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2025-03-22 08:19:39

翌日, 天气晴好,韶光明媚,正是七月初的时节, 清晨才过,便有了几分暑热, 东市街上依旧热闹,商客往来, 行人如织, 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碧海楼是一家酒肆,就在世味茶楼的旁边, 生意也颇是不错, 只是眼下还未到晌午,客人并不算多, 楼里的伙计正闲得打苍蝇, 却见门外进来了一位客人。

伙计连忙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殷勤地招呼,那客人道:我与人有约,在你们碧海楼地字号雅间。

伙计面露恍然,笑容可掬地道:是,是, 小姐您这边请。

那客人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 穿着一袭丁香色的衫裙,模样生得清秀娇小,细长蛾眉,微蹙起时便有楚楚之态, 引人怜惜, 倘若黎枝枝在的话, 一定能认出来,这少女正是黎素晚。

她垂着头,跟在伙计身后上了酒肆二楼,昨天接到了宋凌云的帖子,约她在此处会面,黎素晚心里其实并不想来的,皆因上次她被黎夫人打怕了,那时就答应过,不会再搭理宋凌云。

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黎枝枝封了郡主,风光得意,要什么有什么,她虽然和黎府闹翻了,不再回去,可黎素晚瞧得出来,黎夫人心里还是惦念着她的,待自己也远不如从前那般亲切。

黎素晚如今在黎府里的地位十分尴尬,不上不下,不亲不疏,这叫她心中甚是惶恐,倘若有一天,黎枝枝又回去黎府了,她该如何自处?黎素晚又想起上次萧嫚给她的指点,咬咬牙,还是壮起胆子,背着黎夫人偷偷出来见宋凌云了,为此她还特意戴上了宋凌云送给她的那块白玉同心佩。

伙计把她带到了雅间门前,热络道:小姐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说罢便退下去了,雅间里的人大概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不多时,门便被打开了,果然是宋凌云。

他今日穿了一件檀色的锦袍,头戴玉冠,看起来文质彬彬,见了黎素晚,立即露出一个笑来,身子让开些,道:表妹来了,快快请进。

黎素晚踏入雅间里,但见那桌上已布置了酒菜,显然是等候多时了,她含蓄一笑,柔声道:是我来迟,让表哥久等了。

无妨,宋凌云朗然一笑,深情款款道:只要等的人是表妹,多久都使得。

他说着,上前一步,顺势拉住黎素晚的手,带着她在桌边坐下后,便一直不曾放开,细细地揉捏着,只觉得那手指纤细,柔若无骨,不觉心驰神荡,将她揽入怀中,说起情话来。

黎素晚对宋凌云本没有什么心思,可只要想起他是黎枝枝喜欢的人,便觉得宋凌云顺眼了不少,就连对方那有些钝的鼻子都显得英俊起来,遂半推半就,两人腻在一处,情意正浓时,忽闻窗外传来一声叫喊。

紧接着又是匆匆的脚步声,显得忙忙乱乱,那声音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闹哄哄成了一团,黎素晚和宋凌云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黎素晚的小脸微微发白,惊疑不定地道:发生什么事了?宋凌云连忙安抚她道:表妹别怕,我去看看。

他说着,立即推开窗往外看去,只见街上有许多行人驻足,朝这边指指点点,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浓烟滚滚,呛得宋凌云咳嗽连连,一时间眼泪都熏出来了。

正在这时,又有人大声叫喊起来:走水了!救命啊!快,快跑啊!一时间,惊呼声、求救声、呛咳声和在一处,混乱不已,果真是走水了!宋凌云想也不想,扭头就跑,黎素晚也着了慌,在后面尖声叫道:表哥,表哥等等我!她倒很是机敏,生怕被宋凌云扔下,便死死抓住他的手,形势危急至此,在这种紧要关头,保命为上,两人什么也顾不上了,夺门而出,一路狂奔下楼,到了大堂,不见伙计的踪影,大概是早已逃命去了。

宋凌云来不及多想,拉着黎素晚一口气冲出了碧海楼,等到了街上才觉得安全,停了下来,喘气不止,忽然发觉行人都向他们投以古怪的目光。

似乎狼狈逃窜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正在宋凌云不解的时候,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好你个小子,敢来我们碧海楼吃霸王餐!快!快帮我捉住他!却是那碧海楼的掌柜和伙计一齐追出来了,旁观的行人里也有几个见义勇为的青年汉子,听罢这话,二话不说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宋凌云按倒在地,眼看一顿拳脚是免不了了。

宋凌云吓得心惊胆战,痛叫连连,极力辩解道:你们误会了,方才是听说有人喊走水,我等是逃出来的,并非想吃白食。

他又是好一番解释,旁人才大笑道:什么走水?那只是口技罢了。

宋凌云和黎素晚皆是面露茫然,听他们细说,才知道旁边的世味茶楼请了口技艺人,方才正是在表演,谁料太过逼真,竟令他们以为真的走水了,匆匆忙忙下楼逃命。

得知事实真相,宋凌云只觉得尴尬不已,对掌柜连连拱手,道:都是误会一场,某并没有想吃霸王餐。

有人调笑道:公子倒是没吃霸王餐,只是吃了小娘子的口脂而已。

却原来是宋凌云和黎素晚之前亲热时,一时忘形,不当心蹭了些胭脂在嘴角,之前一直没发现,这会儿被人指出来,他也不怎么慌张,反而道:叫诸位见笑了。

说着还拱了拱手,神色志得意满,自以为潇洒风流,黎素晚心中有些着慌,暗暗咒骂他,兀自低埋着头,用帕子遮了脸,试图往人群中藏去。

谁知这时,她被人绊了一下,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好在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关切问道:你没事吧?黎素晚的身子骤然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听得那人声音带笑,道:哎,真是巧啊,晚儿姐姐,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竟在这里遇到你了。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黎素晚只觉得脊背发凉,一股寒意自心底腾升而起,像是被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脖子,有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

黎枝枝。

她怎么会在这里?宋凌云也闻声看过来,待发现黎枝枝身侧的苏棠语时,他的神色一怔,紧接着,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急忙走过来,试图去拉苏棠语的手,佯作若无其事道:阿语你——话未说完,他劈脸就挨了一耳光,十分响亮,引得围观众人纷纷侧目,面露惊色,而苏棠语红着眼,紧咬下唇,死死盯着他,因为太过愤怒的缘故,她的手都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宋凌云半张着嘴,好一会才醒过神来,又急又怒,要去抓苏棠语的手腕,叫她躲开了,反手又是一巴掌,尖叫起来:来人啊!有登徒子!这话一出,方才那几个见义勇为的青年汉子又从人群中冒出来,七手八脚抓住了宋凌云,将其再次按倒在地,一人正义凛然地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对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还有没有王法了?就是,瞧着样貌堂堂,还是个读书人,真是斯文败类!众人皆是唾骂不休,宋凌云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挨了两脚,不由痛呼,连连叫道:误会,都是误会,我和她原是认得的!只可惜无人相信,还有人嘲笑他:恬不知耻的东西,人家姑娘都骂你是登徒子了,何来误会?阿语,阿语!宋凌云没奈何,又去叫苏棠语,求道:你快告诉他们,我们是认识的,我不是登徒子。

苏棠语无动于衷,只转过头去,看向黎素晚,目光落在她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枚白玉同心佩,熟悉得刺目。

算上江紫萸那一块,这已经是第三块了,真是可笑,她还记得这个人送她玉佩时说过的话,如今想起来只觉得作呕。

苏棠语冷冷地看着宋凌云,他被人按在地上,一头一脸都是尘土,头上的玉冠都歪了,颤巍巍地几乎要掉下来,狼狈不堪,再不复往日的斯文俊雅,他的脸上甚至还沾着一抹鲜艳的口脂,看起来滑稽可笑,苏棠语有些惊异,她从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很好,想要与他共度一生?她的眼睛是被泥糊住了么?就在今天之前,她心里还对这个人抱了几许期望,毕竟她当初听见的只是江紫萸的一面之词,人有可能说谎,送玉佩也可能是种种巧合,或者其中还有别的原因……可这一切都在方才被打破了,苏棠语不得不承认,她从前就是瞎了眼,才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渣。

她别开眼,怕自己再多看片刻就会吐出来,宋凌云还在叫她,一迭声阿语,他每叫一声,苏棠语心中的怒意就高涨一尺,她担心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转身就跑了。

苏家随行的侍从连忙追上去,按住宋凌云的人问道:那这厮怎么办?就这么放了?黎枝枝对人群里的徐听风使了一个眼色,他立即道:既然此人是登徒子,不如捆了他,扔到县衙门口去。

这提议赢得众人一致赞同,街边正好有一卖猪肉的屠夫,有人向他借了捆猪的草绳,把宋凌云绑起来,不顾他的挣扎辩解,一路推搡着往县衙去了。

那碧海楼的掌柜和伙计看了半天热闹,等人群散了,忽然想起一桩要紧事,脱口惊叫道:那厮的酒饭钱还没付!嗐!这吃霸王餐的下流胚子!他一边叫着,一边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

黎枝枝扑哧笑了起来,黎素晚听得心惊胆战,恨不得逃开一些,可黎枝枝拉着她的手腕,一时间竟无法挣脱,听她轻声细语问道:晚儿姐姐,你和宋表哥在酒楼里做什么啊?好玩吗?黎素晚羞愤不已,恼恨道:与你何干?!黎枝枝忽而笑了,道:只是关心一下罢了,姐姐何必动怒,说起来,好久不见宋表哥了,还真有些想念他呢。

听了这话,黎素晚定了定神,冷笑着嘲道:你死心吧,宋表哥是不会喜欢你的。

黎枝枝面上露出几分黯然之色,很快又佯作无所谓的模样,道:没关系,我愿意等。

一旁的徐听风忽然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了过来。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作者有话说:黎枝枝:好好好,你俩快锁死,一辈子不要分开。

徐听风:?!这个要记小本本吗?不好意思,今天家里来客人了,所以有点晚,这个周末我过生日,家里人多,可能更新都会不太及时,希望大家谅解。

这章所有留言都发红包。

第一百章待黎素晚走后, 人群也散了,黎枝枝方才笑着对徐听风道:你安排得很不错,难怪太子哥哥那般看重你。

徐听风默然, 道:郡主过奖了。

黎枝枝倒确实挺喜欢这个侍卫的,平时话虽然不多, 办事却很周全,吩咐点什么, 很快便能领会她的意思。

就譬如今日设的局, 黎枝枝当时只请了口技先生,至于那些对着碧海楼指指点点的路人, 见义勇为的青年好汉们, 都是徐听风安排的,他甚至还专门派人点了一个炉子, 在楼下扇风吹烟, 其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这徐听风简直是一个人才。

黎枝枝又夸了几句, 直把对方夸得手足无措,耳根都红了,这才作罢,她看着旁边的世味茶楼,忽然还想起一件事来, 举步走了进去。

徐听风在原地站了半天, 表情有些纠结,才终于从怀里摸出平日用的小册子来,在上面写了几句,末了, 犹豫片刻, 又匆匆添了一句。

却说黎枝枝进了茶楼, 店伙计殷勤地将她引到二楼的雅间,复又退了下去,黎枝枝推开门,慢声细语地对屋里的人道:方才可看仔细了,江姐姐?窗边站着一个穿鹅黄衫子的少女,她闻声转过头来,果然是江紫萸,她的眼眶微红,表情忿然,道:一定是黎素晚那贱人勾引了宋哥哥!黎枝枝悠悠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觉得,宋表哥那般的好人品,怎么会做出这种莽撞的事情?想来是被她设计了,我可是听说,今日是黎素晚约宋表哥见面的。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江紫萸却信以为真,神色愈发恼恨,咬牙切齿地咒骂道:这不知廉耻的小娼妇。

黎枝枝心道,你也不遑多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她面上却是笑着,好奇道:说起来,你是真心喜欢宋表哥么?不只是为了和棠语争?我当然是真心喜欢他的!江紫萸仿佛是被侮辱了一般,提高了声音道:宋哥哥那么好,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唯独他,唯独他待我好,和旁人不一样……她说着,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她自幼寄居在苏府,和苏家兄妹一起长大,可她心里总觉得那些人都看不起自己,故而处处要与苏棠语攀比,步步小心,唯恐遭了轻视,只有宋凌云,他从没有给过她脸色看,亦不像苏棠语那般伪善,他之于江紫萸而言,便如天边流云,高山仰止。

听了江紫萸的话,黎枝枝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比起棠语,你似乎和宋表哥更为相配。

江紫萸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神色有些意外,迟疑道:你……你真的这么想?可你不是和苏棠语是好姐妹么?当然,黎枝枝笑意盈盈,那双清澈的眸子看起来十分诚恳,道:我与棠语虽然交好,可做人总要说句公道话,棠语她的性子,与宋表哥不合适。

她说着,又道:好比方才,宋表哥出了事情,换做是你,你会如何?江紫萸神色激动地道:我当然会去帮宋哥哥!再揭穿黎素晚的真面目,撕烂那贱人的脸!黎枝枝微笑颔首,赞许道:如你这般的脾气秉性,对宋表哥才是真心相待,棠语怎么比得上呢?江紫萸被她这一番鼓励,心中充满了欣悦,双目都微微发亮,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又黯然了,语气苦涩道:可是宋哥哥已经和苏棠语定了亲事,哪怕我们两情相悦,也无济于事。

这有什么?黎枝枝道:我帮你去劝劝棠语,说不定她愿意和宋表哥解除婚约呢?听闻此言,江紫萸的面上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果真?黎枝枝哂然一笑:当然。

江紫萸一时又警惕起来:你为什么会帮我?她可没忘记,当初在苏家庄子的时候,黎枝枝踩着她的手,威胁告诫,如今却又来帮自己,未免有些奇怪。

黎枝枝唔了一声,道:倘若真要问原因,大概就是我实在不愿意看到黎素晚继续欺骗宋表哥了,宋表哥是个好人。

说到这里,她微笑起来,很真挚地道:他值得更好的人,比如江姐姐你,所以姐姐要答应我,千万别让黎素晚得逞了。

黎枝枝可没忘记,上一辈子宋凌云和苏棠语退了亲事后,有许多传闻污蔑苏棠语失了清白之身,风言风语,传得人尽皆知,最后导致苏棠语投河自尽,香消玉殒。

黎枝枝想来想去,觉得那些传言极有可能出自江紫萸之口,原因有二,其一,江紫萸本身就是个爱说闲话的性格,善妒刻薄,其二,她长居于苏府,对苏棠语的事情十分了解,她传出去的消息,也令不知内情的人深信不疑。

流言能彻底毁掉一个人,黎枝枝对此深有体会,那些议论是非、以讹传讹的人,其实并不在意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他们只知道看热闹,凑在一起兴奋地咀嚼着他人的尊严亦或是清白,当热闹没有了,他们也会各自散去。

黎枝枝不愿意苏棠语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就让江紫萸和黎素晚那三个人去搅和吧,夜壶合着油瓶盖,他们真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没过两日,果然有好消息传来,苏府去宋府退了亲,还把当初定亲的礼都如数返还,听说宋夫人当场就变了脸色,想拉着苏棠语她娘说几句,还被苏夫人冷嘲热讽了一通,下不来台。

苏棠语更是把那一枚白玉同心佩挂在了宋府的大门上,还附赠了一筐子大白萝卜,讽刺其花心薄幸。

好友的亲事总算是黄了,黎枝枝十分高兴,当天还多吃了一碗饭,长公主见了,不免惊异:枝枝今天的胃口很不错么,可是觉得这道水晶脍好吃?黎枝枝笑眯眯地点头:嗯,好吃!萧如乐听了,连忙给她夹了一筷子,大人似地叮嘱道:好吃姐姐就多吃一些,这样才能长得高。

三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婢女进来禀道:宫里派了人送食盒来,说是皇上赐的。

长公主有些意外,道:快呈上来。

两个青衣太监抬着食盒进了屋子,领头的太监向长公主和黎枝枝行礼,满面堆着笑,道: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七公主殿下,见过昭华郡主,皇上今儿吃着几道菜觉得不错,让御膳房多做了一些,派奴婢们给几位主子送过来。

太监打开食盒,轻手轻脚地往外捧菜,足足有七八样,鱼翅螃蟹羹,淡菜虾子汤,挂炉走油鸡,芙蓉蛋,梅花包子……咦,萧如乐咬着筷子道:还有烧饼呢。

黎枝枝这才注意到,还真有一盘子烧饼,外皮烤得金黄焦脆,洒了一层白芝麻,看起来十分诱人,但尽管如此,它在一众五花八门的精美菜式中,看起来还是有些朴素了。

那太监恭恭敬敬地解释道:这个叫春饼,别看它不起眼,里头可大有讲究,御厨做了好几日,才做出来呢,皇上都觉得不错,主子们尝尝?黎枝枝看着那春饼,心中有些惊异,这不就是她前几日跟景明帝和容妃说起的炊饼么?她夹起一块尝了尝,里面果然是羊肉,肉馅鲜美,饼皮酥脆,就连芝麻都是香的。

那太监笑眯眯地问黎枝枝:郡主觉得这饼的味道如何?黎枝枝颔首,笑了笑,称赞道:很好,多谢皇上赏赐。

萧如乐也十分喜欢那春饼,一口气吃了两个,撑得肚子滚圆,连饭都吃不下了,用过午膳,两人就坐在廊下的玉簟上乘凉,清风徐来,廊下竹影婆娑,轻轻摇动着,发出沙沙之声,听着很是舒服。

萧如乐躺在黎枝枝怀里玩九连环,她没什么耐心,玩了一阵又去摆弄黎枝枝的头发,夸道:姐姐的头发好长啊,又滑又软。

说着,还凑过去闻了闻:香香的。

黎枝枝忍不住想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道:让海棠她们给你洗头发,你也香香的。

没姐姐香,萧如乐叹了一口气,道:阿央闻闻就好了。

她把黎枝枝的长发编成辫子,又绕着盘在自己的头上,笑嘻嘻地问道:好看吗?好看。

黎枝枝说着,给她喂了一粒葡萄。

没多一会儿,萧如乐又把她的辫子解开,再次叹了一口气,很寂寞无聊的样子,黎枝枝问道:阿央怎么了?萧如乐抬起眼看看她,小声道:阿央有点想哥哥了,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这……黎枝枝想起萧晏当时说过的话,道:大概要□□日吧。

萧如乐掰着手指数了数,表情登时垮了下来:今天才第四天呢,还要好久。

黎枝枝安慰她,道:哥哥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好吃好玩的。

萧如乐赖在她怀里,腻腻歪歪地抱着她的腰,唉声叹气:阿央不想要好吃好玩的了,只想哥哥快些回来。

黎枝枝耐心哄她,如此好半日,她的情绪才平复了些许,又问黎枝枝:姐姐也想哥哥了吗?黎枝枝附和她,点点头:嗯,想了。

萧如乐顿时舒坦了许多,又吃了一粒冰镇葡萄,撒娇道:那咱们一起想哥哥吧?黎枝枝自然答应:好。

不远处的廊下,徐听风坐在树影里,清风将少女们的喁喁细语送了过来,虽然不大,却依旧清晰。

他一手捧着册子,一手执笔,斟酌半天,才在册子上写下一行字来。

景明二十一年夏七月初五,闻七公主言,甚是想念主子,昭华郡主亦想念。

作者有话说:徐听风:听说你们都想看我的册子?第一百零一章却说黎枝枝如今频繁出入皇宫, 与容妃交情甚笃,一时间,风头无两, 叫许多人心中羡慕不已,连带着对黎夫人都客气了几分, 她们背地里议论归议论,但若是谁家有个什么宴啊会啊的, 也还是会给黎夫人发帖子。

不提她如今和黎枝枝的关系如何, 两人到底还有一份母女关系在,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呢?不得罪她总是没错的。

而黎夫人的心情万分复杂,另一方面, 却也觉得很是受用, 面上有光, 有好事者向她打听黎枝枝,她自是不愿意说出内情,便含糊其辞,话里话外都把源头推到了黎枝枝身上,只说她自己不愿意回黎府了, 所以才无法替她办宴庆贺。

说这些话时, 黎夫人面露无奈和失落,竟有不少人信了,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同情她, 再兼之也有人眼红嫉妒, 便添油加醋说些酸话, 黎枝枝不孝的名声便逐渐传了出去。

这一日,许久未曾逢面的宋夫人忽然到了黎府拜访,她一进门脸色就不好,见了黎夫人,先是冷笑一声,道:我那位好外甥女呢,怎不见她出来相迎?莫不是做了不知廉耻的事情,没脸见人了?黎夫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她皱起眉,看着自己的妹妹,斥道:你今天又来我府里发什么疯?我发疯?宋夫人睁大眼睛瞪着她,满面怒容地道:你可真是会恶人先告状,疯狗乱咬人,难怪你能养出这么一个好女儿,想来她是把你的本事学到了十成十,你们黎府上下真个靛缸里捞不出一匹白布来,臭不可闻!黎夫人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面上却不肯服输,两人吵了一阵,宋夫人扯着嗓子嚷嚷起来:把你那不要脸的女儿给我叫出来,她有本事勾引我儿子,没本事见人了?有爹生没娘教的小贱人!你害了我家云儿,还想藏着掖着,你现在知道要脸面了?这么想进我宋府的门,你倒是过来给我磕个头啊!我府里那马厩还空着,专给你留的!她牙尖嘴利,什么脏的难听的都敢骂,黎夫人被她气得差点没厥过去,怒道:来人,快来人!把这泼妇给我堵了嘴轰出去!我看谁敢?!宋夫人跳起脚,指着黎夫人破口大骂道:坐了一泡屎,自己不知道臭,今儿我捂着鼻子才敢踏上门,你不叫你女儿出来,我就宣扬出去,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我看你们黎府还要脸不要!黎夫人面色铁青,道:我家晚儿一向本本分分的,绝不会做这种事情,你不要打量我们好欺负,什么屎盆子都往她头上扣。

我呸!宋夫人用力往地上唾了一口,语气轻蔑道:那么多人都亲眼看着呐,她写了帖子约我家云儿去碧海楼,恬不知耻地贴上去勾引他,比那窑子里的娼妇还不如,如今害得云儿被苏府退了亲事,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她往那太师椅里一坐,凶蛮道:把那小贱人给我叫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闹得你们黎府上下不得安宁!黎夫人被气得浑身直发抖,贴身婢女急忙扶住她,担忧道: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哟,宋夫人冷笑着看她:姐姐这就气得受不住了啊?您可悠着点,别把自己给气死了,毕竟是捧在手里的宝贝,天生的金凤命呢,实话说这金凤不金凤的,看不出来,说她是野山鸡都算抬举了。

宋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嘴巴跟刀子似的,骂人还带脏字儿,粗野得很,口口声声要黎素晚滚出来,黎夫人和她争了这么多年,自然不可能在这关头服了输,正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黎岑下值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刚刚从国子监回来的黎行知。

宋夫人见了,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骂他们黎府教养无方,家风不正,养出来的好女儿勾引她儿子,坏了他的亲事。

黎岑听罢,一张脸当时就黑了,勃然大怒,派人去把黎素晚叫了出来,宋夫人在府里闹了小半个时辰,黎素晚早就得知了事情经过,这会儿被吓得惶然不安,又是怕又是后悔。

等被叫到花厅对峙时,她哭哭啼啼地说,那天是宋凌云写帖子约她去碧海楼,也是对方强行轻薄她,并非她蓄意勾引。

黎素晚翻来覆去只说自己是无辜的,宋夫人气得跳脚大骂不休,黎岑忍无可忍,派人把她轰了出去,一场闹剧才终于消停了。

黎岑把黎素晚骂了一通,说她不知检点,私会男人,又痛骂黎夫人无能,连个女儿都教不好,末了怒道:我早说了要你把她送回去,你非要留着当个宝,你们母女都是这种秉性,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娶你进门,反倒败坏了我黎府的名声!我这就休书一封,你给我滚回王家去!这话一出,黎夫人与黎行知几人面色剧变,黎行知连忙劝道:爹您息怒!黎素晚更是怕得瑟瑟发抖,浑身直打哆嗦,跪下去抱住黎夫人的腿,哀哀求道:娘,娘您救救我!我不要被送走啊!可黎夫人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她了,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着黎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很快,有关于黎素晚的风言风语传了起来,那一日在碧海楼发生的事情,被人说了出去,京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处都是耳目口舌,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这时候再有人给黎府递帖子,黎夫人也不出来了,纵然有心人去打听,也没什么消息,犹如石沉大海,不知音信。

而相比之下,黎枝枝的风头却正是盛极,只是难免会被黎府所累,再加上有心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就连长公主都为她担忧起来,对黎枝枝叹气道:那些人口舌太多,没别处可指摘议论了,便说你不孝敬养父母,长此以往,对你的名声到底不好。

闻言,黎枝枝却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娘放心,我从不惧怕世人如何看我,任由他们说去。

毕竟她上一辈子就是在旁人的非议和误解中度过的,黎枝枝早已经习惯了,她不会在意那些人的目光。

长公主却担忧地看着她,道:黎家这泥潭,终归是拖累了你,早知道我就该禀明皇上,叫他下一道圣旨,让你脱离黎府,和他们断了关系才好。

黎枝枝摇首,道:这样他们就该非议您了。

那些嚼舌根子的人大概又会议论,长公主仗势欺人,抢了人家的养女不算,还要逼着人断绝关系,无论怎么做,他们都有话说,黎枝枝再了解不过了。

长公主却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我年纪比你大,经历的事情也比你多,哪里会怕这个?尽管让他们说去。

黎枝枝也笑,眨眨眼,道:尽管让他们说去,您不怕,我也不怕的。

话虽如此,到了翌日,黎枝枝入了宫,照例去翠浓宫教容妃作画,两人坐在书案前,容妃双手托着腮,一边看看画,一边又看黎枝枝,欲言又止。

黎枝枝早就发觉了,道:娘娘有事?容妃蹙起秀眉,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已经听说你的事情了。

黎枝枝故作不知,疑惑道:臣女的什么事情?那些传言,容妃一手拈着墨锭,慢慢地研磨着,道:是纯妃和皇上说的,她可真是个大嘴巴,就见不到别人好,本宫就说她是嫉妒你吧?平时装得风轻云淡的,一逮着机会就作妖使坏。

黎枝枝听罢,良久没有说话,容妃又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看起来比黎枝枝还上心,黎枝枝执着笔,一边仔细作画,一边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办呢?她沉吟片刻,对容妃道:娘娘,臣女教您作画吧?黎枝枝一直在翠浓宫待到了晌午,听宫人来禀,说圣驾过来了,容妃带着阖宫上下出去相迎,景明帝负着手进了殿内,问道:这几日都画了些什么画?容妃便取出一叠宣纸奉上,笑吟吟地道:臣妾这几天可勤勉了,晚上连睡觉做梦都在画画,皇上您瞧瞧。

景明帝接过去,一张一张地翻看起来,不时微微颔首,道:确实有进步,至少看得出模样了。

他一边说着,目光落在了最后一幅画上,拿起来抖了抖,上面墨迹尚新,景明帝端详片刻,问道:这也是你画的?那上面绘着一丛茂盛的荆条,笔触流畅熟练,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不可能出自容妃之手,景明帝故意发问。

这一幅画乃是臣女所绘。

黎枝枝忽然跪了下去,垂首道:臣女心中有愧,藏了多日,不敢禀明圣上,怕辜负您的喜爱,请皇上赐罪。

景明帝看着她,淡声道:你有什么罪?说来听听。

黎枝枝磕了一个头,这才直起身,清澈的眸中噙着泪意,眼眶通红,道:其实臣女并非黎府所收养的,而是……而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只是爹爹和娘亲不肯相认,故而让臣女隐瞒事情的真相,对外人说是收养的……此事长公主殿下也不知情,只是臣女心中有愧,昼夜难安,倘若坦诚,便是对不起父母,是为不孝,可继续隐瞒下去,便是欺君,此为不忠,皇上厚爱臣女至此……臣女实在不知如何面对您……她说到这里,长长的睫羽轻轻一眨,扑簌簌便落下两行清泪来。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我赶在12点之前了!生日过去啦!明天会早点给景明帝喝茶第一百零二章听着黎枝枝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景明帝的眉头也一点点皱了起来,是显而易见的不悦,语气冷肃道:真是无事生非。

容妃也在一旁纳罕道:怎会有这样的父母?亲生的女儿不要, 反而去捧着那假冒的?黎枝枝垂眸敛目,小心翼翼地道:爹娘这般做, 自有他们的考较,父母有命, 不敢不从, 故而臣女从未向外人说过实情,可终究还是欺瞒了皇上和长公主殿下, 臣女实在于心有愧, 日夜难安,战战兢兢, 不可终日, 今日斗胆向皇上陈情, 请皇上降罪……容妃气道:这原就是你爹娘的主意,和你有什么相干?景明帝盯着黎枝枝看了片刻,仿佛审视,他语气沉沉地问道:欺君之罪,重者当诛, 你也甘愿认罪?这话一出, 容妃都惊了,脱口道:皇上!景明帝没理会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落在黎枝枝身上, 少女伏跪于地, 手指紧紧揪住袖口, 看得出来十分害怕,甚至是瑟缩的,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答道:臣女愿意认罪。

空气安静下来,变得有些紧绷,容妃的神色忧心忡忡,到底是没敢立即插嘴,少顷,帝王才沉声斥道:胡言乱语!景明帝霍然站起来,低头看着黎枝枝,道: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此三条,你一样都未能做到。

黎枝枝轻轻咬住下唇,屏住呼吸,却听景明帝话锋一转:不过,这其中的错也并不在你,为人父,止于慈,慈惠以生之,教诲以成之,黎岑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何能来苛求你?朕看你平日机灵聪敏,为何在此事上却拎不清?你今日肯为他们认下这欺君之罪,可曾想过他们会怜惜你半分?他鲜少说这么多话,显然是真的动了气了,来回踱了几步,恨铁不成钢似地训斥黎枝枝:朕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黎枝枝弱声道:臣女……臣女明白。

景明帝冷着脸道:既然明白了,还跪在地上做什么?容妃很有眼色,连忙吩咐左右道:快,还不快把郡主扶起来?几个宫人立即扶起黎枝枝,景明帝复又坐下,语气淡淡地对她道:为人父母,岂有不怜爱自己儿女的?他们这般待你,不过是未曾将你视为亲子罢了,哪怕你今日因他们而死,也换不来一个好字,往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

黎枝枝眼眸微红,向天子拜了拜:皇上所言,臣女一定谨记于心,不敢忘却。

景明帝颔首,像是终于满意了,他又在翠浓宫里坐了坐,起身离去,等恭送了圣驾,容妃才大松一口气,轻轻拍着心口,对黎枝枝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方才吓死我了,万一皇上当时真的降罪,你怎么办?黎枝枝笑了笑,道:自古忠孝难以两全,臣女听从父母,是尽了孝道,向皇上坦诚,是忠君之举,倘若皇上真的降罪,臣女便心甘情愿受罚,无怨无悔。

话虽如此,她今天敢直接向景明帝陈情,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一来,景明帝表面看似冷漠严肃,但是内里却十分宽容随和,看他平日里待容妃便知道了,还有上一次,黎枝枝对他说起老家曾吃过的炊饼,没多久,宫里竟真的派人送来了,还特意让太监问黎枝枝好不好吃,这足以证明景明帝是一个心思很细的人,甚至是有些温和的。

二来,就如黎枝枝方才和容妃说过的,她只是听从父母的意思行事,这是孝道,黎枝枝本身没什么错处,如今她选择袒露实情,这是忠君,所以无论如何,景明帝应该都不会过分责备她。

只是说归说,黎枝枝心中依然免不了忐忑,好在,事如人愿,这一关算是彻底过去了,至于黎府会不会因此受到责难,黎枝枝并不太关心。

然而景明帝并没有轻轻放过黎岑,说来也是巧了,户部尚书年事已高,欲乞骸骨还乡,尚书一职空缺出来,自然要提拔新的人选,吏部递了折子上来,提议让户部右侍郎黎岑担任尚书,理由是他在户部已有许多年了,对于户部的一应事务都很熟悉,兼之其人性格稳重,颇有才干,必然能胜任户部尚书一职。

这倒也符合一贯的规矩,六部各司其职,事务繁冗杂多,若是从别处调一个官过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摸不到门道,这眼看都七八月了,再过一阵子就是年底,到时候户部的事情更是重中之重,不可轻忽马虎,所以从户部遴选一位官员顶上,是最为稳妥的办法,再说黎岑在户部右侍郎这个位置窝了许多年,虽然无功,却也无过,哪怕是九转金丹,如今也该轮到他升官了。

古语说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如果放在往日,经吏部细细商议后的升迁人选,若无大问题,都会拿到御笔朱批,收拾收拾,就能欢欢喜喜走马上任了。

可偏偏景明帝今日听了黎枝枝的事迹,对黎岑正看不顺眼,他拿着那折子看了许久,久到吏部尚书都疑心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心中不安时,便听天子冷声道:黎岑此人心术不正,贪图虚荣,倘若令他做户部尚书,将来必然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如此恶劣人品,怎堪配为天下万民管理国库?说罢,便拿着朱笔在奏折上划去了黎岑的名字,此人为了名声面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愿意认下,妄图瞒天过海,景明帝愈发觉得这样的人不配为官,遂一不做二不休,当即下了圣旨,历数黎岑几则罪状,言其欺君罔上,当场直接把他的官撤了。

吏部尚书捧着天子御笔亲批的奏折,目瞪口呆,他都有些同情黎侍郎了,官没升成就算了,反倒还一薅到底,连个原职都没保住。

不过这种事也算不得什么,凭天子喜怒,被贬官的人多了去了,有人一天之内贬了又升,升了又贬,来回折腾,还有更惨的,一贬再贬的,只能说,这位黎侍郎着实是倒了大霉了。

却说黎岑本是满心盼望着等升官,却没成想最后等到了撤官的圣旨,两条腿都软了,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旁边的同僚连忙掺住他,叫道:黎侍郎,圣旨还没唱完呢,您且再等等!那朱衣太监捧着圣旨,把黎岑的罪状一一念了出来,景明帝斥责他枉为人父,不教子女,又骂他欺上瞒下,心思不正,此等庸才,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何以论及家国天下?圣旨最后又说,其女黎枝枝聪颖敏慧,朕与长公主心中甚是喜爱,既然你看不上,就让她离开黎家,入皇室玉牒,从此往后,她与黎家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这道圣旨是当着整个户部的官员们念出来的,黎岑这一辈子,都没丢过这样的脸,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要领旨谢恩,神色木然地听着同僚们喁喁私语,议论他的事情。

他只觉得面若针刺,如芒在背,一双眼睛通红得吓人,两手紧紧抓着那明黄丝绢,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死户部的门廊上,也好过受这奇耻大辱!……圣旨传到公主府的时候,黎枝枝正在和萧如乐玩升官图,长公主从她口中得知了今天宫里发生的事情,不免心有余悸,嗔怪着教训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冒冒失失?这么大的事情,该和我商量一番才是,万一真的惹恼了皇上呢?黎枝枝扔下骰子,笑眯眯道:您说的是,都是我的错,不过那会儿的时机恰好,我便顺势向皇上坦白了,当时也没想别的,只担心会牵连到您。

哎,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看了半晌,语气怜惜地道:也是一件好事,有这一道圣旨,从此往后,你就脱离了黎府,真真正正是我的女儿了,再没人敢指摘你,要你去孝敬什么养父母了。

她说着,面上露出欣慰的笑意,道:说起来也是我小气,心胸狭隘了,每回听见他们说什么养父母,我心里都不大高兴,我好好养着的女儿,如珠似宝,怎么就非要认那一对夫妇做养父母呢?可见人心都是不满足的。

她从前只想着,黎枝枝愿意认她就好,可时间一长,她就期盼着黎枝枝只认她一个人,至于那什么养父母,哪怕是一个名头,她听着心里也有疙瘩。

好在,如今这疙瘩终于是没有了。

长公主一高兴,便命后厨准备一些点心和好酒,带着黎枝枝和萧如乐三人在花园小坐,闲谈之时,不经意提及许久未归的萧晏,萧如乐的表情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连平日里最爱的点心也没什么兴趣了。

黎枝枝和长公主对视一眼,她起身坐到萧如乐身边,轻声哄她几句:又想哥哥了?萧如乐掰着手指,道:还有三天呢。

正在这时,有下人捧了一张帖子前来禀道:这是建昌侯府送来的,说是给郡主。

黎枝枝一愣,接过帖子打开看了看,长公主好奇道:建昌侯府,是那位裴小公子?黎枝枝点点头,道:他说神保观有庙会,约我一同去玩。

长公主听罢,眸子一转,笑吟吟道:那庙会颇是热闹,有许多好玩好吃的,你要不要去?萧如乐急忙道:阿央也想去。

黎枝枝想着她这几日思念萧晏,情绪失落,带着她去逛逛庙会也好,遂道:那就去吧。

长公主有些犹豫:你要带阿央一起?黎枝枝点点头,萧如乐立即抱紧了她的手,警惕地看向自家姑姑,强调道:阿央也去!长公主便不说什么了,道:那你再多带些人,把徐听风也带上吧。

黎枝枝自然答应下来,背着她,长公主又把徐听风叫到一边,吩咐道:过两日他们去神保观玩,你看着点阿央,别叫她捣乱。

徐听风颔首应是,心中还有些疑惑,确实要看着七公主别让她乱跑,但是什么叫别捣乱?紧接着便听长公主道:多让枝枝和那裴小公子相处,若有什么事,便及时派人来报给我,明白了么?徐听风:?属下明白……其实徐听风还是不明白,太子殿下走的时候吩咐他看紧郡主,让他听郡主的差遣,现在长公主也有吩咐,他该听谁的?作者有话说:更了!第一百零三章天色已经擦了黑, 一弯银月挂在天边,显得清冷冷的,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娄阳城, 民居房屋都隐没在夜色之中,只能看见朦胧的轮廓, 隐隐约约,有一行人抬着几顶青篷小轿从长街尽头而来。

不多时, 小轿在一座楼前停下来了, 楼里楼外都点着灯,火光通明, 兰膏明烛, 华灯错些,间或有丝竹管弦之声自内隐隐传出来。

随行的仆人上前, 恭敬地打起轿帘, 请出了一名青年, 他身着一袭青玉色的袍子,模样生得很是俊美,眉眼深邃,凤目微狭,只淡淡望过来, 神态中便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尊贵气势, 这是常人所学不来的。

早有人在门口等候了,这时连忙迎上前来,恭敬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随意摆手,打量着面前这座精致的小楼, 笑着道:想不到娄阳城也有这般好去处。

那官员躬着身子, 满面堆笑地道:殿下过誉了, 娄阳到底是小地方,穷山恶水,哪里比得上京师软红香土,热闹繁华?殿下快请进,快请进。

说着又恭敬地把萧晏引入小楼里,过了中庭,方至一处园子,堂上有几个中年官员正在低声说话,见了萧晏进来,连忙站起身,纷纷拱手施礼。

见过太子殿下。

声音此起彼伏,萧晏略略一看,在场的大约有十来人,都是娄阳这一系的官,他有些是认得的,也有些是不认得的,便向那位身形圆胖的中年官员笑道:郑大人,好久不见了。

郑德昌是南陇一带的巡抚,每年年底都要进京述职,是以萧晏对他有些印象,郑德昌笑容可掬地道:京中一别,已有半年不见殿下了,乍闻殿下大驾光临,下官们略备薄酒素宴,为您接风洗尘,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说完,便将他让到了主座,萧晏这一次办案,并不是他一个人来,随行的还有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便是之前被景明帝责骂的那位徐志。

一行人在堂上坐定,很快,便有人捧了好酒好菜上来,菜式精美,色香味俱全,显然是下了一番大功夫,又有伶人乐伎入内,一个个容貌生得娇美妍丽,各自弹琴奏曲,一时间,金丝玉管,蜡炬兰灯,恍恍惚如在仙境。

不时有人偷眼去看上方的太子殿下,只见他放松地坐着,身子斜倚着桌案,一手搭在案几上,手指轻叩,像是听得正起劲。

众人都放下心来,不动声色地彼此交换了眼神,郑德昌捧起酒盏向萧晏劝酒,几杯下来,气氛比之前活跃了许多,所有人面上的神情都开始变得轻快松弛。

直到萧晏拿起筷子,桌上有一道菜是嫩藕,当中夹着肉糜,炸得金黄酥脆,撒上碧绿的葱花,看起来十分诱人。

萧晏夹起一片藕,笑着向座下的徐志问道:徐御史,你看这是何物?徐志虽然有些莫名,但还是老实答道:回殿下的话,这是藕。

萧晏举起那一片藕,对着灯烛照了照,语气疑惑道:是么?这藕怎么这么多窟窿眼呢?座上的官员都在暗自发笑,这太子连藕都不认得,可见真如传闻所言,是个废物。

郑德昌笑得和气可亲,解释道:殿下,藕就是长这模样的,它有窟窿眼就对了。

萧晏却微微挑眉,啧啧称奇道:稀奇,孤在京师这么多年,吃的藕都没有窟窿,想来它长在了娄阳这地方,就处处都是窟窿了吧?这话一时间让众人都不知道怎么接口,像是有些许深意在其中,又像是一个不知民生的纨绔子随口一句话。

