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正则死了。
他死得几乎没有痛苦,舒泠的刀实在太快,他甚至没能醒来,也来不及痛苦,就连神情都丝毫未变。
如果不是颈间刀口鲜血如溪,染红了床单,他和方才的样子,根本没有半分不同。
舒泠顺手拿床帐擦净刀刃上的血迹,就将刀收入刀鞘。
她不再去看床上那具尸体,走回窗边,打开后窗,轻轻翻了出去。
任务比想象中容易许多,若不是竹林阵法实难破解,这个任务,本不该由她来完成。
她从离开到回来,只用了不到一盏茶时间,然而未踏进院子,她便感觉到院中气息,与她离开时相比,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并不是危险,而是,仿佛所有人,都睡得更沉,如同陷入了昏迷。
她沉下眉,右手覆上刀柄,慢慢向院内走去,没走几步,她的身子就不由得一顿。
等在屋子门外的人,正是葛覃。
可,他为何会在此处?她放下右手,疑惑地向他走去,葛覃也听见了她。
你回来了,一切顺利?她走近以后,葛覃问。
舒泠眉头一紧,他这样说话,不怕被人听见?仿佛知道舒泠的顾虑,葛覃随即开口解释道:无妨,他们都在昏睡。
舒泠这才恍然,院中气息确实不同了。
她点点头:一切顺利,你为何在此?葛覃却未答反问,语气染上冷峻:舒泠,你知道,沈楼主叫人监视你吗?是谁?舒泠一惊,又一顿,是菀青?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名字。
葛覃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舒泠的眼睛,她武功不如你,我不信,你毫无察觉。
舒泠皱了下眉头,解释道:她是沈乾夕暗卫,我以为,她只是在保护沈乾夕……沈楼主处世精明,长于算计,你又身怀武功,他怎可能对你全无防范?葛覃打断她,语气仍然冰冷,我想,你的身份,他应该也调查过了。
那个暗卫始终没有睡觉,你离开以后,她从树上跃下,看样子,是想去通知沈楼主。
不过,她没料到,我亦在暗中监视她。
舒泠静了静,半晌低下头:对不起。
不需要向我说对不起。
倒不是大事,以她的武功,就算要阻止你,你也无需忌惮。
葛覃安慰道,却不由得眉头深凝,只不过,沈楼主恐怕早知你的身份,却依然带你进了山庄,不知究竟有何打算。
我……思索良久,舒泠终究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只是,他的叔叔似乎要谋反夺权,不知……是否有关。
葛覃沉思片刻,最后也只轻叹道:罢了,我正好在附近,就顺路来找你。
咱们一起回去,路上还有一个任务,顺便解决。
好,现在就走?不,你再住一天,看看沈楼主有何举动。
后天寅时,我在竹林外,沿河下行一里处等你。
好。
舒泠点头。
迷药药效,只有半个时辰,我不能久待。
你要谨慎行事,沈楼主的功夫虽不及你,但也非等闲之辈。
葛覃又叮嘱道。
我知道了。
舒泠再次点头。
那我走了,竹林外见。
葛覃说完,轻轻跃上房檐,很快远去。
舒泠走回屋子,关上房门,转过身,目光却正好落在桌上花瓶中,那一束木荷花上。
她脚步微顿,随即转开视线,回到床上躺好。
既然,他们都中了葛覃的迷药,那么,她也假装中招,昏睡了过去吧。
——————————————————半个时辰后,迷药药效渐渐消失,菀青猛地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她刷地直起身子,右手同时按上腰侧佩刀,可是四周一片安静,不论楼主的房间,还是舒姑娘的房间,都传来安详而平稳的呼吸声。
菀青目光微沉,昏迷之前,她看见舒泠离开屋子,离开院子,然后她从树上跃下,想去通知楼主。
双脚刚踩到地面,她就猛然感觉到背后的危险,然而未及反应,突然脑袋一沉,随即彻底失去了知觉。
难道,不止舒姑娘一人,赤月组织还派了其他人混入山庄,作为接应吗?她从地上起身,除了脑子仍有些沉重,身上没有任何不适。
看来那个迷晕她的人,并无伤她性命之意。
只是,不知她究竟昏睡了多久,舒姑娘屋内没有任何异响,仿佛她从未离开。
她已经……回来了吧。
菀青心里不免自责,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先去知会楼主,再想办法补救。
思绪已定,她轻轻走到沈乾夕窗前,打开窗子,翻了进去。
屋内,沈乾夕仍在熟睡,没有察觉菀青进入房间。
菀青走近床边,轻唤道:楼主。
没有任何动静,沈乾夕仍然沉睡。
菀青眉心稍顿,心里不由得一紧。
楼主不应该听不见她的声音,难道,那人的迷药,同时用在了她和楼主身上?她不免担心,忙伸出手,按下沈乾夕手心穴道,注入一股内力。
