎么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呢……林梓行的动作扯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却紧咬着牙关将衣衫抛了上去穿过了房梁,紧紧地打了一个结,双手握着已经打成结的衣衫看了良久,直到泪水模糊了双眼,沾湿了面颊,才叹了一声,喃喃道:若有来生,愿再不与那负心人相见了……然后,便将脖颈套了进去,踢倒了长凳……林梓行不是第一次体会窒息的感觉了,那种无力、痛苦、挣扎她再也不想体会,可是如今却再次被迫感受。
想来若不是原主心灰意冷,也不会选择这条道路……好在这一生,她可以替原主报仇,替原主了却心中的夙愿,她没有再和李徊搅在一起,反而要扳倒他!原主的身体逐渐不再挣扎了,可林梓行的意识犹在,只是朦朦胧胧的,看不大真切,直到眼前景象又一转,来到了白日,一睁眼便是立在门口的方笠舟。
只见他眼底乌青尤甚,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去,没有任何犹豫,便冲上来将林梓行的尸体放了下来,手指颤抖着试过了呼吸和脉搏,浑身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颓然坐在了地上。
林梓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方笠舟……眼眶泛红,眉心紧蹙,满脸痛惜,闭目长叹,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摩挲着她的手指,就这样过了良久,才向门外轻轻喊了一声:清风。
门吱呀一声开了,清风微微颔首,道:主子请吩咐。
你去寻一具身材瘦小的男尸来,浑身添些伤痕,务必让尸首看起来曾经被重刑加身过,最重要的是,将尸体的面容抹去,带着尸首回长安交差吧。
方笠舟一边说着,一边用干净的被褥裹着林梓行的尸首,清风有些迟疑,试探着道:殿下的意思是,那具尸首才是林寺丞?方笠舟浅浅应了一声,并未看他,只专注着自己的事,将林梓行细弱苍白的手腕往被褥里藏了藏,道:你知道怎么处理的。
清风有些焦急,道:那主子怎么办?方笠舟看起来并不在乎,只道:在长安城的人眼中,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不必在这时露面了。
清风看起来更着急了,忍不住上前两步,道:可若主子不回长安城,那皇位岂不是……方笠舟闻言身形一顿,将林梓行裹了个严严实实,才回头看向清风,道,你将尸首运回去之后,便将长安城中的旧部带出,与我碰面。
总归,皇位终究不可能是他的……清风拱手行礼,恭恭敬敬应了声是,便离去了。
方笠舟扭头看向已经毫无生气的林梓行,伸手抚了抚她脸颊边那一撮发丝别在了耳后,便俯身打横将她抱起,走出了这屋子的大门。
客栈之中一片寂静,寥无人烟,方笠舟撩开马车帘将林梓行放了进去,自己架着马车出了大门,驶向了与长安城相反的方向……而现实中的林梓行满脸汗珠,发丝都被打湿了,一脸痛苦地挣扎着,方笠舟坐在床榻边阴沉着脸,扭头看向郎中,道: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