唯有一旁坐着的徐志,默默道,没有多想,太子就是在骂你们啊。

他跟随萧晏一路奔波,这些日子的相处,也算是对这位太子殿下的秉性有几分了解,看似和和气气,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嘴巴毒得很。

还是郑德昌笑着附和道:殿下说得是,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各地风土不同,这长出来的藕大概也是不一样的,下官还从未吃过实心的藕呢。

闻言,萧晏大笑起来,道:等过一阵子,郑大人去京师了,孤请你尝一尝。

郑德昌满口答应,又劝起酒来,不知不觉间,丝竹乐声变了,却见那堂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红衣女伶,臂挽轻纱,模样生得千娇百媚,恁是动人,眼波流转间,媚态自显,十分勾人。

不少官员看得入神,不约而同地停下杯箸,眼神露出几分痴迷来,等一曲舞罢,郑德昌问萧晏道:殿下觉得此女跳得如何?萧晏端着酒杯,腕间的紫檀佛珠散发出温润的微光,他面上带着几分醉意,眼神却是清明的,莞尔一笑,念道:云光身后荡,雪态掌中回。

那红衣女伶垂下臻首,面露娇羞,郑德昌笑起来,对她道:太子殿下称赞你跳得好,还不快快谢恩?那女子盈盈下拜,谢了恩,郑德昌又叫她过来替萧晏斟酒,女伶挽起宽袖,皓腕如霜雪,纤美动人,取过酒壶,正欲替萧晏倒酒,谁料却被他筷子隔住,青年唇边依旧是带着笑意,纱灯明亮的暖光自他头顶落下来,将他的眉骨自鼻梁往下,勾勒出流畅漂亮的线条,气度矜贵。

萧晏淡笑道:孤从不用外人斟酒,怕被下毒。

堂内一静,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郑德昌更是紧张,骇然笑道:殿下说笑了,下官怎会——无需多言,这只是孤的习惯罢了,与诸位无关,萧晏随手从徐志的桌上拿了酒壶,自斟自饮,口中悠悠道:诸位大人想喝酒,想看歌舞,孤都奉陪,只可惜孤如今有皇命在身,不能太放肆。

他说着,站起身来,望了周遭一圈,道:想来你们也知道,孤这一趟是来做什么的,做了这么久的太子,这还是孤头一次给皇上办差,只想办得漂漂亮亮的,好让他另眼相看,这兰川决堤之事,到如今,也有两三个月了,死的死了,杀的也杀了,想来诸位也已经疲惫不堪了。

堂内静如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萧晏身上,表情惊疑不定,却无一人敢说话,只死死盯着这位奉了皇命,要来办他们的太子殿下。

七月的天气太闷了,堂内处处点着灯烛,纵然是夜晚,也让人有些熬不住,徐志坐在一旁,不住地用袖子擦额上的汗,他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来时可不是这么商量的,说好了徐徐图之,步步为营,现在这又是闹哪一出啊?此间唯有萧晏一人,他俊美的面上透着几分笑,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修长的指尖拈着青玉杯,凤眸微眯,将在座众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继续道:如今孤接了这烫手山芋,着实也有些头疼,只想着赶紧办完差事回去,你们心里也是盼着孤早点走吧?既然如此,咱们就一拍即合了。

一个官员斗胆,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殿下,怎么个一拍即合?萧晏微微笑了一下,道:朝中不肯罢休,无非是认罪的人少了,杀得人头不够填上悠悠之口,这样,你们再交几个人出来,这事情不就妥了么?孤保证,回京之后,这件事就彻底揭过去了。

这可真是语出惊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如同听到了什么荒唐事一般,好一会儿,郑德昌才反应过来,陪着笑道:殿下,这未免有些荒谬了,在座的诸位大人都是清白的——哦?萧晏看向他,似笑非笑道:都是清白的?郑大人愿意用人头给他们做担保?郑德昌吓了一跳,立即改口: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闭嘴,萧晏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孤来时,父皇就说了,若是没揪出罪魁祸首来,诸位的人头一并落地,孤想着,诸位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十年寒窗,发个财也不容易,没必要追究到底,所以孤就想着,用少部分人的脑袋,换大部分人的脑袋,这不是很划算么?和气才能生财啊!众官员听得各个面露骇然,悚然而惊,这太子未免杀心也太重了,动不动就是人头脑袋,就仿佛他嘴里面的人头不是人命,而是地里的大白菜,想摘几个就摘几个。

看他那表情,好像还挺自鸣得意。

萧晏笑眯眯地看着郑德昌,道:左右这一趟,总有人是要死的,少死几个或者大家一起死,诸位自己想想清楚,还有两日,孤办完差就要回京了。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路不太好走,可能回程要耽搁些时间,那就只剩下一日了,一路奔波,甚是劳累,孤要回驿馆歇息了,诸位继续欣赏歌舞,顺便商量一下让谁死。

说到这里,萧晏把那杯酒一饮而尽,青玉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却震得在座众人心中莫名一跳,仿佛他放下的不是一个杯子,而是一把杀人的铡刀,好让他们互相厮杀。

萧晏正欲离开,路过那红衣女伶时,想起来什么,对她笑了笑,道:你这模样生得还算不错,勉强看得过眼,可惜比孤在京师里的那个小美人差远了,脾气性子也不如她,夜里就不必来献丑了,否则叫人打出去,显得难看。

说完这句,萧晏便施施然走了,徐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连忙站起来,一边追,一边唤道:太子殿下,殿下,等等臣……而堂内,安静无声,针落可闻,众官员陆续回过神来,看了看彼此,之前的那些轻松早已荡然无存,他们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明说的东西,险恶亦或是算计。

在萧晏来之前,他们有过千万种设想,却独独没想到这一种情况,太子殿下根本不打算花功夫去查案子,他只想早点办完差事走人。

萧晏确实是无能的废物不假,但是一个废物手里却举着屠刀,这不得不叫他们忌惮万分。

作者有话说:更了太子:只想赶紧回去见老婆。

当然了,这其实也是男主的策略之一,不会有人当真吧?第一百零四章却说徐志出了门, 紧赶慢赶才追上萧晏,他已经上了青篷小轿,徐志急急走过去, 躬着身子低声道:太子殿下,您这样做, 会不会打草惊蛇?咱们——徐大人,萧晏唤了他一声, 面上带着几分笑意, 道:娄阳本就是一滩浑水,泥沙俱下, 拿筛子都筛不出什么好货色来, 您没瞧见今日那架势么?兰川决了堤,洪涝之灾才过去多久, 百姓尚未安置妥当, 他们便能收拾出这般奢华的宴席, 款待你我,若说其中没有鬼,孤是一万个不相信的,既然如此,何妨让这潭水再浑一些?徐志说不出话来了, 青色的轿帘被放下, 萧晏的声音自内里传出来,透着些许凉意:这几日若有人来私下拜访大人,无论如何,还请大人千万要告知于孤, 否则, 孤若是误会了什么, 大人恐怕就麻烦了。

闻言,徐志心中着慌,连忙道:是是,殿下请放心,臣一定不会见他们的。

谁知,萧晏却道:要见,不止如此,大人还要来者不拒。

徐志登时傻眼了。

……夜色静谧,将一切的暗涌都掩藏了,显得平静而又危险,而此时的黎府,则愈发热闹。

黎素晚起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宋夫人上门闹了一回之后,她又挨了黎夫人一顿打骂,被关在屋子里,寸步不得离开,无论黎素晚如何苦求哀泣,也无济于事。

她现在只希望黎夫人能快点消气,好将她放出去。

天色才入了夜,黎素晚便听见外面传来婢女的窃窃私语,隐约说什么打起来了,老爷在发火之类的话。

她听了,连忙叫了一人过来细细询问,那婢女也说不清楚,只道老爷吃醉了酒,回来之后和黎夫人吵了一架,打闹得很凶,听动静很大,下人们都不敢过去细看。

黎素晚听了,心中惴惴不安,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等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黎行知忽然来了,黎素晚从没见过他那般模样,双目通红,额上还有一团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似的。

黎素晚惊疑不定,还未等她细问原因,黎行知便道:爹要把你送走。

黎素晚吓得脸都白了,面无血色,用力摇头:不,我不走,娘呢?我要见娘,娘肯定不会让我走的!让她劝一劝爹爹!娘也走了。

黎素晚当即傻眼了,她这才知道,黎岑被撤了官职,回来和黎夫人大吵了一架,写了一封休书,把她赶回王家去了,还要把黎素晚也送走,大骂她是丧门星,叫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黎素晚怎么肯走?她自小就生在黎府,锦衣玉食地长大,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现在要她去那种乡下地方受苦?黎素晚是死也不肯去的。

她向黎行知苦求,要他帮忙劝一劝黎岑,然而黎行知面露苦涩之意,只道他已求过了,黎岑心意已决,谁劝都没有用处,等明天一早城门开了,就要把黎素晚送出去。

黎素晚如遭雷击,如同反应不过来一般,却见黎行知又取出一个荷包,道:这里面有十几两碎银,你先拿着用,出去避一避风头,或是先去找娘,等爹消气了,你再——黎素晚死死盯着他,跟见了鬼似的,颤声道:哥哥也要我走?黎行知急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帮我去求爹啊!黎素晚尖叫起来,她用力地推着黎行知的手,那个荷包也掉在地上,她喊道:我不要离开,谁也别想赶我走!她说着便大哭起来,黎素晚花了这么多心思,受尽了委屈,无非就是想留在黎府,可现在竟然要把她送走?凭什么?!这么多年了,她生在黎府,长在黎府,凭什么要她走?一想到她即将面对的情形,黎素晚就怕得直发抖,她从前看不起黎枝枝,觉得她是从乡下来的泥腿子,卑贱轻微,可现在让她也去做泥腿子?黎素晚是决计不会同意的,哪怕她去投护城河,也绝不会去!她推开了黎行知,发疯了似地往外奔去,将黎行知的呼喊抛在了脑后头。

夜色渐深,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两侧的店铺也都纷纷打了烊,黎素晚一手提着风灯,加快步子,空荡荡的长街上,她的脚步声显得有些突兀清晰,好似有人在后面追上来似的,黎素晚忍不住往回看,只见夜色无垠,到处都黑黢黢的,甚是怕人,她长到如今,还从未独自一人走过夜路。

可是事到如今,黎素晚已经没有办法了,她硬着头皮穿过东市,大概是脚步声有些响,惊起了一户人家的狗,凶恶的犬大声咆哮起来,像是即将要冲出来似的,吓得黎素晚浑身哆嗦,她飞快地跑起来。

等过了一个转角,便看见一个醉汉踉跄而来,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他似是看到了黎素晚,立即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黎素晚被他看得心中发凉,寒毛直竖,手里的风灯都差点掉在了地上,她忍不住退了一步,那醉汉似乎发现她害怕,面上露出一个猥琐下流的笑,叫道:小娘子,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黎素晚吓得扭头就跑,头也不敢回,她这辈子也没跑得这么快过,一直跑到了某座高门府邸前,她才停下步子,急切而用力地拍门。

不多时,那大门才终于开了,门房探出头来,皱着眉打量她,表情惊异道:黎小姐?黎素晚脸色苍白,声音还有些发颤,道:我……我要见县主,烦请通禀一声。

彼时萧嫚正准备歇息,她得到消息比黎素晚还早,自是知道黎府出了事情,也知道黎素晚这会儿来找她,无非又是求她帮忙。

萧嫚细思片刻,让下人把黎素晚带到了花厅,却见她形容狼狈,发髻凌乱,竟然还少穿了一只鞋。

萧嫚心中觉得好笑,却当做没看见一般,也不说让下人给她取一双新鞋来,只问道:这么晚了,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黎素晚两眼微红,惶然道:县主,求你帮帮我。

帮你?萧嫚微微勾起唇,眸中露出轻视的意味,道:我不是帮过你了么?还要我怎么帮?黎素晚流着泪,哽咽道: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求求你……可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萧嫚并不为所动,只是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着热气,道:你这个人,总是眼高手低,之前哄我说,要对付黎枝枝,要我给你出主意,可黎枝枝现在还好好的,甚至越来越出风头,再看看你自己……她啧啧两声,轻轻摇头,语气怜悯道: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你怎么有脸来求我的?黎素晚面上血色褪尽,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可怜了,嘴唇动了动:我……看在曾经是朋友一场的份上,萧嫚叹了一口气,道:我倒还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闻言,黎素晚喜出望外,连忙道:求县主指点。

萧嫚微微一笑,道:你要是真没去处,不是还可以去找你那个表哥么?黎素晚听罢,迟疑道:找宋表哥?对啊,萧嫚轻轻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道:想来你那位表哥是个怜香惜玉的,又有些家底,你想个法子,让他养着你不就行了?黎素晚脸色一白:那……那怎么行?无媒无聘,这不是要给他做小么?此言一出,萧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扑哧笑了起来,笑得黎素晚面露不安,她才慢条斯理地道:私相授受的事情你都做过了,怎么还怕这个?依你现在的身份,别说是做小,哪怕做个通房外室,恐怕宋家都不会依。

黎素晚的脸色灰败无比,愣愣地盯着她,萧嫚把茶盏一放,站起身来,淡声道:行了,都到这节骨眼了,你还拉不下脸?回不去黎家,你靠什么在京师活下去?她的目光扫过黎素晚的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难道要去青楼卖身么?黎素晚的身子一抖,睁大眼睛,急急道:不,不行!我也就是出个主意,到底如何还是要看你自己,萧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吟吟笑道:实话说,这次黎府遭罪,无非是黎枝枝从中作梗,她若不向皇上告状,你爹怎么会丢了官?又怎么会把你赶出来?听了这话,黎素晚又红了眼,眸底盛满了恨意,萧嫚轻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越王还有卧薪尝胆的时候呢,端看你有没有那份心思了。

黎素晚拭了泪,哽咽道:多谢县主指点,我心里明白了。

萧嫚终于满意了,她像是才发现黎素晚赤着一只脚,讶异道:怎么光着脚呢?这大半夜的,地上多凉啊?又吩咐婢女道:快,去取一双鞋来,给黎小姐穿上。

作者有话说:黎府的戏份就到这里了,后面就开始收拾萧嫚和宁王世子,哦,还有男女主的感情线。

第一百零五章晨光初照, 庭院通明,廊下种着几丛青竹,清风徐来, 竹影婆娑轻摇,间或有几块斑驳的阳光洒落下来, 跳跃不定,园圃里长了一丛蔷薇花, 这时候生得十分繁茂, 拳头大小的粉色花朵,团团盛放, 引来蜂飞蝶舞, 一派热闹。

正在这时,一名少女从游廊尽头走过来, 她穿着一袭烟粉色的衫裙, 发髻挽起, 其间别着一枚银钗,流苏轻晃,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江紫萸。

她今日看起来精心打扮过,抹了胭脂水粉, 眉间还点着花钿, 妆扮得格外娇艳俏丽,步子轻快,行动间环佩叮当,香风阵阵。

谁知才到了庭中, 她便看见迎面走来了一行人, 江紫萸面上的轻快便散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安和忐忑,唤领头的那两人道:二表哥,大表姐。

苏清商只看了她一眼,清隽而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淡淡的微笑,看起来礼貌而疏离,倒是旁边的苏家大姐姐停下步子,打量江紫萸,轻笑道:哟,打扮得这样好看,表妹这是要出去玩?江紫萸微微垂首,轻声道:我、我出去走走……苏家大姐姐出阁已有数年,和她自是没什么话说,只随意寒暄了几句,就与苏清商走了,等过了游廊,她才转头看了一眼,正见着那烟粉色的人影在门廊下一晃,不见了。

也是奇怪,苏家大姐姐纳罕道:紫萸每回见了你,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连说话都小声了,为什么啊?闻言,苏清商那浓如墨画的修眉微微一挑,状若失笑:我如何知道?又走了一段路,苏家大姐姐才迟疑问道:小二,我很久以前,听娘提起过一回,说你小时候落水的事情,是因为紫萸的缘故?苏清商听了,沉默一瞬,尔后微笑起来,道:那么久了,我都不太记得了,姐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没什么,苏家大姐姐摇摇头,道:我就是刚刚想起来,随口一问罢了。

再说了,如今提这个已没有什么意义了,无论当年事情真相如何,姑父为了救苏清商,已经丢掉一条性命,这是事实,他们苏家终归是欠了江紫萸母女的。

说话间,前面是苏棠语的院子,两个婢女正在庭院里说话,见了他们来,纷纷行礼,苏家大姐姐摆了摆手,问道:阿语呢?小小姐还在休息,一个婢女小声道:她昨夜子时才睡下。

苏家大姐姐拧起眉心,道:哭得厉害?这几日还好,小小姐倒是没哭了,只是仍旧不太愿意出来,面上也没个笑。

闻言,苏家大姐姐面上露出几分担忧,上前去敲了敲门,片刻后,门里传来苏棠语的声音,有些模糊:谁?阿语,是姐姐。

过了一会儿,门才开了,苏棠语站在屋里,披散着头发,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但是仍旧强打起精神来:大姐姐,二哥哥,姐姐几时来的?今天早上才到的,苏家大姐姐拉起她的手,笑着道:一阵子不见,咱们家阿语生得越发好看了,快让姐姐仔细瞧瞧,哟,真个花颜月貌,比天上的仙子还漂亮。

好一通哄,苏棠语面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姐妹俩亲亲热热地寒暄,苏家大姐姐又骂宋凌云有眼无珠,衣冠禽兽: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内里是个花心萝卜,好在发现得及时,这种臭男人咱们可不能要,咒他下辈子当猪猡!苏棠语扑哧一笑,苏家大姐姐这才放了心,正在这时,有一名婢女进来,捧了一张帖子,道:小小姐,公主府派人送了帖子来给您。

公主府?苏家大姐姐好奇道:谁给你送的?苏棠语解释道:应当是枝枝送来的。

苏家大姐姐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位认了长公主当义母,后来又被皇上封了郡主的那位黎姑娘?苏棠语点点头,打开帖子看过,道:是枝枝,她邀我去逛神保观的庙会。

去呀,苏家大姐姐笑着怂恿道:你在府里猫了这么些天,都快发霉了,出去走一走也好。

苏棠语这些日子情绪低落,原本是没什么心思玩,但是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旁边的苏清商,道:二哥哥也去吗?苏棠语心道,如今她的亲事虽然黄了,可她二哥哥还有机会啊。

……神保观位于城西白虎街,七月九日这一天,是此处最为兴盛的日子,就连过年也比不上,宫里会派侍卫到庙里送供品,许多游客行商也都聚集于此,车马如龙,人声鼎沸,一派热闹繁盛。

裴言川其实早早就到了,他今日穿了一袭浅蓝灰的锦袍,银冠束发,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斯文,显得俊逸不凡,又带着少年特有的洒脱气质。

白虎街上实在过于热闹了,长街两旁店铺林立,酒楼前酒旗招展,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货摊,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裴言川时常被人撞到肩背,或者踩到靴子,好在他的个子高大,倒也不至于被挤走。

在裴言川第三次向街口张望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撞了自己,他低头一看,却是一位上了年岁的老丈,那老丈满头白发,脊背不正常地佝偻着,看起来有些颤巍巍,随时都要被行人挤倒。

裴言川顺手扶了他一把,道:您慢些。

老丈拄着拐杖,口中连连道谢,正在这时,他突然哎呀一声:我的钱袋……恰在这时,裴言川见一人鬼鬼祟祟地低着头,试图进入人群中,裴言川的神色一凛,冲那人大声喝道:贼人休走!那人果然有鬼,听了这叫喊,不仅没停下,反而弯起身子,飞快地往人群里钻去,裴言川当即追了上去,他常年习武,腿脚十分便利,跑起来如一阵风似的,纵然在熙攘的人群之中,也健步如飞。

他没花多少功夫就追上了那偷钱袋的贼,那人见躲不过,登时大叫起来:做什么?你做什么!救命啊,打人了!行人纷纷侧目,那人一边叫喊,一边试图挣脱,和裴言川扭打起来,可他哪里是裴言川的对手,反而被按在地上挨了两拳重的,口中哼哼唧唧,痛呻不断。

那老丈捧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千恩万谢地走了,围观众人大声为裴言川喝彩叫好,他忽然听见人群之中传来一个熟悉的笑声:裴公子好厉害!那声音颇为好听,裴言川整个人一僵,然后迅速循声望去,果不其然,黎枝枝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望过来,已不知看了多久了。

一对上那双含笑的明眸,裴言川的一张俊脸登时涨红了,习惯性地感到手足无措,一时不防,叫那贼人爬起来跑了。

裴言川却连追的想法都没有,他满脑子都只有面前的少女,走过去,语气干巴巴地道:黎姑娘什么时候来的?就在方才,黎枝枝笑眯眯地道:正好看见了裴公子抓贼的英姿。

裴言川愈发尴尬了,心中万分紧张,他下意识挠了挠鼻尖,道:我……我就是随便抓的……黎枝枝微微瞠目,眼神惊讶地看着他,裴言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蠢话,很想扇自己一嘴巴。

正在他万分懊恼的时候,却听黎枝枝道:随随便便都能抓到一个贼,你也太厉害了吧!倘若换作了我,当时恐怕都反应不过来呢。

少女微微笑着望向他,她的眉眼微弯,眸子清澈,眼波柔亮,让人想起初春的湖水来,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的碎光,明媚漂亮。

裴言川被夸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反应,只知道盯着黎枝枝瞧,心里晕乎乎地想,原来她的眼睛会发光啊,像九天的星子一样,真好看。

他鬼使神差地道:你见过沉星石吗?黎枝枝一怔,摇摇头,问道:那是什么?裴言川答道:就是一种通体漆黑的石头,看起来很平常,但是倘若将它放在阳光下晾晒一日,到了夜里,它就会发出细碎的光,像星星一样,十分漂亮。

他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一句,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只是这句话太过唐突了,裴言川实在没敢说出口。

黎枝枝倒真有了几分兴趣,道:还有这样神奇的石头?我倒真想见一见。

嗯,裴言川解释道:我大哥从前送了我一块,这种石头在边关才有,别处都见不着,只可惜我那时不懂得珍惜,不小心把它摔碎了,否则还能送给你。

他说到这里,神情露出几分懊恼的意味,黎枝枝听了便笑,安慰道:可见是没有缘分,罢了。

听见她这么说,裴言川顿时有点急了,道:等我写信去给大哥,请他帮我再找一块寄回来。

黎枝枝原本推辞了几句,但是见他实在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只笑着应下来,裴言川心里松了一口气,决定今天回去就给他大哥写信,让他下次寄家书时,捡一块沉星石送回来。

这么想着,他才注意到黎枝枝身旁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萧如乐,另一个也颇是眼熟,裴言川定睛一看,不禁意外地问道:徐听风?你怎么在这里?徐听风一手拿着两串糖葫芦,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颔首示意:裴公子。

您终于看到我了啊。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修狗眼里只看得到喜欢的人啦!~徐听风的小册子X年X月X日裴公子发起攻势获得郡主夸赞+2裴公子表现分+1第一百零六章今日的庙会颇是热闹, 街上行人往来,熙熙攘攘,除了货郎摊贩叫卖以外, 还有各种民间杂耍技艺,新奇不已, 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就连黎枝枝也有些走不动路了, 更别说萧如乐,她满脸兴奋, 左手糖葫芦, 右手酥油果子,早就把她哥抛在脑后头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苏棠语兄妹便到了, 黎枝枝着意打量她, 见她情绪尚好,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笑着将手里一包雪花酥递过去,道:我方才试过,这个是你平日里爱吃的, 尝一尝?闻言, 苏棠语面上果然露出笑意,接了过去,道:知我者,枝枝也。

一行人顺着白虎街逛了小半个时辰, 日头渐渐升高, 天气也开始热了, 苏棠语便提议去神保观里看戏,众人欣然同意,祠庙的正殿前设了戏台,正在上演杂剧,旁边又搭了许多乐棚子,里面挤挤挨挨都是人,男女老少,热闹非凡,倘若不想和旁人挤,便只需要花一百钱,另外租用一间即可。

这些是黎枝枝后来才知道的,裴言川常来此处,对这些熟门熟路,很快就便安置妥当了,一行人进了乐棚,里头虽然不大,但是桌椅俱全,萧如乐紧挨着黎枝枝坐,旁边是苏棠语,然后才是苏清商与裴言川。

徐听风观望了一番,又想起长公主之前的叮嘱来,心里颇有些犹豫,哪怕他现在把七公主哄走,裴小公子和郡主也说不上几句话,中间还隔着一个苏二公子呢,罢了,事已至此,先看戏吧。

黎枝枝从没看过戏,这会儿倒觉得颇有意思,看台上那戏子扯着嗓子,唱腔婉婉,十分好听,便问道:这演的是什么戏?裴言川也不知道,他虽然常逛庙会,可每次都是看个热闹,正儿八经坐下来听戏还是头一回,却听旁边的苏清商答道:这是琵琶记。

黎枝枝好奇问道:二公子也看戏?苏清商微微一笑,道:苏某还喝茶。

明明是答非所问,可黎枝枝却听出了他的意思,又想起上次在茶馆之遇来,两人相视一笑,颇有几分默契。

苏棠语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问道:什么喝茶?没什么。

苏清商如是道,修长的指尖拈着杯盏,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病态的苍白,五官清俊好看,让人想起秋日树梢上凝结的霜,疏冷冷的,但是那双眼睛却又透着几分和煦,只这样看着,便让人觉出暖意来。

他向黎枝枝讲起台上的戏,语气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就连萧如乐都听得入了迷,点心也顾不上了,待一场戏看完,那台子上又紧锣密鼓地开始演起了杂耍,引来喝彩阵阵。

正在这时,萧如乐扯了扯黎枝枝的袖子,附耳小声道:姐姐,我想出去。

黎枝枝讶异,道:不看了么?要看,萧如乐连忙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她绞着手指,神色有些着急,一时间众人都看向她,萧如乐的脸都微微涨红了。

黎枝枝忽然明白了什么,起身道:我带你出去。

她牵起萧如乐,裴言川见状,立即站起来,道:黎姑娘要去哪里?我和你一道。

不必了,黎枝枝笑了笑,道:我们去去就回。

没想到会被拒绝,裴言川愣了一下,表情闪过些许失落,口中答应道:好。

苏清商却忽然对苏棠语道:阿语,你陪黎姑娘和公主一起吧。

苏棠语自是答应下来,出了乐棚,她才知道是萧如乐方才吃多了点心,肚子疼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等带着萧如乐解决妥当,三人一起往回走,苏棠语忽然停下步子,目光定在一处,黎枝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眉头轻挑,真是冤家路窄,那竟是宋凌云。

他站在桥头的一株柳树下,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正在和旁人说话,谈笑风生,远远看去,只见翩翩才子,俊雅风流。

从前苏棠语很喜欢这份气质,然而现在她只觉得对方装模作样,令人作呕,她面上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很快便转过头,对黎枝枝道:我们走吧。

苏棠语拉着黎枝枝,一口气走出百来步,才停了下来,黎枝枝觑她的脸色,关切问道:没事吧?苏棠语摇了摇头,自嘲一般笑了笑,道:说起来你恐怕不信,我心里倒不是还念着他,只是觉得不甘心罢了,就好像你种了一株花,日日浇水施肥,精心侍弄,眼看就要开了,却发现那花从中间烂了,多年辛苦,付诸东流。

说到这里,她眼眶微微泛红,望着黎枝枝,声音很轻地道: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喜欢这种东西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不知其从何而来,也不知其何时消失,它到底是什么呢?黎枝枝愣了愣,紧接着摇首,道:我也不知道,我……她从没有过喜欢的人,如何能回答苏棠语?可是见好友神色难过,黎枝枝还是绞尽脑汁,试图安慰道:喜欢大概就是,倾心相交,坦诚相待吧?总之和那个宋凌云完全相反就对了。

正在这时,旁边的萧如乐忽然开口道:喜欢就是很高兴啊!这话一出,苏棠语和黎枝枝都忍不住看向她,萧如乐的手里还举着刚刚买来的竹风车,笑得很开心,道:我喜欢枝枝姐姐,所以看到她就觉得高兴,还有姑姑,还有哥哥!她鼓起腮帮子吹了一下,竹风车呼啦啦转得飞快,萧如乐道:开心得就像风车一样!闻言,苏棠语和黎枝枝皆是忍俊不禁,黎枝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吟吟道:是是,咱们阿央说得真对。

苏棠语也笑:七公主说的十分有道理,受教了。

萧如乐摆了摆手,谦虚道:过奖啦,嘿嘿。

也不知她是跟谁学得,似模似样,黎枝枝和苏棠语再也忍不住,齐齐笑了起来。

这么一笑,苏棠语心中那点迷茫和郁气终于一扫而尽,神色也变得轻松起来,黎枝枝总算是放了心,三人正准备往戏台的方向走,忽然有一只手挡在了前面,伴随着一个轻佻油滑的声音:这位小姐生得天香国色,花颜月貌,不知小生能否有幸结识一番?黎枝枝愣了愣,才循声看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袭月白色锦袍,作富家公子打扮,模样生得尚算周正,就是一双眼睛眯缝起来,像是睁不开似的,透着一股子猥琐感,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正笑着看过来。

苏棠语也吓了一跳,很快便反应过来此人是在搭讪,不禁生出一种被冒犯的感觉,轻瞪了他一眼,语气生硬道:我们不认得你,抱歉。

无妨,报个家门就认识了,那人笑眯眯地道:小生姓宋,名柳……一听说姓宋,苏棠语就更不耐烦了,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拉起黎枝枝和萧如乐绕开他,那人竟不肯罢休,还要追上来,试图拦下两人,一口一个小姐,把黎枝枝和苏棠语都恶心得鸡皮疙瘩直冒。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大声喝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立即几个人冲过来,把那宋姓男子拿住了,转眼间,那人就被按住在地上,哀叫连连,其速度之快,令人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一名青年公子来到黎枝枝和苏棠语面前,笑吟吟地拱了手,道:两位姑娘没被此人吓到吧?黎枝枝回过神来,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退了一步,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青年公子的容貌倒是俊俏,唇红齿白,笑起来眼尾上挑,让她莫名想起萧晏来,只是萧晏的长相更英气一些,不像这位,眉梢眼角都透着几分阴柔。

但是无论如何,对方毕竟是帮了忙的,黎枝枝微微一笑,礼貌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那人盯着黎枝枝看了一会,眨了眨眼,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敝人姓杨,单名一个渡,字平川,敢问小姐芳名?他眼神直勾勾的,黎枝枝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秀眉轻蹙,心中不太想报名姓,正犹豫之际,忽然听见裴言川的声音传来:黎姑娘!黎枝枝松了一口气,循声望去,果然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飞快奔来,转眼间,裴言川就到了近前,他自是注意到那个拦住了黎枝枝去路的杨渡,立即挡住他,将黎枝枝护在身后,皱起眉,语气有些不客气地道:你做什么?黎姑娘……杨渡的神色有些愣怔,还透着些疑惑,自言自语:咦?不是姓苏吗?他身边的下人面露尴尬之色,附耳低声道:小……公子,旁边那位才是,您认错人了。

杨渡呆了一下,急道:你们怎么不提醒我?小的们一直跟您打眼色了,您没注意啊。

杨渡气急败坏,声音都大了起来,骂道:放屁,你天生一双歪斜眼,我哪看得出来?这些对话也太可疑了些,黎枝枝面露狐疑之色,盯着那杨渡,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杨渡干巴巴一笑,道:是路人,路人罢了。

这就更值得怀疑了,黎枝枝又看了看还被他们按在地上的宋姓登徒子,若有所思地道:你们这是在作戏?杨渡大笑:怎么可能?见他不肯承认,黎枝枝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杨公子帮忙抓住这登徒子了,正好,裴小公子来了,咱们把他送到衙门去吧。

此言一出,那姓杨的立刻变了脸色,欲说什么,旁边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行了,你可别闹了。

众人都循声看过去,只见那铺子里出来了一名青年,看起来年纪正是弱冠,容貌尚算英俊,肤色微黑,五官和那杨渡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亲兄弟。

苏棠语轻轻咦了一声,讶异道:是你?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太子殿下出场了。

给了他戏份,虽然只有两句。

徐听风的小册子:X年X月X日苏二公子和郡主看戏,两人相谈甚欢苏二公子表现分+1太子殿下情敌+1(?疑似您再不回来,册子要记不下了事已至此,先看戏吧第一百零七章黎枝枝见苏棠语的神态, 又看了看那位公子,轻声问她道:你与他认识?苏棠语也轻声答道:小的时候曾见了几回,一起玩过, 我要是没记错,他是杨老太傅的嫡次孙, 那这一位应该是他的兄长……黎枝枝又看向那名叫杨渡的公子,模样虽然相似, 但是二者的性格似乎完全不同, 弟弟看着明显更稳重一些,他向两人拱手作揖, 语气带着几分歉然的意味, 道:在下杨慎,这是家姐杨珺, 她脾气有些怪, 喜欢捉弄人, 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二位小姐见谅。

那竟是个女子!黎枝枝和苏棠语面上都露出讶异之色,不约而同地看向杨珺,裴言川原本是挡在黎枝枝身前,与那杨珺站得十分近, 闻言也大惊失色, 连忙跳开一步,近乎惊恐地道:女人?!杨珺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女人怎么了?我是女人,又不是猴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 已经完全变成了女人特有的音色, 柔美悦耳, 黎枝枝终于知道方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难怪她总觉得对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古怪感,却原来是女扮男装。

那杨珺盯着裴言川,狐疑道:你的反应这么大,难道你讨厌女人?裴言川立即辩解道:我不是……他有些无措地看向黎枝枝,黎枝枝便替他解围,笑着道:裴公子只是担心方才冒犯杨姑娘罢了,请姑娘不要见怪。

裴言川连连点头,那杨珺听了,看黎枝枝一眼,扑哧笑了,道:这个小妹妹真会说话,对了,你有没有——姐姐!杨慎立即叫了她一声,及时地制止她接下来的话,倒叫其他人一头雾水。

行了行了,杨珺撇了撇嘴,道:我要不是为了你,犯得着费这功夫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听闻此言,黎枝枝看了看她,又看向杨慎,面上浮现几分若有所思之色,无论是当街调戏也好,英雄救美也好,这杨珺明显是故意给她和苏棠语设了一个局,好借机接近,虽然说被纠缠的人是黎枝枝,但是从杨珺方才和随从的交谈可以听出来,她原本想找的人应该是苏棠语才对。

而更有意思的是,苏棠语还和这位叫杨慎的公子是幼时玩伴。

想到这里,黎枝枝状若随意地试探问道:什么叫为了杨公子?杨珺的眼睛一转,打了个哈哈道:我这个弟弟,是个闷葫芦,方才走在路上,他见到了这位苏姑娘,说是幼时认得的,却又不好意思前来相认,我这做姐姐的只好替他想了这个办法,谁料还被拆穿了。

她说着,又对黎枝枝和苏棠语道: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若是有得罪之处,我先给二位赔个不是了。

苏棠语倒是不怎么介意,她毕竟与杨慎是认识的,如今时隔多年再见,既觉得新鲜,又生出亲切之感,笑着道:之前听说老太傅告老还乡,带着一家子都离京回老家去了,我那时还和爹娘打听你,记得你说过要给我做风筝玩呢。

杨慎闷声道:实在对不住,当时走得太急,不过风筝是做好了的,只是没机会送给你,后来叫我带去汴州了。

他顿了片刻,又道:我改天送给你。

不必了,苏棠语连忙摆手,失笑道:我现在也不玩风筝了。

杨慎像是噎了一下,最后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哦。

杨珺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看起来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黎枝枝看了这对姐弟一眼,忽然笑道:说起来,我还从没有玩过风筝呢,好玩么?苏棠语便道:好玩,你若想玩,我可以陪你。

萧如乐连忙道:阿央也想玩风筝。

苏棠语自是满口答应,杨珺见此情形,赶紧用胳膊捅了她弟弟一下,杨慎张了张口,吭哧半天,到底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反而是黎枝枝笑意盈盈地道:杨公子若是得空,也可以来,正好把风筝送给棠语呢。

杨慎听了,立即点头:好。

杨珺看向黎枝枝,两人相视一笑,皆是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意味。

又闲聊了几句,黎枝枝便顺势邀请杨珺姐弟一道去看戏,杨珺欣然答允,一行人去了祠庙,与苏清商会合。

见多出两个生面孔,苏清商也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反倒是杨慎看起来有些紧张,入了座以后,更是一言不发,除非话头递到面前,否则绝不开口,他姐姐杨珺频频向他使眼色,一双眼睛眨得都要抽筋了,杨慎也没反应,黎枝枝看得内心暗笑不已,只觉得这对姐弟颇有意思。

看过一场杂剧,时候便到了晌午,众人都有些饿了,裴言川便提议去酒楼吃饭,他对黎枝枝道:这白虎街上有一座燕回楼,他们家的冰雪小食最是有名。

等一行人到了那燕回楼,黎枝枝才知道在这里吃饭竟是要预订的,还得提前两日,大堂内食客满座,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可见这酒楼的生意之红火。

好在裴言川提前都安排妥当了,众人被引到雅间,各自入座,不多时,店伙计上了茶,又捧出食单给裴言川,笑容可掬地道:公子您看看,要点些什么?裴言川看了几眼,问黎枝枝道:黎姑娘想吃什么,你来点吧?黎枝枝莞尔一笑,道:我头一回来,不知有什么好吃的,不如让棠语和二公子他们瞧瞧。

苏棠语推辞几句,点了一份挂炉鸭子和三鲜羹,杨珺姐弟也点了几样,到苏清商时,他却只点了一碗清粥,杨珺托着腮,有些纳闷道:这大中午的,你只喝粥,能吃得饱么?裴言川便劝道:再点一些吧?黎枝枝忽然想起头一回见到苏清商时,他吃的就是药膳,遂开口替他解释道:二公子身体抱恙,别的菜大概不合适,只有这粥清淡一些。

闻言,苏清商朝她看了一眼,微微笑道:黎姑娘说得是,苏某喝粥便可,只是扫了诸位的兴致,实在过意不去。

杨珺恍然道:难怪了,你看起来一阵风吹就要倒似的,脸还这么白,原来是有病——姐!索性杨慎及时地拉了她一把,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对苏清商拱了拱手,歉然道:抱歉,二公子,家姐许久不来中原,言行举止有些随意了,不知忌讳,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苏清商面上的神色不变,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全然不在乎这种小事,摆了摆手,道:无妨。

不在中原,黎枝枝好奇道:那她是……杨珺喝了一口茶,主动答道:我自幼跟随母亲去了南疆,已有十余年未曾回京师了,此番回来,还是听说皇上万寿节将近,我奉母亲之命前来贺寿。

啊,我想起来了,苏棠语忽然低呼一声,指着杨珺道:你娘是寿春公主么?当初嫁给了南疆王的那位。

杨珺笑眯眯地道:正是。

黎枝枝有些意外,因为她也知道寿春公主的大名,她是当今天子的异母妹妹,后来嫁去了南疆,听说是南疆王对其一见钟情,为了求娶她,甚至愿意让南疆成为大衍的属国,自己受封为王,岁岁朝贡。

但是在嫁去南疆之前,寿春公主还嫁过一次人,生了三个孩子,有传言说她十分善妒,不许驸马近女色,贴身伺候的也都是小厮,倘若发现驸马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她就会大发脾气,更不要说纳妾了,但即便如此,驸马后来还是养了外室。

寿春公主得知后大为光火,用马鞭将他抽了一顿,扬言要休夫,旁人都劝她,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更何况他还是养在外面的,并不会影响你的正妻之位,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寿春公主破口大骂道:他一非王侯,二非权相,我当初下嫁给他,正是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男人都是要三妻四妾的,我何必非要屈就他呢?然后竟真的写了一封休夫书,把驸马赶出去了,当时先帝叱责她过于跋扈骄纵,寿春公主哭着道:若与他□□,一定要忍受他豢养女人的话,我就要嫁个有权有势有地位的,否则怎么配得上我的身份?先帝登时愕然无语,后来寿春公主嫁去了南疆,听说南疆王为了她,散尽后宫,独宠一人,也着实算得上是一位奇女子了。

杨珺解释道:因为我是女子,杨家不怎么在意,所以就让我跟着母亲去南疆了,杨渡和杨慎留下,给杨家传宗接代,说起来,十几年没见,我大弟弟很有出息,妻妾成群,都凑得齐一桌叶子戏了,只有我这个小弟。

