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妍回到问剑派的时候, 先去了修身殿。
但直到落日，她也没在修身殿等到谢珩，黎妍拍了拍脑袋, 暗骂自己糊涂。
谢珩肯定是先把林曦送去药谷了。
她便连忙赶去药谷, 只到了药谷时, 又从医修口中得知谢珩带林曦回了秋水峰的事。
秋水峰是林曦的住所。
说到这里的时候, 医修的表情明显复杂起来，黎妍却没有多想。
黎妍急匆匆地去了秋水峰。
秋水峰上的灵气丰蕴至极。
在林曦住进秋水峰的时候，七长老特意中下了一条灵脉, 灵脉汇聚出灵气, 整个秋水峰上的灵气多到已经形成了薄雾。
薄雾和秋水峰上的枫叶色交汇，整座山峰像是画卷一般, 踏上这里，只觉得心都要平静下来。
可惜黎妍并无空隙去欣赏这景色, 她满脑子只是想着一会儿该如何解释, 黎妍的心跳得极快，谢珩劈开火焰鸟的那一幕不时出现在她眼前。
每当回想起来，黎妍总会觉得有种莫名的动力，记忆一遍一遍地去美化这幅画面, 到最后一次回忆的时候, 黎妍甚至觉得, 她当时在谢珩脸上看到了对她的担忧。
但实际上, 谢珩劈开火焰鸟的时候, 只是瞥了她一眼, 什么表情都没有, 黎妍脑海中, 却细嚼出来他对她的喜欢起来。
黎妍脸上不自主地带出了笑, 感觉自己轻飘飘地，周围的灵力都渗着蜜糖一般。
在秋水峰上，黎妍很快发觉了谢珩的身影。
医修极其厉害，这么大半天功夫，林曦已经从奄奄一息，变得有生气起来，谢珩一直照顾着她，现在谢珩要回去，林曦万分不舍。
她靠着门扉，抬头看谢珩，谢珩表情平静，眼神中却透着些许温和。
谢珩让林曦好好养伤。
林曦连忙点头，她的脸色有些泛红，忐忑半天后，林曦还是忍不住问谢珩:我以后，真的随时都能来修身殿找你吗？林曦一顿，不安地开口:……我怕打搅到你修炼。
谢珩:不会打搅。
他既然已经承诺了保护林曦，就不会毁言，谢珩这一次，会好好教林曦练剑，林曦天赋不差，假以时日，能成为实力不俗的修士。
林曦眼神瞬间亮起，她眼睛瞥向一旁的树，不敢看谢珩，林曦想压下自己的兴奋，紧紧攥着的手却还是透露了她的心情，她手心上都是细密的汗水，脸越发红，接着连耳朵也红了起来。
林曦心里懊恼，生怕谢珩看穿了她的心思，周遭也一下子安静起来，终于，林曦鼓起勇气，想看谢珩现在是什么表情。
她小心翼翼地转头向谢珩，却发现原来谢珩并没有在看她，而是微冷地注视着一个方向。
林曦愣了愣，也朝着谢珩望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黎妍。
黎妍是刚刚才到这里的。
她还未现身的时候，谢珩就发觉了她的灵力，黎妍一落地，便看到谢珩冷漠地注视自己。
而在谢珩对面，林曦娇羞地低着头，也不知刚才和谢珩说了什么。
黎妍顿住，心里的雀跃也浅了一丝，但片刻后，她又重新打起精神。
谢珩，我有事想跟你说。
黎妍走向谢珩，开口。
谢珩并未回应，黎妍走到他面前，扯了扯他的衣袖，林曦看在眼底，心中一刺。
她又想到了谢珩转头去救黎妍的画面。
林曦强迫自己不露出难看的表情，她温柔开口:黎妍仙子，你来找谢珩有什么事？说完之后，她才觉不妥，这样说，好像谢珩是自己的一样，林曦下意识把自己和谢珩绑在了一起，林曦心里忐忑起来，怕黎妍不高兴，她不由去看黎妍的表情。
黎妍果真流露出了一丝不快，她扯着谢珩衣袖的指尖微微泛白，林曦想解释，可不知为何，她心底忽地生出了窃喜。
这窃喜让她完全不想开口解释，林曦犹豫再三后，选择闭口不言，她心跳如鼓，像是做了什么坏事。
黎妍的不快摆在了脸上。
她没看出林曦千回百转的心思，却被她这句话膈应到了，黎妍不想回答林曦的话，她看着谢珩，只道:谢珩，我们回修身殿。
黎妍想好好和谢珩谈谈，单独说话。
谢珩依然没有回应，却并没拂开黎妍的手，黎妍便是知道他答应了，她开开心心地拉着谢珩回修身殿，他们走后，林曦抿着唇，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侍女叶鸾这才敢出来。
她殷切地上前，替林曦搭上衣服，明知林曦是修士，不畏寒，却还关切地让林曦先进屋。
叶鸾絮絮叨叨地开口:仙子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别被寒风吹着了。
她知道林曦喜欢听什么话，您这样，掌门会心疼的。
林曦脸色刷得一下红了，她让叶鸾别胡说，眼底的窃喜却清晰可见。
叶鸾也十分高兴。
她感受到了七长老和掌门对林曦的重视，越发觉得自己当初选择来秋水峰，侍奉林曦没有错，叶鸾说了好些掌门心里肯定有林曦的话，林曦阻拦不了，只能红着脸进屋。
只是关上门时，林曦还是忍不住再次朝谢珩和黎妍离开的方向看。
林曦轻吐出一口气。
她眼前闪过了黎妍拽着谢珩衣袖的模样，谢珩脸色冰冷，却始终没有甩掉黎妍的手。
林曦心中的窃喜顿时少了许多，不过没多久，她又重新高兴起来。
以后，她可以时常去找谢珩。
……修身殿只有黑与白，白色的玉阶沉默伫立，黑色的石壁上刻录着斑驳的线条，久久凝望，仿佛整个神魂都会被吸进去，置身于万年的光阴里。
到了修身殿谢珩就拂开了黎妍的手，径直进修身殿，黎妍连忙追上他，开口:我那日没有要拿林曦做替死鬼的意思。
黎妍匆忙解释:她当时想跑进天火里，我只是要拉她回来。
谢珩没看黎妍。
黎妍以为谢珩不信，又抓住他的衣袖。
她不肯松手:如果我有杀她的心思，我为什么要回头去救她。
谢珩骤然停住了脚步。
黎妍还以为他信了，顿时轻松起来，可这轻松都还没持续一息，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谢珩转头，厌恶地看着黎妍，触及到谢珩厌恶的眼神，黎妍不由松开他的衣袖，怔怔地站在原地。