不多时,她看见沈乾夕的眉毛动了一下。
紧接着,沈乾夕睁开眼睛,看见菀青,微微一怔:怎么了?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菀青不由得顿住。
她本想问一问楼主身体可有不适,却没想到,反而是她先被楼主关心了。
明明因为她的疏忽,明明因为她不够强,才没能阻止舒姑娘,更导致楼主受到牵连,楼主的关心,她如何敢受?菀青垂下头,她不敢直视沈乾夕,半跪在地上,语气难免失落和自责:对不起,楼主,可能……可能舒姑娘已经得手了,请楼主责罚。
发生了什么?沈乾夕闻言不由得一惊,忙从床上起身,欲扶菀青,你起来慢慢说。
菀青却不肯起身,仍跪在地上,用力咬着嘴唇。
沈乾夕见此,便不再坚持,松开手道:罢了,你先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多谢楼主。
菀青仍垂着头,这才一五一十地将入夜后的事情讲述给沈乾夕。
沈乾夕静静听着菀青的叙述,眉头越皱越紧,等菀青终于讲完,他沉思了片刻,分析道:依你所言,她应该的确已经动手,否则,不会有人专门来阻止你。
只是,庄里现在仍然一片平静,恐怕她暗杀之事,未被察觉。
顿了顿,他转头问菀青,菀青,半个时辰之内,你能找到舒泠所杀之人吗?菀青微怔,疑惑地抬头:楼主,您想……?不要惊动任何人,找到他,然后立即回来告诉我。
沈乾夕沉吟道,现在还不晚,对于我们来说,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是,楼主。
菀青颔首,心底杂乱的情绪,也终于渐渐沉寂下来。
事已至此,她只能将功补过,弥补她的疏漏。
她从地上起身,就要离开,然而,沈乾夕又忽然叫住了她。
等一下。
楼主,您还有什么吩咐?菀青停步,回身。
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乾夕望向菀青,目色如晦,你先去江庄主和江小姐的房间看看。
……是。
菀青点点头,见沈乾夕不再有其他叮嘱,便迅速从窗户跃出,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菀青走了,沈乾夕却握着玉骨扇,在屋子中央静静立了片刻。
反正睡不着了,他想了想,就推开门,踏出屋子。
小院里仍旧空无一人,只有微风在耳边低徊,夹杂着从其他房间传出的平稳鼾声。
沈乾夕顿了顿,抬脚转向右侧,走到舒泠的房间门口。
她的房间内,也没有任何多余响动,只有安静的呼吸声,仿佛她始终在房间安睡。
但,正是这样的安静,才更加显得可疑。
沈乾夕心里清楚,以舒泠的武功,能悄无声息在她眼皮子底下吹迷药,却完全没有惊动她的人——这江湖里,一个也没有。
然而他没有敲门,只在门外静立稍许,然后转身回了屋。
沈乾夕不再走动,披上外袍,便坐在椅子里,眉头深凝,陷入了沉思。
过了约一刻钟,窗户响起咯嗒一声,菀青回来了。
如何?他循声望去,菀青正翻进窗户,又将窗户关好。
楼主……菀青身子一顿,回过身,似乎有些踟蹰。
她走近几步,却不敢直视沈乾夕的目光,又顿了一顿才开口,的确,的确是江庄主……沈乾夕只觉得右眼一跳,但仍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又问:你去看过了?他确实已经……被杀了?是。
颈部刀口极深,床单已被血染透,身子也凉了,不可能……还活着。
菀青垂头道。
沈乾夕不由得沉默下来,他心底不免后悔,路上遇见容疏华,他以为赤月组织掌握了容疏华的行踪,舒泠是来杀容疏华的,因此这一路直到竹醉山庄,他要么就在容疏华身侧,要么就在舒泠身边,夜晚也睡在容疏华外间,时刻提防着舒泠。
到竹醉山庄之后,他料想舒泠的目标不是容疏华,顾虑渐渐打消,可江庄主已然病重,他便没有多想。
是他疏忽了。
他早该想到,竹醉山庄偏居易州,赤月组织不一定知道江庄主的病情,舒泠既然以竹醉山庄作为目的地,那么江庄主无疑是最为可能的目标。
更况且,那些宾客中,又有几人值得赤月组织派出青寂刀舒泠?是他疏忽了。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让他懊恼,江庄主已经死了,没有人察觉,舒泠更不可能留下证据,他也不能忘了他最初的打算。
他抬头望向菀青,语气空前郑重:菀青,有两件事,我需要你去做。
作者有话说:第一份盒饭发放了。
我唯有一点无用的善良,就是让他死得不太痛苦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