她一边说着,大喇喇地把胳膊放在杨慎肩上,笑吟吟地道:连小姑娘的眼睛都不敢看呢,对不对啊,小慎儿?杨慎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就跳了起来,七手八脚地把她的胳膊拉下去,微黑的脸涨红了,尴尬无比,却还是低声喝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快坐好,成何体统!杨珺登时大笑起来,引得黎枝枝和苏棠语也忍俊不禁,气氛变得轻松快活,不多时,店伙计捧了菜上来,这燕回楼果然不一般,黎枝枝看着那些精致的菜色,八珍玉食,翠柏红椒,与公主府相比都不逊色了。

众人纷纷举筷,燕回楼的甜食做得很不错,黎枝枝十分喜欢,还有许多没见过的新鲜花样,裴言川将一个银碗放到她面前,道:这个是燕回楼的特色,冰雪凉水荔枝膏,黎姑娘试试?与此同时,另一个小碟子也推了过来,苏清商道:这个玉带三层糕很不错。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空气莫名变得安静,黎枝枝手里还举着筷子,一下没反应过来:?作者有话说:徐听风的小册子:X年X月X日姓杨的是个女人,恭喜,太子殿下的情敌-1裴小公子和苏二公子同时献殷勤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起来?今天就写到这儿了,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八章燕回楼的点心都做得很精致, 那银碗只比少女的拳头大上些许,擦洗得锃亮,雕琢了漂亮的花纹, 当中堆着晶莹的冰雪,浇了洁白的牛乳, 隐约可见白玉般的荔枝肉,半透明的, 沾着诱人的桂花蜜, 散发出丝丝凉气。

再看那玉带三层糕,恰如其名, 糕点通体是浅淡的碧色, 如初夏的新荷,当中一道雪白, 似玉带一般将糕点分为三层, 顶上还嵌着一粒晶莹的嫩莲子, 煞是好看。

平心而论,这两样点心黎枝枝都很喜欢,但她总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奇怪,而且她也吃不下这么多,若是直接拒绝, 恐怕会使人尴尬。

黎枝枝心念一转, 笑着问旁边的萧如乐道:阿央要尝一尝么?萧如乐自然十分高兴,点头如捣蒜:要的!黎枝枝又向裴言川和苏清商道了谢,让人取了干净的碗碟来,和萧如乐一起分食了两样点心。

裴言川原本没多想, 却听那杨珺饶有兴致地对苏清商道:我还道苏公子只喝清粥呢, 却原来也好吃甜食啊?苏清商淡淡一笑, 道:偶尔吃一次罢了。

裴言川的心里起了嘀咕,只偶尔吃一次,你也拿出来推荐,他前些日子可是特意吃遍了燕回楼的点心,才挑到了这一例冰雪凉水荔枝膏,他有心想问问黎枝枝更喜欢哪一样,可又怕问出口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斤斤计较,故而闷闷不乐起来。

正在这时,忽闻黎枝枝笑着对他道:这燕回楼的点心确实很好吃,今日还要多谢裴公子款待,我等才有机会能吃到这种美味佳肴。

众人也纷纷称谢,裴言川的心情瞬间就变得欣喜,道:你喜欢就好。

他咧嘴一笑,脸颊处就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涡,瞧着倒有几分孩子气,黎枝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珺喝着茶,注意到了旁边的苏清商,那张清俊的面容上淡淡的,说不好是什么表情,她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觉得颇有意思。

吃罢饭,店伙计又捧了沏好的香茶和果品上来,众人吃着果子,一边闲谈,起初黎枝枝见杨慎颇为拘谨,只闷头喝茶,她略一思忖,便着意说些诗词歌赋的话题,如此一来,杨慎果然接得上话了,神色也变得从容自如起来,侃侃而谈,和方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他与苏棠语相谈甚欢,黎枝枝心中颇有些欣慰,只在旁边静静听着,间或给萧如乐递些果子吃,忽而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望去,见那人是裴言川,不禁含笑问道:怎么了?裴言川像是吓了一跳,立即移开眼睛,低声支吾道:没、没什么……他的态度显得不自然,黎枝枝心中隐约觉得古怪,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因为从她认识裴言川开始,对方就一直是这样的,看起来有些莽撞大意,内里却又很害羞,还颇有正义感。

这些性格特质杂糅在一处,让黎枝枝看他和看萧如乐似的,如弟弟一般,便顺手给他也递了一枚杏子,笑道:这个很甜,你也试试。

裴言川愣了一下,下意识接了过去,却只是将杏子捏在手里,并没有立即吃,黎枝枝不知究竟,只以为他怕酸,便催促道:尝尝呀,不酸的。

裴言川便只好吃了一口,杏子多汁,入口酸甜,确实很好吃,只是有点可惜,他一边吃,一边默默心痛,这若是收起来带回去,用冰镇着,还能放上好几日呢。

正在这时,杨珺忽然问他道:裴公子,这杏子酸么?裴言川得了心上人送的果子,心里正觉得甜滋滋的,闻言便道:不酸,甜的。

杨珺听了,便拈起一粒杏子,送到苏清商面前,笑嘻嘻地道:那给苏公子也尝尝呐。

彼时苏清商正在喝茶,闻言便听了动作,抬起眼,朝她看过来,神色淡淡的,道:多谢杨姑娘的好意,苏某心领了。

杨珺便笑了,她把杏子扔进嘴里,嚼了嚼,意味深长道:噫,这个是酸的。

苏清商忽然道:苏某听说南疆气候炎热,盛产贡果,品类繁多,不知有没有一种传闻中的果子。

杨珺好奇道:什么?苏清商将茶盏放下,微微一笑,道:传言古时候的鸟,皆能吐人言,十分聒噪,若不加以喝止,便能从早叫到晚,扰了菩萨清修,佛祖便让世间长出一种阿弥陀佛果,令其食之,从此往后,天下的鸟都只能啾啾喳喳,再不能吐人言了。

杨珺听罢,先是一愣,尔后大笑起来,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道:世上果真有这种果子么?等我回南疆之后,一定派人去寻觅一番。

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午,玩了大半日,众人也都有些疲累了,萧如乐午后又有小睡的习惯,这会儿有些熬不住,打起呵欠来,黎枝枝便准备带她回去休息,遂提出了告辞。

一行人陆续出了雅间往外走,杨家姐弟落在了最后,杨珺用胳膊肘捅了捅弟弟,笑眯眯地道:我看那位黎姑娘也很不错,模样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还很知情识趣,瞧着就是个聪明人,不知她有婚配了没有,回头派人打听打听。

杨慎愣了一下,低声道:我不……你还想这美事儿呢?杨珺冷笑一声:那个苏姑娘你都拿不住,还想黎姑娘?被姐姐一通挤兑,杨慎也不生气,只道:你打听人家做什么?杨珺把一枚李子抛起来又接住,微微眯起眼,漫不经心道:问她肯不肯跟我回南疆啊。

乍闻此言,杨慎面露些微的惊恐,立即劝道:你别胡来,这里和南疆可不一样,那位黎姑娘是永宁长公主的义女,还是封了郡主的,你千万不要生事。

杨珺看着前方那一道纤细的身影,少女正笑着和身边人说话,明眸弯如新月,天光自外面照进来,将她的侧颜勾勒得近乎完美,这一幕真是赏心悦目,杨珺笑嘻嘻道:这么说来,她也算是我的妹妹了,岂不是亲上加亲啊。

杨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杨珺不以为意地掏了掏耳朵,斜睨他道: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管教我了?还是看好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吧。

正在这时,她感觉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遂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个侍卫模样的青年,杨珺微微挑眉,两人对视片刻,徐听风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时值七月中旬,京师甚是炎热,更不要说远在南方的娄阳了,这会儿太阳当空悬着,好似挂了一个火球似的,晒得人面上的皮都要掉了。

一座宅院的厅堂里,下人正在打着扇子,但是这风显然太过微弱,不足以驱散这盛夏的热度,巡抚郑德昌正负着手,不住来回踱步,不多时,他额上便渗出了汗,婢女连忙上前用湿帕子替他擦拭。

郑德昌正心烦意乱,一把抢过帕子,不耐烦地道:滚滚,别来烦老爷。

他又伸着脖子往厅外看了看,焦躁无比地道:怎么还没回来?派人再去瞧瞧。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人进来了,郑德昌连忙走过去,道:怎么样?打听到了?那中年人一张脸晒得通红,满头大汗,撩起袖子擦拭额头,气喘吁吁道:打听到了,大人。

郑德昌急忙问道:都有哪些人?那中年人比了一只手,郑德昌惊疑道:五个?都有谁?中年人又伸了另一只手,咽了咽口水,道:大人,至少有十个,而且都是进去驿馆之后,就没再出来了。

郑德昌的脸色彻底变了,怒道:我不是吩咐了,让人看着他们吗?你们究竟是怎么做事的?!中年人叹道:大人,时间太匆促了!太匆促了,那位只给了一天的时间,娄阳的官员们甚至来不及布置更多,哪怕是彻夜商议,也拿不出一个有效的、令人服众的解决办法来,人人自危,唯恐被推出去当了顶锅的。

郑德昌总不能把那些知情的大小官员全杀了!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额上汗如雨下,喃喃道:完了,这下全完了……这是来了一尊杀神啊……那个废物太子,不收贿赂,不近美色,他只想要拿着他们的人头,好去立功!……驿馆的门此时大开着,庭中种了一丛青竹,清风悠悠,倒是带来了些许微凉,萧晏坐在门口处,即便是这种炎热的天气,他的领子也是一丝不苟地合着,手里正拿了一柄折扇,轻轻摇着。

堂下跪了一名官员,满头是汗,浑身止不住哆嗦,倒好像是冷极了一般,萧晏哂然一笑,漫不经心道:有句话说,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你现在来找孤,确实是明智之举,与其求你上头的人保你,倒不如来求孤包庇你,至少孤的权力比他大,你说是不是?至少孤还会斟酌一下,譬如你贪一百两银子,和贪一万两银子,在孤这里还是不一样的,你的人头不够分量,放心便是。

那官员颤声道:是,是,太子殿下英明。

萧晏收起折扇,接过旁边递来的茶,道:去吧,叫下一个。

那人连忙爬起来,忙不迭退下去了,才出了门,就见着一个相熟的同僚过来,两人面对面,望了半天,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假装不认识似的,擦肩而过。

太子殿下说得没错,给谁卖命不是卖?何况他们也都不是心甘情愿上船的,如今船要翻了,自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作者有话说:徐听风的小册子:太子殿下的情敌+1(?疑似虽然那姓杨的是个姑娘,但是她好像有点不对劲……要不您还是快点回来吧,属下的册子要记不下了第一百零九章黎枝枝回了公主府, 长公主正在榻边看账本,招手叫她过去,母女俩坐着说了几句话, 长公主含笑问道:今日玩得可还开心?黎枝枝答道:开心。

她细细把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遇到什么人,一一说来给她听, 又放轻了声音, 有些神秘地道:我看那个杨慎杨公子,似乎对棠语有些意思。

长公主忍俊不禁, 道:你光瞧出人家对别人有意思了?聪慧如黎枝枝, 立即察觉出她这话有些深意,一时间面露迟疑, 长公主知她性子, 于感情之事未曾开窍, 便索性问道:你觉得裴小公子如何?黎枝枝轻轻啊了一声,很快就听懂了她的意思,耳根微红,才道:裴公子人很好。

长公主又道:那你心里喜不喜欢他?黎枝枝犹豫片刻,问道:我不知道, 棠语说, 喜欢这种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娘,我怎样才能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呢?上辈子没有人喜欢过黎枝枝, 故而她自己也无从感觉, 这一辈子, 她只知道苏棠语喜欢过宋凌云,可在黎枝枝看来,宋凌云那个人渣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优点,喜欢一条狗都比喜欢他来得值。

喜欢就是想长长久久和他在一起,长公主眸中含着笑意,摸了摸她的发顶,道:看见那个人便觉得心里欢喜,会因为他而高兴,也会因他难过。

黎枝枝迟疑一阵,轻轻摇首,道:我只想过和您长久生活在一起,对裴公子倒是没这种感觉。

长公主啊呀一声,似笑似叹道:你还小呢,来日方长,咱们不着急。

话虽是这样说,但黎枝枝到底因为这场对话埋下了心事,长公主问她是否喜欢裴言川,莫不是希望她和裴言川成亲?黎枝枝心里最是敬爱她,自然想把事事都做到让她满意,可在情爱之事上,她实在不懂,就如一个蹒跚学步的稚童,束手无策。

黎枝枝想找个人商量,她首先想到了苏棠语,但是苏棠语才历了情伤,黎枝枝不好去打扰她,怕惹起她的伤心事,又想起另一个人选,宫里头的容妃娘娘。

虽然她与容妃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对她的性子算是有几分了解,两人相处也颇愉快,黎枝枝便趁着一次入宫,向她请教。

彼时容妃正在吃雪梨,听了之后,扑哧笑弯了腰,道:你平日里看着那般聪慧机灵,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却原来也有不明白的事情?黎枝枝虚心道:娘娘过奖了,臣女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

容妃想了想,问道:那个裴公子,他家世如何,人品如何,当的什么官儿?黎枝枝答道:他是建昌侯的小儿子,为人很是热忱正义,还没有官身,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呢。

容妃一听,立即大摇其头,道:那我觉得不行。

黎枝枝疑惑道:为何?容妃喝了一口冰梅汤,细细给她解释:你看,他既是侯爷的小儿子,就证明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到时候承袭侯位,肯定轮不着他,建昌侯……我记得他大儿子去年似乎还升了武职,前途大好,除非他哥哥犯下大错,又或者人没了,这侯位才轮得到他,再说这人还是个学生,连官身都没有,他文章做得如何?黎枝枝迟疑地道:他家世代习武,裴公子也说以后是要考武举的。

也就是说文章一窍不通了,容妃托着下巴,指点江山:那就更不行了,你要知道,武将升官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他若是在京师任职,一时半会儿肯定升不上去,御林军里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可是大有人在,擎等着升官儿呢,没个三年五载,也轮不上他。

黎枝枝似懂非懂地点头,容妃又道:他若是有上进心,想拼一拼,搏个军功,就得去边关上战场,那刀光剑影的,更是可怕,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两说,一个不好,人没了,再不济,缺胳膊断腿的……她说着,摊了摊手,语气怜悯道:你要真嫁过去,岂不是跳火坑么?黎枝枝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但又有哪里怪怪的,面露迟疑之色,容妃见了,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太功利了些?算盘打得太清楚了?黎枝枝忙道:臣女不是这个意思……她是真没这样想,但容妃只是摆手,笑吟吟地点了点她的眉心,道:还真是个小姑娘,咱们做女人的,就是要为自己打算啊,只有自己好才是要紧的,其他那些虚头巴脑的,没必要去费神,就好比当初我还是宫女那会儿,皇上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就说,我要做妃子娘娘,皇上就答应了,你瞧,我现在过得多好?这倒是不假,容妃确实过得很不错,景明帝待她也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往翠浓宫里送,也经常过来看她,那些关心不似作伪。

容妃笑眯眯地道:世人都说什么情情爱爱那一套,最是不可靠了,山盟海誓,花前月下,又不用银子,张嘴就能哄人,可万一他明儿个不喜欢你了,变了心,你能上哪儿去讨个公道?听了这话,黎枝枝便想起苏棠语来,颔首认同道:确实如此。

那宋凌云可不就是靠着这一套骗人的么?所以呢,要嫁就嫁个最尊贵的,容妃摸了摸精致的下颔,语出惊人道:不过这天下第一尊贵的人啊,应该就是皇上了。

黎枝枝被她这话唬了一跳,道:这恐怕不行。

容妃睨她一眼,扑哧笑了,道:那你就嫁给天下第二尊贵的。

黎枝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第二尊贵的?太子殿下啊,容妃用银签儿挑起一块雪梨吃了,笑道:那位可是大有前途,早晚能升官儿呢。

黎枝枝:……她可从没想过这茬儿,黎枝枝至今还记得当初萧晏同她说过的那些话,哪怕她真的要攀高枝儿,攀谁都可以,太子殿下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有一句话容妃倒是说对了,萧晏从娄阳回来之后,还真的升了官,景明帝把他调去刑部任职,太子殿下也算是有了一份正经的官身。

这还要从萧晏回京的那一日说起。

他此番奉皇命去娄阳办兰川决堤一案,办下了不少官,其中也包括巡抚郑德昌,萧晏甚至还从他府上搜出了一摞账簿,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那些官员贪污的赃款明细,多则十几万白银,少则数千,几乎南陇一半以上的官员都册上有名,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景明帝翻着那账簿,面沉似水,一目十行看过去,手却摸到了一层黑灰,他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那账册被烧了一半。

这是怎么回事?萧晏恭敬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派人捉拿郑德昌时,他正在试图烧毁这些账簿,所幸当时儿臣去的及时,未能让他得逞,只是有一部分仍旧被烧毁了。

这些人真是该死!景明帝表情冷肃,将账册合上,又转头看向萧晏,道:此事你办得不错,也算是立了功。

他顿了顿,又问:可想要什么赏赐?萧晏却道:承蒙父皇爱重,这本是儿臣的分内事,能为朝廷和百姓略尽绵薄之力,是儿臣之幸,不敢居功邀赏。

他既推辞,景明帝也不再多说,忽然瞥见他的手上缠着白布,道:手怎么了?萧晏道:抓捕郑德昌时,他不肯伏法,负隅顽抗,儿臣不慎伤了手。

他语气道来很是平静,但只要想想,便知当时必然是凶险万分的,景明帝微微皱眉,道:叫个太医看一看。

等萧晏应了,他又道:你这一趟来回奔波,甚是劳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听了这话,萧晏便依言行礼谢恩,退了出去,才出了殿门口十来步,便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停了步子,等他走近,才笑道: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亦停下脚步看向他,夏天的日头本就大,尤其是上午时候,让人忍不住微微眯起眼,那人身着蟒袍,三十来岁的模样,眉梢眼角和景明帝有些微的相似,只是他的气质看起来更为儒雅温和,又或者说,更加平庸无害。

萧晏唤他:四皇兄。

那人正是景明帝的第四个儿子,宁王萧晁,他笑着道:听说太子殿下此番去娄阳办案立了大功,恭喜。

萧晏哂然道:孤能立什么功?都是徐大人的功劳罢了。

殿下何必自谦?宁王真心实意地称赞道:经此一事,皇上对您必然会另眼相看。

那就承皇兄吉言了,萧晏笑了笑,道:说起朝中的事情,孤到底不如皇兄你,往后还要请皇兄多多指教。

不敢。

宁王谦让着,两人又寒暄几句,萧晏这才离开,宁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遮去了眼底的神色,片刻之后,他方才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早有太子府的人候在了宫门处,萧晏上了马车,道:先去公主府。

是。

马车辚辚行驶着,穿过御街,过了两刻钟,才抵达公主府大门口,门房见了萧晏,立即要进去通禀,萧晏却摆手制止了,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前庭和回廊,还未到花厅,便听见里面传来欢声谈笑,其中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十分耳熟,叫他听了便觉得心中一动。

……听起来确实有趣。

南疆好玩的地方多的是,那里冬天也不怎么冷,从不下雪,你若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去南疆?萧晏微微皱起眉,下意识对说话的人生出几分不喜来,南疆那弹丸之地,位置偏远,来回都要数月之久,有什么好玩的?作者有话说:徐听风的小册子:下班了下班了。

抱歉,因为是过渡章,可能确实平缓了,我努力加更推进剧情吧_(:з」∠)_今天还有一更,什么时候更不确定,大家别等,明天早上起来看!第一百一十章萧晏没让下人通报, 自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掸了掸衣摆,举步入了花厅, 一进去就看见了长公主,以及她身边的黎枝枝, 少女穿了一袭粉白的衫裙,手里拿着纨扇, 表情惊讶地望过来, 一双清澈的眸子微微睁大,瞧着有些可爱。

乍一见萧晏, 长公主既惊又喜地道:小五回来了, 怎么没有人来通报?我还特地叮嘱过的。

萧晏走上前去,向她行了礼, 道:是我吩咐他们的, 姑姑不要见怪。

他说着, 又去看黎枝枝,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日子不见,她较之前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可具体是哪里变了, 却又说不上来, 萧晏微微挑起剑眉,道:你长高了?黎枝枝一愣:真的?萧晏向她招手,道:你站起来让我看看。

黎枝枝便依言站起身,她倒觉得自己和从前差不多, 但是仔细想想, 以前她只能平视萧晏的襟口, 现在似乎能看见他的肩膀了。

黎枝枝正觉得惊喜间,忽然有一只手在她头顶轻摸了一下,黎枝枝错愕抬眼,正对上那双熟悉的凤目,他眼底盛着几许笑意,道:是真的,骗你作甚?你平日里哄阿央也是这样的,长公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打量黎枝枝,道:不过咱们枝枝才及笄,十五六岁的年纪,往后还能长呢,长得高些,穿衣裳也好看。

萧晏只是笑了笑,将手收回去,负在身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搓了搓,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那细软柔滑的发丝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对了,长公主这才想起什么,道:你来得正好,向你介绍一个人。

萧晏这才分出眼神去看在场的第四个人,那是一名女子,瞧着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生面孔,他从前没见过的,想来方才说要带黎枝枝去南疆的应当就是她了。

萧晏眼底的笑意几不可见地淡了下来,面上却还是十分有礼:这位是……这是杨珺,比你大五岁,长公主笑吟吟地道:是寿春公主的女儿,早早就随着她去了南疆,你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杨珺立即站起身来,笑着向他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微微颔首:不必多礼,坐罢。

众人坐定,长公主又问起萧晏此行的细节来,萧晏都一一答了,因怕长公主担心,其中的凶险,他自是隐下未提,只说了一路上的风土人情,但见黎枝枝听得入神,又着意说些趣事,看她被逗得笑了,眉眼微弯的模样,心中也颇为高兴,如同喝了蜜水似的。

又闲谈了一阵,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杨珺提出要告辞,长公主便热情地挽留她:都这个时候了,留下用饭吧,否则倒显得我府里招待不周。

杨珺本就不是个扭捏性子,倒也不推辞,笑着道:盛情难却,那我就厚着脸皮叨扰了。

因着之前听到的那句话,萧晏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她,只冷眼看着她与长公主说话,唤黎枝枝也是枝枝来,枝枝去,状似亲昵,听得他心里莫名烦躁。

萧晏不觉得自己是个小气的人,兴许是他离开了几日,黎枝枝身边就出现了一些陌生的人,哪怕同为女子,也让他生出一种不可控的感觉。

而黎枝枝除了一开始关注过他以外,就再也没有同他说过话,只认真地和那杨珺交谈,听她说那些南疆的事儿。

萧晏承认自己有点吃味了,满腔郁闷,却又无处发泄,只能一个劲喝茶。

喝了两盏,他忽然问黎枝枝道:阿央呢?黎枝枝愣了一下,才道:她在听轻罗念话本子,我让人去叫她吧?不必了,萧晏站起身来,道:我过去看她。

他这么说着,一双眼睛望着黎枝枝,却没有动作,黎枝枝只好也跟着起身,道:我带你去。

长公主见了,便笑道:去吧,阿央这几天一直念叨你,我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若知道你回来,那孩子肯定高兴。

黎枝枝出了花厅,萧晏就跟了上来,两人并肩而行,萧晏起先问她阿央的近况,黎枝枝仔细答了,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他手上缠了什么东西,道:你的手怎么了?闻言,萧晏便从容地将那只手伸出来,展露给她看,上面缠着一道白布,他漫不经心道:被刀剑划伤了,不妨事。

黎枝枝有些吃惊,果然追问道:怎么回事?萧晏便将那日发生的事情道来,方才不提起,是怕长公主担心,如今在黎枝枝面前说起,恨不得再详尽一些,好让她露出几分在意。

正说话间,两人便到了一处院子,里头传来萧如乐说话的声音,黎枝枝率先踏进门,笑吟吟地唤她:看是谁回来了?萧如乐正趴在凉榻上玩儿,闻声便回过头来,看见她身后的萧晏,双眸登时一亮,立即支起身子叫道:哥哥!她实在太兴奋了,一骨碌翻下榻,连绣鞋都来不及穿好,就朝萧晏冲过来,见她莽莽撞撞如小牛犊似的,险些要撞上黎枝枝,萧晏下意识伸手拉她一把,却忘记他那只手受了伤。

黎枝枝听见一声轻微闷哼,才想起来有些不妙,连忙拉住萧如乐,道:别动。

萧如乐不知究竟,果真不敢动了,黎枝枝又转头看向萧晏,但见他剑眉微微皱起,道:碰到伤口了么?闻言,萧晏的眉头又皱了皱,道:好像是。

黎枝枝让他把手摊开,果然见那缠着的白色布条上隐隐有血迹渗出,萧如乐吓了一跳,道:哥哥受伤了!她以为是自己方才撞得,顿时自责无比,撇着嘴,眼里迅速蓄起两包亮晶晶的泪水,声音带着哭腔道:怎么办?哥哥流血了,都是阿央的错……呜呜呜……她一边哭,一边抹起眼泪来,只觉得天都要塌了,黎枝枝连忙哄她道:不是你弄伤的,等上过药就会好了。

萧如乐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真的?黎枝枝便叫下人去取了药来,再一层层解开萧晏掌上的布条,直到最后,一道横亘整个掌心的伤口显露出来,萧如乐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道:哥哥,你的手好像变成了两半,会不会断掉啊?她说着,扁了扁嘴,似乎又要哭,萧晏见了,便用那只受伤的手捏住了她的嘴,直把她的嘴捏成个鸭子形状,叫她哭不出来,问道:我的手断了吗?萧如乐眨巴着眼,连连摇摇头,萧晏这才满意地放开她,重又摊开手心,送到黎枝枝面前。

黎枝枝一愣,才明白过来这是要上药的意思,便从婢女手里接过金疮药,替他仔细洒上,萧晏看着她,少女眉眼低垂,长长的睫羽遮着眼帘,像两只安静栖息的蝴蝶,在天光下折射出细微的碎光,他忽然觉得手指有些发痒,想去碰一碰那纤细的蝶翼。

黎枝枝正在认真地上药,忽然间,那只手像是支撑不住了,飞快地往下坠去,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了一把,掌心与萧晏的手背相贴,那一刻的触感既陌生又奇怪。

萧晏的手比她大太多了,皮肤微凉,黎枝枝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背上隐约凸起的青筋,根根分明,却又充满了十足的力量感。

有一瞬间,黎枝枝莫名其妙地想道,如果这只手反过来用力握住她,会把她的手捏碎吗?方才似乎也是这只手,轻轻在她头上拍了拍,动作却很温柔。

空气安静了片刻,黎枝枝如同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地缩回手,这才听到萧晏慢悠悠地道:手酸了。

黎枝枝有些着恼,轻瞪了他一眼,转头叫轻罗来帮忙,她才刚开口,那只手又递了过来,端端正正地举在她面前。

黎枝枝想说什么,但见萧如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双目红红,如小兔子似的,便把话咽了回去,继续替萧晏上药。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萧晏开口道:你知道姻缘线吗?黎枝枝抬头,疑惑地看着他,萧晏微微抿起唇,状若无意地解释道:之前有个道士给我看手相,说我没有姻缘线,你看这道伤口,像不像?闻言,黎枝枝面上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她顿了片刻,才道:男人的姻缘线在左手,太子哥哥,你这伤的是右手。

萧晏:……不过,没想到太子哥哥竟然会信这些,黎枝枝笑起来,她收起金疮药,道:你若实在想要姻缘线,倒是可以用笔划一道。

萧晏望着她,少女笑得眉眼微弯,明眸剪水,粲然生辉,卓灼若芙蕖,他忽然道:那你给我划一道吧。

作者有话说:二更诡计多端的狗男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用过午膳, 婢女奉了茶上来,长公主瞥见萧晏左手的掌心似乎有一道朱色的纹路,疑惑问道:那是什么?没等他回答, 萧如乐便抢先叫道:阿央知道,是姻缘线!长公主有点愣怔:姻缘线?是姐姐给画的, 萧如乐炫耀似的举起手,给长公主看, 笑眯眯地道:阿央也有。

长公主忍俊不禁, 她只以为是萧如乐的主意,对萧晏道:你也跟着她胡闹, 画上去的姻缘线有什么用?谁知萧晏却反问道:为何没有用?长公主无语, 道:这朱笔画的,经水一洗不就什么都不剩了么?萧如乐连忙道:那阿央不洗手了!长公主逗她:不洗手, 你还怎么吃零嘴啊?听闻此言, 萧如乐面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 忍痛道:那……那还是算了。

众人皆是笑了,长公主想起一事,问杨珺道:你此番回京师,准备待多久?杨珺放下茶盏,恭敬答道:母亲吩咐了, 此行是为了皇上万寿节而来, 等圣节过了,便要启程回南疆。

长公主笑道:那还有一个多月,你久不在京师,可以好好玩一玩, 如今住在何处?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杨珺笑了笑, 道:遵母亲的叮嘱, 现如今住在杨家,只除了老太太爱唠叨以外,平时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

长公主颔首:那就好,你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告诉我。

又闲话一阵,杨珺便起身告辞了,长公主让黎枝枝送她出去,一时间花厅里只剩下她和萧晏两人,长公主喝着茶,对萧晏叹道:你这位小姑姑也是心大,珺儿眼看都二十六了,也还没成亲,我问了一下,她说未遇良人,不愿意将就,王妃竟也不管她,只由得她去了。

萧晏其实并不太关心那个杨珺如何,只是长公主说了,他便道:这在大衍确实少见,不过听说在南疆那边,女子过了二十未婚的,大有人在。

长公主道:再怎么样,还是要成家的。

她说着,又看了萧晏一眼,忽然道:你父皇也是,前几年还有大臣提起为你纳妃的事情,议这个议那个的,别说成不成得了,到底还是在做打算,可眼看你如今都要及冠了,他竟是半点都不着急。

萧晏听了,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才笑道:姑姑怎么又说到侄儿身上了?长公主便略略倾身,压低声音问道:你实话和我说,心里究竟有没有人?萧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细腻的瓷杯,没有立即答话,见他这般反应,长公主登时了然,哎呀一声,似惊似喜地问道:是哪家的小姐?当初她误以为萧晏喜欢黎枝枝时,那些反应还历历在目,萧晏心知她是不赞同的,倘若这会儿坦白,他估计立马就会被扫地出门,萧晏不想做没把握的事情,遂道:八字还没有一撇,等日后时机到了,再告诉姑姑。

希望到时候长公主不会拿长枪把他挑出去。

……却说黎枝枝送杨珺出去,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相谈甚欢,黎枝枝有些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你弟弟……就是杨慎公子,他是不是……杨珺是个直爽性子,人也敞亮,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大大方方地道:他喜欢那位苏姑娘,你那天不是瞧出来了么?黎枝枝笑了,道:还真是啊,我本来担心自己会错意了。

杨珺摆了摆手,道:没有的事情,他那人虽然是个闷葫芦,却不擅长掩饰,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只可惜他平日里爱端着,之前那位苏姑娘还没退亲,我怂恿他去勾引勾引,他偏偏不肯,说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真是个榆木脑袋。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啧了一声,道:喜欢就果断出手,不择手段,一犹豫,说不定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这次也就是他运气好,瞎猫撞个死耗子,那苏姑娘碰巧退亲了。

黎枝枝听得目瞪口呆,杨珺看她一眼,笑道:你们大衍的男人大概分为两种,一种花心滥情,来者不拒,恨不得纳十八房小妾,另一种遮遮掩掩,长了个嘴不知道用,百般扭捏,路边的狗看见了都想替他开个腔叫两声。

听她说得有趣,黎枝枝扑哧笑了起来,道:那你们南疆的男人又是怎么样的?杨珺略一思索,撇了嘴,道:也就那样,上不得台面。

她说到这里,又顿了片刻,改口道:还是有一个不错的。

黎枝枝观她情状,心中猜测着,她和她口中那个不错的男人,想必有些故事在其中,正在她琢磨间,却听杨珺笑道:让我猜猜,你一定是在想我和那人的关系,对不对?黎枝枝略略吃惊,随即有些尴尬道:对不住,我无意冒犯……杨珺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不妨事,人之常情罢了,你当我是杨慎那种浑身上下写满了礼教的人么?她对黎枝枝眨了眨眼,笑吟吟地道:譬如我也会在心里揣测你和那位太子殿下的关系。

闻言,黎枝枝一怔,道:我和他没什么……怎么会?杨珺微微挑眉,停下步子,讶异道:你没发现么?今天从他一露面开始,他的眼睛就粘在你身上了,一个劲说话逗你笑,让我猜一猜,他手上那条什么姻缘线,是不是他提出来要你画的?黎枝枝沉默了,因为对方说得确实没错,但她心中仍旧不太相信,遂解释道:那是有缘由的。

又把萧晏之前那番说辞仔细道来,以此证明是杨珺误会了,但杨珺却撇了撇嘴,不肯相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执意道:我的眼光绝不会有错,你且等着,下回我让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黎枝枝:……她觉得一定是杨珺看错了,萧晏怎么可能对自己有意?待送走了杨珺,黎枝枝正欲回府,转身时,却见一辆马车驶过来,在公主府的大门口停下,这时候会有谁来拜访?黎枝枝心中生出几分好奇,停了步子,却见那车夫从车上跳下来,打起帘子,又有一名婢女打扮的人下来,从车里扶出一个老妇人,她穿着深黛色的衣裳,两鬓斑白,乍一看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正在黎枝枝疑惑的时候,那车里又下来一名女子,模样生得颇美,发髻高挽,十分熟悉,大概是察觉到黎枝枝的目光,她抬眼望过来,那竟然是萧嫚。

黎枝枝这才想起,那头发斑白的妇人,正是晟王妃,上次她还来过公主府赴宴。

黎枝枝心中升起几分疑虑,这两人怎么会突然到访?……得知晟王妃和萧嫚来了,长公主便让人请她们到花厅入座,这种情况,萧晏不好在场,遂带着萧如乐避开了,闲极无聊之际,他见桌上摆着升官图,颇有兴致地问黎枝枝:陪我玩一局?黎枝枝倒也没拒绝,只是心里还在琢磨着萧嫚母女的来意,不免有些分神,萧晏自是察觉到了,问道:在想什么?没什么,黎枝枝抓起骰子扔出去,掷了一个三,不中,她道:我只是在想……晟王妃怎么会来?萧晏接过骰子,随手掷出一个六,殿试高中,他把玉石刻的小人儿挪到状元的位置,口中道:这些年来,鲜少有人会同晟王府往来,晟王妃也一直深居不出,和姑姑更是没有什么交情,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们必然是有事相求。

黎枝枝微微蹙起秀眉,接过骰子,道:会是因为万寿节的事情么?不会,萧晏肯定地道:往年的万寿节,晟王府都是只献礼,从不入宫的。

他说着,看了黎枝枝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既然想知道,为何不去听一听?黎枝枝的神色有些犹豫,道:这恐怕不好……萧晏却道: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偷听。

黎枝枝不免心动了,人大抵就是这样,想干坏事的时候,一个人不太敢,但若是多一个人,便又觉得十分有底气了。

她想走,萧晏指了指她手中的骰子,道:你还没掷出一个六来。

升官图顾名思义,就是扔骰子升官,一开始需要先掷出一个六点,中了科举,才能开始玩,这玩了一圈下来,萧晏都做到五品大学士了,黎枝枝还在考科举,屡次落榜,运气也未免太差了。

她不肯信邪,一连掷了三次,全是三点,不禁有些来气,萧晏见状,便从她手里取了骰子,随手一拋,玉石骰子在桌上滴溜溜滚了几圈,端端正正的一个六。

黎枝枝神色惊奇,盯着他,道:你作弊了?萧晏微微挑眉,道:掷骰子如何作弊?全凭运气尔。

黎枝枝又掷,这次不是三了,是四,她气得想拍桌,萧晏忍俊不禁,道:我来教你。

他说着,将骰子拿起来,将一点朝上,对黎枝枝示意道:拿着。

黎枝枝依言照做,萧晏却仍旧不松开手,那玉石骰子太小了,两人的指尖不免有些接触,黎枝枝下意识缩了缩拇指,却被萧晏一下按住指尖,道:拿稳了。

然后,他向下握住了黎枝枝的手腕,捉着她的手,略微倾斜一个角度,黎枝枝触碰到了他腕间的檀木佛珠,擦着皮肤滑过,带起些微的凉意,天光自窗外落进来,将那枚玉石骰子映照得透亮,和萧晏那双眼眸一样亮。

他望着她,微微一笑,轻声道:现在扔吧。

黎枝枝下意识松开手,玉石骰子滑落,在桌面上跳跃两下,骨碌碌地翻滚,戛然停住,是一个鲜红的六点。

作者有话说:其实就是作弊了,诡计多端的狗男人。

话说,我喉咙好像有点痛……肯定是上火!呜呜呜晚上还要一更,老规矩,明天早上起来看吧第一百一十二章正是下午时分, 萧如乐趴在凉榻上打盹,婢女小心地替她打着扇子,凉风悠悠, 驱散了暑热,不知何时, 外间的人声低语消失了,紧接着, 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又渐渐远去,内室恢复了安静。

黎枝枝跟着萧晏一路到了花厅后门, 一个婢女正候在那里, 见了他们来,张口欲说话, 萧晏却比了一个手势, 示意她噤声。

婢女连忙闭了嘴, 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进了门,穿过帘幔,复又绕过文柏柜,在一座云松秋月屏风前停下来,隔着那屏风, 黎枝枝听见了长公主的声音, 还有晟王妃,她正在絮絮地诉苦:……这么多年了,我这身子着实不济事,府里府外的事情, 都是靠嫚儿在打点,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家……长公主安慰她道:女孩儿才贴心, 更何况你家嫚儿还这么懂事。

她哪里懂事了?晟王妃无奈苦笑,道:她要是懂事,就不会做错事了。

听了这话,长公主有些讶异,道:她做错什么事情了?晟王妃叹了一口气,道:这正是我今日前来拜访的原因。

她说着,转头对萧嫚道:你自己和公主殿下解释吧。

长公主亦看向萧嫚,她低垂着头,面上露出几分羞愧,道:姑姑,是嫚儿的错,当时在学堂里,我听信旁人的教唆,对郡主生出一些误会,说过几句蠢话,与郡主交恶,后来才知是被那人利用了,嫚儿心中一直过意不去……屏风后,黎枝枝讶异挑眉,与萧晏对视了一眼,她倒是真没想到,萧嫚竟会突然来演上这么一出,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她是诚心诚意来道歉,黎枝枝是万万不会信的。

萧晏微微低头,凑到她耳边,似乎要说什么,黎枝枝便侧了侧头,便听见他压低的声音:黄鼠狼给鸡拜年。

近乎气声,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麻痒,黎枝枝下意识别过头,连忙捂住耳朵,又揉了揉耳垂,试图忘记那古怪的麻痒感。

萧晏低头看着她的动作,原本莹白如玉的耳垂被揉捻得通红,像一枚樱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将其含入口中,细细品尝它的味道,是否如它的颜色一般甘甜诱人。

但他到底没动,只微微垂着眼,借着晦暗不明的天光,掩去了凤眸中的幽深之意。

花厅里面,晟王妃还在说:我也是才听说,她与您府上那位郡主有过一些嫌隙,这孩子的性格一向如此,刁钻不说,嘴巴也不饶人,说错过话,恐怕是得罪了郡主,都怪我平日疏于管教了,故而今天特意带她过来您府上,想和郡主赔个不是。

长公主听了,柳眉皱起,道:我们枝枝向来是个软和的性子,从没见她与人起过争执,也没红过脸,嫚儿是说了些什么话,得罪了她?萧嫚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追问得这么仔细,表情微僵,吞吞吐吐道:我……我都是听黎素晚说的,说郡主在黎府欺负她,如何如何,我那时与她交好,自然是偏信了她的谎话,为她打抱不平,对郡主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后来我看清楚黎素晚的真面目,已经与她绝交了。

她又道:郡主的性格宽宏大量,想来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想找个机会向她赔罪……黎枝枝听得心里冷笑,忽然感觉到萧晏拉了她一把,遂抬起头看去,眼神露出几分疑惑:怎么了?萧晏没说话,径自牵起她的手腕,往外走去,黎枝枝只好跟上,两人的动作悄无声息,来去都没有惊动到花厅里的人。

等出了门,黎枝枝才问道:怎么不听了?萧晏道:没什么可听的了,她无非是在姑姑面前表明悔过之心,装装可怜,一会儿姑姑就该派人来找你过去了,到时候再把你架起来,求你原谅她,你若不答应,反而显得你刻薄小气,你若答应,心里又能咽的下这口气?黎枝枝:……萧晏回头看她一眼,剑眉微挑:真咽的下?黎枝枝负气道:咽不下。

