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2025-03-21 16:00:35

如何没有?沈乾夕笑了,你忘了那日莫大夫所言?医病救人,乃其本分。

容疏华不由得沉默,但看他神色,却并未信服。

沈乾夕穿上外衣,将玉骨扇塞进腰间,看着眉宇郁结的容疏华,仍是笑道:多想无益,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穿戴整齐后,两人一同往小院走去。

院子一如往日般安详,梧桐树叶微染金色,已有少许开始零落,不知名的鸟雀在树荫中低语,更显得这间小院安谧寂静——可这里,也太安静了吧?简直就像是——沈乾夕眉心一紧,顾不得身旁容疏华,大步走上前去,猛地推开了屋门。

果然,屋子早已人去楼空,院中除了他们二人,已经没有了半个人影。

容疏华也随即踏进屋子,一言不发地四下打量起来,沈乾夕走进卧室,床褥叠放整齐,柜中却已空无一物。

沈乾夕目光微沉,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不是吧,难道真的逃走了?不是,乾夕,你过来看。

容疏华的声音在对面屋内响起,伴着一声叹息。

怎么了?沈乾夕忙走过去,看见桌上的东西,他不由得神色一震。

桌上摆着十几个方盒,其中一个被容疏华打开,里面放着上百颗药丸,而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正是这一盒药的药方。

这是,莫大夫留下的?沈乾夕问。

嗯,我数过,莫君亦已制成所有解药,都放在这里。

只是他和他的弟子,似乎真的走了。

容疏华将药方叠好,放回药盒,又将盒子重新盖上。

怎么可能?依莫大夫身体状况,该如何离开?沈乾夕疑惑道,顿了顿,忽然有一个不好的念头猛地窜进他脑中,疏华,等一下,我有件事情想去求证。

他没等容疏华回答,就匆匆离开了。

什么事情,急急忙忙的。

容疏华疑惑地皱了皱眉,又转回眼,看着桌上一大摞盒子,无奈地自语,这也太多了,早知多叫两个人过来了。

他四下环视,看莫君亦是否还留下了其他东西,忽然听见房间后窗被吱呀一声推开,沈乾夕站在窗外,面有悲色:疏华,莫大夫……过世了。

嗯?容疏华一顿,走到窗边,沈乾夕侧开身,目光投向树荫中一处鼓起的土包,一方石碑在树影中寂然伫立。

晨风吹过,树影晃得人眼花缭乱,就连石碑上的字,都分辨不清了。

容疏华蹙起眉,从窗户翻出屋子。

他走到石碑旁,这才看清石碑上雕刻的字。

吾师,医者莫君亦之墓。

容疏华喃喃念着,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后退几步,正对石碑,端端正正地鞠了一躬,莫大夫,本王,代天下万民,感谢你的慈悲。

说完这句话,他又再次深鞠两躬,才直起身子,看向沈乾夕,走吧,无论如何,至少那些人都得救了。

莫大夫……也算死得其所。

他本该清心静养,怕是因为研制解药太过操劳,才会……沈乾夕亦叹了口气,行至墓前,肃然拜了三拜,嗯,走吧。

——————————————————沈乾夕和容疏华带回解药,按照橘井坛记录,各自分派下去。

莫君亦留了药方,即使毒性无法根除,但依照药方,每月制作解药,那些人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我原本还想,把橘井坛弟子交给你,他们如果不诚心降服该如何。

现在有这些药方,我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安排妥当之后,容疏华心里的担子也卸下了,屋中依然只有他与沈乾夕二人,他脱了靴子,毫无形象地斜坐在椅子上。

二人大半日未曾用膳,事情尘埃落定,容疏华叫了一桌美味佳肴,准备好好享用。

然而,面对满桌珍馐,沈乾夕眉间却有些凝重:疏华,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什么事情,还吞吞吐吐的?容疏华倒不急着动筷,拿过一个镶金的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空腹喝酒最是伤身,你先吃些东西。

沈乾夕忍不住皱眉提醒道,顿了顿,他开口问,疏华,如果……如果莫大夫不肯答应,或者,无法做出解药,你打算如何?还能如何?反正他们早晚都要死,我是不介意,给他们一个痛快。

容疏华不以为意道,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种时候,你就不要管我喝酒了,我悬心多日,一定要先喝上几杯,放松一下。