谢珩闭了闭眼。
他其实不想深究这件事情。
当初万菱的死谢珩并没有深究，他选择隐瞒万菱死时说过的话，谢珩把一切都掩盖起来，然而在面对黎妍的时候，总会有根刺扎在心里。
他无法再如之前一样对待黎妍，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谢珩逐渐做到了遗忘。
他和黎妍会成为道侣，他们会有千万年的时间相守，只要再给谢珩一段时间，总有一日，他能完全放下芥蒂。
只是现在却来了一个林曦。
林曦那张脸，时时刻刻地提醒谢珩做过什么，谢珩有愧于万菱，在昆仑秘境里，他又一次选择了弃林曦于不顾。
林曦奄奄一息在他面前的模样，像极了当初的万菱。
谢珩眼中的晦涩越发深重，黎妍一直紧紧地看着他，她看到他眼中对她的厌恶，然后是浓烈的失望，黎妍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谢珩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你总要让我明白为什么……黎妍艰难地道，谢珩，我不明白。
谢珩：你非要让我把话说清楚？什么说清楚？黎妍更加糊涂了，她不知道谢珩指的是什么，可她有预感，谢珩说的不是面对火焰鸟时，她拿林曦作替死鬼的事。
最近这些年，谢珩偶尔也会突然冷漠起来，黎妍仿若隐隐抓住了什么，也许谢珩这些年来，时不时的冷淡，就与他口中的说清楚有关。
可除了这个以外，黎妍想不到到底还有什么。
最终，黎妍只能继续解释：我没有想过伤林曦，谢珩，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你不是？谢珩语气里骤然生出了嘲意，他别过头，不看黎妍，嘴里的话却越发伤人。
可是在我看来，你确实是这样的人。
黎妍被这话砸得大脑一嗡。
她不可置信地看谢珩，难以理解谢珩这样说她，她在他心里，怎么会是狠毒扭曲的模样？黎妍：谢珩，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你总得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谢珩却没有说话了，他眉宇间涌现出浓烈的不耐烦，他此刻一点也不想和黎妍说话，也不想见到黎妍。
黎妍心口忽地疼了起来。
她深深地吸气，脑中再次想起谢珩救她的模样，只是这一次，那张被她的记忆美化，带着关切的样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谢珩现在这张冷淡的脸。
黎妍不知为何，酸涩的感觉从喉咙里蔓延开，像是在为她的自欺欺人发出哀鸣。
这么多年，黎妍努力地想走进谢珩心里，可她却觉得离他越来越远，谢珩好不容易的温和能让黎妍兴奋许久，可高兴之余，还有悄悄涌上来的疲倦。
黎妍每一次尝试靠近谢珩，这种疲倦都会越深，它们被她压在心底，却不会消失，而是常年累月的积攒。
这一刻，面对谢珩冷漠的态度，被黎妍一直压在心里的疲惫忽然爆发，黎妍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忽然悲戚地意识到，她好像无法再继续承受谢珩的冷漠了。
她对谢珩的感情，宛若一根拉扯到了极致的绳索，马上就要面临断裂的地步。
这裂痕其实早就存在，只是谢珩救她，再次给了黎妍维护下去的勇气，可她这辈子的勇气都在谢珩身上耗得几乎殆尽，这点为数不多的勇气也只能支撑她到秋水峰，扯着谢珩的手，让他听她解释。
你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谢珩再用这种眼神看她，黎妍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黎妍其实不想在此刻露出脆弱的姿态，可她止不住，她感觉到了她和谢珩正朝向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谢珩不会回头，而黎妍也不会再有力气跟上他。
谢珩，求你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总得让我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不想再这样糊里糊涂下去。
有那么一瞬，谢珩真的想说清楚。
他想问黎妍当初为什么要害死林曦，可谢珩知道，一旦得到他不愿面对的答案，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所以谢珩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没有犹豫地离开黎妍，只给了她一个背影，像曾经无数次的那样，只是与以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黎妍没有再继续跟上去。
黎妍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捂着胸口，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与之相伴的，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黎妍爱了谢珩太多年。
可此刻，她恍惚地发现，她好像没有办法再继续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