上辈子她是被萧嫚害死的,黎枝枝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让她原谅萧嫚?绝不可能。

咽不下就别咽了,萧晏拉着她往前走,道:萧嫚这个人,心思险恶,喜欢在背后算计人,使一些口蜜腹剑的手段,她此番前来道歉,无非是想先迷惑你,再图谋别的。

黎枝枝听了,有些意外,道:你怎么这样清楚?萧晏顿了一下,含糊道:我之前……听到她算计过别人。

你还听了她的墙根?黎枝枝当即会意,她来了兴趣,追问道:说来听听。

萧晏犹豫片刻,才道:就是三月游春宴那一次,我在小佛堂听到的。

他说着停下了步子,转过身看着黎枝枝,轻声道:我听见她教人栽赃黎素晚,之后又教黎素晚陷害别人,说……说击鼓传花,先发制人。

黎枝枝一愣,正好对上萧晏的视线,他那双好看的凤眸微微垂着,眸底情绪复杂,竟像是带着后悔的意味,半点不见往日的从容,太子殿下皱着眉,表情难得地有些焦虑,懊恼道:所以我后来对你说了那些浑话,是……以为你和黎素晚一样,想把罪责推到什么都不懂的阿央身上。

黎枝枝觉得手腕传来一阵微微的疼,低头一看,才发现萧晏还握着她的腕子,她道:你抓疼我了。

听闻此言,萧晏像是猛然醒转,立即松开手,那玉白的手腕上浮现几个淡淡的指印,很快又散开,黎枝枝揉了一下,便听见他道:那时是我的错,说了一些不好的话,你还生气吗?黎枝枝顿了片刻,才抬起眼来,看着他,道:生气啊。

萧晏心中一沉,薄唇微微抿起,又出现了,那双凤眸里再次浮现焦虑和后悔,神色还透着几分凝重,他问道:原就是我不对,你要如何才能消气?见他这般小心翼翼,诚恳无比的态度,黎枝枝都有点想起坏心眼了,道:太子哥哥是要向我赔罪吗?嗯,萧晏又道:要如何赔罪?黎枝枝笑了:那太子哥哥就把当时那一番话,再说一次吧?萧晏下意识皱起眉,便听黎枝枝道:不过是对萧嫚说。

少女微笑着,明眸灿然,如星落雨,让人想起山间的野桃花,清丽又狡黠。

作者有话说:二更。

枝枝也想尝一尝被人无脑护着的滋味~第一百一十三章果然如萧晏所说, 不多时,便有下人来寻黎枝枝,说长公主请她过去一趟。

萧晏道:你若不想去的话, 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黎枝枝却摇首,道:既然她们都上门了, 那这一出戏是无论如何也要唱下去,我若不去, 反倒会让娘为难。

她说完, 又笑起来,道:再说了, 不是还有太子哥哥在么?萧晏遂陪着她一道去了花厅, 才一进门,便听见长公主和萧嫚在说话, 见了她来, 笑着招手, 道:枝枝快来。

黎枝枝依言上前,笑吟吟地道:您叫我有事?是嫚儿要见你,长公主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面上带着笑意,道:她说之前同你有些误会, 今天特意上门来给你赔不是。

萧嫚立即站起身, 道:郡主,之前都是我的错,偏信了他人,对你说过一些不好的话, 还请郡主原谅。

她的语气神态看起来十分诚恳, 平心而论, 除了那一幅冒认的画以外,她和萧嫚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交恶,起码表面上是没有,顶多也就是互相说说风凉话,逞些口舌之争罢了。

她如今把事情都推到了黎素晚头上,称是被人误导了,倘若黎枝枝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恐怕还真的会相信她。

但是这种招数,黎枝枝早就对黎素晚用过了。

她微微一笑,故作不解地道:县主说过什么不好的话么?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萧嫚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神色怔住,黎枝枝仔细想了想,轻轻啊了一声,笑道:倘若是之前那些话,我觉得县主说得并没有错啊。

一旁的长公主忍不住开口道:嫚儿究竟说过什么话?她刚才问萧嫚,萧嫚也含糊其辞,并不肯明说,这会儿黎枝枝提起,她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

黎枝枝笑了笑,淡淡道:也没什么,县主那时告诫我,让我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哪怕封了郡主,我也是姓黎,不是姓萧,骨子里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人。

听闻此言,长公主和萧晏的脸色俱是一变,还没等她开口,只听啪的一声,萧嫚就挨了一耳光,被打得侧过头去,雪白的脸颊上渐渐浮现一个五指印,赫然是晟王妃动的手。

她显然是被气到了,声音都有些哆嗦,怒斥道: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你怎能说出这种刻薄难听的话?自大傲慢,不知礼数!说着举手还欲打,长公主见状,到底还是拦住了她,道:罢了,王妃不要动怒。

晟王妃气得心口不住起伏,斥道:还不快给郡主赔礼道歉?!萧嫚这才转过身,看向黎枝枝,她的双目微微泛红,脸颊上印着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倒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可怜了,她与黎枝枝对视片刻,忽然跪了下去!是我的错,请郡主恕罪。

这下不止长公主,就连黎枝枝也面露几分惊愕,她万万没想到,为了演这一场戏,萧嫚竟能做到这个地步!好在萧晏眼疾手快,立即把黎枝枝拉了过去,让她避开了这一跪。

与此同时,黎枝枝的心中也升起几许寒意,这人也太能忍了些,难怪之前她能与赵珊儿交好,哪怕后来两人起了龃龉,赵珊儿也没有再找她的麻烦。

黎枝枝心中有些明悟,如今萧嫚做这一出,很大可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看向长公主,果不其然,对方也是万分惊讶,连连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她扶起萧嫚,柳眉皱起,语带嗔怪道:有一桩说一桩,好端端的,你跪下去做什么?枝枝方才也说了,她没有往心里去,你这样做,倒显得我们苛刻了。

萧嫚低垂着头,道:本就是我的错……确实是你的错,一直没说话的萧晏冷声道:你若真的诚心悔过,就不会在我们面前耍这种心机了,你方才这一跪,不过是想博取旁人的怜悯,她若不原谅你,传出去,便是枝枝为人小气,不知内情的人只会觉得她过分了,说到底,你还是在借机欺负她。

萧嫚脸色陡然一白,萧晏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是看穿了她那点心思,语气淡淡地讽道:连阿央都不会被这种把戏骗到了。

萧嫚神色微僵,空气变得莫名尴尬和静默,黎枝枝欣赏了片刻,才慢吞吞地从萧晏身侧探出头,轻声道:我之前说过了,我从没在意过那些话,县主说的毕竟是事实……萧晏皱起眉,道:什么事实?你如今是皇上御笔亲封的郡主,圣旨昭告了天下,谁敢辱你?听了这话,萧嫚的脸色更白了,旁边的晟王妃面上也露出不安:是,是嫚儿不对,太子殿下息怒。

好了,最后是长公主打了圆场,她的表情依旧是温和的,却没什么笑意,只略略加重了语气,对萧嫚道:老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往后不要再犯就是了,枝枝的性子善良单纯,不会怪罪你的,你也别总惦记着这些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话到这里,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晟王妃仿佛大松一口气,忙不迭带着萧嫚告了辞,临走前,萧嫚忽然张了张口,对黎枝枝道:你……你最好小心黎素晚。

黎枝枝微微挑眉,表情疑惑:为何?她似乎很嫉恨你,之前一直同我说你的坏话,前不久还来找过我,求我帮忙对付你,萧嫚又立即道:不过我已经拒绝了,你放心便是。

她强调道:其实在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之后,我早已与她绝交了,不会再有任何往来。

闻言,黎枝枝心中颇不以为然,面上还是笑了笑,道:那就多谢县主提醒了。

等萧嫚和晟王妃离开后,长公主才叹了一口气道:她都那么说你了,你也不告诉我,要不是当着晟王妃的面,我还真想训斥她几句,给你出出气。

可是看着晟王妃那满头斑白,病容憔悴的模样,她到底还是心软了,又对黎枝枝道:除了萧嫚,从前欺负你的人都有哪些?往后咱们一个个欺负回去。

黎枝枝笑了笑,道:如今有您给我撑腰,再没有人敢欺负我啦。

……一辆马车徐徐驶过长街,车夫正在赶车,没多久,便听见车里便传来一阵响动,是什么东西被摔打的声音,他吓了一跳,马鞭都差点掉下去。

马车里,一个精美的椭圆彩绘珐琅小盒子摔在垫子上,里面的药膏洒得到处都是,婢女吓得跪在旁边,不住磕头:奴婢该死!萧嫚满面怒意,又狠狠踢了她一脚,直把她踢得撞在车壁上,发出好大一声,破口骂道:笨手笨脚的,你能干点什么?这双手没用就砍了算了!晟王妃坐在一旁,不安地看着女儿,轻声劝道:你别气了,不然娘帮你——你也没用!萧嫚红着一双眼,怒气冲冲地冲她吼道:你要是有用,我用得着受这一份折辱?!晟王妃愣愣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辩驳,只呐呐道:是,是,娘方才手重了,对不住……过了好一会儿,萧嫚像是终于冷静下来了,道:不关你事,是我让你打的,你要是打得不重,长公主不会轻轻放过的。

晟王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脸上的指印,有些心疼地道:你何必今天去自讨这个苦头吃呢?咱们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没必要去巴着她公主府……熬过来了?萧嫚瞪她一眼,讥讽道:你是熬过来了,难道我下半辈子也要接着熬?我可没你那么好命,有个女儿帮着打点上下,衣食无忧,难不成我真的要嫁给那些低贱的商户子?晟王妃当即呐呐,不敢再言语,萧嫚吸了一口气,平稳心绪,道:我今天看长公主和黎枝枝的反应,她们似乎还不知道那幅画的事情,这么说来,宫里那位肯定也不知道,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晟王妃脸色微白,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嫚儿,要是事发,那可是欺君的大罪啊!还用你说?萧嫚横了她一眼,道:总之,这件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否则,早晚要出事。

想起那幅画的事情,萧嫚心里就窝火,她当时壮着胆子冒名顶替,什么赏赐都没捞着就算了,最后反而落了一个欺君的罪名,这两个字就如一把刀,高悬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每每思及此处,萧嫚都不得安眠,故而今天去公主府拜访,演了这么一出,试探长公主和黎枝枝的态度,幸好,她们似乎完全不知情,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作者有话说:一更抱歉,今天有点晚了,卡文。

老规矩,明天早上起来看二更嗯……有些读者说女主上一章原谅了男主,还拿当初湖边那件事情调情什么的,我有点吃惊,轻轻辩解一下,不要忘了,女主是个小抹茶。

就是嘴巴甜甜,心里冷冷的那种至于男主,他活该,不说他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傍晚时分, 眼看天色不早了,萧晏带着萧如乐向长公主告辞,这还是头一次她没磨磨蹭蹭, 利索地爬上了马车,在暗格里翻了翻, 果然找到了一包新的点心果子。

她欢呼一声,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对萧晏抱怨道:哥哥, 你回来得好晚,阿央好想你啊。

萧晏听罢, 凤眸中透出几分笑意, 面上却不显,道:你想我?我看你是想吃的了。

萧如乐的眼睛转了转, 那神情竟有点像黎枝枝了, 她嘿嘿笑了, 吃了一块糕点,蹙起眉头,嘟囔道:这个有点硬硬的……没有酒楼那个好吃。

酒楼?萧晏随口道:谁带你去酒楼吃了?萧如乐答道:枝枝姐姐啊!她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个裴哥哥。

萧晏的动作一顿,凤眸微微眯起, 道:就他们两个?萧如乐指了指自己, 强调道:阿央也去了!萧晏的表情不太好,谁知萧如乐继续补充道:还有那个苏……苏……萧晏的脸色彻底黑了:苏清商?萧如乐嗯嗯点头,她吃着酥糖果子,张着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 道:那个苏哥哥还给枝枝姐送糕点, 裴哥哥也送了, 都很好吃,哥哥,阿央下次带你去吧?萧晏听得心里直冒火,眉头紧皱,闻言便没好气道:不去。

他用手轻叩车壁,沉声唤道:徐听风。

属下在。

片刻后,一本小册子递了进来,萧晏立即接过,迅速翻看起来,萧如乐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便自顾自在包袱里翻零嘴吃,每一样她都只尝一口,好吃的放到一边,不好吃的就拿出去。

她一边吃,一边去看萧晏,但见他正在认真地翻看那本册子,面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疑惑,到后来的喜悦,唇边勾起几分笑意。

见他这般高兴,萧如乐凑过去,那小册子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她也看不太懂,遂好奇地道:哥哥,你在看什么?萧晏看她一眼,剑眉轻挑,道:阿央想我了?之前不是说过一遍了吗?萧如乐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萧晏颇满意,道:明天带你去那家酒楼吃点心。

喜从天降,萧如乐登时欢呼一声:哥哥真好!萧晏继续往下看,没一会儿,他唇边的笑意就凝固了,脸色一点点黑了下去,简直要结出一层冰渣子,萧如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还往后退了退,觉得她哥现在似乎……有点可怕。

萧如乐很有眼色,只默默地吃着零嘴,不敢打扰,但见萧晏的心情十分之差,她犹豫片刻,还是试图哄一哄他,从油纸包里拿出一粒盐渍青梅递过去,道:哥哥,吃,你别生气了。

萧晏抬眼看过来,情绪未来得及收敛,那双凤眸里竟仿佛透出冷冽的杀意,萧如乐被吓了一跳,以为惹恼了他,连忙缩回手,把梅子往自己嘴里一扔,登时鼻子眼睛都皱成了一团:噫,好酸!萧晏:……裴言川和苏清商也就罢了,那个杨珺又是怎么回事?果然,他一开始不喜欢那个女人是有原因的。

……七月下旬的天气仍旧炎热,好在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次日便是阴天,倒刮起风来,带来几分凉意,窗外的花圃原本种满了蔷薇,此时已是残花满地,两名宫婢正在仔细地打扫着,小心翼翼地扶起花枝,将叶片上的泥尘擦拭干净。

郡主,枝枝,枝枝?黎枝枝回过神,转头看向容妃,却见她正咬着吃冰酪的小银勺,意味深长地打趣道:在想哪家的小郎君呢,这么入神?闻言,黎枝枝笑了,道:没有,只是在想一件事。

容妃歪歪地倚着缎面引枕,浑身跟软没了骨头似的,好奇道:什么事情?黎枝枝把昨日萧嫚和晟王妃来公主府的事情细细说了,容妃听后,惊叹道:这女人好不要脸皮,她这不是摆明了算计你么?幸亏你和长公主感情好,但凡再生分一点点,她就得逞了,到时候你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啧啧称奇道:此人真是用心险恶,对自己也够狠,千金的膝盖也是说跪就跪,枝枝,你可千万小心了,准备什么时候收拾她?黎枝枝犹豫片刻,道:我方才心里正是在想这件事,倒是有一个主意。

容妃一听,连忙坐直了身子,摒退左右,待殿里只剩下几个贴身心腹,这才期待地道:什么主意?需要我帮忙吗?见她跃跃欲试的神态,黎枝枝不禁失笑,道:说起来,还真需要您帮忙。

闻言,容妃很是大方地道:你且说来听听。

黎枝枝放轻了声音,问道:娘娘颇得圣宠,不知您这里,有没有摹过皇上的墨宝?有倒是有,皇上之前教我作画,派人送了好些他自己亲笔画的画来,让我观赏临摹,容妃又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黎枝枝向她附耳,如是这般细细说了,容妃那漂亮的细眉略略挑起,惊讶地打量她,片刻后笑了,道:我方才还要你小心萧嫚,现如今我倒觉得萧嫚要小心你了,论起心眼子,她哪里比得上你?黎枝枝赧然一笑,道:还是要倚靠娘娘援手相助,否则我一人岂能成事?容妃听了,略一思索,道:这倒是简单,眼下皇上的万寿节也快到了,正是时候,你今天先不要出宫,等我的好消息。

这便是商议妥当了,黎枝枝欣然答应,容妃也不耽搁,当即派了人去召萧嫚入宫,不过半天功夫,她果然到了。

黎枝枝坐在屏风后,听见她向容妃行礼,两人寒暄过几句,萧嫚便恭敬道:娘娘召臣女入宫,不知有何吩咐?容妃笑吟吟地道:倒还真有一件要紧事,过一阵子就是万寿节了,想必你也知道,本宫想给皇上送一些寿礼,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推荐?萧嫚听了,便道:臣女那里倒是有一些,只是不知能不能入娘娘和皇上的眼。

容妃摆了摆手,道:你先拟个单子,送给本宫瞧瞧,本宫自是相信你的眼光。

萧嫚自然应允,容妃话锋一转,笑问道:说起来,你们晟王府这次准备献什么寿礼?闻言,萧嫚踌躇道:臣女也还不确定,前阵子派人从南洋买了一方青鳞髓墨,以及前朝莲山居士的一幅山水图,只是眼下还未到京师。

容妃用银勺舀着冰镇梅子汤,慢条斯理地道:说起来,你上次献给本宫的那一幅图,皇上就很喜欢,命人挂在御书房,天天看着,本宫倒觉得啊,与其花大价钱去找什么前朝名士的山水图,你倒不如自己画一幅,岂不是更好?说不定啊,皇上他一高兴,就给你也封个郡主之位呢。

原本听她说起那幅画,萧嫚的心登时就提起来了,等听到后面,才渐渐落回肚子里,面上还是笑着,犹豫道:这恐怕不合适……这有什么不合适?容妃笑着看她一眼,嗔道:心意才是最重要,再说了,皇上跟本宫提起过好多次,十分欣赏你的画技,还让本宫向你多多讨教,你若能再送一幅自己亲手作的画献寿,凭着本宫对皇上的了解,可以向你保证,一定能有所回报。

如此谆谆善诱,哪怕萧嫚再冷静,此刻也不免心动起来,但是她还记着上一次的教训,不敢立刻应下,只谨慎道:多谢娘娘提点,臣女明白了。

容妃笑眯眯地道:本宫是看你合眼缘,才肯指点你的,你自己慢慢想吧,毕竟万寿节一年只有一次,错过这次,就要等明年了。

萧嫚听了,眼中又闪过几分动摇,然而很快,她便恭敬垂下头,向容妃告了退。

带她一走,容妃便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后面,兴致勃勃地问黎枝枝道:本宫方才演得如何?黎枝枝自是不吝惜夸赞,道:入木三分,再没有比娘娘更厉害的了。

容妃听了,十分得意,尔后又有些担心地道:你觉得她这次会入套么?黎枝枝微微一笑,只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若动了歪心思,自然会入套。

而萧嫚那个人,又怎么可能不动歪心思?她整个人都是歪的。

作者有话说:二更第一百一十五章却说萧嫚离开皇宫, 回了晟王府后,先命人叫来铺子的管事,拟了一个礼单, 预备送给容妃过目,又问道:莲山居士的那幅山水画已送到京师了么?管事连忙答道:昨儿下午到的, 已送去铺子里重新装裱了。

萧嫚一时间没有说话了,像是陷入了思索中, 管事不解地看着她, 道:县主还有何吩咐?无事,萧嫚摆了摆手, 过了片刻, 才吩咐道:你派人去寻几个画师来。

画师?管事疑惑道:咱们的墨香斋不是有两位画师么?萧嫚却道:他们画得不行。

说完,她顿了顿, 又道:切记不要在京师找, 去外地, 越快越好,多找几个,要擅绘花鸟图的,最好在半个月之内找来。

管事应下:是,我这就去办。

萧嫚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公主府。

黎枝枝才进了花厅,便听见里面传来人声交谈,其中一个是长公主,另一个的声音有些耳熟, 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对方的身份, 只听她笑道:这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我看着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长公主笑道: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黎枝枝走近几步, 绕过屏风,几个随侍的婢女纷纷行礼,她也总算看清楚了那来客的面孔,那是一名妇人,穿戴打扮都颇为精致贵气,气质雍容,黎枝枝曾经见过她,是益国公夫人。

她望见黎枝枝,面上露出惊喜的笑,道:哎呀,郡主回来了。

枝枝过来,长公主向黎枝枝招了招手,微笑着介绍道:这位是益国公夫人,你从前应当是见过的。

黎枝枝自然认得,当初在琼林苑的游春宴,便是这位国公夫人操办的,她十分有礼地朝对方笑了笑:见过夫人。

好,好,益国公夫人满面堆笑地打量她,又对长公主夸道:我头一回见到郡主时,便觉得她是个好的,蕙质兰心,这模样生得,真是漂亮,整个京师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一番恭维,听得长公主欣然愉悦,她也不像别家的父母那般谦虚,说自家儿女的不好,反而颇为自得道:我们家枝枝自然是极好的,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性子又温柔,再懂事也没有的了。

又和国公夫人细细说起黎枝枝平日里如何乖巧贴心,如何可人疼,待她如何孝顺,直把她夸到天上去了,国公夫人只有点头附和的份儿,到最后都有些词穷了。

等长公主夸完了一轮,茶都添了两回,这时候益国公夫人再看黎枝枝时,她的目光也变得更加亲切喜欢,都说长公主待这个义女好啊,给她请封郡主不算,皇上还下了旨意,把黎府都给撇开了,京里头谁家贵女有这等运气?如今黎枝枝虽然是姓黎,却实打实是个小金凤,模样又生得这样好看,不知多少人正在暗地里盯着,就想把她娶回家呢。

益国公夫人恭维了一番,口都干了,才笑着打趣道:郡主这般好人品,别家求都求不来,也是公主您有福气,得了这么一个好女儿,但凡我要是再有个儿子,也想着来攀一攀您府上的高枝了,真是可惜了。

她说着,顿了片刻,才又用帕子掩着口,笑道:说起来,我今日上门,也是受人所托,尚书夫人可是千叮万嘱,盼着我把事情说成呢。

黎枝枝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许疑惑,正在她心中揣测的时候,却听国公夫人问道: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郡主认得么?黎枝枝微感讶异,下意识望向长公主,摇首答道:不认得。

哎呀,国公夫人一拍腿,笑道:瞧我这脑子,原是我的疏忽,还没同郡主介绍介绍,兵部尚书的小公子啊,年纪只比你大几岁,这家世呢,就摆在那儿,大伙儿都看得见,他家三代都是做过官儿的,老家就在徽州,离京师这地界也不远……旁边的长公主听了半天,拈着茶盏,笑吟吟地提醒道:家世这些,先放在一边儿,夫人倒不如和她仔细说说这小公子呢。

是是,是我疏忽了,国公夫人立即道:小公子的模样生得可俊了,眉眼端正,像他爹,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性子也好,不似那些纨绔子弟,读书也勤勉,做得一手好文章,他的母亲长公主也见过,是个宽厚善良的,从没跟人红过脸,小郡主若是嫁过去啊,保准是享福的。

黎枝枝这下总算听明白了,国公夫人这是说媒来了,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却不知怎么应付对方,只好无措地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见了,立即向她露出一个安抚意味的眼神,将茶盏放下,道:夫人说的这些,本宫也都了解了,这样,且容本宫再细细思量一番,过些日子再给你答复。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益国公夫人自然是懂得看眼色,遂笑道: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等送走了益国公夫人,黎枝枝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长公主忍不住笑道:我方才还想着,幸亏你入宫去了,正好避开她,没成想你回来得这么快,被国公夫人吓着了?那倒没有。

长公主不信:真没有?黎枝枝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道:有一点点。

长公主不禁失笑,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别怕,娘给你撑腰呢。

听闻此言,黎枝枝心里一暖,被她牵着走,母女俩一边散步,一边闲聊,长公主细细为她分析那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道:你若是想,倒也可以认识认识他,只是我觉得此人有些愚,恐怕配不上你。

愚?长公主看着她,道:国公夫人只和你夸他勤勉,做得一手好文章,可你不知道,他连举人都没考上,这不是愚是什么?语气很有些看不上对方,长公主指点道:媒人嘴里的话,就没几句话是真的,你得打个对半听,不过也没关系,还有娘替你把关呢,休想叫他们糊弄过去。

黎枝枝忍不住笑了,眉眼微弯,道:是,都听您的。

那不成,长公主轻叹一口气,道:傻孩子,还是要你自己心里喜欢才行,你若不喜欢,娘也不能勉强你,可记住了?黎枝枝认真点头:嗯,我记住了。

……轩窗半敞,窗下种了一树芭蕉,巨大的叶子展开来,满目浓绿,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雀鸟,落在那屋檐上,蹦蹦跳跳着,洒落一串啾鸣,也不怕扰人㛄婲清静。

窗下,黎枝枝正坐在书案前,挽着袖子,执笔作画,婢女海棠替她磨着墨,探头看了半天,夸赞道:主子画得真好看。

闻言,黎枝枝笑了笑,纠正道:这可不是我画的。

海棠愣了一下,大惑不解地道:可明明就是您在画啊……黎枝枝搁下笔,轻轻吹了吹纸上的浓墨,这才笑眯眯道:我不过是临摹了他人的画罢了,作画者另有其人。

她说完,用镇纸将那一幅画压住,好让其上的墨迹自然干透,正在这时,一名婢女进来禀道:主子,太子殿下和七公主来了。

才说完,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匆促欢快,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

枝枝姐姐!阿央来看你了!作者有话说:一更老规矩哈,还有一更实在抱歉啊最近越来越晚,_(:з」∠)_主要是晚上的二更太晚了,差不多凌晨五点才写完,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两三点,好像是在恶性循环……我试图调整一下这个阴间作息。

第一百一十六章萧如乐这次来, 还带了许多点心,献宝似地捧到黎枝枝面前,道:姐姐, 这些阿央都尝过,可好吃了, 这个冰糖梅子,还有这个, 这个是粘糖瓜……难为她那小脑瓜子, 竟然还记得黎枝枝喜欢甜食,带来的也大多是糖果子, 见萧如乐那认真模样, 黎枝枝到底没忍心告诉她,昨天萧晏已经派人送了许多点心过来了, 还比她这些要多。

她吩咐婢女去把那些点心取来, 萧如乐登时乐开了花, 丝毫不觉异样,仿佛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递了一枚冰糖梅子过来,黎枝枝便接了,深紫色的杨梅衬得她的指尖愈发纤细莹白, 上面还裹着亮晶晶的糖, 看起来十分诱人,她端详片刻,才放入口中,下意识吮了吮指尖沾着的糖渍, 滋味甘甜无比。

她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 才转过头, 便对上萧晏的目光,那双凤眸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瞧了多久了,眼神幽深,带着些不明的意味。

黎枝枝忽然就想起杨珺之前说过的话,清亮的眸子一转,带着点狡黠的意味,她笑眯眯地问道:说起来,太子哥哥人脉广泛,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萧晏有些意外,道:你要打听谁?黎枝枝一手托着腮,道:就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太子哥哥认得么?闻言,萧晏的剑眉微微皱起,道:听却是听说过,只是我与他并无交情,你打听他做什么?黎枝枝轻轻地咬着梅子,那双清澈的眸中透着些天真狡猾的意味,表情却是羞赧的,像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连脸颊都泛起淡淡的粉,如春日的桃花瓣似的。

萧晏还从未见过她这般小女儿情态,心中登时打了个突,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来,又追问了一遍:你怎么会提起他?黎枝枝犹豫片刻,才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是今天国公夫人来府里……她说的就是这位公子,只是我也不认得他,所以想打听打听。

她看着萧晏的神色一点点沉下去,却故作没发现一般,继续问道:太子哥哥,他为人如何?萧晏一颗心好似被泡在了醋坛子里,酸得要命,却偏偏只能忍着,面对黎枝枝充满好奇和害羞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唇角,冷冷淡淡地道:不怎么样,他都快及冠了,却连个乡试都没考过,还是个五短身材,长得如同黑炭似的,夜里走在路上都瞧不见人。

尽情地贬低一番后,萧晏又想起什么,对黎枝枝道:听说他很喜欢学驴叫。

黎枝枝呆了一下:学驴叫?萧晏颔首,道:尤其是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那人会突然叫一声,吓别人一跳,见人左顾右盼,不知究竟,他便会自得大笑,因他姓吕,也有人送他外号驴公子。

黎枝枝:……萧晏紧盯着她,告诫道:你若嫁了他,说不得以后日日要听他学驴叫。

黎枝枝想了想,笑道:听起来倒是个有趣的人。

萧晏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匪夷所思道:有趣?对啊,黎枝枝反问道:太子哥哥不觉得有趣吗?我还从没听过人学驴叫呢。

萧晏的表情难看,并丽嘉不觉得有趣,他现在只希望那个驴公子真的变成驴,然后把他拉去做驴肉火烧算了。

正在萧晏心中默默思索驴肉的做法时,却听黎枝枝又道:不过嘛,有趣固然有趣,但若是真的和此人成亲,还是算了。

闻言,他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道:你明白就好。

黎枝枝把梅子核儿吐在小碟子里,站起身来,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吕公子的家世还过得去,他爹是兵部尚书,不过这和他本人没什么干系,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可见文章做得也不好,以后指不定要多久才能当上官儿呢。

说到这里,她对萧晏道: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以我如今的身份,怎么说也要嫁一个有官身的吧?不说二品三品,四五品也使得,六七品也勉强可以。

萧晏已是听得面如寒霜,表情冷飕飕的,偏偏黎枝枝似乎没有半点察觉,反而笑眯眯地问他:太子哥哥说对不对?萧晏心里憋得要死,面上却还要端着,僵硬地吐出一个字:对。

他近乎咬牙切齿,道:区区二三品怎么配得上你?至少也要一品大员。

黎枝枝听了,有些腼腆,道:那太子哥哥知不知道……朝中有哪些一品大员还没娶妻啊?她还真敢问,萧晏心里生气,面无表情地道:能做上一品官的,大多都已年近花甲了,都有妻有子,孙女都和你一般大,平章政事刘大人是从一品,刚过不惑之年,只是他有十八房小妾,前天刚收了第十九房,你看看行不行?黎枝枝蹙起眉,做出一番思索的模样,才摇首道:这小妾也太多了,后宅不宁,恐怕不行。

她竟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萧晏简直要被她气死了,冷冷地道:那你就只能再等等了。

黎枝枝笑起来,那双好看的明眸微弯,眼波柔亮,道:我长居深闺,不如太子哥哥的眼界广,若是有合适的,还要麻烦哥哥帮我留心一下。

她掰着手指数道:我的要求其实也不太高,模样要生得俊,个子高一些,家世也要过得去,至少要有个官身,对了,我听人说,成亲之后若是婆媳关系不好的话,日子很难过,会被婆婆刁难,那就干脆找个没娘的吧?还有……没等说完,黎枝枝便听见一阵巨响,打断了她的话,她抬起头,只见那门扇犹自摇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却原来是太子殿下已经摔门而去了,挺拔颀长的深色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安静无比,过了片刻,黎枝枝扑哧笑出了声,慢慢地将手放下来,若是萧晏还在此处,便能清楚地看见少女漂亮的明眸里,盛满了愉悦戏谑的笑,还透着满满的捉弄意味。

太子殿下也有今天。

黎枝枝的心情颇好,转过身去,萧如乐嘴里还咬着糖,有些吃惊地道:怎么了?哥哥刚刚是生气了吗?不知道啊,黎枝枝想了想,道:可能是他心情不好吧?萧如乐皱了皱鼻子,指责道:他真是太任性了,不懂事!小大人似的口吻,一听就是学萧晏的,黎枝枝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好啦好啦,他生他的气,我们不理他,来吃糖。

自那一日后,萧晏有好些日子没出现,黎枝枝也并不在意,倘若她之前对杨珺说的话将信将疑,经过那天的试探,她已经确信了,萧晏对她果然是有几分意思。

这让黎枝枝觉得很有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当初他出言讥讽她时,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她,揣测她的时候,会想到有今日吗?黎枝枝想起那一天,萧晏带着点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希望获得她的谅解,她在心中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得很不可思议,喜欢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一个原本极度高傲的人,向另一个人折腰。

黎枝枝承认,她骨子里那点劣根性被激发了,又或是一直都存在,她就是喜欢看萧晏在自己面前俯首示弱的模样。

黎枝枝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萧晏不出现,她也不过问,一切还是照旧过,萧如乐倒是三天两头往公主府跑,没心没肺,只是偶尔向黎枝枝抱怨:哥哥好烦。

他怎么烦了?黎枝枝正在伏案作画,头也不抬地道:他又骂你了?萧如乐摇头,道:那倒是没有,不过我每次回去,他都要问我今天做了什么事,和哪些人玩,吃了什么东西,他好唠叨哦,像老嬷嬷一样!黎枝枝听了,忍不住发笑,想了想,替她出主意,道:下次他再问,你就这样说……这一日下午,萧如乐离开公主府,上了太子府的马车,却见她哥正坐在车里,手里拿着一本卷宗翻看,萧如乐坐定了,撩起车帘往外挥手道别。

萧晏朝那边看了一眼,果然望见了那一抹纤细的身影,只是还没等他细瞧,萧如乐就把车帘子放下了,马车很快便辚辚行驶起来,往前而去。

萧晏下意识叫道:停下。

外面传来徐听风疑惑的声音:殿下有何吩咐?萧晏的手紧紧握着卷宗,半晌没说话,只微微挑起车帘,往外看去,公主府的门口已空无一人了,他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已经离开了。

萧晏眉头皱起,凤眸中透出几分焦躁,他把卷宗换了一只手拿着,看向萧如乐,照例问道:你今天……没等他说完,萧如乐便抢先道:阿央明天不去公主府了!萧晏有一瞬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不去了?萧如乐眨了眨眼,学着黎枝枝教她的话,道:公主府没什么好玩的了,而且你总是问这问那,好烦啊,所以从明天起,阿央不去了。

他轻咳一声,道:你不想和枝枝姐姐玩了?萧如乐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很懂事地道:姐姐最近一直在画画,阿央不想去打扰她。

萧晏:……作者有话说:二更啦然后推一下基友的文,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本章留言全部发红包!么么哒~文名《穿成猫后被偏执反派读心了》by嘘知文案:【男主一早就有读心术,反派X甜妹】纵观小说多年,梅雪嫣不是没想过自己也会穿书这种可能性,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穿成一只……胖橘猫。

还是原书中狠厉残忍,心狠手辣,连男女主都忌惮十二分的疯批反派宋溪亭放在心尖尖上的胖橘猫。

原书角色里,梅雪嫣最讨厌疯批反派宋溪亭。

所以——见到能让宋溪亭功力全失对常人却无影响的药,梅雪嫣激动拍拍肉垫,脑补宋溪亭武功丧失,她用胖屁股压扁他的美好场景。

见到书中安插在宋溪亭身旁的杀手,梅雪嫣两眼放光,脑补杀手夜袭宋溪亭,将他捅成窟窿筛子的模样。

见到她喜欢的男配,梅雪嫣更是兴奋万分,连夜背上偷偷攒的金元宝,准备钻狗洞投奔男配去。

然而——药喂给她吃了,杀手当场被宋溪亭毙命,狗洞被封了还有数十个护卫看守。

梅雪嫣的猫生突然遭遇了迷茫。

逃不出去的梅雪嫣索性摆烂了,仗着自己是宋溪亭的心尖胖猫,在宋府作威作福,抓宋溪亭,打宋溪亭,用肉垫捂死宋溪亭。

猫生很短,且作且珍惜,决定在死之前,霍霍死宋溪亭,可哪知她作了无数个大死后,宋溪亭依旧宠着她,温柔地摸她的猫猫头。

而后有一日,她竟会以人形姿态穿进宋溪亭的梦里,梅雪嫣下意识跑路,却被宋溪亭大手拦下,附耳轻笑。

今日怎么不想捂死我了?在梦里次次被欺负的脸红心跳的梅雪嫣,终于感动上天,得以穿回做真正的人,逃离宋溪亭身边。

只是二人再遇之时,一惯不近女色的宋溪亭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闯入梅雪嫣马车,似梦里一般,附在颤着身子的梅雪嫣耳边,死死辖住她的肩,低声道。

为什么要逃?感受到梅雪嫣的颤栗。

宋溪亭眼角微暗:你想让我喝什么毒药,被什么人捅窟窿都可以,别跑…好不好?梅雪嫣惊愣当场。

后来梅雪嫣才知道宋溪亭早已觉醒了读心术,她偏头看给她捏脚的宋溪亭,没好气道。

你作弊!你读我的心思,所以才仗着我…爱慕于你,作威作福。

宋溪亭看向梅雪嫣,幽暗的眸光微有流转,他摇了摇头。

梅雪嫣不知道,早在他爱上梅雪嫣的那一刻,便决定,即使会遭遇剜心之痛,也要舍了读心术。

——爱你,所以选择尊重。

第一百一十七章萧晏终究是没忍住, 这一日得了空,去了公主府一趟,谁知去了之后才听长公主说, 黎枝枝今日不在府里,和友人出去玩了。

萧晏下意识问道:她和谁出去了?长公主正在看账本子, 闻言便答道:和珺儿,还有那个苏家的姑娘, 说是去京郊放风筝玩儿, 阿央也跟着去了。

萧晏听了,立即皱起眉, 表情变得不太好看:杨珺?长公主应了一声, 似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点什么,抬起头来, 视线从账本子移到他身上, 道:怎么了?我听着, 你似乎对珺儿有些看法?萧晏确实对杨珺有看法,却不好向长公主明说,便踌躇道:杨珺毕竟久居南疆,算得上是异族,那地方的习俗风气与中原大不相同, 我只是觉得……听了这话, 长公主有些忍俊不禁,道:难不成你是怕她带坏了枝枝和阿央?你这孩子,未免也太多虑了些,还记得你当初刚认识枝枝的时候——姑姑!听她提起那些事, 萧晏便觉得头皮发麻, 心中懊悔不迭, 表情无奈地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又岔开了话题:听说有人上门来给枝枝说亲了?是益国公夫人,长公主翻过一页账册,道:说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她的动作一顿,忽然抬眼看了过来,狐疑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萧晏从容答道:是枝枝告诉我的。

长公主失笑,道:她连这个也和你说,看来如今你们二人的关系确实很不错了。

这话若是放在往常,萧晏说不定还会暗自高兴一番,可是想起黎枝枝当时说的那些话,心中又十分郁卒,他试探着问长公主的意思:姑姑不会答应了吧?长公主却模棱两可地道:成亲可是女子一生中最大的事儿,还是要枝枝自己作主,只要她愿意了,我这个做娘的再没有二话。

萧晏皱起眉,忍不住道:她才刚刚及笄,年纪还小。

长公主拈起一枚葡萄,笑吟吟地道:所以我也不着急,慢慢相看嘛,总能遇到合适的,咱们枝枝这么好,不愁找不到好夫婿。

萧晏:…………京郊有一座十里亭,此时正是茜草如茵,柳树萋萋,处暑已经过去,再过一日便是出伏,京师要开始入秋了。

黎枝枝坐在亭中乘凉,望向不远处,萧如乐和苏棠语几个正在放风筝,欢笑开怀,杨珺走过来,问道:你不玩了么?黎枝枝支着下颔,看她一眼,笑道:我有些累了,体力不支,正好躲这边偷个闲。

你这人……杨珺想说什么,却又笑着摇首,她今日穿了一袭月白的锦袍,头戴玉冠,看着就像是哪家的贵公子出游。

黎枝枝好奇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打扮?杨珺扯了扯衣袖,道:这样行动方便些,大衍的女子衣裳太繁冗了,不瞒你说,我上次去见长公主,险些被自己绊倒,要真是摔个大马趴,可就闹笑话了。

两人皆是笑起来,又闲聊几句,杨珺忽然叹一口气,黎枝枝便道:怎么了?老太太着实有些太烦人了,杨珺抬头看着天边的云,无奈道:我在南疆长大,这么多年,我母亲从没催过我的亲事,来了大衍倒好,那老太太端着个架子,一天三遍地催,令人头疼。

她叹道:要不是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我早就……说到这里,杨珺的话头忽然止住,目光定定地落在黎枝枝身后,像是看见了什么,黎枝枝下意识想回头,却被她拉了一把,道:你别动。

黎枝枝果然没动,表情疑惑道:怎么了?杨珺神秘一笑,道:上次我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么?黎枝枝微微怔住,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杨珺压低声音,道:我现在伸手摸一摸你的脸,你猜……她一边说,抬起手探过来,正欲触及黎枝枝的鬓角时,忽然被一只手用力抓住,紧接着,旁边传来太子殿下疾声厉色的质问:你想做什么?!杨珺被那一捏,只觉得腕骨都要碎了,她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还不忘冲黎枝枝使了一个眼色,这举动落在萧晏眼中,只以为她在眉目传情,心中怒意愈炽,手中一用力,像是恨不得把那只手给撅折了。

杨珺倒抽一口冷气,暗暗想道,这老虎须子真是捋不得。

黎枝枝见她面露痛苦之色,立即起身劝阻道:太子哥哥,你弄疼她了!萧晏的眉头紧紧皱着,转头看向她,十分不悦地道:他对你动手动脚,这种毫无礼数的登徒子,你还为他说话?谁知黎枝枝却面露讶异,道:不要紧啊。

不要紧?那双凤眸更冷了,萧晏的声音也变得冷森森,逼问道:他轻薄了你,倘若这都不要紧,那什么是要紧的?可是……黎枝枝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道:可她是珺姐姐啊。

萧晏愣了一下,他方才没细看,只知道这是个男人,听了黎枝枝的话,才分神去看那登徒子的容貌,果然是杨珺,她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和惊诧,解释道:太子殿下,您误会了。