沈乾夕却默然,望着容疏华和满桌菜肴,却不动筷。

你不吃吗?这可不像你。

容疏华看着沈乾夕,神色调侃,语气却透出深意,怎么?你也像他们一样,发觉我果真残忍嗜杀了不成?沈乾夕眼睫跳了跳,未等他反驳,却听容疏华又静静道,你若真的慈悲为怀,也不会故意等洛坛主死了,解药失去着落,才出面围攻。

乾夕,别的不说,只在这一点上,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你没有任何立场指责我。

默了默,他又说,但我也不怕指责。

即使是最糟的结果,我也坚信,你我所为,是正确之事。

唉……听闻此言,沈乾夕长长叹了一声,终于拿起筷子,我只是突然想起,突然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幸亏莫大夫医术了得,总算不必面对最糟的结果。

既然如此,没有发生的事,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你说得对,不想了。

沈乾夕的嘴角渐渐柔和下来,你也不要一直喝酒,再不快些吃,这凤尾虾,味道就不好了。

哈哈,这才是我认识的沈乾夕。

容疏华也笑起来,你打算何时动身?织凤楼那边,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等着你处理吧?怎么?你急着走?沈乾夕却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罗长老和孙长老都回去了,我倒没有特别担心。

前几日你还忧心忡忡,担心凌恒忙不过来,现在又放心了?容疏华挑眉轻笑,斟满一杯酒,顿了顿,神色却渐渐沉重,不过,我这回确实不能停留太久,这几年,我时常不在王都,修远——三弟他,我总觉得,他最近在暗中谋划什么。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却不喝,凝视着杯子,目光愈发阴郁下来。

沈乾夕怔了怔,继而轻轻一笑,却对容疏华的话不置可否:那咱们尽快把余下琐事处理了,争取三日后就动身,如何?好。

容疏华点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酒杯,橘井坛就先贴上封条,等我回去,再叫人来仔细清点吧。

随你,反正我把余下弟子都带走就是了。

沈乾夕不以为意道,双眼看着满桌菜肴,一双筷子几乎没有停顿,你打算走水路,同我一起过江吗?那不是绕远吗?容疏华想了想道,陆路方便一些,我只和你走到江边吧。

看来是真有急事。

沈乾夕看了容疏华一眼,忍不住打趣道,放在平时,你可是能绕多远就绕多远,绝不会走一里近路。

我都说了……容疏华叹了口气,终于端起酒杯,仰头喝下,乾夕,还有一事,你平日帮我留意着些。

我可不敢贸然答应。

我得先听听,你想让我留意什么?沈乾夕一副心有余悸状。

你好歹是一楼之主,不要如此斤斤计较好不好?容疏华抱怨道,脸色倒没有刚才那样阴沉了,虽然我也会派人调查,但你毕竟更加熟悉江湖,也比我方便,我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赤月组织。

赤月组织?沈乾夕一怔。

是,近些年,赤月组织的势力扩张得愈发厉害,萧麟趾手底下更是培养了不少厉害杀手,这次暗杀橘井坛,动机恐怕也不是收钱买命那样单纯,还有西南边境……说不定,他们在策划更大的阴谋,不可不防。

容疏华轻叩桌面,目光微沉,赤月组织本就不是正道门派,一旦他们企图危害江湖社稷——声音渐而染了冷意,必要之时,应当除之。

沈乾夕伸出去的筷子不由得顿住了。

不错,他也觉得,赤月组织并不安分,必在暗中有所图谋。

如果它真的意图危害江湖社稷,容疏华要除掉它,他也没有理由反对。

可是,舒泠……该怎么办?她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胜过王都禁军吧?怎么了,乾夕?见沈乾夕许久不答,容疏华皱着眉,出声唤他。

噢,没事,仔细想想,我也觉得赤月组织此次行动,目的并不单纯。

沈乾夕回过神,笑了笑,没问题,我会派人留意,一旦发现可疑的蛛丝马迹,就立即告诉你。

好。

容疏华又看了沈乾夕一眼,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一边叹道,总觉得,事情越来越多,我的清闲日子就要到头了。

你过清闲日子,才不对劲吧。

沈乾夕失笑道,江湖里的事,我已经替你分担了不少,你就不要抱怨了。

快吃吧,下午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作者有话说:注17:赵修远:出自屈原《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橘井篇算是过渡,有很多事情需要交代,到这里就结束了。