本以为对方会就此放开她,再不济也会露出几分尴尬来,谁成想萧晏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冷得像是要冻死人,道:孤没有误会,不拘男女,未经人同意便动手动脚,就是冒犯轻薄,虽然你是南疆人,可如今来了我们大衍,就要懂大衍的礼节。

说完这话,他才终于放开了杨珺的手,杨珺揉着腕子,低头一看,只见上面一个通红的五指印,边缘都泛起些青淤了,可见太子殿下刚刚确实是怒极了。

杨珺在心中啧了一声,这位太子殿下的醋劲儿可真大,比那两个人要厉害多了。

黎枝枝看向萧晏,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萧晏心情正不佳,自是不肯承认自己是为黎枝枝而来的,只冷着脸道:我来找阿央。

哦,黎枝枝面露恍然,转头对不远处的萧如乐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萧如乐玩得正开心,一头一脸都是汗,看见萧晏,只以为他是来揪自己回去的,面上的笑意立即垮了下来,如丧考妣。

于是萧晏的心情更差了,却又不能发作,只强自忍着,一张俊脸黑得吓人,杨慎和苏棠语都有些惴惴不安,行过礼就在旁边杵着,也不敢开腔。

气氛有些微的凝滞,黎枝枝眸子一转,笑问道:太子哥哥会放风筝么?萧晏见她和自己说话,脸色就缓和了几分,犹豫片刻,才道:从前玩过。

正好,黎枝枝把一个风筝交给他,笑盈盈地道:我总是放不起来,太子哥哥能帮我吗?萧晏拿着那个风筝,自然没有拒绝,淡淡道:这有何难?然后一行人就在亭子里,看着不远处的太子殿下放风筝,他的动作生疏,还带着几分笨拙的意味,萧如乐在旁边大呼小叫地指挥他,一会儿这,一会儿那,萧晏烦不胜烦,低声呵斥她闭嘴。

黎枝枝一手支着下巴,一边吃着松子糖,清风徐徐吹来,她微微眯起眼来 ,像一只慵懒的猫儿,杨珺稍稍倾身,向她小声咬耳朵:堂堂太子,因为你一句话就开始放风筝,这还不叫喜欢么?黎枝枝扑哧笑了,看她一眼,明眸澄澈,眼波清亮如水,透着点近乎天真的媚意,她笑眯眯地道:珺姐姐应该是误会了,太子哥哥是把我当妹妹看的,倘若阿央求他放风筝,他一定也会答应,这和喜欢不喜欢可没有关系。

不可能,杨珺满脸不信,指着自己的眼睛,道:绝对不可能,我从没看走过眼,你等着,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去,才一晃眼,京师便入了秋,天气终于没之前那般热了,府里头的冰盆和七叶扇都撤了下去,要等到明年夏天才会拿出来用了。

这一日,黎枝枝正在和长公主说话,有下人从外面进来,捧着一份帖子,恭敬道:宁王府派人送了帖子来,是给小姐的。

宁王府?长公主和黎枝枝都有些意外,两人对视一眼,长公主笑道:莫不是宁王妃请你去喝茶?她上次来咱们府里赴宴,你为她泡过一回茶,她念念不忘,逢人就夸,前阵子还跟我说,要请你去王府呢。

听闻此言,黎枝枝便接过帖子,略略浏览一遍,秀眉轻挑,摇首道:不是王妃娘娘的帖子。

长公主有些讶异,问道:那是谁写的?是世子的帖子,黎枝枝将帖子递给她看,道:世子要筹办一次雅集,请我前去参与。

长公主细细一看,笑道:早听说世子颇具才华,腹藏万卷书,还时常与一些文人雅士聚在一起,吟咏诗文,明园的先生们大多都去过他的雅集,没想到他竟会给你发帖子。

长公主颇为欣悦,道:既如此,你去玩一玩,开开眼界也好。

黎枝枝顺从地答应下来,她看着那张帖子上的字,面上笑意愈甚,无他,这一场雅集主要是诗画,去的人都要吟诗,还要带上一副自作的画,届时要互相赏鉴品评。

吟诗倒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这自作的画,就有些妙了。

黎枝枝回了书房,找出她之前作的那一幅画出来,端详了片刻,才交给婢女,叮嘱道:把这幅画送去装裱,要尽快。

她顿了顿,又强调道:记着,送去东市的墨香斋,他们家工匠师傅的手艺最佳。

是,奴婢明白。

作者有话说:一更二更老规矩第一百一十八章晟王府。

一名身着青色长袍的管事正快步地穿过回廊, 到了书斋前,他向候在门口的婢女道:我有要事,求见县主。

婢女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出来,将他迎入屋内, 这间书房很宽敞,进门就能看见墙边立着的两个梨花木书架, 另外还有两排博古架, 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物件,天青釉美人瓶, 玉雕貔貅, 红珊瑚置景等等,样样都十分贵重, 其主人的财力, 可见一斑。

萧嫚正坐在书案后拨算盘, 见管事来了,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手上,道:拿到了?是,管事手里捧着的正是一个卷轴, 他连忙上前一步, 将其放在萧嫚面前,解释道:今儿下午送来的,因为您之前叮嘱过的,小人就仔细留意了, 这就是长公主府上送来装裱的画。

萧嫚小心地将那一幅画卷打开, 其中的内容逐渐展露出来, 那是一幅远眺江山图,远山千万重,高低纵横,几乎成了一线,透出沧桑磅礴的气势,天际有一双白鹭渐飞渐远,残阳西斜,这幅画上并没有题诗,却满纸都是苍凉之感。

和萧嫚之前见过的那幅寒雀窥梅图一样,画上有大片的留白,落笔潦草,作画者并没有刻意去修饰那些细节,却依然令人惊叹。

萧嫚定定地看了片刻,才吩咐道:来人,去把刘伶先生请来。

……很快就到了雅集这一日,黎枝枝乘车前往京郊,集会地点就在落霞山上的王府别庄,宁王世子萧汶时常在此处招待文人雅士,吟诗作画。

黎枝枝到的时候,立即有下人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引着她入了庄子,这别庄外面看着不显,里面竟是颇为宽敞,布置得精美雅致,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处处都是奇花异草,随处可见,黎枝枝甚至还看见了两只雪白的孔雀,正在慢条斯理地梳理羽毛。

随着下人往庄子深处去,黎枝枝问道:还有多远?回禀郡主,前面就是了。

黎枝枝举目一看,心中微沉,那地方竟是在湖心的一座水榭上,她下意识住了步子,身后跟随的婢女海棠也面露担忧之色:主子,怎么办?前方引路的下人似有所觉,也跟着停下,疑惑道:郡主有何吩咐?黎枝枝十分怕水,自她重生以来,还从未靠近过水边,如今要她去那水榭之上,这绝无可能。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苏某有些畏水,烦请告知世子,能否换一处地方?这声音熟悉得很,黎枝枝下意识转过身,望向说话的人,讶异道:二公子?那人容貌生得清俊,五官恰到好处,只是脸色有些微的苍白,这便愈发衬得他修眉如墨,让人莫名想起那宣纸上的墨迹来,正是苏清商。

他眼里透着几分细微的笑意,道:黎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黎枝枝忙道:一切都好,二公子近来身子如何?有劳姑娘挂念,苏某也一切都好。

两人寒暄几句,黎枝枝忍不住笑道:真是没想到,二公子今天也会来。

苏清商望着她,道:苏某平时甚少来这种集会。

咦?黎枝枝有些意外,道:那今天怎么会应邀?苏清商微微一笑,原本略显病态的面容立即便生动起来,他道:闲来无聊,也好在今日来了,否则怎么能碰到黎姑娘呢?正在这时,一名婢女匆匆过来,向两人行了礼,道:郡主,非鱼公子,奴婢方才请示了世子爷,举办雅集的地点已改为山海楼,请二位贵客随奴婢来。

苏清商略微颔首:多谢,有劳你带路。

那婢女登时红了脸,有些羞涩地侧过身:二位请。

一行人遂改道,往山海楼的方向去,黎枝枝心里松了一口气,背着人小声对苏清商道:多谢二公子了。

苏清商淡淡一笑,亦小声道:客气了。

不多时,两人到了山海楼,里面布置得很漂亮,厅堂当中还摆了一座山水绣屏风,又有各色盆景陈列,而其他参与雅集的人也陆续到了,大多做文人打扮,见了苏清商,纷纷前来攀谈寒暄。

黎枝枝早听说苏清商以画技高超而闻名京师,受人推崇,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只是他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笑意,既未露出自得,也不过分亲和,这落在别人眼里,便显得有些傲气了。

但是在座之人都不介意,也无人敢生出轻视来,文人或多或少都有这个毛病,有个词叫恃才傲物,有本事的人傲气,那叫风骨,不落俗流,更是值得倾心结交了。

又过了一会儿,人大概都到得差不多了,黎枝枝四下环顾,包括她与苏清商在内,足足有十三个之多,男女皆有,甚至还有一个作坤道打扮的,可见宁王世子交友之广泛。

正在她琢磨的时候,一行人自门外进来,领头那个正是宁王世子萧汶,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向他施礼。

而黎枝枝的目光,却落在萧汶旁边的女子身上,她的瞳仁下意识微缩,秀眉轻轻挑了一下,与那人对上了目光。

竟是数月不见的黎素晚。

她如今的模样和从前大相径庭,脂粉敷面,唇若涂朱,蛾眉修得细细长长,褪去了青涩的少女气质,却多了几分媚人的风尘气,她亲昵地搂着萧汶的手臂,挑衅似地看过来。

黎枝枝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黎府落败了之后,黎素晚竟然又和萧汶搅和到一起去了,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黎枝枝心思电转间,有些恍然大悟,想必她今日之行,黎素晚大概没少在在中间出力气,难怪一开始雅集的地点会设在四面环水的水榭,却原来是为她准备的。

萧汶走了过来,笑着对黎枝枝道:听晚儿说,郡主作的一手好画,也颇精通诗文,故而特意发贴请你来参加雅集,希望郡主不会觉得唐突。

黎枝枝看了黎素晚一眼,对萧汶笑道:怎么会?能得世子相邀,荣幸之至。

萧汶大笑起来,又和众人打了招呼,便安排他们落座,黎枝枝就坐在苏清商旁边,雅集便正式开始了。

黎枝枝是头一次参加这种集会,有点看热闹的心思,也不怎么开口,除非话头递过来了,便接几句,不冒风头,大概因为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是个生面孔的缘故,旁人也不会特意指名道姓,苏清商就没这样的运气了,不时有人来问他几句,请他发表一下见解。

苏清商每每都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若是说得多了,便一手握拳掩口,轻轻咳嗽,旁人都知道他身体弱,连忙住了嘴,不再追问。

雅集进行到一半,终于到了赏画的环节,众人都纷纷取出自己带的画作来,开始一一品评赏鉴,兴致盎然,没多久就轮到了黎枝枝,两名婢女捧着卷轴,将其徐徐展开,一幅江山图便展露在众人面前。

此画甚妙!有人惊叹着,甚至站起来,走近几步仔细端详,道:看似简洁,却不简单,尤其是这残阳落霞与江河中的倒影,绝妙,绝妙啊!添几笔则多余,少几笔便没了这份意境,好画!众人纷纷交口称赞,黎枝枝只微微笑着,忽而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望去,却见那人正是黎素晚,她坐在萧汶身边,眼中透着不甘和嫉恨的意味,黎枝枝不以为意,反而还对她笑了笑,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一个词。

跳梁小丑。

在看懂的那一瞬间,黎素晚险些没扑上去撕烂她的脸!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当场失态,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倒把好好养的指甲给折了。

萧汶还在欣然夸赞:之前晚儿说郡主的画作得好,我还不太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黎素晚忽然挽上他的手臂,笑着道:其实世子有所不知,郡主不止作得一手好画,舞也跳得极好呢,比奴家厉害多了。

哦?萧汶双眼一亮,兴致勃勃地道:果真?黎素晚嗔道:奴家岂敢骗您?世子若是不信,便请郡主跳一曲,给诸位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当即有人赞同起哄,也有人闭口不语,左右观望,唯有苏清商皱起眉,转向萧汶,淡声道:世子,自古以来,雅集便是琴棋书画诗酒茶,何时多了歌舞?萧汶大抵也觉得有些不妥:这……有人笑道:非鱼公子年纪轻轻,怎地这般古板?琴棋歌舞亦是不分家啊。

苏清商看他一眼,道:兄台姓荀?那人愣了一下:正是。

苏清商微微一笑,道:荀与苟相似,苏某观荀兄与狗也是不分家。

那人冷不防被骂了一句,当即涨红脸,猛一拍桌子,怒道:你——眼看就要吵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一下人匆匆入内,向萧汶禀道:世子爷,太子殿下来了。

萧汶怔住,不无讶异地道:他……皇叔怎么会来这里?他才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步了进来,萧晏今日穿了一袭深青色的衣裳,眉峰微凛,压着一双漂亮的凤眼,鼻梁挺直,十分俊美的样貌,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翩翩公子,如琢如磨。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黎枝枝身上,然后又扫过旁边的苏清商,最后环顾四周,淡淡道:这里真是热闹啊。

作者有话说:二更太子殿下估计是装了雷达,一天到晚跟着跑。

然后解释一下,枝枝这幅画不是冒认景明帝的啊,后面会解释(求生欲拉满第一百一十九章太子殿下一来, 霎时间整个厅堂都安静下来了,萧汶从座上站起,迎上前去行礼, 萧晏微微一笑,淡声道:孤不请自来, 不会让皇侄觉得唐突吧?岂敢?萧汶面带笑意,道:皇叔大驾光临, 未曾远迎, 还请您不要怪罪。

姐姐!萧如乐从萧晏身后冒了头,面上笑眯眯, 飞快地溜过来, 黎枝枝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哥哥带我来玩。

黎枝枝往旁边让了让,萧如乐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 两人亲昵地挤在一处, 引来旁人侧目。

萧晏贵为太子, 理应要坐上座,然而萧汶请他入座时,他却没有理会,反而指着黎枝枝的方向,道:孤坐那里就可以了。

萧汶自然再三劝说, 谁料萧晏看着他, 似笑非笑道:此处既是皇侄的地盘,便由你说了算,毕竟以郡主的身份,都只能南向而坐, 孤也该客随主便才是。

萧汶的表情登时一僵, 萧晏的话一针见血, 戳破了他那点心思,他确实是看不上黎枝枝,更不愿意承认她的地位比自己还要高,故而萧汶表面上看似客气恭顺,心里却依然是轻慢的,这种轻慢从举手投足间都能透露出来。

如今被萧晏挑明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汶有些下不来台,可他虽然敢怠慢黎枝枝,却不敢对萧晏不恭敬,遂面露惭愧道:是侄儿一时疏忽了,未曾注意到,想是那些不长眼的奴才擅自为之,真是该死。

说完,便又客客气气地将萧晏和黎枝枝等人请到主位上座,自己在旁边坐了,至于黎素晚,这下更是连个座都没有了,只能在他身后站着。

经此一番,厅内的气氛都凝重了许多,那些文人也各个拘束起来,黎枝枝明眸一转,笑着对萧晏道:太子哥哥来得可真是巧了。

萧晏见她和自己说话,表情变得缓和,道:怎么巧了?黎枝枝道:世子方才还说,要请我们观赏歌舞。

闻言,萧晏的剑眉轻挑,看向萧汶,语气似讽刺一般,道:是么?皇侄举办的雅集倒是真有些意思,竟还有歌舞看,那孤可要好好观赏一番了。

萧汶的神色变得十分僵硬,他自是不可能说出原本的打算,太子与黎枝枝的关系看起来颇好,他要是敢说,萧晏恐怕会当场变脸。

可事已至此,他总要有个台阶下,遂向萧晏笑道:侄儿新得了一位美人,舞跳得颇是不错,趁着今日诸位都在,便叫她跳一曲来助助兴。

说完,萧汶便对身侧的黎素晚吩咐道:去吧,好好跳,可不要丢了我的脸。

众目睽睽之下,黎素晚小脸微白,她万万没想到事态竟会发展成这般,明明她想让黎枝枝出丑的,最后却把自己栽了进去。

跳舞助兴,那不就是娼妓伶人之流吗?黎素晚僵在原地,一时间没动,萧汶的眼神就变了,沉声道:晚儿。

黎素晚的身子一抖,终于反应过来,急忙顺从地道:是。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黎素晚已经顾不上羞耻和丢脸了,她利用了宋凌云,爬到宁王世子的床上,靠得可不是那些可笑的脸面,再说了,给当今的太子殿下跳舞,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黎素晚一边款款起舞,一举一动都透着柔媚,自觉风情万种,美不胜收,含羞带怯地朝那上座的方向投去一个眼神,这一看不要紧,她险些气歪了鼻子,萧晏根本就没有朝这边望,而是正转头和黎枝枝低声说着什么。

大约是察觉到了黎素晚的目光,他向这边瞥过来一眼,然而还没等黎素晚惊喜,又再次漠然移开,萧晏的容貌原本就俊美,侧脸更是无可挑剔,鼻梁挺拔,剑眉斜飞入鬓,凤眸显得格外幽深,他的目光落在黎枝枝的脸上,看起来无比专注,近乎深情。

见此情状,黎素晚的心里更是嫉妒了,亦有万分不甘,她在这里跳舞,像一个舞姬一般让人取乐,而黎枝枝却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眼神戏谑地看着她,像是在看戏。

她心中的妒忌几乎要烧成了火!而那边,黎枝枝好奇地问萧晏:太子哥哥怎么会来这里?萧晏指了指旁边的萧如乐,从容不迫地道:是阿央,她一直闹着要找你,着实烦人,我才带她来的。

萧如乐愣了一下,神色有些茫然,下意识辩解道:明明是哥哥你——萧晏轻轻咳了一声,萧如乐终于想起什么,立即闭了嘴,向黎枝枝点头道:对,是阿央想见姐姐,吵着要来的。

这些掩饰堪称拙劣了,偏偏那两个人还自以为天衣无缝,黎枝枝也陪着演,给萧如乐递了一个雪桃儿,笑眯眯地道:原来是阿央想我了啊。

萧如乐捧着桃,用力点头:对!黎枝枝笑道:正好我也想阿央了。

一旁的萧晏:……哪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心里也不可遏制地吃起了醋,这个醋一直吃到了雅集结束。

因着萧晏在,所有人都有些拘束,更不要说萧汶了,来了这么一尊大佛,他还得捧着供着,就连说话也要再三斟酌,很快就没了什么吟诗作对的兴致,故而集会早早就散了。

始作俑者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搅了局,带着萧如乐与黎枝枝一道离开,才走出不远,便听见一个声音唤道:黎姑娘。

这个声音……萧晏转头看去,只见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走过来,正是苏清商。

黎枝枝笑道:二公子。

苏清商向两人拱了拱手,对黎枝枝道:黎姑娘方才那一幅画作颇好,只是匆匆一观,不能细看,未免有些遗憾,不知能否借苏某带回去,仔细赏鉴?过一些日子便归还。

听了这话,黎枝枝有些讶异,正欲答应时,另一个人率先开口拒绝道:不行。

苏清商一怔,看向萧晏,两人的目光对上了,空气莫名变得紧绷,苏清商面上没什么情绪,语气很淡地道:太子殿下,苏某是在询问黎姑娘的意思。

萧晏冷笑一声,凤眸微微眯起,嘲道:果真是赏鉴画作么?孤怎么觉得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殿下恐怕是误会了。

孤有没有误会,你自己心知肚明。

气氛一时间竟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就连萧如乐都察觉到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黎枝枝身边靠了些,小声道:姐姐,他们好像要吵起来了。

黎枝枝忽然伸手拉了萧晏一把,对方一怔,下意识转头看过来,却见黎枝枝欣然对苏清商道:我的画技拙劣,不想竟能入非鱼公子的眼,实在受宠若惊,倘若公子不嫌弃,这一幅画便赠与公子了。

说着,又从婢女手中取过那一幅画,亲自递给苏清商,萧晏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面若寒霜,冷冷地看着苏清商接了画,向黎枝枝道过谢告辞。

临走前,苏清商忽然问道:上次苏某赠给黎姑娘的那幅画,姑娘觉得如何?黎枝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她当时刚刚受封郡主的时候,苏清商送过一幅画,画上满是深浅不一的浓墨,她琢磨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来,便让人挂在书房里了。

如今听对方问起,黎枝枝不免有些尴尬,歉然道:恕我愚钝,未能领会其中的玄机。

闻言,苏清商微微一笑,提醒道:姑娘可在夜里一观。

待他离开后,萧晏方才冷冷道:他送你一幅画,你便回赠一幅,我送你东西,怎不见你回赠?黎枝枝看向他,面上露出几分惊讶,道:太子哥哥这话说得好生分啊。

不等萧晏说话,她的语气又变得委屈:我心里是把你当亲哥哥看的,不同于外人,故而随意了些,却不想你竟计较这个,我明白了,原是我不配做你的妹妹。

说到这里,黎枝枝的神色变得黯然失落,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都透着些受伤的意味,萧晏的心中一紧,像是被一只手陡然捏住了,揪着疼,他立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枝枝别过头,不肯看他了,萧晏看不到她的神情,不禁着急,薄唇抿起,有些僵硬地解释道:我方才只是有些生气,口不择言,你不要往心里去。

黎枝枝原本就是故意作戏逗他,听了这话便回过头,神色疑惑道:为什么要生气?萧晏沉默片刻,才望着她,道:因为嫉妒。

嫉妒她对别的男人笑,嫉妒她送别人东西,甚至会嫉妒他的亲妹妹。

第一百二十章嫉妒?黎枝枝眨了眨眼, 看着萧晏,问道:嫉妒什么?萧晏顿了顿,才慢慢地道:你我的关系, 比之苏清商如何?孰亲孰疏?黎枝枝不防他提起这茬,微微一怔, 道:这……萧晏那双凤眸紧紧盯着她,其中的意思极其明显, 道:你自然是与我更亲, 对吗?见黎枝枝并未否认,萧晏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浮现几分笑意, 道:既然如此, 苏清商一介外人,都收到了你相赠的画, 我却什么也没有, 会因此心生嫉妒, 不是正常的么?是人都有好胜心,所以……他微微倾身,伸手勾了勾黎枝枝的鬓发,饶有兴致地道:什么时候轮到我呢?枝枝?唤她的名字时,萧晏的声音放得很轻, 近乎呢喃, 语调却又是上扬的,透着一股子难以捉摸的意味,让人忍不住面红耳热。

他靠得太近了,黎枝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那一缕发丝从萧晏的指尖滑落, 她的眸子在天光下显得异常干净澄澈, 像江南三月的春水,令人心动。

萧晏定定地看着她,道:中秋。

什么?萧晏笑了:中秋那一日,倘若你还没想好要赠我什么,我便自己来取了。

黎枝枝:……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今天已经是十二日了。

……回了公主府,黎枝枝还在琢磨萧晏那句话的意思,他自己来取?取什么?她路过花厅时,长公主刚刚吩咐完管事一些事,招手唤她过去,笑问道:小五今天带阿央去找你了?黎枝枝点点头,长公主嗔道:那孩子,如今真是越来越黏你了,一日没见着,就跟没了主心骨一样,想方设法也要来见你一面。

她笑吟吟地看着黎枝枝,一双凤眼里透着打趣的意味,语气却是意味深长的,黎枝枝心里忽地一跳,她莫名有一种错觉,就仿佛长公主这话里说的不是萧如乐,而是另一个人……阿央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长公主拉着她的手笑道:也就你不嫌她烦了。

这句话一出,那错觉又消失了,黎枝枝摇首道:阿央不烦人,她很好。

长公主端起婢女递来的新茶,道:说起来,如今她住在太子府里,样样都妥帖,等来日小五大婚,娶了太子妃以后,恐怕就没这么好了。

黎枝枝下意识蹙起秀眉,道:为何?这还用说么?长公主忍不住笑,道:小夫小妻的,蜜里调油,哪里容得下第三个人?黎枝枝讶异道:可阿央只是太子的妹妹罢了,有什么关系?长公主只是笑而摇首,道:不可推己而及人心,枝枝,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黎枝枝听了,似懂非懂,又道:倘若太子哥哥娶了太子妃,就让阿央到公主府来住,好不好?长公主失笑,故意问道:那倘若你也成亲了呢?那……黎枝枝突然福至心灵,道:之前不是说过么?我可以招赘的,这样我就能一直住在公主府了。

长公主笑问道:那若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不能招赘呢?黎枝枝皱起眉,道:那就换一个。

她认真地道:不是有一句话说,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他若做不到,就换一个做得到的。

刚刚进门的萧晏:……长公主抬起头,笑吟吟地招呼他:哟,小五来了啊。

不知是不是萧晏的错觉,他总觉得长公主的笑容里,透着那么一点不怀好意的调侃和戏弄。

姑姑。

长公主往他身后扫了一眼,柳眉轻挑,道:就你一个人么?阿央怎么没来?萧晏道:阿央困了,在小睡。

长公主哦了一声,疑惑问道:那你来做什么?萧晏看向黎枝枝,道:我找枝枝有些事情。

何事?萧晏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又看了黎枝枝一眼,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有些事情,是我这个做姑姑听不得的,罢了,你们如今都长大了。

姑姑,萧晏有些无奈,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公主将茶盏交给下人,站起身来,斜睨他一眼,道:你最好和我们枝枝说的是正经事,但凡有半句不正经的,我就拿长|枪把你挑出去。

说完,轻哼一声,这才款款离开了,偌大的花厅只剩下黎枝枝和萧晏两人,她转过头,好奇道:太子哥哥有什么事?萧晏走近一步,低声道:我听说,你最近让徐听风去找人……你又打了什么主意?闻言,黎枝枝明眸一转,还没开口,萧晏又道: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要对付萧嫚?黎枝枝面露些微的吃惊之色,萧晏便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皱起剑眉,道:为何不和我商量?黎枝枝还要用到徐听风,这会儿便不好瞒他,犹豫片刻,索性将自己的计划道来,原本以为萧晏会觉得她心思深沉,诡计多端,谁知他听了,只是皱着眉,揪着另一个问题不放:你连容妃都说了,却不愿意告诉我?平日里哥哥来哥哥去,遇事就撇到一边了么?黎枝枝:……萧晏俊脸微冷,又问:你临摹的那幅画还在这里?在书房,黎枝枝答道:今日带去雅集的是另一幅。

带我去看看。

黎枝枝不疑有他,带着他去了书房,一幅远眺江山图就挂在墙上,正是送去墨香斋装裱的那一幅,萧晏只看了一眼,目光就落在另一幅画上,不动了。

黎枝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画上有大片的墨色,深浅不一,正是苏清商当时送给她的那一幅。

萧晏皱着眉,语气似有不屑:这画的是什么?他也好意思拿来送人?黎枝枝道:二公子说,要在夜里观看。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屋子里颇暗,黎枝枝便吹熄了灯烛,霎时间,黑黢黢的夜色瞬间淹没了四周,她抬眼望去,起先看不清楚,渐渐的,她惊奇地发现,那夜色中隐约现出一点轮廓,莹白的线条,逐渐蔓延开去,连成一片,那是一幅夜景图,最上方悬着一轮圆月,散发出淡淡的银辉,将底下的屋宇檐角勾勒出来,月色静谧如水,美不胜收……黎枝枝简直被震撼了,喃喃道:不愧是非鱼公子……她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画,忍不住唤萧晏,兴奋道:你看见了吗?片刻后,黑暗中传来萧晏闷闷的声音:看见了。

黎枝枝摸索着,想把灯烛再次点上,谁知才走了一步,就撞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她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去,险些跌倒,恰在这时,一只手及时地揽住她的腰,萧晏的声音近在咫尺:当心!黎枝枝大松了一口气,问道:灯台呢?萧晏道:你站着别动,我去找。

虽说如此,他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黎枝枝有些害怕,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口中问道:太子哥哥,你找到了么?谁知才说完,又撞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黎枝枝的鼻尖嗅到了些微的檀香气味,耳边传来一阵轻笑,萧晏的心情似乎很好,道:没找到,你再等等。

他一手举高了烛台,低头看着身前的位置,哪怕看不真切,却也能感觉到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站在他面前,乖巧地等待着。

萧晏心想,非鱼公子又如何?既无官身,又是个病秧子,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二更萧晏:不如我第一百二十一章没过几日, 眼看就到中秋了,黎枝枝一早起来,便看见长公主在花厅坐着, 手里拿着帖子看,旁边还放了厚厚一大摞, 她有些惊讶,道:怎么这样多?这是武威将军府送来的, 长公主扬了扬手中的那一张帖子, 又指着其他的,道:有国公府的, 还有侯府的, 宁王府的……她想起什么,又笑道:说起来, 你今晚陪我去一趟会仙楼吧?那里上了新酒, 咱们正好尝一尝。

黎枝枝听了, 自然是答应下来:都听您的安排。

等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斜,长公主便带着黎枝枝乘车前往会仙楼,马车辚辚驶过长街,黎枝枝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因着今天是过节的缘故, 街上分外热闹,两侧的酒楼酒铺都在叫卖新酒,行人熙攘,人声鼎沸。

长公主见她看得认真, 便笑着道:这些都是普通的酒, 若说起新酒, 当数会仙楼为一绝,别家的新酒能卖三五日,他家的新酒只卖一日,便再也没有了。

等马车到了会仙楼,天色也暗了下来,酒楼前悬挂着花灯,还扎了各色彩纸,最抢眼的便是那一张酒旗,足足有一丈余宽,上面写了一个巨大的酒字,酒楼门口停满了车马,几乎堵住路口,到后面黎枝枝和长公主只能步行过去。

入了酒楼,便有伙计将她们引到二楼的雅间,上楼的时候,黎枝枝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唤她道:枝枝!她回过头去,却见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少女站在前面,笑吟吟地向她招手,正是许久不见的苏棠语。

黎枝枝也有些意外,长公主见状,笑着对她道:你先和朋友说说话,我先过去了。

黎枝枝点头,等长公主走了,她才对苏棠语道:你怎么在这里?会仙楼今日上新酒了啊,苏棠语笑眯眯地道:京师里谁会不来?她说着,忽然哎呀一声,有些懊恼道:真是可惜了!怎么了?苏棠语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二哥哥这两天病了,否则他今天也能来这里。

闻言,黎枝枝有些担心地道:二公子不要紧吧?苏棠语只是道:他是老毛病了,每到换季的时候都是如此,前几天他就有些不舒服了,还去参加那个什么雅集,我劝他也不听……黎枝枝想起雅集那一日,苏清商似乎一直在咳嗽,却原来是身体有恙,既然不舒服,为何还要去?黎枝枝回想起他那天的言行举止,似乎对雅集并没有什么兴趣。

正在她不解的时候,却听苏棠语又低声道:你上来的时候,看见那个人了么?黎枝枝下意识问:谁?苏棠语欲言又止,蹙着眉尖:就是那个……见她这般,黎枝枝忽然明白了:你说宋凌云?苏棠语点点头,表情中透着几分厌恶,道:他前些日子来了我家,被我大哥派人轰出去了,本以为他死心了,没想到我方才在楼下又看见他了,真是阴魂不散。

黎枝枝惊愕道:他莫不是还想着再找你……苏棠语紧咬下唇,点点头,语气有些烦躁:我一点也不想见他。

黎枝枝听罢,安抚几句,又道:你不要理他就是了,平时也不要一个人,多带几个下人,以防万一。

苏棠语答应了,两人说了一阵话,黎枝枝忽然瞥见那楼下又来了一行人,领头那个女子穿着一袭朱色衫裙,以金簪挽着发髻,模样虽然美丽,但是眼角眉梢都透着些盛气凌人的意味。

苏棠语低声道:是萧嫚,她也来了。

大概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萧嫚忽然抬起头看了过来,黎枝枝也没避让,两人隔着栏杆对望,片刻后,萧嫚忽然勾起唇角,对她笑了笑,那个笑容堪称友善。

苏棠语见了,大为意外,吃惊道:那人真的是萧嫚么?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她对人这么笑……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道:心里有点毛毛的。

黎枝枝扑哧一笑,道:我也觉得。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是萧嫚这种口蜜腹剑之人,她越是亲切,便越是让人退避三舍。

黎枝枝的眼角余光瞥见大堂的酒客中,有一个略显熟悉的人影,穿着月白的锦袍,手拿折扇,不是宋凌云是是谁?她提醒苏棠语道:你还是先回雅间去吧。

苏棠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好,那我先走了。

两人道过别,黎枝枝才往长公主所在的雅间而去,这会仙楼颇大,两侧都分布着雅间,有些门还微微敞开着,黎枝枝看见了不少熟面孔,看来果真如长公主所说,这会仙楼的新酒十分有名,颇受达官显贵们追捧。

黎枝枝到了雅间,长公主正在看食单,她点了许多下酒菜,还有各种各样的酒,黎枝枝忍不住道:娘,咱们两个人吃不了吧?这么多酒,岂不是要吃醉了?更何况她还不太会饮酒。

长公主却笑道:你头一回来这里,自是要尽兴,再说了,谁说只有咱们两个人?听闻此言,黎枝枝有些意外:除了咱们,还有谁来?是阿央?长公主忍俊不禁:阿央又不会喝酒。

黎枝枝下意识想到另一个人:那就是……长公主轻挑柳眉,一双凤眼微眯了一下,黎枝枝忽然发现她这个动作很是熟悉,和萧晏十分相似,心中忍不住微微一跳。

你说小五?长公主合上食单,笑眯眯地道:今晚宫中有中秋宴,他和阿央都要去皇宫,来不了。

过了一会儿,黎枝枝才知道来的人是杨珺,她今日仍旧作一身男装打扮,进了门便先赔罪道:我来迟了,请公主勿怪。

不妨事,长公主笑吟吟道:快坐吧,怎么就只有你一人?你弟弟呢?杨珺听了,嘻嘻一笑,道:他还在半道上,跟人理论呢,我担心您等急了,便先过来了。

理论?黎枝枝好奇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杨珺一拍大腿,道:就在酒楼门口,那地方不是停了许多马车,挤得慌么?原本就不够宽敞,有人还特别蛮横,非要我们把马车挪开,给他让地方,说话也十分不客气,杨慎就和他们争执起来了。

闻言,长公主皱了皱眉,道:谁这般嚣张?杨珺想了想,道:不太认得,只记得那个人面上有一颗痣,在人中的位置。

黎枝枝立即开口道:是宁王世子。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酒菜都开始上了,仍旧不见杨慎过来,黎枝枝便起身道:娘,我去看一看吧?长公主颔首,杨珺忙道:我与你一同去。

两人便一起离开雅间,往楼下去了,谁知到了酒楼门口,并没有看见杨慎的身影,黎枝枝便向店伙计打听,那人一拍脑门,道:您说那位小公子啊?他当时好像和人吵起来了,然后没吵过,被带走了。

黎枝枝与杨珺对视一眼,又细细问那店伙计:他被人带到哪里去了?店伙计也不知道,只说往楼里去了,至于去了哪个雅间,他也不清楚,黎枝枝又找到掌柜,问了宁王府定的雅间位置,杨珺有些懊恼道:杨慎是个认死理的一根筋,恐怕要吃亏了,若早知道如此,我就该让他先走。

黎枝枝安慰她几句,但是一想到萧汶的本性,心情也变得沉重下来,等跟着酒楼的伙计找到了雅间,敲开了门,杨慎果然在,不止如此,里头还坐着萧汶和黎素晚,以及萧嫚。

作者有话说:反派开大会,今天要刀一个。

第一百二十二章那雅间里除了萧汶三人以外, 还有不少人,原本都在闲话,但见黎枝枝与杨珺出现, 便都不约而同地止了话头,朝这边看来。

众人面上的表情不尽相同, 萧汶显然十分意外,道:郡主怎么来了?姐姐。

杨慎正被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按着, 挣扎着试图转过身来, 杨珺立即上前,却被旁边的人拦住, 不许她靠近, 黎枝枝蹙起秀眉,看向萧汶, 道:世子这是何意?萧汶只上下打量她, 笑了笑, 道:此人出言不逊,无礼至极,我便想和他理论一番,郡主认识他?黎枝枝道:他是长公主殿下的贵客。

听了这话,萧汶的表情一僵, 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他说完,抬了抬手,那两个侍卫这才松开了杨慎, 大概是黎枝枝和杨珺来得及时, 他倒是没吃什么皮肉苦, 张了张口,还欲对萧汶说什么,杨珺眼疾手快,用力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噤声。

萧汶笑着望黎枝枝,道:相请不如偶遇,郡主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坐下来品试新酒?黎枝枝也微微一笑,婉拒道:我倒是有意,只可惜实在不巧,我们还要去见长公主殿下,不好让她久等。

闻言,萧汶面上的笑意淡了,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摆了摆手,道:郡主请便。

他没有起身相送,这显然是十分怠慢的态度,黎枝枝也懒得与他计较,径自带着杨珺姐弟离开了。

等她一走,黎素晚便看向萧嫚,眸底藏着询问之意,欲言又止,然而萧嫚却只是瞥她一眼,恍若未见,黎素晚只得按捺下来。

不多时,酒楼伙计捧了新酒上来,一屋子人便喝开了,酒过三巡,萧嫚起身出去了,黎素晚急忙跟上,叫住对方,道:县主留步。

萧嫚停下步子,微微扬了扬下颔,黎素晚立即会意,跟着她到了无人之处,问道:县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萧嫚微微勾起唇:我们?尾音上扬,黎素晚连忙改口道:是我,我真是见不得那贱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若不是她,我何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她说着,双目微红,透着怨毒之意,显然是恨极了黎枝枝。

萧嫚倒是很乐意见到她这番表情,黎素晚越是恨,便越是容易为她所用,她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问道:你想要如何?黎素晚立即道:我要她名声扫地,人人唾弃,下场凄惨更甚我千倍百倍!就只是这种程度吗?萧嫚有些失望地摇首,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问道:你就不想让她死?黎素晚像是被吓了一跳,失声叫道:死?和你说笑的,萧嫚斜睨她一眼,道:瞧你那点老鼠胆子,还想去算计人?黎素晚顿时呐呐不语,萧嫚的表情露出几分意兴阑珊,道:罢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办法,现在哭着求着让我给你出主意,回头一旦东窗事发,你就把我出卖了。

黎素晚一听,连忙道:不会的,县主,您相信我,我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异心的。

她倒是想自己对付黎枝枝,可现如今她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黎素晚甚至没有机会接近对方,只能盼着萧嫚帮忙。

她又求了一阵,萧嫚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递过来,黎素晚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敢接,道:这是……毒、毒药?她甚至打了一个磕巴,萧嫚冷笑起来,讥嘲道:你忘了你是靠什么勾搭上世子的?此药性烈,她只要吃下去,便会丑态毕露……黎素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那小瓶收入手中,又踌躇道:我该如何让她吃下去?蠢物,萧嫚恨不得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空如也,她略略倾身,在黎素晚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片刻后,黎素晚面露恍然之色,握紧了手中的瓶子,道:我明白了,多谢县主指点。

萧嫚告诫道:你当心一些,万万不可露了马脚。

黎素晚点点头,看着她离开,又低头望了望手中的小瓶,恰在这时,她看见墙角有一只狗儿正在啃肉骨头,黎素晚心中一动,挥手驱赶开它,将药粉小心地洒在骨头上,退开几步,那只狗儿又试探着凑过去,嗅了嗅骨头,然后急不可耐地啃起来。

看着它啃了半天,仍旧没什么事情,黎素晚心中稍定,揣着瓶子匆匆走了。

……雅间里,黎枝枝正在与长公主、杨珺说话,不得不说,会仙楼的新酒确实十分不错,哪怕不太好酒的黎枝枝,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因着她酒量不行,长公主特意叫的花果酒,用拇指大的白玉杯盛着,小口细品,酒气香甜甘冽。

相比之下,杨珺就豪放得多,要不是当着长公主的面,杨慎又再三劝阻,她简直要拿起酒坛子喝了。

长公主笑着看这对姐弟,道:还是珺儿更像母亲一些,慎儿应该是随了你们父亲。

可千万别随他,杨珺手一摆,大笑道:若真随了我爹,往后也是个被休的命,最后咽不下那口气,一蹬腿把自个给气死了,何苦来哉?她时常说一些惊人之语,全不知忌讳,杨慎早已经习惯了,只木然地提醒道:姐姐慎言。

无妨,长公主笑眯眯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黎枝枝见杨慎有些拘谨,便岔开话题,笑道:说起来,我方才还见到棠语了。

这话一出,杨慎立即看了过来,眼中透着几分惊喜:苏姑娘也在这里?黎枝枝失笑道:自然,我还同她说话了,你要不要也过去和她打个招呼?闻言,杨慎面露迟疑,道:这会不会太唐突了?杨珺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一下,道:不唐突,如何俘获佳人芳心?!她指着弟弟的鼻子质问道:你们男人一个个的,都怂什么?不懂烈女怕缠郎的道理么?说完,杨珺又站起来,嘀咕道:还是我帮你去说吧,择日不如撞日。