下一篇终于要开始走爱情线了(泪目)31、番外&震风门之战渭州武方县,郊外十里,一片灰墙灰瓦的建筑,在丛林间若隐若现。

这里正是震风门,江其姝此行第一个目的地。

穿过最后一片树林,震风门就在眼前了。

守在门口的几个弟子远远见到数百人从树林深处走出,骑着高大骏马,腰间配有刀剑,目不斜视,路不转弯地向震风门走来——所谓来者不善,大约便是此番情景。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片刻功夫,江其姝已带领众人行至门前,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询问:不知阁下何人?来震风门,又有何事?江其姝勒紧马缰,俯视门前几位弟子,面容沉肃,朗声道:回去告诉你们门主,我竹醉山庄,今日来此,灭震风门满门!这!几个弟子一惊,抬头看去,江其姝端坐马背,目光冷峻,其余人正向两侧有序散开,似乎蓄势待发。

几人心下顿时一阵慌乱,不敢多问,忙转身向震风门跑去,跑进院内,就将大门重重关上了。

随着大门关闭,江其姝不由自主地呼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带兵离开竹醉山庄,虽然菀青说,这场仗,即使艰难,也会是必胜之仗,她不必过于担忧,但她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在她身侧,半身之后,宋彦泽见到江其姝的动作,驱马上前半步,轻声安慰道:庄主,您放宽心,这次我们准备充足,定会万无一失,我也会始终保护您。

江其姝身子微顿,勉强笑了一笑:彦泽,我知道,但是……话未说完,忽听另一侧马蹄声渐近,菀青正策马走到江其姝身边:江庄主,已部署妥当,请您下令。

现在?江其姝有些意外,那几个弟子已回去禀报,不再稍等片刻?攻城终究难于守城,他们若有心防守,故意拖延,只怕会误了织凤楼的事。

菀青摇摇头,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江其姝眉间轻蹙,沉吟片刻,才缓缓点头,好,那就动手吧。

——————————————————数百支利箭,或燃着火,或箭尾拴着火油,密密匝匝地落进震风门院内。

火势借风燃烧,院内顿时惊呼四起,不多时,深朱色大门被砰地撞开,百余名震风门弟子向外涌出。

你就是竹醉山庄的新任庄主吗?当先一个中年长者,面向江其姝怒喝,岂有此理,我震风门与你素无冤仇,为何你今日不分青红皂白,要与我等为敌!更加暗箭伤人,火烧我震风门,实非君子之举!江其姝蹙紧眉头,纵马上前两步:肖门主,今日一战,乃是因为你与织凤楼沈长老暗中勾结,意图谋反。

我等来此,是为阻止你们的阴谋得逞。

肖门主一怔,随即明白了其中关系。

他冷笑一声:原来沈楼主,是与竹醉山庄联手了。

正好,我就先灭竹醉山庄,再去织凤楼吧。

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江其姝和肖门主同时发出进攻之令,绿衣灰衫两方人马,顿时混战在一处。

宋彦泽带领竹醉山庄弟子冲入敌阵,江其姝和菀青,则暂时在后方观望。

肖门主亦没有亲自出战,只目光阴沉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影剑光。

震风门只是三流门派,门下弟子武功不强,竹醉山庄弟子虽然较少,但两方总体仍然势均力敌。

然而,竹醉山庄虽然不致败落,取胜却同样艰难。

届时竹醉山庄兵困马乏,要如何及时赶去织凤楼,与凌恒里应外合?菀青心中不免焦急,开口向江其姝提议:江庄主,这样下去,恐怕难以分出胜负,不如我……菀青姑娘留在此处吧。