杨慎险些跳起来,将她按回座上,头大如斗,道:你不要给我添乱。

杨珺便靠在那里,老神在在地指着门口,道:那你现在就去。

杨慎实在怕了她了,连连道:我去,我去。

长公主在旁边看得乐不可支,眼泪都要笑出来了,黎枝枝也忍俊不禁,道:我带慎哥哥过去吧,一会就回来。

长公主笑着揩了揩眼角,颔首道:快去吧。

黎枝枝带着杨慎出了门,往苏棠语所在的雅间而去,穿过楼道时,听见楼下遥遥传来欢声笑语,人声鼎沸,显得热闹非凡,莫名其妙的,她忽然就想起了萧晏,不知皇宫里的中秋宴是怎样的,也这般热闹吗?苏棠语今日是同苏家大哥一起来的,还有姐姐姐夫等人,但见黎枝枝和杨慎来访,顿时喜出望外,热情地拉着他们坐下喝酒,闲谈起来。

苏家大姐姐好奇地打量杨慎,道:这个小公子看着很眼熟。

苏棠语笑道:姐姐不记得他了么?就是苏家的那个小哥哥,从前还来咱们府上玩过的。

苏家大姐姐仔细回想片刻,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这长大了似乎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

一屋子人围着杨慎和苏棠语说话,黎枝枝只在旁边看着,偶尔才接几句,那角落里忽然站起来一个人,竟是江紫萸,她看也不看众人,只打开雅间的门就出去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黎枝枝才道:江姐姐怎么了?她心情不好,苏家大姐姐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道:闹着要来会仙楼喝酒的是她,来了又拉着个脸,谁欠了她银子似的,由得她去吧。

苏家其他的人也都没说什么,显然是见惯了,黎枝枝又坐了坐,见杨慎正在和苏棠语说话,看起来相谈甚欢,心中颇有些欣慰,起身告了辞。

杨慎走的时候,显然还有些恋恋不舍,少年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苏家大姐姐岂会看不出来,便笑着请他下次去苏府玩。

杨慎欣然答应,这才和黎枝枝走了,两人没走多远,忽然有一个酒楼伙计过来,对黎枝枝道:小姐,有一位公子请您过去叙话。

黎枝枝一怔:哪位公子?那酒楼伙计答道:他自称是您的表兄,在呼月阁等您。

宋凌云?黎枝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又想起之前确实看到了他,眉头下意识轻蹙起来,宋凌云为什么要见她?真是有意思,她厌恨的那几个人,今天竟然都齐聚在了这会仙楼之中,黎枝枝忍不住轻笑,若是今天楼塌了,她岂不是当场大仇得报?但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好,长公主和苏棠语她们也都在,这念头太不吉利了。

黎枝枝自是不可能去见宋凌云,且不说她没工夫,更重要的是,她和宋凌云根本没什么交集,对方极有可能是想通过她打苏棠语的主意,再一想上辈子他的种种劣迹,黎枝枝只觉得心中欲呕,遂道:我还有事,恐怕不能前去,烦请告知他一声吧。

那酒楼伙计便去了,黎枝枝和杨慎回了雅间,一进去就看见杨珺正在和长公主咬耳朵,低声交谈,长公主不住点头,表情若有所思。

黎枝枝讶异道:娘,珺姐姐,你们在说什么?杨珺大概吃多了酒,脸颊微红,愈发显得唇红齿白,她笑眯眯地道:我给长公主说个秘密。

黎枝枝有些好奇:是什么秘密?杨珺摇了摇手指,高深莫测道:佛曰不可说。

杨慎忍不住扶额,他已经在考虑要怎么把他这个烂醉的姐姐弄回去了。

杨珺又问他:说起来,你去见那苏姑娘,如何了?黎枝枝便将方才的情形一一说给她们听,三个女人便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唯有杨慎坐在旁边,听得尴尬无比,却又不能阻止。

闲谈了一会儿,忽然间,外面传来一声喊叫,伴随着重重的脚步声,显得有些突兀,黎枝枝与杨珺对视一眼,长公主皱起眉,吩咐下人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下人一开门,旁边的雅间也有人出来了,议论道:怎么回事?好像是有人在喊。

紧接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彻楼道:死人了!第一百二十三章死人了!那一嗓子喊过后, 外面的议论声瞬间变得大了起来,人声嘈杂,有人道:谁死了?不知, 似乎是前面的雅间。

去看看。

在呼月阁,刚刚刘兄从那边过来时, 还说听见里面有些古怪的动静……呼月阁?黎枝枝微微一怔,杨慎忽然看向她, 脱口道:刚才那个酒楼伙计不是叫郡主去呼月阁么?闻言, 长公主立即皱起眉,问黎枝枝道:究竟怎么回事?黎枝枝便道:我与慎哥哥回来时, 碰到一个酒楼伙计, 说宋表哥请我去呼月阁叙话,只是我想着回来见您, 便没有答应。

宋表哥?长公主想了想, 才记起似乎有这么一号人, 道:他叫你去做什么?黎枝枝摇首,不多时,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回来禀道:是呼月阁出了事,一个叫宋凌云的人死了,听旁边的人说, 看着像是……他欲言又止, 杨珺忍不住催促道:像是什么?下人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犹犹豫豫地道:都说他看着像是得了马上风死的,而且小人看见那屋里头还有一个姑娘,衣衫不整, 想来是真的……他才说到这里, 黎枝枝便听见了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隐约像是苏棠语,正在和人说话,杨慎立即起身,过去打开门,外面果然是苏棠语以及苏家兄妹,看着像是路过,苏棠语恰巧望过来。

杨公子,枝枝!黎枝枝忙道:你们这是去哪里?苏棠语笑答道:我们正准备回去,听说前面出事了?黎枝枝张了张口,不知要不要告诉她,出事的人就是宋凌云,旁边的杨慎一声不吭,反倒是杨珺笑眯眯地开口:好像是死了一个人,你们小姑娘可千万别去看,夜里会做噩梦的。

苏棠语听了,面上果然露出几分害怕之意,摇头道:我不看。

她又对着苏家大哥道:我们绕开那边吧?正在这时,一个下人匆匆奔来,上气不接下地道:大公子,小姐,出事了,表小姐她、她在那屋子里……哪间屋子?苏棠语先是随口问了一句,紧接着她的脸色就变了,震惊道:不会是……死了人的那间屋子吧?此言一出,苏家其他人脸色都变了,立即朝那呼月阁的方向而去,杨慎也连忙跟了上去,见此情状,杨珺便拉了黎枝枝一把,道:咱们去看看。

人大抵都是爱看热闹的,等黎枝枝和苏府一行人到了呼月阁时,那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许多人正在探头探脑,议论纷纷,有胆大的人,甚至已经进到雅间里面去了。

真死人了?废话,那榻上都是血,眼瞅着都没动静了……听说里头还有一个女人?怎么没瞧见啊?喏,在桌子底下躲着呢,还没穿衣裳,啧啧啧,真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苏府的人听得脸都绿了,因为那屋里头的女人正是江紫萸,她大概是被吓到了,衣衫不整地躲在桌子下面哭,瑟瑟发抖,还有好事者探头去看她的脸。

苏棠语不可置信地微微瞠目,半晌说不出话来,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遮去了那不堪的一幕,那人轻声道:别看。

是杨慎,苏棠语僵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微点头,杨慎拉住她,往人群后退开了几步。

黎枝枝有些担忧地看着苏棠语,道:你……没事吧?苏棠语轻轻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会是他。

她说着,蹙起细眉,低声道:江紫萸也在,这下麻烦了。

苏府不可能放着江紫萸不管,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旦让人看见了她的脸,往后这名声可就全完了。

苏家大姐姐在旁边也低骂了一句:她真是活该,自作自受。

……外面的动静闹得这般大,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萧汶耳中,他有些讶异,道:宋凌云死了?话音才落,旁边便传来一声脆响,却原来是黎素晚失手摔了酒盏,她那张清秀的小脸煞白一片,眼神里透露出震惊之色,但见众人都看她,她呐呐道:奴、奴家一时手滑,请世子恕罪……萧汶皱了皱眉,倒是没说什么,反倒是萧嫚忽然提醒道:你的衣襟湿了,快去擦擦吧。

黎素晚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连忙用手遮住了胸前,起身向萧汶告罪,出了雅间,不多时,萧嫚也出来了,她急忙问道:县主,您不是说——萧嫚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黎素晚顿时闭了嘴,可脸上却依然透出张皇和不安,一目了然。

萧嫚看着她,淡淡问道:你方才是怎么安排的?都是听您的吩咐,黎素晚快速地小声道:我找了宋表哥帮忙,他听说能算计那个贱人,就没有推辞,可、可是他怎么会死了啊?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萧嫚曾经说过的话,脸色陡然一变,吓得退后一步,双目圆睁:是你给的药……闭嘴,萧嫚瞥过来一眼,又沉声问道:你去见宋凌云的事情,还有谁看见了?黎素晚想了想,道:宋表哥的那个书童,还有我的贴身丫鬟红珠。

真是愚蠢,萧嫚冷冷骂道:你怎么不敲锣打鼓地去见他呢?如今只要仔细查一查,就能查到你头上来。

听闻此言,黎素晚的脸色变得愈发灰败,焦急地拉住她的袖子,慌张求道:现在怎么办?县主,您救救我,他的死跟我没关系啊,我只是给了他一瓶媚|药而已……见她这般六神无主的模样,萧嫚心中万分不耐烦,略略一想,道:你先走,我想个办法替你安排了。

黎素晚惴惴不安地道:这……能行么?萧嫚斜了她一眼,淡淡道:现在不走,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黎素晚极力辩解道:可是我没有害他……萧嫚微微挑眉:那你和衙门的人去说罢。

黎素晚下意识摇首,她紧紧咬住下唇,看着对方面上的表情,竭力压住心中的不安和紧张,道:县主,您可千万要帮我。

萧嫚有些不耐烦了,没好气道:你我如今在一条船上,我不帮你还能帮谁?黎素晚这才稍微定了神,犹豫片刻,便果断转身没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了。

萧嫚又站了一会儿,很快,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过来,向她附耳小声道:只有宋凌云死了,雅间里的人是苏家那位表小姐,叫江紫萸,还活着。

萧嫚一怔,目光变得锐利:黎枝枝呢?小厮轻轻摇头,萧嫚的唇角动了动,低声骂道:真是废物!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哭嚎,是呼月阁的方向,那边人声嘈杂吵闹,又像是爆发了争执,宋家人已经闻讯赶来了。

宋夫人趴在儿子的尸身上放声大哭,但见苏府的人要带走江紫萸,当时就闹将起来,她那张嘴是从不饶人的,直把江紫萸骂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坚称一定是她害死了宋凌云,又派了人把雅间门口堵住,要江紫萸偿命。

苏府几个人的面上都十分不好看,苏家大公子沉着脸道: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断定是她害了令郎?就是她!宋夫人尖声叫着,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对方,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天天纠缠我儿,去哪里都跟着,我儿看不上她,她就下此毒手!你这蛇蝎心肠的贱|人!说着扯着江紫萸打骂,江紫萸痛叫起来,哭哭啼啼道:不是我!我没害宋哥哥!他自己吐了血的,跟我没有关系……场面闹成了一锅粥,围观众人都伸着头看热闹,黎枝枝蹙起眉,想起之前那个酒楼伙计说的话,心中生出几分异样来,她的目光在雅间里逡巡,落在那桌上,那里放着一个白瓷酒壶,还有两个酒杯。

两个?黎枝枝的表情微微变了,正在这时,她耳边传来长公主的声音:枝枝,怎么了?黎枝枝摇首:没什么。

虽说如此,她的心思却已经飞快地转动起来,大致猜出一些端倪,这一场事故,大概是针对她设的局。

用宋凌云来引她出现,会做出这种事情的,除了黎素晚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或许与萧嫚也有干系。

她在思索的时候,宋夫人已经和苏府的人闹起来了,她一双眼睛尖得很,看见了人群中的黎枝枝,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立即扑上前来,抓住她的手,求道:郡主,您和长公主可要给我作主啊!凌云是您的表兄,他如今被人害死了,您不能坐视不理啊!说着便大哭起来,声泪俱下,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聚在黎枝枝和长公主身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宋夫人喊出那一句, 人群立即骚动起来,窃窃私语,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黎枝枝与长公主。

宋夫人死死揪着黎枝枝的胳膊不肯撒手, 哭得肝肠寸断,令人动容, 黎枝枝面露为难之色,柔声道:夫人痛失爱子, 我自是理解, 只不过这是人命案子,还是要等官府的人来, 秉公执法, 为夫人作主。

听闻此言,宋夫人又哭嚎起来, 仍旧不许苏府的人离开, 揪着江紫萸打骂不休:都是你这贱人害了我儿, 你赔我儿子命来!他有什么对不起苏家的?你们苏家官大一级压死人,当初退亲也就算了,如今还要害他性命……苏棠语的脸色变得苍白,一旁的苏家大姐姐终是忍无可忍,冷声骂道:你这恶妇, 真是胡言乱语!当初退亲是他的错, 我们苏家可没有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如今他人死了,我虽体谅你丧子之痛,可不会由得你在这里颠倒黑白, 大放厥词!宋夫人更激动了, 指着江紫萸尖声叫道:难道她竟不是你们苏府的人?!苏家大姐姐也提高了嗓门跟她对着吼:她姓江, 不姓苏!要真是她杀了你儿子,你就把她送官,让知府砍她的脑袋!我们苏家若是有半个不字,我上你们宋府大门口去,给你磕三个响头!她的气势十分慑人,就连宋夫人都被震住了。

空气一时安静了片刻,江紫萸害怕得一个劲往苏家大哥身后缩,哭哭啼啼道:不是我害的宋哥哥,不是我呜呜呜……她说着,忽然看向黎枝枝,涕泪交加,颤着声音道:明明宋哥哥当时要约的人是你,我只是路过同他打招呼的,我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害他呢?霎时间,所有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了黎枝枝身上,长公主皱起柳眉,不悦地看着江紫萸,声音冷冷地道:此事与枝枝有何干系?哪怕宋凌云约了她又如何?枝枝一直和本宫在一起,未曾赴约,你也洗脱不了嫌疑,不要在这里胡乱攀咬。

她的眼神冷厉无比,江紫萸被吓了一跳,捂着脸崩溃大哭起来:我真的没有!我没有……他是自己突然吐血了……长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变,黎枝枝却已进了雅间,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往杯中倒了一些,然后又拔下发间的银簪去试。

这一举动引起围观众人的注意,各个伸着头去,争相去看,眼见着那银簪上逐渐蔓延出黑色,有人惊呼道:酒里有毒!原来如此。

我就说么,什么马上风?哪有马上风会吐血的?见此情状,江紫萸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哭着解释道:酒是原来就有的,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有下毒呜呜呜……长公主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事到如今,她如何看不出来?倘若没有江紫萸,这件事就是冲着黎枝枝来的,有人要害她!黎枝枝收起银簪,问宋夫人道:宋表哥的随从呢?宋夫人一边揩泪,双目通红,让人叫来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那少年神色惊恐,看起来十分害怕,黎枝枝放缓了声音,问道:我素日与宋表哥的关系平平,你知道他今天为何忽然邀我来喝酒么?那小厮摇摇头,紧张得嘴唇都发颤了:不、不知,小人不知道,公子他、他就是这么吩咐的……黎枝枝又耐着性子问道:在此之前,他还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大概是她的态度很温柔,小厮稍微安心了些,仔细想了想,道:公子之前还见过表小姐……就、就是之前黎府的那位。

黎素晚,说出这个名字时,黎枝枝没有半点意外,道: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小厮摇摇头:他们是在雅间里说话的,没让小人听,不过……他顿了一下,黎枝枝追问道:不过什么?小厮犹犹豫豫地道:不过那个表小姐给了公子一个瓶子,公子还给小人看了,问小人知不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小厮老实答道:他没说,只说是好东西。

黎枝枝又问:瓶子呢?公子自己收起来了。

他说到这里,猛地咽了一口唾沫,神色变得愈发不安,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十分紧张,长公主忽然开了腔,冷声道: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小厮登时打了一个哆嗦,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反倒是杨珺大大咧咧地进了雅间,毫不忌讳地在宋凌云的衣袍里翻找起来,宋夫人见此情状,险些没气晕过去,尖声惊叫道:你做什么?快住手!杨珺笑眯眯地道:夫人别紧张,我们帮你找真相,给你作主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衣袍的袖袋里拣出一个小瓶子来,放在手里掂了掂,问那小厮:是这个?小厮点点头,正欲说什么,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姑姑!这声音倒是耳熟得很,黎枝枝和长公主一起转头看去,只见萧嫚分众而出,走近前来,长公主面上露出微讶之色:嫚儿。

姑姑,萧嫚的表情有些凝重,道:我方才得知了一件事情,要告诉您,还有郡主。

她说着,看向黎枝枝,两人的目光对视,谁也没有率先移开,长公主疑惑道:什么事情?萧嫚轻声答道:方才有人告诉我,黎素晚勾结别人,意图下毒谋害郡主。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骚动起来,嗡嗡切切,萧嫚看了宋凌云的尸身一眼,道:想来勾结的就是此人了。

宋夫人目瞪口呆,随即尖声叫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她激动地要扑过来挠萧嫚,长公主轻轻抬手,立即有人把她拦住了,长公主复又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萧嫚略微侧头示意,有一名作婢女打扮的人上前,低垂着头,有些紧张地道:是奴婢亲耳听到的,姑娘把药给了这位宋公子,让他想办法让郡主服下,还说……说这药是可以助兴的。

萧嫚补充道:她应该是骗了这位宋公子,这药并非助兴,而是有毒的。

她说着,又看向宋凌云的小厮,道:所以你看见宋公子是自己把药下在了酒水里,对吗?那小厮咽了咽唾沫,干巴巴地道:是……事已至此,围观众人都觉得真相大白了,原来药是宋凌云自己下的,难怪这小厮一直吞吞吐吐,不肯直言。

有人忍不住唾道:害人不成反害己,真是活该啊!就是!大概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宋夫人也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荒谬,整个人都木了,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长公主的神色却是变得愈发冷肃,沉声问萧嫚:黎素晚人呢?萧嫚面露踌躇,道:她从方才起就不见了,大概是得知宋凌云已死,便立刻逃了。

黎枝枝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只是冷淡地看着她,萧嫚似有所觉,抬眼看过来,轻声慢语道:好在郡主安然无恙,实在是大幸啊。

闻言,黎枝枝微微一笑,道:承蒙县主惦念,我好得很。

萧嫚直视她:希望郡主的运气一直这么好,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黎枝枝唇边笑意不散:那就借县主吉言了。

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闹剧即将收场的时候,官府的衙役们终于姗姗来迟了。

长公主带着黎枝枝乘车回公主府,一路上她的表情都是严肃而凝重的,紧紧抓着黎枝枝的手不肯放开,道:我真不敢想,你当时去了会如何……黎枝枝连忙回握住她,安抚道:没关系,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您不要太担心。

长公主却依旧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那黎素晚逃去哪里了,她竟怀着这般恶毒心思,不过你放心,我已下令让人去严查了,尽快将她抓回来,还有咱们府里,也要让人再筛查一遍,以防有心怀鬼胎之徒。

我觉得……长公主看向她:怎么?黎枝枝摇首,道:我觉得咱们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

……晟王府。

几名婢女正在廊下轻声交谈,但见前方有一行人过来,她们立即噤了声,各个垂手而立,恭敬唤道:县主。

萧嫚并不看她们,径自入了书房,吩咐道:把何管事叫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衣的管事进来了,拱了拱手:县主,您叫小人?萧嫚从书案上拿起一本册子,道:人呢?管事答道:已经关起来了,在后园,就是一直闹着要见您。

萧嫚头也不抬,淡声道:处理掉吧。

是。

萧嫚想了想,又有些谨慎地道:不要在府里,把人带出去。

语气轻描淡写,就仿佛她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儿狗儿似的,纵然是追随她多年的何管事,也觉得心中发寒,愈发恭顺,道:小人明白。

他顿了顿,轻声禀道:刘伶先生说,画已作好了,您要看看吗?作好了?萧嫚眉头轻挑,将册子放下了:带他过来。

下人去了,片刻之后复返,带着一个中年男人,作文士打扮,怀里抱着一个卷轴,进来就向萧嫚行礼:见过县主。

萧嫚面上有了些笑意,道:听说先生的画已经作好了。

是,您请看,刘伶连忙上前,把怀中的卷轴放在书案上,缓缓展开,一幅雪景图出现在几人面前,他口中解释道:我琢磨了数日,遵照县主的吩咐,这一笔一画,都是参照着您给的那一幅图演变而来的。

萧嫚双目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雪景图,伸手轻轻抚过,再三仔细端详,有些不放心地询问道:不会有什么问题?绝对不会,刘伶斩钉截铁地道:您仔细看,这些线条,这风格,与那幅图如出一辙,恐怕作画者本人来,都看不出什么区别,小人作画多年,摹过的图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以假乱真,从未被识破过。

萧嫚看了半天,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这才缓缓颔首,笑道:这段时间辛苦先生了。

刘伶在旁边搓着手,嘿然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县主您满意就好。

萧嫚取出一锭黄金来,亲自放在他手中,道:微薄酬劳,不成敬意。

刘伶喜笑颜开,接了黄金,高兴道:下次若还有这样的好差事,县主尽管吩咐便是。

待他一走,何管事看向萧嫚:主子,要把他也……再等等吧,萧嫚的目光仍旧落在那一幅雪景图上,双眼微微发亮:他若是听话,就先留着,往后或许还有用,你找人把他看紧了。

是。

第一百二十六章黎枝枝和长公主回了府,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因着今日吃了不少酒,黎枝枝这会有些泛起困来, 长公主看出来了,便让她去休息。

黎枝枝回了屋, 还未来得及睡下,便听见婢女来禀, 说太子殿下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 还是换了衣裳,往花厅而去, 才到门口, 便听见里面隐约传来长公主的声音:……怎么能这样?黎枝枝踏进花厅,长公主和萧晏一起看过来, 话头也不约而同地止住了, 大约是因为要入宫赴宴的缘故, 萧晏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的燕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这个颜色旁人穿起来,未免会显得有些老成难看,可是穿在萧晏身上竟意外的合衬, 透出几分庄重内敛的气质, 十分好看,就连黎枝枝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怎么过来了?长公主面露微讶,道:不是让你去休息么?黎枝枝笑了笑,道:听说太子哥哥来了, 我过来打个招呼。

姐姐!萧如乐飞奔过来, 扑入她怀中, 死死抱着她的腰,黎枝枝被她撞得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才伸手搂住她,笑着打趣道:阿央力气越来越大了。

萧如乐只是把脸埋在她胸前,呜呜呜摇着头,黎枝枝感觉到有些不对,伸手摸摸她的头,惊异道:阿央怎么了?这不问还好,她一问,萧如乐那呜呜声忽然就大了起来,竟是哭了。

黎枝枝连忙捧起她的脸,但见她双眼通红,眼泪如珠子似地滚落,不由十分心疼,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么?说着,她又看向萧晏,萧晏下意识辩解道:不是我欺负她。

黎枝枝搂着萧如乐,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安抚,蹙起眉,怀疑道:那无缘无故的,她怎么哭了?长公主才道:是皇上。

黎枝枝一怔,萧晏解释了一番,原来是他今晚带着萧如乐入宫赴宴,萧如乐原本就不太喜欢皇宫,每次她去了都十分拘束,好似一只鸟儿被关进了笼子里,怯生生的,很不自在,若是放在往日,其实也没什么事,萧晏自会护着她,但是今天在宫宴上,景明帝忽然叫她近前说话。

景明帝向来是不苟言笑的,看着颇具威严,萧如乐自小就怕他,不太和他亲近,乍听这话,她有些懵了,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她更加心生畏惧,下意识要往萧晏身边藏。

这举动无疑是违逆了帝王的意思,尽管萧如乐是个傻子,可抗旨就是抗旨,旁边便有人劝了她几句,她撇了撇嘴,竟怕得当场哭了起来。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也有瞧热闹的,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萧如乐,萧晏立即起身,替她向景明帝赔罪。

景明帝却看着他,道,当初你出宫辟府时,要把她带出去,说会仔细教导她,朕问问你,你教导了她什么?语气带着斥责的意味,萧如乐见哥哥挨了骂,也不敢再哭了,使劲憋着眼泪,可即便如此,也未能改变帝王的心意,他当即下了旨意,命令萧如乐不许再回太子府,以后要在宫里住,另外再派嬷嬷教导她。

原本她今晚就要留在宫里的,还是萧晏搬出长公主来,景明帝这才答应让萧如乐出宫一趟。

听完此事,黎枝枝下意识蹙起眉,觉得有些不妥,怀里的萧如乐哭得更加伤心了,简直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地道:阿央不想一个人在皇宫……呜呜呜……阿央不、不要跟哥哥分开……黎枝枝听她哭得难过,一颗心都揪起来了,搂着她哄了半天,长公主也叹了一口气,道:怎么突然闹这一出?皇上到底在想什么?阿央同别的孩子又不一样,要如何教导?难道还想给她立规矩不成?她说着也有些动气,又道:我明日进宫去,跟皇上求个情。

萧晏听了,道:就麻烦姑姑了。

萧如乐知道从明天起,自己或许就不能这么自由了,便赖在黎枝枝身边,死活不肯走,也不肯睡觉,好像生怕自己一闭眼睛,就要回皇宫了。

黎枝枝便纵着她,夜色渐深,长公主到底有些熬不住了,叮嘱了几句,自去歇息了,花厅里只剩下黎枝枝和萧晏三人,萧如乐趴在她肩上,目光穿过半敞的轩窗,看向外面,忽然道:姐姐你看,外面好像下雪了。

黎枝枝顺势看过去,只见银色的月光落下来,把到处都映得亮堂堂的,树梢,屋檐,青石地砖,仿佛真的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漂亮极了。

萧如乐蓦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溜烟飞奔了出去,速度之快,黎枝枝叫都没叫住,连忙起身追出去:阿央!好在萧如乐没有跑远,只是站在一丛花木前,仰起头往上看,对黎枝枝道:姐姐,你看星星!却原来是一点金色的流萤,它自在地在树丛中飞舞着,一闪一烁,亮晶晶的,果然像天上的星子,萧如乐兴致盎然地追逐着萤火,试图将它握在手心。

果然是小孩子的心性,方才还哭得那般难过,转眼就好了,黎枝枝在旁边看着,面上浮现一点笑意。

说起来,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身后传来萧晏的声音,黎枝枝转过头去,他不知何时已经跟出来了,就站在她的身侧,清冷的月光自他头顶洒落下来,将他的眉骨自鼻梁往下,勾勒出流畅漂亮的线条,仿佛一挥而就的画,运笔者的手必然有十分的稳,才能画出这样精准干净的线。

黎枝枝忍不住打量他,鬼使神差地道:你……萧晏凤眸微垂,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什么?黎枝枝其实想夸他今天穿这一身玄衣很好看,整个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浓墨飞白,透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让她想起一句诗,恰似有龙深处卧,被人惊起黑云生。

黎枝枝一直没有说话,萧晏也并不催促,只安静地看着她,月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入他的眼底,似有碎光,流而不动,竟恍若透着一种深情。

黎枝枝猛地别开视线,去看不远处的萧如乐,夜风徐徐吹拂而来,她登时感觉自己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黎枝枝盯着萧如乐,随口道:什么?萧晏抱着手臂,又绕到她跟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有些不依不饶的幼稚,道:之前说了,中秋要送我的礼,你准备了么?黎枝枝无言地看着他,道:太子哥哥,你知道你现在像谁吗?萧晏一怔:像谁?像缠着我要糖吃的阿央。

说完这句,黎枝枝当即笑了起来,她的眼尾略略上翘,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意味,清澈的眸中盛满了笑意,粼粼若秋水,漂亮得惊人。

萧晏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才慢慢地道:那你就当我是阿央好了,每次她管你要糖,你总会给的吧?黎枝枝微怔,只好道:那行吧。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什么,示意萧晏:太子哥哥,手。

萧晏饶有兴致地依言伸出手,黎枝枝又指挥他打开手掌,她将紧握的拳头放在他的手掌上,一点点松开,道:好了。

手上依然空无一物,萧晏定睛看去,只见掌心不知何时有了一块银白的光斑,是树叶间隙漏下来的月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像一团新雪。

他轻轻挑眉:这是何意?黎枝枝笑起来,她的发髻间别着一枝蝴蝶钗,翅膀轻轻颤动,翩然欲飞,看得人心痒,黎枝枝面露狡黠,道:这是中秋的月光啊,送给太子哥哥,年年岁岁有今朝。

听了这话,萧晏的凤眸微微眯起,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无限近,黎枝枝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气味,是淡淡的檀香。

你真把我当阿央哄了?黎枝枝并不怕他,嘴硬地狡辩道:不是太子哥哥说的么?萧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我还说了,你不肯送,我就自己来取。

他说着,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擦过黎枝枝的脸颊,又到耳廓,引来她下意识的轻颤,最后停在她的发间,拔出了那一枝蝴蝶银钗,霎时间,满头青丝骤然失去了束缚,倾泻而下,披散在少女的肩头,点缀着月光,像一匹华丽唯美的锦缎。

看着黎枝枝面露错愕之色,萧晏只觉得心中愉悦不已,他将那一枚银钗收入手心,似笑非笑道:我就要这个。

作者有话说:糊弄学大师黎枝枝诗的出处,特别喜欢这一句。

恰似有龙深处卧,被人惊起黑云生唐求 《临池洗砚》第一百二十六章夜深露重, 月落星沉,黎枝枝踏着如霜的月光回了房,婢女玉兰正守着灯烛, 坐在椅子上打盹,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 听见动静了,连忙站起来, 唤了一声:主子。

她揉了揉眼睛, 待看清黎枝枝,震惊地微微瞠目:主子, 您的头发怎么了?钗子是掉了么?黎枝枝含糊应了一声, 玉兰过来服侍她,一边嘀咕道:奴婢之前就跟海棠说了, 她梳的那发式好看是好看, 就是忒不牢固, 好在这是在府里掉的,若是在外头,那还得了?她取了玉梳来,仔细替黎枝枝梳头,有些讶异地道:主子, 您的耳朵好红啊, 是太热了么?黎枝枝伸手摸了摸,果然有些烫,她面上却淡淡道:今晚吃了酒,有些上头, 你打些凉水来给我净面吧。

玉兰应声去了, 室内安静无声, 只剩下黎枝枝一个人,她看着面前的菱花琉璃镜,镜面映出少女的面孔,脸颊微微泛着浅粉,是如春日桃花一般的颜色,一双眼眸被烛光映得微亮,像是含着秋水。

黎枝枝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抬手将镜面倒扣,轻声骂道:登徒子。

空气寂静,无人应声,这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谁。

……因着萧如乐的事情,长公主原是想入宫和景明帝求个情,可一直没找到机会,才一晃眼,万寿节就到了,这事到底就被耽搁了下来。

八月十九日便是天子诞辰,万寿圣节,自然是十分隆重,当天景明帝下圣旨免了朝事,在奉天殿举行大朝贺礼仪,后又于太和殿赐百官宴,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皆需到场。

除此之外,还有命妇朝贺,三品以上的命妇需入宫朝贺太后、皇太后,但因二者皆已仙逝,中宫无主,便由后宫执掌凤印的贤妃娘娘暂代。

一路上,长公主细细给黎枝枝解释这些事情,又把宫里的妃子娘娘数给她听,好让她认人,景明帝如今一共有五位妃子,除去容妃和纯妃,另外还有淑妃、贤妃与庄妃,贤妃无子,淑妃只有一女,她从前倒是有过一个小皇子,只是早早就夭折了,而庄妃,就是前任废太子的母妃。

说到这里,长公主轻声叹道:数年前,三皇子触怒了皇上,皇上一气之下,把他贬为庶民,罚去淄北守皇陵去了,如今竟过了这么多年了。

关于前几任废太子的事情,黎枝枝也听说过一些,只是没有这么详细,除去被贬为庶民的三皇子以外,已故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为孝元皇后所出,后来两位皇子过世,孝元皇后便一直缠绵病榻,最后咯血而死。

景明帝一共有五个儿子,如今好端端的,竟只剩下两个了,黎枝枝下意识想起上辈子听到的传言,萧晏也是因为触怒了皇上,最后被废了太子之位,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黎枝枝轻轻蹙起眉,正思索的时候,忽然听见长公主唤她:枝枝,枝枝?黎枝枝立即回过神来,长公主提醒道:侯夫人在和你说话。

建昌侯夫人穿着一身诰命的礼服,正笑吟吟地看着她,道:有一阵子不见,郡主长得愈发漂亮了。

黎枝枝腼腆一笑,道:夫人亦是光彩照人,更甚从前。

侯夫人被夸得合不拢嘴,笑道:郡主真是会说话,怨不得长公主殿下这般喜欢,我若是有个这样的女儿,也天天捧在手心里。

夫人谬赞了。

三人说了一阵话,便有宫婢来请她们入殿,她们来得不算早,殿内已有许多人在了,热热闹闹的,上首坐着的是一名身着礼服的妃子,年纪看起来与长公主差不多,四十来岁,模样不算漂亮,五官却让人觉得很舒服,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亲和力,想来这位就是贤妃了。

但见长公主和黎枝枝进来,众人皆纷纷起身,贤妃也迎了过来,笑道:长公主来了。

她殷勤地请长公主落座,才寒暄几句,又听见通报,容妃和纯妃也来了,不知是不是凑巧,这两位平日里水火不容,时间倒是赶在一起了,如此一来,气氛就更加热闹了。

枝枝姐姐!萧如乐从容妃身边探出头,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傻傻地向她招手,飞快地奔过来,扑到她怀中,撒着娇道:好多天不见,阿央好想你啊!她与黎枝枝这般亲昵,神态又天真如稚儿,引得旁边人纷纷侧目,黎枝枝只作没看见,笑道:我也想阿央了。

她可烦了,容妃口中这么说,面上却笑眯眯地道:一天三遍地在我耳边念叨你和太子殿下,耳朵都听得要起茧子了。

萧如乐吐了吐舌头,正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道:七公主本就心智有缺,不同常人,你若没有耐性,又何必招她?这话竟是纯妃说的,黎枝枝微微蹙眉,容妃却翻了一个白眼,道:谁说本宫没有耐性?本宫只对讨厌的人没耐性,纯妃娘娘知道本宫在说谁吧?纯妃淡淡地道:那你讨厌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多。

容妃只是笑吟吟地道:是啊,纯妃娘娘您就排第一个,高不高兴?两人竟当场对峙起来了,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倒是上方的贤妃开口道:好了,二位娘娘若是想要叙话,再另行挑个好时间吧。

两人才终于消停了,一左一右坐着,谁也不搭理谁,容妃转头找黎枝枝说话,轻声问她:你都安排好了?黎枝枝与她对视一眼,然后微微颔首,两人皆是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禀道:晟王妃携荣安县主到了。

殿内骤然安静了片刻,还是贤妃率先反应过来,道:请她们进来。

不多时,便有青衣太监引着两人入了殿,晟王妃今日是穿着礼服的,她旁边的萧嫚亦是盛装打扮,施施然上前来,母女两人先是向长公主与贤妃等人见礼,这才落了座。

气氛再次恢复如初,所有人都热切而殷勤地说着话,只是心里如何想的,却不得而知了,贤妃温和笑着对晟王妃道:许久不见了,王妃的身子还好?晟王妃的神态显得十分拘谨,道:多谢娘娘挂念了,一切都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黎枝枝看着萧嫚,她坐在晟王妃身边,一扫往日的张扬,整个人看起来低调而温顺,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萧嫚抬起头看过来,两人对视着,萧嫚笑了笑,道:郡主为何这样看着我?黎枝枝忽然问道:县主,你知道黎素晚去哪里了么?萧嫚一怔,讶然道:这……我确实不知。

黎枝枝微微一笑,道:若是县主哪天知道了她的下落,还请告知我一声。

萧嫚立即道:这是自然。

不多时,眼看外面天色擦黑了,外面有宫人进来传话,百官宴结束,圣驾已经到了宫门口,于是贤妃连忙起身,领着众人迎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宫宴就设在太和殿, 众人皆按照品阶落座,御座左右分别是几位妃子,因黎枝枝是郡主, 便坐在长公主旁边,对面是萧晏与萧如乐, 再后面便是宁王与宁王妃等人。

殿内灯火通明,玉杯锦席, 又有伶人乐官弹奏丝竹, 一派热闹非凡,大约因为今日是诞辰, 景明帝的表情看起来比往日要和气许多, 偶尔还会低声与几位妃子交谈,其中又以容妃最为得宠, 而纯妃只安静地坐在旁边, 神态显得清冷冷的。

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正在这时,有一太监躬身入内行礼,毕恭毕敬地对景明帝禀道:启禀皇上,南疆遣使前来觐见。

景明帝放下酒盏,道:准。

圣谕层层传下去, 不多时, 便有两名内侍引着一行人进了殿,众人纷纷转头望去,黎枝枝看见那南疆使者身后跟着杨珺,她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 朝这边看过来, 然后冲她眨眨眼, 露出一个笑。

恭惟陛下万寿圣节,臣等诚欢诚忭,敬祝万万寿岁,望陛下膺乾衲佑,奉天永昌!景明帝摆了手:免礼平身,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心意可嘉,赐座。

等南疆使者一行人落座之后,便有数名朱衣太监捧了贺表入殿,请示过后,开始唱喏起来:丞相赵世功恭祝陛下万寿圣节……文武群臣皆上表贺礼,这一唱便是小半个时辰,那一摞礼单长得念不完,在座众人便只能认真地听着,生怕在御前失仪,惹了天子不快。

黎枝枝拈着酒杯,静静地等候着,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眸望去,正是对面坐着的萧晏,他今日穿着太子冕服,依然是浓重的玄色,襟口整齐,一丝不苟,纱灯明亮的暖光自他头顶落下来,给那俊美的眉眼打上一层薄薄的光,这让黎枝枝莫名想起了中秋那天的月色。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率先移开目光,黎枝枝忽然觉得耳边那太监的唱喏声都变得遥远起来:……晟王妃……荣安县主萧嫚敬祝皇帝陛下万万寿岁,福寿永康,特进献青鳞髓墨一方,青玉十二生肖刻一套,远眺雪景图一幅,红珊瑚嵌玉石屏风一座……正在这时,容妃忽然笑吟吟地道:上一次县主向皇上献图,皇上甚是喜欢,赞不绝口,臣妾听说县主又特意新作了一幅图,献给陛下,想来就是这雪景图了,不如趁此机会,让诸位也都细细观赏一番,不知皇上意下如何?乍闻此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萧嫚,晟王妃坐在女儿旁边,低垂着头,脸色都有些发白,显得不安而紧张,萧嫚自是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微微蹙起眉,下意识在桌案下伸手轻轻拉了她一把。

上方传来景明帝的声音:可。

少顷,便有两名太监捧着一卷画轴从殿外进来,躬着身子行礼,待请示过后,才小心地打开了那幅画,一幅雪景图缓缓展露在众人面前。

因是雪景,那画上有大片的留白,青山寥寥,崖上古松傲然而立,飞鸟绝迹,整幅画都透着一种孤傲清冷之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座下的萧嫚微微垂首,袖中的手紧捏成拳,指甲刺入掌心,带来些微隐痛,她不动声色的表情下,心思却转得飞快,萧嫚确实没想到这幅画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展示,而且容妃方才的话也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当初也是因为她的提点,萧嫚才决定再次铤而走险,让人作出这幅画来。

不会有问题的,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她特意叮嘱了刘伶,不可直接临摹黎枝枝的画,而是要按照她的笔法,另画一张完全不一样的图,而且萧嫚之前还仔细检查过,这幅雪景图和黎枝枝那幅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一切都天衣无缝。

但尽管如此,在天子面前作假,萧嫚到底还是心虚,下一刻,她就打定了主意,今天这是最后一次,无论成与不成,都该悬崖勒马了,而那个叫刘伶的画师,终究是个把柄,想来是不能留了,至于黎枝枝,更是不能留……正在这时,上方传来景明帝的声音,道:诸位觉得此画如何?天子发问,众臣皆是纷纷开口奉承,有夸赞其意境深远的,也有夸赞笔法精妙的,都不愧是十年寒窗、翰林院里熬出来的文人,夸起人来没有一句重复的。

景明帝听了,微微颔首,道:朕也觉得此画甚好,是你亲手所作吗?得到他的肯定,萧嫚的心略略一松,立即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皇上,是臣女所作。

嗯,景明帝应了一声,忽然又问道: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这一句诗,可还有下一阙?萧嫚登时愣住了,无他,因为这一句话她曾经听过,就是她第一次冒认画作的时候,景明帝也是这般问过她,那一幅寒雀窥梅图上的诗,有没有下一句。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因为作画时间匆促,未曾有下一句。

明明她已经回答过了,如今景明帝又问一遍,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脑子不记事,忘记了么?萧嫚的心思飞快地转起来,然而就在此时,她整个人忽然一震,想起来一件可怖的事情……黎枝枝还在这里!下一刻,景明帝便点了黎枝枝的名字:昭华郡主,你知道这句诗的下一阙么?此言一出,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黎枝枝身上,大多数人都是莫名其妙的,不明白帝王为何有此一问,这好端端的赏着画,怎么又忽然吟起诗来了?黎枝枝站起身,恭敬而温顺地行礼,道:回禀皇上,臣女不才,恰好知道这首诗。

背来给朕听听。

臣女遵旨。

黎枝枝看向萧嫚,不疾不徐地念道: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映春台。

她每念一句,萧嫚的脸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已是呆若木鸡,面无表情地盯着黎枝枝,眼神震惊无比,她有些不明白,事情为何突然急转直下,到如今这个地步,明明……明明皇上刚刚还夸过那幅雪景图画得好,可雪景图是刘伶作的,和黎枝枝没有半点关系——蓦地,她意识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紧接着,上方的景明帝道:那一句诗,朕曾试过许多次,想作出下阙来,却总是觉得差了些什么,原来它还有上一阙。

他说着,话锋一转,对萧嫚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萧嫚吓了一跳,立即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痛楚骤然袭来,却依然难以抵挡她心中的惶恐慌张。

你冒认他人画作,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景明帝的语气透着厌恶:这幅雪景图是朕亲眼看着昭华郡主所作的,如何又成了你画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君,你是觉得朕年老昏花,太好糊弄了么?臣女不敢……萧嫚吓得声音都有些哆嗦,她这次是真的怕了,千算万算都没想到,黎枝枝明明早就知道自己冒领的事情了,可偏偏却装作一无所知,串通了容妃,给她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就连刘伶都是她安排的人,什么雪景图,那就是黎枝枝自己的画!萧嫚简直不敢置信,怎么有人能这般隐忍,这般阴险狡猾的?作者有话说:诗是抄古人的哈~然后解释一下,怕有人没明白,黎枝枝在这个局里一共布置了三幅画,一幅是送到墨香斋装裱的江山图,那是用自己的笔法临摹了景明帝的画,另一幅是去雅集展示的画,她自己作的,为的是如果萧嫚也去了雅集,不会露馅,后来萧嫚没去,但是黎素晚当时在场看见了,最后一幅是雪景图,她在教容妃的时候作的,找了个机会恰好让景明帝看见。

第一百二十八章原只是献贺礼, 却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情,整个殿内都安静无声,针落可闻, 所有人看着景明帝责问萧嫚,天子动了真怒, 无人敢为她求情。

何况以晟王府如今的情状,也没什么必要求情。

萧嫚跪在那里,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 她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手足冰凉, 额头上却是渗出了汗意, 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一切都完了。

事已至此, 不要说脸面了, 一个欺君之罪压下来, 她能不能留得性命还是未定之数。

恰在此时,一个人忽然叫道:皇上饶命!那声音熟悉无比,萧嫚微微变了脸色,转头看去,却见晟王妃跪了下来, 颤着声音道:此事都是贱妾之错, 是贱妾教唆她冒认郡主之名,犯下欺君大罪,嫚儿什么都不懂,是贱妾逼着她这样做的, 求皇上饶她性命!她说罢, 便不住磕起头来, 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磕得咚咚作响,没多一会儿,额上就见了血,红肿一片,甚是吓人。

求皇上饶她性命!求皇上饶命啊!萧嫚怔怔地跪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母妃拼命磕头求情,席间亦有人面露不忍之色,撇过头去不肯再看。

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整个殿内只能听见那声声磕头闷响,一下又一下,听得人心里瘆得慌,生怕她下一刻把脑袋给磕成两半。

坐在景明帝旁边的纯妃忽然开口道:皇上,依臣妾之见,此事既是晟王妃指使,就饶了荣安县主一命吧,今日是您的圣寿节,如此重要的日子,由得她这样磕下去,到底是不吉利。

容妃看了她一眼,冷笑道:纯妃娘娘这话有些意思,欺君大罪,便这样轻轻揭过,往后他人争相效仿,也都磕几个头就作罢了?景明帝没理她们两个,反而是问黎枝枝:此女是冒认了你的画作,你觉得该如何?黎枝枝微微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垂首恭敬道:但凭皇上处置,臣女绝无异议。

景明帝复又看向萧嫚,神色重新变得冷肃,沉声斥道:侵欺他人之物为己用,是为窃也,似尔这般心术不正,欺世盗名之徒,不配为萧家女!从今日起,便夺尔萧姓,撤去县主之封号,杖二十,贬为庶民,此生不得与皇族官宦通婚。

至于晟王妃,景明帝继续道:你教女无方,欺君罔上,罪不可赦,贬为贱民,杖五十,发配至边疆做苦力,此生不得回京,以儆效尤!此言一出,萧嫚和晟王妃都愣住了,晟王妃面露庆幸,而萧嫚则是神色剧变,急急求道:皇上饶命,母妃患病多年,身子太差,不能受此刑罚,求皇上开恩。

是么?景明帝冷冷地看着她,道:那朕就开个恩,你也可以代母受罚。

萧嫚瞬间就冷静下来了,她只是被夺了萧姓,贬为庶民而已,可晟王妃却是要贬为贱民,贱者,奴也,不止如此,她还要去边关那种苦寒之地做苦力,此生不得回京。

这怎么能行?!她的沉默,一时间让整个场面变得有些讽刺起来,晟王妃低垂着头,额上依然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如纸,她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了萧嫚冰冷的手。

没想到萧嫚的反应很大,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惊惧地看着她,像是下一刻就要退开,晟王妃的嘴唇动了动,勉强道:没事,没事……母妃向来是个没用的人,往后就不会给你拖后腿了……黎枝枝没再听下去,只是轻轻别开眼,目光下意识落在对面,与另一个人对上了视线,是萧晏,他正专注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很奇怪,明明他什么话也没有说,黎枝枝却从那双凤眸中看出几分担忧来,他似乎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下一刻,黎枝枝又有些自嘲,怎么可能?纵然太子殿下再厉害,也绝不可能有读心之术。

一场闹剧终于就此结束,萧嫚、不,如今是刘嫚,与她的母亲被带下去受罚了,大殿内的气氛也逐渐恢复如初,朱衣的太监继续唱起贺表来。

这一场宫宴直到深夜方才散了,长公主带着黎枝枝回公主府,她还有些气不顺,面露怒容,愤懑道: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可恨,若不是今日被皇上识破了,你还不知要被她算计多久。

黎枝枝倒反过来安抚她几句:我也没吃什么亏,您别气了。

这怎么不叫吃亏?长公主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脾气太软和了,这样容易被人欺负的。

闻言,黎枝枝便亲昵抱着她的手臂,笑眯眯地道:有娘在呢,娘帮我欺负回去。

长公主笑着看她,冷不丁道:若是你夫君欺负你怎么办?黎枝枝愣了一下,长公主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傻孩子,娘毕竟有年纪在这了,又能护着你多久呢?人的一辈子很长,往后——她没再说下去了,因为黎枝枝已经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长公主心疼坏了,连忙将她搂在怀里,不住哄道:别哭别哭,乖孩子,是娘说错了,不说这个了,啊。

黎枝枝轻轻摇头,她吸了吸鼻子,抱住长公主,小声道:没关系,我……我能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您,我以后会变厉害,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们,您不用担心。

长公主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轻轻叹道:若是可以,真想陪着我儿到老。

黎枝枝在她肩头蹭干了泪,想起之前在宫宴上发生的事情,这是黎枝枝第一次直面帝王权势的威力,刘嫚那般费尽苦心地谋划,自己百般周折地布局,生怕出一点点差错,可这些在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前,全然不值一提,他只需轻飘飘的几句话,片刻之间,便能生杀予夺。

黎枝枝抱着长公主的手臂,心想,难怪容妃之前那般劝她,要嫁就要嫁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回了公主府,折腾一晚上,长公主也有些累了,便叮嘱黎枝枝去休息,自己也回院子歇下了。

婢女服侍了黎枝枝洗漱更衣,但不知为何,她躺在床上好半天,却没有一点睡意,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会儿是长公主说的那些话,一会儿又是晟王妃跪在那里磕头求饶的情形。

黎枝枝实在躺不住,便索性披衣起了身,走到窗前,月光隔着窗纸照进来,投下了一片蒙蒙的光晕,她抬手推开了窗,却听外面传来一声闷哼。

黎枝枝吓了一跳,猛地退开一步,警惕道:是谁!外间守夜的海棠听见了,疑惑道:主子,您怎么了?她急忙披衣起身,捧了烛台,脚步声渐近,下一刻,黎枝枝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道:是我,别让她过来。

黎枝枝:……那声音就在窗台下传来,正是萧晏,黎枝枝有些一言难尽,此时海棠已经到了屏风旁,她举着烛台,讶异地看着黎枝枝,道:主子,刚刚是您在叫奴婢?黎枝枝转头看着她,笑道:我有些饿了。

海棠哎呀一声,道:那奴婢去给您弄点吃的来。

去吧,你路上小心些。

打发走了海棠,黎枝枝复又看向窗台:太子哥哥?过了片刻,果然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他的身形挺拔修长,依然穿着那一身玄色的冕服,看起来一如既往的俊美矜贵,倘若忽略他额上那一团红肿的话。

黎枝枝盯着他的额头看了一阵,忽然扑哧笑出声来,道:太子哥哥,你这大半夜的,怎么做起梁上君子来了?萧晏:……他轻咳一声,道:我只是路过,便过来看看。

黎枝枝有点狐疑,道:这么晚,娘已经睡下了,你是从哪里进来的?萧晏不答,试图岔开话题:你怎么还没睡?黎枝枝不吃他这一套,微微睁大双眸,道:难不成你是——翻墙进来的,萧晏索性坦白了,他顿了顿,又道::你要叫人?这下反而是黎枝枝愣住了,她自是不可能真的叫人,且不说萧晏大半夜莫名其妙出现在公主府这件事有多么诡异,若是让旁人知道,她真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或许这就是萧晏的诡计。

黎枝枝明眸一转,笑眯眯地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公主府和太子府可不顺路呢。

萧晏凤眸微垂,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心情不好?黎枝枝怔了一下,萧晏一手撑着窗台,微微倾身,仔细地观察她,道:明明扳倒了萧嫚,你为何不开心?黎枝枝面上的笑意淡了,定定地看着他,道:太子哥哥想听假话,还是想听真话?自然是真话。

黎枝枝忽然又笑了起来,她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被拉得很近,不足半臂,可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继续靠近,近到她能看清那双眼里闪过的惊讶,还有一丝丝……慌乱?这让黎枝枝觉得很有意思,她想起中秋那天晚上,萧晏拔她的钗子时,姿态那般游刃有余,令人牙痒。

在两人的鼻尖都快要触碰上的时候,黎枝枝鬼使神差地,忽然对着他轻轻吹了一口气:真话就是……萧晏下意识微微眯起凤眸,心里兵荒马乱,神情却依然强作镇定,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黎枝枝轻声道:我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很辛苦……萧晏紧盯着她泛着浅粉的唇,如春日新开的桃花瓣,他下意识道:辛苦?对啊,黎枝枝微笑着道:费尽心思地谋划,结果却依然不如人意,就好比萧嫚,我想报复她,可最后还是让她逃了一命。

萧晏沉默片刻,道:她毕竟姓萧,尽管欺君,却依然不算重罪,除非她杀人谋逆,犯下大过,否则哪怕今日王妃没有求情,她最差也就是被发配边关为奴。

这就是我不高兴的原因。

萧晏深深地望着她:你想她死?黎枝枝坦然承认:对,她一日不死,我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萧晏剑眉微皱:为什么?黎枝枝淡淡地道:因为我恨她。

萧晏一时没有接话,黎枝枝顿了一下,笑得眉眼弯起,道:太子哥哥被我吓到啦?没有,萧晏想了想,道:只是我觉得,她不值得你冒这个险。

黎枝枝蹙起秀眉:若我非要呢?语气似嗔,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萧晏凤眸微深,片刻后,道:也不是全无办法。

只是我帮了你,许我什么好处?第一百二十九章月光如水, 倾泻一地,把到处都映得亮堂堂的,海棠从后厨回来, 手里捧着一盅热热的甜汤,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听见了低低的人声, 像是在说话。

主子?那声音当即戛然而止, 空气变得安静无比,海棠心里有些慌, 屋里只点着一盏灯烛, 不甚明亮,待进了内室, 她才看见黎枝枝站在窗前, 那窗外像是有人影一闪即逝。

海棠吓了一跳:主子, 是谁在那里?黎枝枝听了,面露几分讶异,道:没有人啊,是你看错了吧?海棠将信将疑,定睛一看, 又见那窗外有一玉兰树, 想来确实是看错了,心中松了一口气,道:奴婢给您端了甜汤来,快趁热喝了吧。

黎枝枝笑了笑, 道:先放着, 你去休息吧。

是。

海棠放下盅碗, 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黎枝枝这才往窗外探头看去,萧晏已经不见了,秋夜的凉意沁寒入骨,唯有银月当空,清辉淡淡,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次日一早,宫里忽然派了人来公主府,送了许多赏赐,俱是给黎枝枝的,身着朱衣的太监躬着身子,满脸堆着谦卑的笑意,细声细气地解释道:这些都是皇上的意思,那刘氏女着实可恨,欺君犯上,冒认郡主您的画作,为自己揽功,如今真相大白,皇上担心您委屈,便派了这些赏。

景明帝出手十分大方,赏赐丰厚,黎枝枝道过谢,又给那太监一些打赏,宫里的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长公主却道:枝枝去换一身衣裳,咱们入宫谢恩,顺便把阿央的事情同皇上提一提。

黎枝枝答应下来,不多时,便与长公主一齐入宫面圣,景明帝这次没在御书房批折子,而是在翠浓宫,宫人引着两人到那里时,远远的,黎枝枝便听见了一阵熟悉的欢笑声,是萧如乐。

再高一点!哇!阿央要飞起来啦!穿过月亮门,黎枝枝一眼便望见了坐在秋千上的萧如乐,她看起来开心得很,而站在旁边给她推秋千的人,并不是宫女太监,而是当今天子景明帝。

黎枝枝下意识和长公主互相对视一眼,她看见了对方眼底的震惊之色,长公主轻声问道:那人是咱们皇上?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正在这时,坐在廊下吃点心的容妃见了她们,笑容满面地招呼道:长公主和郡主来了。

景明帝朝这边看过来,萧如乐则是面露惊喜,像是要立即从秋千上跳下去,景明帝及时制止道:先坐好。

她便不敢乱动,直到秋千停了,萧如乐才起身飞奔过来,一头扑进黎枝枝怀中,亲昵地撒起娇来。

长公主这才回过神,收起震惊,朝黎枝枝使了一个眼色,带着她走上前去,向景明帝谢恩。

帝王只随意摆了摆手,道:这些本就是她该得的。

宫人搬了绣凳来,又奉了新沏的茶,长公主带着黎枝枝坐下来,和景明帝说了几句话,顺势提起了萧如乐的事情,问能不能让阿央还回太子府去,她在宫里终归是住不惯。

萧如乐在旁边听得不住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景明帝,表情充满了期待和渴望。

景明帝听了,反问道:她在太子府住了几年?长公主一怔,答道:四年。

四年,景明帝点点头,又问她:那她往后还能住几年?这次没等长公主回答,萧如乐便抢着道:阿央还能住好多年!景明帝看了她一眼,道:太子若是娶了太子妃,你还能接着住下去?萧如乐不服气,嘴硬地道:能!景明帝淡淡地道:你也不怕太子妃嫌弃你,要把你赶出去。

萧如乐显然是没想过这件事,一下愣住了,微张着嘴,眼圈一会儿就泛起了红,她撇了撇嘴,气势也没之前那么足了,呐呐道:哥哥不会答应的……景明帝很有耐心地道:他可以不答应,但如此一来,二人就会有争执,争执久了便生嫌隙,长此以往,再深厚的情分也会被消磨,你自然是如愿了,可曾考虑过他人的感受?萧如乐哪里想得到这些?一时间回答不上来,瘪着个嘴,眼里含了两包汪汪的泪,看起来分外可怜。

景明帝见状,大约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便补救道:当然了,太子妃或许也不会嫌弃你,这只是万一。

萧如乐一边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道:阿央不要万一,阿央会讨太子妃喜欢的……景明帝嗯了一声,道:那就等太子先找到太子妃了再说。

黎枝枝见萧如乐哭得满面泪痕,眼睛红通通如兔子也似,颇有些可怜,便取了帕子替她拭泪,萧如乐吸了吸鼻子,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问道:姐姐会嫌弃阿央吗?黎枝枝忍不住失笑,柔声哄道:怎么会?我最喜欢阿央了。

旁边的长公主听了,柳眉轻挑,正欲开口,萧如乐的话比她更快,语出惊人:那就让姐姐做太子妃吧!黎枝枝登时愣住,景明帝看过来一眼,对萧如乐道:那也要别人答应才行。

长公主立即笑着道:阿央童言无忌了,小五是太子,他的婚事岂能这般草率?再说了,还要看他自己的意思才对。

萧如乐虽然心智如孩童,却很聪明,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当即闭了嘴,捏着黎枝枝的手指玩,神色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景明帝倒是神情不变,道:所以朕的意思,在太子娶正妃之前,阿央就住在宫里,你或许不能在太子府里住一辈子,但是在皇宫里,却是可以。

容妃在旁边掩口轻笑,道:皇上说得有理,臣妾也很喜欢七公主殿下呢,再说了,方才七公主不是玩得很开心么?可见宫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倘若郡主真的和太子殿下成了,你也还是可以回太子府嘛。

她说罢,又揶揄地看了黎枝枝一眼,细眉轻挑,眸中满是兴味和促狭。

长公主带着黎枝枝告辞出宫,一路上都没有言语,皱着柳眉,一直等上了马车,她才面露狐疑之色,道:我怎么觉得……阿央这事儿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呢?她转头看向黎枝枝,忽然道:皇上不会是真的在打你的主意吧?黎枝枝:?作者有话说:有点短,我再写个二更,到时候长一点第一百三十章到了八月底, 暑气褪去,秋意就渐渐浓了,天气也开始转凉, 等清晨起来的时候,薄衫都已穿不住了。

过了几日, 黎枝枝接到了杨珺的帖子,邀她去喝酒, 按理来说, 万寿节已过,南疆使团也该回程了, 算算日子, 大约就是在这几天。

黎枝枝欣然应邀前往,等到了酒楼时, 杨珺已经喝上了, 还点了一桌子就酒菜, 见了她来,只懒洋洋地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

黎枝枝有些惊讶:怎么只你一个人?杨慎跟一只苍蝇似的,整天嗡嗡嗡,杨珺万分嫌弃道:我烦他。

她说着, 又道:我过几天就要回南疆了。

黎枝枝早有预料, 道:是哪一日?我到时候为你送行。

送行就不必了,到时候心里怪难受的,杨珺捡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口中,笑眯眯地道:我只是想起有些事情还没办妥。

什么事?杨珺扬了扬眉, 道:你的事情呀。

黎枝枝这才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 不禁有些尴尬, 杨珺继续道:如今时间紧促,我也来不及做些什么了,不如就送你一样东西。

她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竹筒,推过来,那小竹筒看似不起眼,表面却光滑无比,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许多次,甚至泛起如黄玉一般的光泽。

杨珺放轻了声音,有些神秘地道:这是南疆一种秘药,人吃了之后,就会吐露真言,问什么就答什么,绝不会有半个假字,不过药效只能持续一个时辰。

闻言,黎枝枝颇有些吃惊,拿起那小竹筒,入手颇轻,但是很明显能感觉到有一粒药丸在其中滚动,她忍不住道: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药?骗你作甚?杨珺笑了,道:这种药我一共得了三粒,两粒都喂了狗,剩下最后一粒,就在这里了。

黎枝枝有些不解:为何要喂给狗吃?因为狗不听话,杨珺笑得意味深长,又叮嘱黎枝枝道:不过你切记,服用此药的人,一个时辰后便会陷入昏睡,不会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你挑个时间,给那位太子殿下吃下去,保证他也乖得跟狗儿似的,问什么说什么。

黎枝枝:……话虽如此,但是把萧晏比作狗,到底有些怪怪的。

此药过于珍贵,黎枝枝本不愿收,杨珺却道:我这次回了南疆,天南海北,往后你我相见便难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还在京师,想必你也知道,他喜欢苏家的小姑娘,只是按照他那个性子,没我在旁边指点,他这辈子都恐怕讨不着媳妇了,所以我还要麻烦你今后多多照顾他。

担心黎枝枝推辞,她又故意道:你若不收,便不当我是朋友。

听了这话,黎枝枝只好答应下来,心情却难免有些伤感,虽然相识不久,但她确实很喜欢杨珺,性格直爽大方,是不可多得的朋友。

杨珺自然是看出来了,便岔开了话题,又说一些趣事逗她开心,眼角余光瞥见那窗外有一道人影,不禁露出几分兴味,对黎枝枝道:你看那是谁?黎枝枝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个熟悉的身影牵着一匹马从楼下走过,竟是许久不见的裴言川。

杨珺拿起一粒花生米掷去,准头极佳,正好砸在了裴言川的头上,他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了窗边的两人,神色从疑惑变成了惊喜,俊朗的面上露出笑意来:黎姑娘!杨珺啧啧两声,对黎枝枝道:瞧见没?分明是我砸的他,他眼里却只看得见你。

裴言川立即把马儿拴在了酒楼前的树下,不多时便上了楼来,杨珺冲他招手:来得正好,我买的酒都喝不完了。

裴言川看着满桌子的酒菜,纳罕道:只有你们二位么?不是还有你?杨珺笑眯眯地道:这叫相请不如偶遇,裴公子快坐吧。

黎枝枝也笑着请他坐下,裴言川这才入了座,一阵子不见,他似乎高了许多,人也晒黑了,交谈过后,黎枝枝才知道他之前是去了阜阳的军营,直到前两天才回到京师。

裴言川叹了一口气,道:我爹说我明年若想考武举,就要勤勉练习,不可懈怠,日日与那些兵士一起习武,中秋节连月饼都没吃上。

他说着,又看了黎枝枝一眼,到底没敢说,是侯夫人嫌他不够努力,便索性把他扔到军营里头去磋磨了,裴言川原本是不肯的,他在京师里过惯了逍遥日子,狐朋狗友无数,一呼百应,要玩什么没有,哪肯去军营吃苦?但是侯夫人拿住了他的脉门,戳着他的脑门教训:就你这懒散的样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敢肖想昭华郡主?你好意思想,老娘都不好意思跟长公主开这个口。

这些黎枝枝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见他说中秋没吃上月饼,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忍不住心生同情,便把酒楼伙计叫过来询问,得知中秋已过,月饼也都放坏了,若是现做,恐怕要等上好几个时辰。

其实月饼这种东西,自家府里都能做,裴言川原本也没那么想吃,可是一见黎枝枝关心,他肚里头便跟长了馋虫似的,一心想着吃月饼了。

黎枝枝想了想,便道:这街上还有点心铺子,想必那里有得卖,咱们一会去看看。

裴言川心花怒放,杨珺也无可无不可,三人便结过账,一起出了酒楼,去点心铺子买了月饼,天色已不早了,黎枝枝便向两人告辞,乘车回府了。

等那辆马车消失在街角,裴言川才收回目光,怅然若失,咬了一口月饼,却不防正在这时,杨珺忽然伸出胳膊肘捅了捅他,道:你喜欢枝枝?裴言川猝不及防,一下被呛住了,用力地咳嗽起来,俊脸涨得通红,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投来好奇的视线。

杨珺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这么激动做什么?裴言川先是慌乱,但是很快他又勉强镇静下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杨珺面露震惊:你难不成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裴言川:……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小心问道:那黎姑娘她……她大概还不知道,杨珺笑眯眯地道:要我帮你一把么?裴言川下意识一口回绝:不用!那好吧,杨珺不以为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帮别人了。

别人?裴言川欲吃月饼,送到嘴边又停了下来,惊疑道:还有谁?杨珺柳眉轻挑,讶异道:难道你不知道?苏二公子啊。

她顿了顿,道:哦,还有太子殿下。

裴言川震惊万分,手一抖,吃了一半的月饼就掉地上了,骨碌碌滚了开去。

……宁王府。

真是废物!一声暴喝自屋内传来,紧接着,便有一个人被踹得滚落在地,然而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连忙爬起来,又瑟瑟发抖地跪好,不住磕头:世子息怒,世子息怒!一个女人都找不到,要你们何用?!萧汶暴跳如雷,吼骂道:一群饭桶!往日的温和假象已经彻底消失,他越说越怒,又用力掀翻了案几,发出巨大的声响,所有下人都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室内静如死寂,萧汶整个人气喘吁吁,仿佛要虚脱了一般,额上汗意涔涔,面色苍白,跌坐在榻上。

他叫道:拿酒来,酒!立即有人爬起身,去了外面,不多时捧了一壶酒进来,恭恭敬敬地道:世子,酒来了。

萧汶迫不及待地抓起酒壶,连酒杯也顾不上用了,直接对着壶嘴一通猛灌,酒液洒落,香气四溢,安静的空气里只听得到那咕咚咕咚的声音,竟有些可怖。

一壶酒喝完,萧汶非但没有平静,反而愈发暴躁了,他劈手就把那酒壶砸在了下人的头上,怒容满面地骂道:混账东西!这是什么酒?!酒壶当场碎裂,那下人踉跄了几步,跌坐于地,满头满脑都是鲜血,却不敢擦拭,惶恐万分地不住磕头:世子,这是石冻春,您一向最喜欢的石冻春啊!放你娘的狗屁!萧汶横眉竖目,大瞪着双眼,眼白里浮现血丝,其状如恶鬼一般,他冲上去一脚踹翻那下人,又用力掐住他的脖子摇晃,暴怒道:你当我没喝过石冻春吗?这不是石冻春!他如同疯了一般,死死扼住那人的咽喉,直到对方翻起白眼,奋力挣扎,萧汶也不肯撒手,到最后,那下人的动作渐渐停了,恰在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个妇人,失声叫道:汶儿,汶儿你这是怎么了?!那妇人正是宁王妃,她看见萧汶的情状,吓了一跳,连忙拉开他,惊慌失措地道: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快撒手,快!见到母亲来了,萧汶似乎清醒了几分,下意识松开手,那下人便软软跌在了地上,却也没什么动静,像是已经死了。

你这是犯了癔症了吗?宁王妃哭起来,道:好端端的,怎会如此啊?都怪那个女人,我叫你不要收她,你非不肯听,如今倒好了,害得你得了这癔病,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药啊?!萧汶看起来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嘴里胡乱地叫道:我要喝酒,酒!拿酒来!他死死揪着宁王妃的手,嘴里喃喃叫着要酒,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他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湿透了,整个人如同冷极了似的哆嗦,打着摆子,气喘吁吁,像是下一刻就要厥过去了。

宁王妃也慌了:快去叫大夫!正在这时,有一个下人飞奔进来,磕磕巴巴地道:酒,有人送酒来了,是石冻春。

原本已经瘫软了的萧汶听见这一声,猛地坐起来,嘶声叫道:酒来!宁王妃搂着他,也顾不得别的了,急忙叫:快拿进来给世子喝。

下人捧着酒来了,萧汶急忙凑过去,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这次他倒是没有再骂,神情开始变得缓和,眉目也渐渐舒展开了,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种飘飘欲仙的状态,透着一股子餍足感。

宁王妃在旁边看着他这一番变化,只觉得心里瘆得慌,小心翼翼地道:汶儿,娘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不行,不,萧汶紧紧抓着酒壶,口齿不清地道:不能叫,爹会、会知道的……娘,他知道会打死我的……他终于平静了,打了一个酒嗝,脸颊慢慢浮现红晕,半睁着眼睛,对宁王妃道:我就只是想喝酒而已,不是……不是什么病……不要和爹说。

宁王妃十分宠溺这个独子,闻言便只好道:好好,不说,只是你这酒,到底还是要少喝一点,着实伤身体啊。

萧汶含糊应了,在宁王妃的搀扶下,慢慢爬起身,走到榻边,躺了下去,他像是有些热了,把衣襟都扯开了,闭着眼道:娘,我歇会儿,你带人都下去吧。

宁王妃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叮嘱道:那你好好休息,娘一会儿再来看你。

她说完,便带着下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萧汶举起酒壶摇了摇,张开嘴,把最后一滴酒接住了,然后松开手,酒壶跌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音。

外间传来婢女轻声询问,萧汶闭着眼,道:进来。

不多时,婢女进来了,小心翼翼地靠近:世子有何吩咐?萧汶猛地一把拉住她,不顾她的惶恐惊叫,翻身将其压在了身下…………新丰酒铺。

天色已经擦了黑,酒铺的伙计正在点灯笼,却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他连忙陪着笑招呼道:客人想买什么——酒字未说出口,他就被人扯住了衣襟,一个锦衣公子冷冷地道:你们店掌柜呢?叫他出来说话!伙计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肝胆欲裂,两股战战,正在这时,一个女子声音从里头传来:既是要见我,何必为难我家的伙计?萧汶闻声转头望去,正见着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从那帘子后出来,竟然是被贬为庶民的刘嫚,她如今仍旧穿着红衣,发髻以金钗高挽,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从容不迫地看过来。

萧汶紧盯着她:是你?作者有话说:我居然通宵了_(:з」∠)_第一百三十一章是你?萧汶的神情逐渐沉了下去, 刘嫚却仿佛没有看见似的,退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微笑道:世子请入内说话。

萧汶没动,他打量着对方, 语气讥嘲:你如今虽然没了县主之位,和从前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会?刘嫚表情不变, 依旧笑着道:我如今只是庶民一个, 世子天潢贵胄,只需要一根指头就能碾死我, 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闻言, 萧汶冷笑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刘嫚姿态谦卑地道:我已到了如此地步,世子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她说着, 略略侧开身子, 萧汶紧紧盯着她, 许久后,才举步入了内室,其他人都留在外面等候,唯有刘嫚一人跟了进去,然而下一刻, 她就被一只手用力扼住了脖子, 重重掼在墙上,萧汶低下头,声音沉沉道:黎素晚人呢?刘嫚挣扎了一下,见挣不脱, 也不再白费功夫, 只是看着萧汶, 笑道:看不出来,世子竟然对她用情至此——少废话!萧汶粗暴地打断了她,表情有些阴鸷,道:那贱人是你安排的吧?石冻春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他说着,手指收紧,刘嫚逐渐觉得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她有些吃力地道:只是一些滋补……还想骗我?萧汶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你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见此情状,刘嫚立即道:五石散!萧汶手上的动作一顿,刘嫚的脸已憋得通红,快速答道:是前朝已失传的五石散,世子学识渊博,想必知道它的用处吧?而且世子也误会了,当初是黎素晚为了取悦您,私下问我要了一些药,那时我只以为是拿给她那个表哥吃的,若是早知她敢对您下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她药。

过了许久,萧汶才松开手,新鲜的空气霎时间涌入肺腑,刘嫚当即剧烈地咳嗽起来,萧汶的表情依旧阴恻恻的,紧盯着她,道:那贱人呢?刘嫚咳了好一阵,才答道:不知,我与她的交情平平,如何知道她的下落?萧汶怒极,一挥手,将旁边桌上的杯盏茶壶都拂落在地,霎时间碎瓷飞溅,刘嫚却只是很平静地看了一眼,道:其实世子也不必担心,五石散不是什么毒药,听说原是古代神仙服用的,况且它亦有诸多好处,世子不是已经见识过了么?萧汶看向她:哦?既然这么好,那你自己为何不用?刘嫚却是笑了笑,道:我手中所得的五石散亦十分有限,倘若我服用了,世子再想要,又该怎么办呢?……萧晏下了值,乘车回太子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他借着马车里的灯烛,翻看徐听风递来的册子,剑眉皱起,道:萧汶去见了她,他们说了些什么?徐听风的声音从帘外传来:他们二人是在内室交谈,无从得知,只是世子去的时候,神态十分不好,似乎是因为那个新丰酒铺的酒有问题,口口声声说要见他们的店掌柜。

萧晏合上册子,沉吟道:若只是酒有问题,何必他亲自去?这般大张旗鼓,难道宁王府竟连个跑腿的下人都没有么?属下也觉得有些蹊跷,后来刘嫚出现,他们二人便入了内室,属下不方便接近,担心露了端倪。

萧晏又问:没有别的了?徐听风顿了片刻,似乎在思索,道:后来没多久,大概一刻钟的样子,世子就出来了,临走的时候,刘嫚还送了他几坛酒。

什么酒?石冻春。

萧晏想了想,道:你明日派人去宁王府打探一下此事,小心些,不要惊动了他们。

是。

说话间,太子府已经到了,但萧晏却没有下车,只是吩咐道:先去一趟公主府。

他想把这件事和黎枝枝商量商量,萧晏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她了,心中颇有些挂念,从前想去公主府的时候,还有阿央作幌子,如今阿央人在皇宫,他若再去得勤快,难免叫长公主看出什么来。

故而萧晏一直忍着,掐指一算,距离上次见到黎枝枝,已经过去整整四日了。

四天时间去一次,长公主应该不会起疑吧?等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口,萧晏却头一次被门房拦在了外头,他皱起剑眉,道:孤来拜访长公主,也要通传?但见他表情不佳,似有怒意,那门房吓得腿肚子都有点抽筋,但还是勉强陪着笑道:回殿下,这是公主的吩咐,还请您稍待片刻。

萧晏心中微跳,按捺住情绪,道:去吧。

那门房如蒙大赦,一溜烟去里头禀报了,不多时出来,点头哈腰地道:太子殿下快请。

下人把萧晏引到了花厅,长公主正在喝茶,见了他进来,只抬了抬眼皮子,道:来了?坐罢。

萧晏同她打过招呼,这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目光下意识往四周扫了一眼,忽听长公主道:看什么呢?她拈着杯盖,似笑非笑道:我这府里头,你来了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个婢女,你若是瞧中了谁,只管和姑姑说,便给了你也无妨。

姑姑说笑了,萧晏立即解释道:侄儿没有这个意思。

长公主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道:说罢,这么晚还过来,有什么事情?恰在这时,下人送了茶上来,萧晏接了,一摸,竟然是冷的,他定睛一看,茶叶子浮在清水里,还没泡开,不免有些疑惑地道:姑姑,这茶……我今天火气大,就爱喝冷茶,长公主把茶盏放下,慢悠悠道:不然怕烫到嘴。

萧晏:……太子殿下有些莫名,长公主这一番姿态,明显是在冲他撒火,可他自问今天没做什么事,难不成真叫他姑姑看出来了?正在萧晏沉思的时候,长公主已经摒退了左右,花厅内只余下他们二人,方才道:小五,我再问你一遍,你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萧晏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向她,长公主柳眉蹙起,道:能不能告诉姑姑?萧晏一时沉默,没有回答,见他这般反应,长公主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最令她担忧的事情发生了,一直以来的隐隐猜测,如今彻底成了事实,长公主有些失望地道:你不是和我说过,你不喜欢她吗?萧晏轻轻放下茶杯,低声道:姑姑,对不住。

听了这话,长公主忍不住闭了闭眼,伸手按住隐痛的眉心,过了一会儿,才似叹息着道:你……你怎能如此?萧晏心中也有些不好受,因母妃早逝的缘故,他自幼便受长公主的照拂,姑侄感情深厚,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看她露出这般神情。

可事已至此,萧晏只能歉然道:姑姑,是我的错,不该骗您。

长公主摆了摆手,无奈道:罢了。

见她如此,萧晏便问道:姑姑是因为我是太子,所以才不同意吗?长公主看他一眼,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萧晏闷声道:我可以不做太子。

闻言,长公主惊讶地挑起眉,哭笑不得地道:你在说什么傻话?萧晏却正色道:姑姑,我是认真的,枝枝她向来最敬仰您,您若是不答应,她一定不会同意的。

长公主听了,半晌不语,才道:你说的这些都放在一边,我只问你一句,枝枝她……喜欢你吗?萧晏忽然就闭了嘴。

长公主吃惊地看着自己的侄子,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作者有话说:恋爱脑男主:为了和枝枝在一起,我可以不做太子。

殚精竭虑的景明帝反遭背刺:你小子……吸氧.jpg掐人中.jpg第一百三十二章石冻春?黎枝枝细细地翻看着小册子, 微微蹙起秀眉,道:未曾听说过宁王世子有嗜酒的癖好。

她说完,看向萧晏, 总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不禁问道:太子哥哥, 你怎么了?萧晏似恍然回过神来,道:无事。

他想起长公主之前说过的话, 只要枝枝愿意, 她真心喜欢了你,我再不会反对, 否则, 你就离她远远的,不许欺负她。

黎枝枝丝毫不觉, 又看了他一眼, 神色透着几分疑惑, 但最后也没看出什么来,低头继续去翻那小册子,随手翻到一页,她念道:景明二十一年夏,七月初五日, 闻七公主言, 甚是想念主子,昭华郡主亦想念……黎枝枝的表情变得古怪,抬起头看萧晏,指着册子问道:这是什么?萧晏心中暗道失策, 轻咳一声, 故作不知, 只道:是什么?让我看看。

他说着,接了册子过去,囫囵翻了几页,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记事,剑眉皱起,道:徐听风写这些东西做什么?你不知道?黎枝枝眼神不信,狐疑道:他是你的属下,没有你的吩咐,他敢写这些?兴许是他的记性太差的缘故,萧晏道:这册子是他平日里禀事所用的。

这么一说,黎枝枝确实想起来,当初徐听风往册子上记事的时候,说过这话,既然这东西是人家办差所用,她也不好多看,便将册子递回给萧晏,道:平日里瞧他办事靠谱,脑子又活络,却没想到记性这样差。

萧晏心中松了一口气,将册子收起来,倘若黎枝枝再翻几页,就会发现那册子上记的全部都是她的事情,包括去哪里吃了饭,和谁说过话,哪天吹风打了几个喷嚏,事无巨细,皆记录在册。

又说回刘嫚和萧汶,黎枝枝思索片刻,道: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不如派人去宁王府打听一番?萧晏道:我已安排了,明日等徐听风派人去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说着,又微微皱眉,道:哪怕是被贬为庶民了,此女依然不肯安分。

黎枝枝冷笑一声:她想要我死,正如我想要她死一样。

萧晏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觉得这话里似乎有别的深意,却又不可捉摸,便道:我不会让她得逞的。

天色不早,哪怕萧晏心中不情愿,也该告辞,离开了公主府,马车才行驶到一半,徐听风忽然往后看了一眼,低声禀道:殿下,有人在跟踪咱们。

片刻后,车里传来萧晏的声音:抓住他。

是。

马车的速度骤然加快了,眼看就要消失在长街尽头,不远处的人也有些着急,轻喝一声,马蹄踢踏,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等转过街角,他蓦地勒停了马,只见那辆马车正停在路中间,安安静静的,像是在等候着谁。

裴言川?暗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透着疑惑,马上的人立即转过头,循声望去,却见那夜色中走出来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正是太子萧晏。

被抓了个正着,裴言川也有些郁闷,翻身从马上下来,拱了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皱着眉,借着微亮的月色打量他,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此处?裴言川面上露出嬉笑,道:在府里闷得慌,出来跑跑马。

萧晏点点头:从朱雀街跑到长安街来了,你这马跑得倒还挺远。

裴言川:……若无别事,我先回府了,你继续跑马罢。

太子殿下,裴言川忽然攥紧了马缰,抬起眼直视他,道:殿下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空气一下变得安静起来,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声声虫鸣,聒噪不已,萧晏沉默着与他对视,彼此谁也未曾退让,片刻后,他才道:你如今这么问,不是已经知道了?少年攥着马缰的手背都现出青筋,下颔微微绷起,质问道:是何时的事情?萧晏负着手,想了一下,才道:总之,不是在你向我说喜欢她的时候。

相比起裴言川的愤怒,他的语气很平静,道:当初我替你向她送礼,是真心愿意帮你的,并没有存别的心思,更遑论戏耍你,后来我喜欢她,也是真心喜欢的,这二者并不冲突,裴言川,我从来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反问道:还是说,喜欢也要分个先来后到,你先喜欢了她,就不许别人再喜欢?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一句接一句,裴言川一时间无法反驳,喉头梗住,辩解道:我不是……你大可以继续喜欢她,就如苏清商一样,萧晏注视着他,不疾不徐地道:只要她还未成亲,你就可以去争取,我绝不会阻拦你。

他这般磊落宽宏,倒叫裴言川无话可说了,最后闷声道:不用你说,我也会的!那就好,萧晏点点头,又道:看在你我曾是朋友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给你透露一些事情。

裴言川神色有些沮丧,没什么兴致地道:什么?是关于枝枝的,就连苏清商也不知情。

裴言川瞬间就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紧盯着他:什么事情?萧晏卖了关子,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枝枝曾经跟我说过,她喜欢家世好,模样好的人,还要有官身,至少得是朝廷二品大员。