江其姝轻轻摇头,我去帮忙。

可是……江其姝毕竟身份尊贵,怎好让她亲自迎敌?菀青正要劝说,然而江其姝却不等她说完,一拍马身,轻盈跃起,飞身掠至战场之中。

江其姝腰侧长剑出鞘,转瞬之间,已将身周几人斩于剑下。

她脚下未停,足尖轻点,长剑一刺,没入前方一人后颈,那人瞬时没了气息。

她随即毫不迟疑地抽出长剑,身子向左一侧,抬剑架住身后袭来的长棍,同时右脚飞起,一脚踢中那人心口。

菀青在远处看着江其姝手起剑落,逐渐放下心来。

江其姝终究出身剑术世家,功夫不差,她加入战局,虽然只有一个人,局势却已然渐渐倒向竹醉山庄一方。

见江其姝亲自出战,竹醉山庄弟子备受鼓舞,都暗自加了一把力,逼得身前震风门弟子连退数步。

江其姝剑光流转,竟以攻代守,长剑如白练当空,逼得周围几人齐齐退开三步,虎口鲜血滴落,手中兵刃纷纷脱ЅℰℕᏇᎯℕ手飞出——然而,就在同一时刻,肖门主出手了。

他身形敏捷,仿佛猎豹捕食羚羊,直扑向江其姝背后。

他手中没有兵器,双掌却携烈烈狂风,有如雷霆万钧,势不可挡——这正是震风门绝学,亦是它在高手如云的江湖中生存至今的凭依,震风掌。

江庄主,小心!菀青最先察觉肖门主动作,在他抬脚的瞬间,她已从马上跃起,迎向肖门主。

然而她离江其姝太远,身形才动便已知晓——来不及了。

江其姝亦察觉到身后空气猛烈的涌动,然而剑势已发,她根本不及收回。

掌风转瞬逼近,江其姝一边尽力收回剑气,一边做好两败俱伤,硬接下这一掌的准备——可,身后空气的躁动戛然而止,预料之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她怔了一怔,这才终于收住剑气,转过身去,又怔了一怔。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一幕。

肖门主一掌,正击在宋彦泽左肩,鲜血接连不断地从他嘴角滴落,仿佛火焰灼烧着她的心口。

他的双手正紧紧抓着肖门主手腕,指甲掐进肉里,染了一手血色。

他身子不住颤抖,摇摇欲坠,目光却坚决而无畏,死死地盯着肖门主。

而肖门主眼中,是未及转变为恐惧的惊诧,就在宋彦泽舍命抓住他的下一个刹那,他已没了呼吸。

菀青的刀插在他颈中。

她的眼睛犹如这把墨色的刀,冰冷而静默。

在这一瞬,时间仿佛停止,竹醉山庄和震风门弟子都纷纷回身,看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这变故的确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一时没能彻底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先动的是菀青,她轻轻转动手腕,将刀从肖门主颈间抽出。

鲜血喷薄,肖门主的身子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宋彦泽也无法再支撑自己的重量,松开手,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然而他的身体并没有撞上地面,江其姝接住了他。

她踉跄两步,跌坐在地上,怀中之人的血,已然流了她满身。

她的泪水,也已经落了他满身。

都愣着做什么!诛杀震风门,不留一人!菀青高声喝道,竹醉山庄弟子方才如梦初醒,再次举起手中兵刃,方才还一片死寂的战场上,猛地爆发出无数的呼喝声,砍杀声。

震风门门主已经死了,竹醉山庄的胜利,不会再等太久。

菀青扫视一圈,又将目光转向跪坐在地上的江其姝。

她张了张口,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握紧长刀,足尖一蹬,也加入了战局。

——————————————————江其姝紧紧抓着宋彦泽的手,毫不节制地将内力送入他体内,却仿佛泥牛入海,不起半分波澜。

周遭一切,似乎都已经与她无关,她听不见此起彼伏的砍杀声,也记不起她和沈乾夕有过什么约定,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轰鸣,令她惊惧而无措——不要死,不要离开她——她该怎么办。

然而宋彦泽却微微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衬着殷红血色,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没……他才一张口,便是一口鲜血涌到喉间,他不得不先将这口血吐出去,没用的,我已经……别伤心了,我说过,一定,会保护你,我……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口,眸色暗了一瞬,又转而温暖,对不起……我一直,一直知道,可是我,终究只是,一个侍卫。

对不起……你千万,千万,要好好活下去……他的声音渐渐微弱,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江其姝仿佛化成了雕塑,许久一动未动,唯有眼泪,仍在接二连三地滴落。

突然,她仿佛惊醒般一颤,伸出手,捧起宋彦泽的脸,试探着他几近消失的呼吸。

他的呼吸微弱难辨,但终究没有消失,她这才长长呼了口气,低声喃喃:你不会死,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盒,将它打开,盒子中放着一颗蚕豆大小的药丸。

她没有半分犹豫,取出那颗药丸,放进宋彦泽口中,又用内力帮助他咽下药丸,将药丸在他体内化开。

这颗回生丹,一定能救你。

江其姝俯身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宋彦泽,阳光和鲜血洒落,战斗已接近尾声,而她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和温柔,我也一定,会保护你。

📖 织凤篇 📖nu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