裴言川登时就傻眼了:二品?!二品确实有些难了,萧晏点点头,又安慰他道:不过没关系,苏清商现在也做不到。

裴言川:……萧晏看着少年骑马离去的背影,颇有些垂头丧气,仿佛备受打击,想来裴言川大概要几天睡不着觉了。

……却说徐听风派人去打听宁王府的消息,很快就有了结果,世子萧汶近来突然十分好酒,时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后性情也变得暴戾许多,还打伤了好几个下人。

就只是喝醉了酒?黎枝枝有些不信,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之间迷恋上某样东西,况且萧汶又不是从没喝过酒,他堂堂世子……黎枝枝忽然道:石冻春。

她看着萧晏,道:是不是那酒不同寻常?萧晏沉吟片刻,道:石冻春虽是好酒,却也不至于如此。

一旁的徐听风开口道:属下也让人从那个酒铺里买过石冻春,喝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黎枝枝蹙起眉,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们猜错了?萧晏却沉吟片刻:兴许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萧晏望着她,徐徐道:我们买的石冻春和萧汶带走的那几坛不一样。

新丰酒铺就开在东市,生意不算热闹,黎枝枝与萧晏坐在茶楼窗边,低头往下看去,店伙计坐在门边嗑瓜子儿,偶尔有客人来,便招呼一下,看起来也懒洋洋的。

黎枝枝轻声问道:萧嫚今天不在酒铺吧?她像是担心被人听见似的,压低了声音,微微侧着身子,一小缕鬓发落下来,被风吹得飘飘忽忽,看起来十分柔软,让人很想捉住,放在掌心细细把玩一番。

不必担心,萧晏也低声道:徐听风说过,她平日很少来这酒铺。

黎枝枝颔首,分析道:所以她昨天突然出现,没多久萧汶就过来了,着实可疑。

才说完,她便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黎枝枝下意识转头,正好看见萧晏在玩她那一缕鬓发,都已经绕在指尖了,缠成细细的一道。

但见她发现了,萧晏的动作一顿,立即松开了手,那一缕发丝又重新飘了起来,只是打着几个调皮的卷儿。

黎枝枝:……大概是发觉有些不对,萧晏又伸手替她捋了捋,还是没能恢复如常,他便索性把那一缕头发别在她的耳后,指尖轻轻触到黎枝枝的耳廓,泛着微微的凉意。

很快,那凉意又变得烫了起来。

这动作未免有些过于亲昵了些,可萧晏实在做得太自然了,就仿佛只是顺手为之而已,让黎枝枝一时间不好说什么了,反倒是她显得奇怪,耳垂渐渐泛起一层薄红,像春日里的桃花,让人忍不住凝神观赏。

黎枝枝不敢转头,怕对上那一双熟悉的凤眸,便聚精会神地盯着楼下,直到酒铺前出现一道身影,是徐听风安排的人,那人走向铺子,酒铺伙计连忙站起身,陪着笑道:客人要买什么酒?那人粗声粗气道:主人吩咐我来买一坛石冻春。

好嘞!酒铺伙计领着他进了铺子,取了一个空的酒坛子,准备替他量酒,那客人忽然道:主人说了,不要普通的石冻春。

酒铺伙计愣了一下,这才细细地打量他,试探道:敢问你家主人高姓大名?客人没好气地道:自然是宁王世子,你不知道?听罢这话,酒铺伙计连忙放下酒坛,道:客人稍等,小人去请示一下掌柜。

他说完便入内间去了,不多时出来,身后跟了一个中年掌柜,那人陪着笑,道:贵府不是昨日才取了两坛石冻春么?怎么今天又要?那客人不耐烦地道:这我一个下人怎么会知道?我家主人说要,不如你去问问他?片刻后,茶楼里的黎枝枝坐直了身子,看着酒铺里出来的人,有些兴奋地小声道:来了。

萧晏应了一声,只看着她耳边那一缕柔软的鬓发,忽然又有些手痒了。

想摸一下。

作者有话说:好耶,我是不是成功把作息调到白天了?(胡言乱语中……第一百三十三章桌上放着两盏酒, 俱是以白瓷碗盛着,一者颜色轻浅,酒液泛着微黄, 这是普通的石冻春,而另一碗酒则是透着赤色, 看起来颇有些诡异。

这是萧汶买的石冻春。

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指蘸取了那赤色的酒液,老大夫放到口中尝了尝, 紧接着表情大变, 连忙吐了,又用茶水漱净口, 这才惊疑地道:二位是从何处弄来这东西?黎枝枝面露好奇, 道:大夫,这酒有什么不对吗?岂止是不对?老大夫神色凝重地道:这里头掺了五石散!听闻此言, 其余人的表情也都齐齐变了, 黎枝枝当然知道五石散, 据闻此药在前朝盛行,颇受王公贵族追捧,当时靡然成风,因其丧命者不计其数,后来大衍初立, 太|祖皇帝便下旨命人烧毁了民间所有关于五石散的方子, 严令禁止百姓服用此药,违者一律斩首弃市,纵使如此,一开始也禁之不绝, 直到过了十数年, 五石散才终于销声匿迹。

老大夫惊疑不定地看着黎枝枝和萧晏, 道:这可是禁药,被官府知道了是要杀头的,你们从何处弄来了此物?黎枝枝与萧晏对视了一眼,萧晏向老大夫解释道:是有人送了我们这坛酒。

此人当真是害人不浅!老大夫顿足大骂,显然是十分气愤,竭力劝阻道:你们可万万不能喝啊,这五石散说起来天花乱坠,妙处无穷,可那都是骗人的,长期服用,轻者获病,重者丧命!说到这里,老大夫又苦口婆心道:我看你们二位年纪轻轻,身强体健的,根本用不着此物,纵然是想闺房助兴,也千万要谨慎才是,用一些鹿茸虎鞭之类的药材进补,亦是大有裨益,还不会损伤身体。

霎时间,黎枝枝的脸倏地红透了,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您误会了。

那老大夫见她这般,只以为女孩子家脸皮薄,连忙道:好好,是老朽误会了。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神态却不是这样的,黎枝枝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百口莫辩,只觉得万分窘迫,最后一跺脚,用力瞪了萧晏一眼,转身走了。

萧晏亦是尴尬不已,正欲追上去,却被那老大夫拉住,细细嘱咐道:老朽观郎君的面相,红润有光,并非体虚亏空之象,如若尊夫人不满意,必有缘由,郎君还是要正经求医,安内攘外,拔本塞源,方是上策,切不可走这些歪门邪道,用虎狼之药,损伤了根底可就追悔莫及了!他说着,又将一张纸笺塞到萧晏手中,道:这是老朽祖上传下来的方子,滋阴壮阳,甚有奇效,用过的都说好,郎君可以一试。

萧晏整个人一僵,却鬼使神差地把那方子抓在了手中。

旁边的徐听风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太子殿下,欲言又止。

……却说不到半日,刘嫚便得知了宁王府派人来取石冻春的消息,当即变了脸色,反手一巴掌甩在那掌柜的脸上,勃然大怒:蠢货!你要害死我不成?!那掌柜一个中年人,劈脸挨了这一巴掌,只觉得屈辱万分,也有些气不顺,梗着脖子道:东家,小人这也是遵照您的吩咐,宁王府派了人来,指名道姓要那石冻春,小人哪里敢耽搁?刘嫚柳眉倒竖,怒道:你不知道来问我?萧汶昨日才拿走两坛酒,他就是当饭吃,也喝不了这么快!那人说他是宁王府的,你就信了,还把酒给他?你这蠢物,脑子是被狗吃了么?掌柜被骂得狗血淋头,窝火不已,他也只是个受雇做事的,又不是她刘嫚的家奴,以前她是个县主,也就忍了,宰相门人三品官,如今她也不是县主了,还把自己当一碟子菜呢?!那掌柜拿点月钱还要受这鸟气,当即不想干了,反唇相讥道:若是每一笔生意都要过问东家您,您不如干脆自个儿在铺子里坐着得了,要小人这泥糊的菩萨做什么?刘嫚没想到他竟敢忤逆自己,气得浑身都发抖,掌柜也知道这差使保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从前您是个县主,皇帝陛下的侄女儿,我忍七分,敬您三分,如今我是三分都不想忍了!这掌柜您爱雇谁,就雇谁去!好,好!刘嫚怒极反笑,指着门口道:你给我滚!马上滚!那人却不走,道:劳烦您先把月钱给我结了,一共五百两白银,若不然,我就把您这铺子里卖五石散的事情宣扬出去。

刘嫚一张俏脸如凝冰霜,定定地看着他,冷笑道:好,五百两就五百两,我花钱买你这张嘴。

说着,便取了几封银子给他,那人喜笑颜开,连忙接了过去,放在手里掂了掂,刘嫚语气冷冷地道:拿人钱财,□□,你可要记住今日的话,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那人正急着拿银子放嘴里咬,喜不自禁,连连道:是是,您放心,我一定——砰——一声巨响,那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他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刘嫚,数道鲜血自他额上蜿蜒流下,他指着刘嫚似乎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身子晃了晃,往后仰倒下去,重重地跌落,白花花的银子纷纷砸下,发出雨点一般的闷响。

刘嫚把镇纸扔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人,道:多谢你为我消灾了。

说罢,便扬声唤人进来,依旧是那个青衣管事,他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地道:主子,您这是……把他处理了,刘嫚用帕子擦了擦手,抬起眼,道:立刻派人去酒铺,把那些掺了五石散的石冻春都藏起来。

不,她忽然改了口,道:那些酒都不要了,倒入井里,一滴也不要留。

说完,刘嫚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匣子,里面放着两个瓷瓶,她只取出其中一个,将剩下的重新放好,吩咐道:派人备车马,我要去一趟宁王府。

才过了一个时辰,东市的新丰酒铺前就聚集了许多行人,正在议论纷纷:这铺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官差。

另一个人道:说是他们家卖的酒有问题,吃坏了人,报官要抓他们掌柜呢。

怎会如此?我昨日才从这里买了一壶花雕酒。

我也是,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快回去扔了。

徐听风和一名官差从酒铺里出来,在门口那瑟瑟发抖的店伙计面前停下,官差问道:你们掌柜呢?那伙计吓得快要尿裤子了,哆嗦着答道:不、不知道啊,官爷,在您们来之前,我们掌柜就走了,只吩咐让小人看好铺子,不知去哪里了。

徐听风皱起眉,没有说什么,回到一辆马车前,低声禀道:主子,铺子里的石冻春都没有问题,不过属下在后院的井口发现了一些酒渍,酒味很浓。

酒已经被倒了,黎枝枝看了萧晏一眼,秀眉微蹙,道:刘嫚大概是猜到我们在盯着她了。

萧晏轻轻摩挲着腕间的檀木佛珠,面露沉思,片刻之后,道: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她是酒铺东家,不管这铺子里有没有搜出五石散,她都要去官府走一遭,之后如何,就再由不得她了。

黎枝枝一手托着粉腮,斜睨他,眼波柔亮如水,道:无凭无据的,这恐怕不合规矩罢?太子殿下如今又在刑部任职,难道不怕遭人弹劾?萧晏被她那一眼瞥得心中微跳,轻咳一声,正想说点什么,马车忽然动了,整辆车剧烈晃了一下,黎枝枝猝不及防间,惊呼一声,往后仰倒去,萧晏一惊,立即伸手将她拉住,自己反而一头磕在了车壁上,发出咚的闷响,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生生忍住,方才没有痛嘶出声。

等黎枝枝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正趴在萧晏的胸口,入目是雪白的衣襟,她连忙爬起来,低头询问道:你没事吧?话才问出口,她便撞入了那双熟悉的凤眸中,大概是实在有些痛,萧晏的剑眉微微皱起,如同隐忍,眸中亦浮现几分微红,让黎枝枝想起作画时,被清水晕开的丹砂,湿润润的。

她最喜那个颜色,故而时常用它画梅花,各种各样的,容妃还取笑她,喜梅成痴。

黎枝枝惊奇地发现,她平日里调的那些深红浅红,都不如此时萧晏眸中的那一点,她怔怔地看了半晌,如同痴了一般,忽然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触过他薄薄的眼皮,再到漆黑的睫毛。

萧晏看着她的动作,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感受着那轻柔的触碰,像是等待着一只蝴蝶憩息停留,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将它惊走了。

太子哥哥。

黎枝枝忽然问他:你哭过吗?萧晏:?自然,他不解地看着上方的少女,道:为何这么问?黎枝枝有些兴奋,道:你能哭一哭吗?她实在喜欢极了那一抹微红,亦或是,她喜欢那双素来冷漠傲然的凤眸里,泛起这温柔的红。

黎枝枝的神色十分认真,道:太子哥哥,我觉得你哭起来时还挺好看的。

萧晏:……他忽然一个用力,翻身把黎枝枝压下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底的浅红尚未褪去,只微微眯起眼,轻声问道:我哭起来好看?有多好看?是你心里喜欢的那种好看吗?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这一章写得很慢,搓搓手……我以为我的作息调回来了,然后一觉睡到下午五点,栓Q本来还想今天在12点之前更新,但是失败了。

_(:з」∠)_不过还是祝大家元旦快乐!2023健健康康,顺便暴富。

本章所有留言都发红包吧,算是福利。

然后宣传一下我的预收,下本写这个,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有病女主X有病男主 冷漠薄情X黑化疯狗《我见卿卿多有病》姜稚是大梁国启元帝唯一的女儿,在十二岁生辰那年,父皇拉着她的手问:想让谁做你的弟弟?姜稚在十数名男孩希冀的目光中,点了最靠边的那个:就他吧。

那小孩穿着不合身的锦衣,又瘦又矮,垂着头站在人群里,像一只落魄的小狗。

姜稚给他起了个名字,姜卿。

姜稚哪里都好,却天生寡情薄幸,心冷如刀,从未将情爱放在眼中,纵使如此,裙下之臣依然前赴后继,趋之若鹜,姜稚也不委屈自己,只在其中挑些好看的,合心意的,以作消遣。

姜卿见她身边总是换人,忍不住问:从前那个呢?姜稚漫不经心道:不够有趣,太呆。

姜卿:那个新探花呢?姜稚:不够识趣,爱醋。

姜卿:那相府公子?姜稚笑了:脏男人,不要提他。

她摸了摸姜卿的头,笑盈盈地教育道:阿卿,男人就该从一而终。

姜卿受宠若惊,手足无措,他深知自己不够有趣,也不够识趣,唯一能保证的,只有从一而终罢了,可姜稚却看不上。

后来姜卿登基,姜稚出宫辟府那一日,少年天子紧紧拉着她的手,俊美的眉眼中满是依赖和不舍:姐姐日后要多回宫看我。

姜稚满口答应,很快就招了驸马,俊童美婢,好不快活,可没等快活几天,她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姜稚又重生在一个叫怜雪的婢女身上,她和这个婢女模样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只除了手腕处的三点朱砂痣。

长公主薨逝,举国皆丧,天子更是七日不朝,只召了几个方士道人在宫中作法,为长公主超度,众人皆叹其姐弟情深。

谁也不知道,玉殿中寒冰堆砌,姜卿拥着怀中人冰冷的身体,珍惜而虔诚地轻吻她的额头:我等得太久了,姐姐几时回来看我?直到被压在榻上,姜稚才知道姜卿对自己的心思,她吃惊地挑眉:知道我当初为你起这个名字的用意么?卿者,臣也,你在以下犯上。

姜卿轻吻她的耳垂,毫不在意道:做臣子没有用处,哪怕死了姐姐也不会看我一眼。

他在姜稚耳边,轻声笑道:要做就做姐姐的狗,听话的时候姐姐会摸摸我,觉得被冷落了就咬一口,姐姐还会踢我一脚,若有人觊觎姐姐,便将其咬死,嚼骨吞肉,方消心头之恨。

第一百三十四章黎枝枝承认, 她起先确实是存了一点作弄萧晏的心思在里头,可当对方用那双泛着微红的凤目俯视着她时,她的心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

喜欢看我哭?萧晏又问了一遍, 黎枝枝闭紧嘴巴,试图移开视线, 却被他先一步扣住了下颔,动弹不得, 黎枝枝有些羞恼了, 用力瞪他一眼:放开我。

萧晏如何肯如她的意?他怀着一腔情意,克制谨慎, 处处小心, 想要的也不过是这喜欢二字,如今骤然看见几分希望, 便再也忍不住, 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靠得实在太近了, 黎枝枝鼻端嗅到了淡淡的檀香气息,整个人几乎被笼罩在其中,这令她愈发不安,浑身略略紧绷起来,就在这时, 萧晏忽然低下头, 在她耳边轻轻道:竟不知你有这样的癖好,不过无妨,我自然可以满足你,枝枝, 只要你告诉我……他的眼眸微垂, 注视着黎枝枝, 眸色深深,像是透着无数缱绻柔情,又仿佛藏了一簇暗火,炽热执着,不容许她回避,一字一顿道:能允许我喜欢你吗?黎枝枝怔住,双眸倏地微张,紧接着,面上泛起薄红,如同春日里的桃花,她没想到萧晏竟会问出这句话,试图躲开对方的视线,可下巴却被扣住了,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黎枝枝再也顾不得什么,张口就咬住了萧晏的指头,死死用力,而萧晏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专注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回应。

直到黎枝枝的舌尖尝到了些微的血腥气,她才猝然松了口,别过头去,然而这般动作,便露出了那小巧精致的耳垂,透着可爱诱人的红,像初夏的樱桃颗。

萧晏的眼神微深,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一碰,谁知这时,袖中有个什么东西滑出来,正好落在黎枝枝面前,她定睛一看,那是一张纸笺,上面还写了不少墨字,便下意识拣起来。

是那个老大夫写的方子!萧晏表情一变,立即去抢,然而只这么短短片刻的功夫,黎枝枝已经把那上面的字都看完了,一双明眸微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语气似惊似疑:你……萧晏立即补救道:你听我解释。

黎枝枝哪肯听?她光看那方子上的药名,便已经羞得满面通红,大叫一声:你闭嘴!然后手一挥,用力把那张方子拍在萧晏的脸上,不等其反应过来,便将他推到一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掀起车帘下去了。

萧晏再次被撞到了头,忍不住以手扶额,痛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又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下误会好像大了。

该如何补救?……宁王府。

天色已经擦了黑,屋里上了灯烛,萧汶正倚在榻上,手里举着一个玉色小瓷瓶端详,一条雪白纤细的胳膊绕在他的脖子上,女子娇嗔道:世子,您在看什么呢?一个小瓶子有什么好瞧的?萧汶笑了,神情透着一股子懒散,神秘地道:这可是好东西。

侍妾好奇道:是什么好东西?萧汶正欲回答,外面却有一个婢女进来,垂首躬身道:世子,王爷回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萧汶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沉声道:这老东西,一天到晚盯着我……话虽如此,他还是起了身,婢女立即服侍他穿戴衣衫,萧汶不经意转头,正好看见他的侍妾拿着那个玉色小瓷瓶打量,他当即变了脸色,喝道:放下!侍妾冷不丁吓了一跳,手一松,那小瓶子就掉了下去,在榻上滚了一圈,萧汶眼疾手快,立即捞了过来,满面紧张地检查了半天,这才舒了一口气,劈手就给那侍妾一耳光,语气暴戾:贱人,谁许你拿的?!那侍妾平日里还算得宠,挨了这一记巴掌,整个人都呆住了,紧接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萧汶却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反而凶恶地瞪着她:再有下次,我就剁了你这只手拿去喂狗!那侍妾被吓得也不敢哭了,只一味点头,萧汶却懒得再看她,只小心把那瓷瓶收起来,这才去了前厅。

宁王刚刚下值回来,正在和王妃说话,见了萧汶来,打量他几眼,眉头皱起,呵斥道:你如今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连个衣裳都穿不整齐,成何体统?!却原来是萧汶刚刚才服了五石散,这一路走来,不免觉得有些燥热,便把衣襟扯开了,半袒着胸膛,听得父亲呵斥,他也只是懒洋洋地合了衣襟,在椅子上坐下来,打了一个呵欠,道:爹找孩儿有什么事?他这般不以为意的态度,令宁王大为皱眉,宁王妃见状,急忙解释道:汶儿大概是才睡醒,还没缓过神呢,王爷别和他置气。

谁知宁王更怒了,脸色阴沉地骂道:大白天的他睡什么觉?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只知道吃喝玩乐,倒似乎比我还累了,我从前是怎么教你的?萧汶不耐烦地道:我一个闲散世子,能有什么正事啊?您要是真想让我出息,就赶紧去抢那把椅子,忍了这么多年,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到底没见您成事,皇爷爷宁可让萧晏那个废物做太子,也没看您一眼,您还来教我?这话一出,宁王和宁王妃俱是变了脸色,只不过一个是怒,一个是慌,宁王妃吓得肝胆欲裂,扑过来捂萧汶的嘴:可不敢胡说啊汶儿!你真是糊涂了!宁王则是勃然大怒,抓起手里的茶盏劈头盖脸砸向儿子,瓷器碎裂,滚烫的茶水浇了萧汶一头一脸,他吃痛大叫,神智似乎终于清醒了许多,颤颤地伸手去摸额头,赫然是一手鲜血。

宁王暴跳如雷,命人取来马鞭,把萧汶狠狠打了一顿,宁王妃死死护着儿子,也挨了不少鞭子,宁王双目通红,骂她道:这都是你惯出来的,不如今日就打死他了事,以绝后患。

宁王妃哭哭啼啼地求情,宁王不为所动,只站在那儿思索,表情显得愈发阴鸷,萧汶终于有些怕了,他服五石散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飘飘然,快活似神仙,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清醒了,觑着宁王的脸色,萧汶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爹那神情,像是真的在考虑弄死他。

宁王到底没这么做,禁了萧汶的足,又下令不许再给他喝酒,便离开了,宁王妃看着儿子,又是气又是心疼,教训道:你爹说得对,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喝酒了,怎么敢说出那种话?若是传到别人耳中,咱们一大家子可就没活路了!萧汶摸了摸怀里的瓷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孩儿知道了。

……自入了秋后,天气便一日凉过一日,尤其是夜晚,寒露如霜,也不见了月亮,想来明日大概是个阴雨天气,等下起雨来,再用不了多久便是深秋了。

黎枝枝回府后,长公主派人把她叫过去,笑眯眯地道:我让人给你新作了秋衣,快试一试。

婢女服侍着黎枝枝试新衣,长公主在旁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女儿,口中状似无意地笑问道:今日和小五出去玩了?黎枝枝正在低头整理袖口,闻言顿了顿,才轻轻应了一声,长公主仔细观察她的表情,道:好不好玩?黎枝枝垂着眼,睫羽飞快地颤了颤,含糊道:好玩……哦,长公主微微颔首,面上浮现几分若有所思之色,到底没细问下去,又笑吟吟地指挥婢女道:把那一套银红色滚边的给枝枝试一试。

那竟是一套骑装,长公主打量片刻,颇有些满意,道:过一阵子宫里就要举行秋猎了,我特意命人给你做的这套衣裳,确实好看。

闻言,黎枝枝有些意外,道:秋猎?是像上次黔山猎场那样么?不是,长公主招手让她过去坐下,又接过轻罗递来的果盘,推到她面前,解释道:秋猎是宫里惯例了,每年一次,猎场离这里也颇远,在清凉山,那边还有行宫,要猎上整整三天。

她端详黎枝枝,笑道:等过几天,我命人给你挑一匹好马,再造一把弓,教你射箭,这次一定做足准备,让你玩个尽兴。

黎枝枝欣然答允,两人正说着话,忽闻有人前来拜访黎枝枝,长公主纳罕道:这么晚了,谁还会来?下人答道:是杨家的杨小公子。

黎枝枝十分意外:慎哥哥?不多时,下人便领着杨慎进来了,他见长公主也在,神态有些拘谨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等长公主赐座了,他这才在旁边坐下,只是也不敢太近了,唯恐失了礼数。

长公主心细,见他这般反应,知道自己不方便在场,寒暄几句,便起了个由头先走了,黎枝枝这才问杨慎的来意:这么晚了,慎哥哥有什么事么?杨慎踌躇片刻,似有些难以启齿,黎枝枝心中了悟:是因为棠语?嗯,杨慎点点头,闷声道:姐姐走的时候,说若是遇到什么事情,可以问问郡主的主意,我这才冒昧前来叨扰,还望郡主不要见怪。

黎枝枝失笑,故意道:你来得正好,我还欠了珺姐姐的人情,心里一直惦记着呢。

闻言,杨慎的神情果然松快了许多,道:阿语……苏姑娘,她最近有些奇怪,总是不肯见我,每每我递了帖子,都被退回来了,我担心她遇到什么事情。

黎枝枝明白了,道:你想让我去帮忙打听?是,杨慎皱着眉道: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毫无征兆的,她便这般了,只言片语的解释都没有,我实在放心不下。

说到这里,他微微抿起唇,道:若是……若是她厌了我,我自会离得远远的,再不打扰她。

话虽如此,黎枝枝却看得出来,他的表情里藏着失落,顿时也有些不忍心,道:既如此,我过几日便去拜访她,帮你问一问。

杨慎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多谢郡主了。

作者有话说:一更晚点还有一更,老规矩哈第一百三十五章次日一早, 天上果然就下起了绵绵细雨,海棠出门时,冷风吹得她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又立即退了回去,替黎枝枝找出一件厚的玉红色袄子来, 道:主子,您今日就穿这个吧?鲜艳的颜色衬得黎枝枝眉目愈发精致漂亮, 肤色如雪, 倒仿佛是玉雕的人一般了,正在这时, 玉兰探头进来, 道:主子,车马已套好了。

走吧。

因着答应了杨慎的事情, 黎枝枝便准备今日去苏府拜访苏棠语, 探一探究竟, 两人自明园相识,相交亦有数月,黎枝枝自认还算了解对方,苏棠语大抵是有几分喜欢杨慎的,没道理会忽然翻脸, 冷漠相待。

上次在会仙楼时, 看苏府的哥哥姐姐们对杨慎十二分热情,杨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杨慎的母亲是寿春公主,父亲虽然早逝, 可祖父曾官至太傅, 不说位高权重, 亦是清贵门第,与苏府又是世交,称得上门当户对了。

黎枝枝怀着满心的揣测,去拜访了苏府,下人将她引到花厅,苏府的主母亲自相迎,黎枝枝与她寒暄几句,便道明来意,说想见苏棠语。

闻言,苏夫人面露为难,道:小女这几日得了伤寒,正在卧床休息,郡主千金贵体,担心给您过了病气。

黎枝枝立即道:我与棠语是朋友,她生了病,我不能不去探望。

苏夫人十分感动,亲自引着她去见苏棠语,穿过后花园时,要路过一处花池,黎枝枝放慢了脚步,竭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九曲桥下的水,将注意力放在了四周的风景上,却见那远处的湖边小亭里似乎坐了一个人,身形隐隐有些眼熟。

恰好苏夫人也注意到了,立即对下人道:商儿怎么在那里?今天天冷,他身子那么差,当心病情加重,快去叫他回屋去。

下人应声去了,黎枝枝问苏夫人道:那位是二公子?正是。

黎枝枝想起苏棠语之前说过苏清商病了,原来竟一直病到现在,苏夫人解释道:商儿自小体弱,每逢秋冬都会病上一阵子,都是老毛病了。

说话间,她们穿过一道月亮门,很快就到了苏棠语的院子,屋里门窗紧闭,安静无声,苏夫人亲自叩门,轻声道:阿语,阿语?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了,苏棠语穿着一袭素衫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憔悴,双眼微红,看起来病恹恹的,苏夫人连忙道:是郡主来看你了。

黎枝枝有些吃惊地唤道:棠语。

苏棠语将她请进了室内,苏夫人还要交代什么,她却只是淡淡道:娘,我想和枝枝单独说说话。

苏夫人有些尴尬,又应道:好好,那娘去命下人沏茶来,你们慢慢说。

黎枝枝敏锐地察觉到这对母女之间的异样,一时间心中又默默揣测起来,等苏夫人走了,室内重又变得安静下来,黎枝枝蹙起眉,打量苏棠语,忧心道:才几日不见,怎么就病了呢?苏棠语抬起眼看她,杏眸泛红,然后一把将她抱住了:枝枝!哭腔哽咽,黎枝枝一惊,连忙回抱住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么?不问还好,这一问,苏棠语便哭了起来,抽抽噎噎,黎枝枝哄了半天,她方才止了哭,哽咽道:我不嫁人了,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黎枝枝一头雾水,惊疑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又反应过来,道:难道是你爹娘不同意你和杨慎……苏棠语摇摇头,小声哭道:他们同意,可是……可是……她一边擦着泪,一边将事情原委道来,听了其中的缘由,黎枝枝一时间震惊不已,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是怒,又是不敢置信:她们怎么能这样?事情还要从江紫萸说起,上次在会仙楼里,她出了那样的事情,名声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了,传得满城风雨,哪怕是街边小儿都知道她的名字,这样的情况,往后别说嫁什么高门了,就连普通人家都不愿意娶她。

反观苏棠语,虽然与宋凌云退过亲,但是杨慎对她有意,杨家是清贵门第,其兄去年升了四品,被调回京师做官,杨慎又做的一手好文章,乡试中了解元,一旦明年春闱高中,便是前途无量。

江家母女动了心思,江母去和苏夫人说,愿意让江紫萸给苏棠语做侍女,只求到时候苏棠语嫁入杨府时,把江紫萸也一齐带过去,做个侍妾。

起初听到这要求,苏家父母也是觉得荒谬,苏家的大哥更是大骂江母不要脸,如今苏棠语跟杨慎八字都还没一撇,她们倒是把算盘都打好了。

谁成想江母听后,一声不吭地回去,竟把她丈夫的牌位抱出来了,母女二人就坐在祠堂门口大哭大嚎,哭丈夫死得早,救了个白眼狼,又骂苏府人没有良心,好一番撒泼上吊。

苏棠语不堪折磨,当即病倒了,她不敢再同杨慎出去,杨慎上门来递帖子,也总是避而不见。

她红着眼眶,心灰意冷地道:她们拿住了我爹娘的把柄,就想用上一辈子,江紫萸嫁不出去了,便想捆着我……说到这里,苏棠语恨声道:她们休想得逞,哪怕我这辈子不嫁人了,我也不想让江紫萸如意!黎枝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单知道江紫萸不要脸,却没想到不要脸到了这个地步,心里甚至又有点厌烦起刘嫚来,要不是她弄死了宋凌云,哪里会有这一出?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匆匆促促的,十分慌乱,远远的还有人在叫喊着什么,苏棠语擦干了眼泪,扬声问道:怎么回事?不多时,一个婢女进来,神色还有些惊慌,道:二公子,是二公子在湖边亭,说要、要跳湖!什么?!苏棠语和黎枝枝皆是震惊,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往外走,苏棠语一边飞快地赶路,一边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奴婢也不知,那婢女跑得气喘吁吁,道:就、就是刚才,他、他不知怎么把表小姐捆起来了,就在湖边上,已经让人去叫江夫人了……苏棠语急切问道:我娘呢?夫人也去了!远远的,黎枝枝看到之前那个湖边亭里,站在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苏清商,湖边风大,他穿着一身铅白色的袍子,看起来有些单薄,不时用手虚虚握拳,掩着口,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

苏棠语揪心不已,大声唤道:二哥哥!苏清商循声朝这边望过来一眼,清俊的面容较往日更加苍白,愈发衬得他修眉如墨,让人莫名想起那宣纸上的墨迹来,他的目光扫过苏棠语,然后落在黎枝枝身上,似乎怔了怔,然后向她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来,一如初见时,初夏的日光映出了虹彩。

黎姑娘,他不紧不慢地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二公子。

苏清商想说什么,又重重咳嗽起来,苏棠语想上前,却被他摆手阻止了,黎枝枝这才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是江紫萸,她闭着眼,犹在昏睡,身子被五花大绑着,倚靠在栏杆边,不省人事。

正在这时,苏夫人焦急的声音传来:商儿,你在做什么?快回去!苏清商没听,他非但没听,反而在亭子里坐下来,好整以暇地问众人道:姑母呢?不多时,一个妇人匆匆奔过来了,显然这位就是江夫人,待她看见亭子里的女儿,当即怒不可遏地道:苏清商,你发什么病?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她一边咆哮着,大步朝湖边亭冲过去,苏清商也不着急,只轻轻咳嗽着,用脚踢了踢江紫萸,她大半个身子立即悬了空,头已经探出亭栏外了。

那江夫人吓了一跳,尖叫道:你快住手!苏清商淡淡道:姑母不要冲动,我身子不好,若是没个准头、咳咳咳……那就不好说了。

他甚至还笑了笑。

江夫人果然不敢上前了,神色惊恐地催促道:你快把她拉回来,快!紫萸!紫萸你醒醒!那边江紫萸大概是被风吹得狠了,终于悠悠醒转,起先还不知身在何处,等看见苏清商时,她当即吓得尖叫起来:救命!娘!救命啊!紫萸!在这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苏清商反而是最淡定的,语气平静地道:不要吵。

江夫人脸色煞白,竟比苏清商这个病人还要难看,她颤巍巍道:你、你想怎么样?倒也没什么,苏清商轻轻咳嗽着,道:只是想把我们苏家,和江家的账清算一下。

当初姑父是在这里,救了我一条命,他淹死了,苏清商轻描淡写地道:所以你们把这笔账记在了我们苏家头上,你们母女在府里住了这么多年,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我的妹妹,一个正经的千金小姐,吃穿用度却不能比江紫萸好,一旦有不如意,便要哭闹,如今又打起她婚事的主意来了。

他目光冰冷地盯着江紫萸,其中的厌恶令人心惊,苏棠语红着眼眶,喉头微哽,泣不成声。

苏夫人也落了泪,劝道:商儿,你先回来……苏清商捂着嘴用力咳嗽几声,又盯着江夫人,继续道:既然是姑父救了我的命,那这笔账应该由我一个人来还,一命抵一命,今天我从这里跳下去,淹死在湖里,你们江家就得立马从苏府滚出去。

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却把其他人吓了个半死,苏夫人和苏棠语齐声叫道:不要!商儿,你别做傻事!但是,苏清商话锋一转,又看向江紫萸,道:在这之前,你也应该把账还了才是。

江紫萸已经吓得脸色青白,浑身抖如筛糠,涕泪交加地求道:我错了,我错了,二表哥,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苏清商置若罔闻,径自说下去:当初我会落水,是因为你说你的荷包掉进湖里了,让我替你捞起来,我落水后,你非但没有叫人,反而吓得躲起来了,姑父恰好路过,救了我一命。

说到这里,他冷冷地盯着江紫萸那张惊恐的脸,缓缓站起身来,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做,却没能做到,诸多顾忌,反倒让你们愈发贪得无厌……黎枝枝心里忽然微微一跳,想起了当初在苏家庄子的时候,她教训江紫萸那一次,苏清商向她道谢,说:你做了在下一直没能做到的事情。

只听数声尖叫和着惊呼同时响起,苏清商一脚把江紫萸踢得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入湖中,砸出巨大的水花,他甚至微微一笑,道:也是该到你还债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二更之前有读者猜,苏清商不关心苏棠语,知道宋和鱼子酱的事情,还不告诉妹妹,其实不太对哈,苏清商没那么神,他只是本能地厌恶宋而已,就是一种直觉,毕竟同为男人嘛,但是苏棠语喜欢宋,他也没有做什么,这一点和枝枝不一样,因为多年患病,他确实是性格凉薄,但还没到冷漠的地步,所以他会被枝枝这种性格吸引。

第一次见枝枝,就是看到她为阿央出头,在教训江紫萸哦。

第一百三十六章江紫萸被踹下水的时候, 江夫人腿一软,险些没跌在地上,连滚带爬往那边奔去:紫萸, 我儿啊!她仗着夫君的死,挟着那一份恩情, 在苏府作威作福多年,自是没想到苏清商竟然真的敢把江紫萸踢下去, 当即吓得肝胆欲裂, 扑到亭子边,正好看见江紫萸在水里沉沉浮浮, 她被捆着手, 连挣扎都不能,只一晃眼, 就沉下去了。

江夫人哭着大叫道:救人啊!你们快救人啊!紫萸!却有两个家丁把她拦住, 不许她上前, 江夫人破口大骂道:苏清商你这个挨千刀的!你不得好死啊!苏清商却神色淡淡地道:姑母放心,等她死了,我自然会跳下去了断性命,如此我们便算是两清了。

他的语气平静无比,江夫人听得心底发寒, 浑身直打哆嗦, 她意识到苏清商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打算弄死江紫萸,自己再去死,这下她是半点都硬气不起来了, 哀哀道:别、别这样, 姑母求你了, 姑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紫萸是我的命根子啊,你放过她这一次,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苏夫人和苏棠语等人也都呆住了,反应过来,连忙围上去帮着劝,苏清商却不为所动,江夫人且哭且骂,又在他面前跪下去苦求道:你放过她,我们两清,两清了!我们这就离开苏府!这可是姑母亲口说的。

是是是,江夫人哭道:好侄儿,你快救人,快让他们救人啊!苏清商这才吩咐下人去湖里,把江紫萸捞了起来,她喝了一肚子水,这会儿已经不省人事了,所幸还有游丝之气,总算没淹死,江夫人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呆愣愣的,腿软得半天都爬不起来。

苏清商看着下人七手八脚把江紫萸抬走,有瑟瑟冷风吹来,他掩着口又重重咳嗽几声,苏棠语红着眼眶劝道:二哥哥,你快回去歇着吧。

苏清商却看向旁边的黎枝枝,微微一笑,道:今日这般歇斯底里,一场闹剧,让黎姑娘见笑了。

黎枝枝轻轻摇首,反而道:二公子此举,正是大快人心。

两人相视一笑,苏清商又咳了起来,苏棠语连忙替他抚背顺气,片刻后,他忽然问道:上次说的那一幅画,姑娘看了么?黎枝枝这才想起来,称赞道:不愧是二公子,那一幅月夜图十分精妙,我很喜欢。

那就好,苏清商点点头,苍白清俊的面上露出一点淡淡笑意,道:那幅图画得正是在下与姑娘初见时的情景。

闻言,黎枝枝面露疑惑,道:我们相识那一日,不是在白天么?苏清商似乎想说什么,出口又是一阵咳嗽,黎枝枝立即劝道:天气冷了,二公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免得加重病情。

又体贴地提了告辞,苏清商便对苏棠语道:你送一送黎姑娘。

苏棠语颔首,亲自把黎枝枝送了出去,两人一路走,一边说话,黎枝枝故意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何会突然来么?苏棠语一怔,摇首,黎枝枝笑道:是杨小公子托付我的。

闻言,苏棠语面露讶异之色,语气有些失落地道:是我对不住他,想必在他看来,我是一个任性又反复无常的人吧。

这倒没有,杨公子只是担心你遇到什么事情,托我来打听打听,黎枝枝顿了顿,又道:他还说了,若是你厌烦他了,他便躲得远远的,免得让你困扰。

苏棠语急急道:我没这样想!哦,黎枝枝拖长了声音,停下步子,歪了头看着她,神色促狭道:看来有人的好事将近了呢。

苏棠语闹了一个大红脸,支吾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说这些也太早了……嘴上这样说着,黎枝枝却看得出来她是开心的,那双杏眼里藏着几分羞涩和欢喜,十足的小女儿情态,一反之前病恹恹的模样,黎枝枝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说起来,苏棠语忽然问她:那你呢?黎枝枝不解:我?苏棠语道:你有喜欢的人了么?黎枝枝登时愣住,很奇怪的,在那一瞬间,她的脑中莫名就掠过一些琐碎的画面,譬如那月光下的玄衣,浓墨飞白,又譬如那泛着微红的凤眸……苏棠语见她没立即答话,起初是讶异,尔后反应过来,面露恍然之色:真的有了?黎枝枝下意识矢口否认:没有。

骗人!苏棠语兴奋不已,道:我还不了解你么?你方才犹豫了。

她兴致勃勃地追问:是谁是谁?我认得么?黎枝枝索性捂住耳朵,摇头道:没有没有。

两人笑闹了起来,苏棠语脑中灵光一现,道:不会是裴小公子吧?黎枝枝大为讶异,否认道:不是。

苏棠语心里松了一口气,杏眸一转,半是打趣半是试探地猜道:难不成是我二哥哥?黎枝枝当即哭笑不得,道:不要瞎说,没有。

她否认得这般果断迅速,苏棠语颇有些失望,又不肯死心,临了把黎枝枝送到府门口,还在努力劝道:我二哥哥人很好的,你若嫁给他,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岂不是更好?才说完,斜刺里忽然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什么更好?冷不丁把苏棠语吓了一跳,她与黎枝枝一同循声看去,只见那府门前的马车旁,不知何时倚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袭玄色锦袍,身形修长,眉目生得俊美无俦,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不知为何,他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差,神情疏冷,如笼寒霜,只这样扫过来一眼,便让人心生畏惧。

苏棠语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往黎枝枝身边靠了靠,有些紧张地向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苏棠语总觉得萧晏的目光十分不善,但是当他看向黎枝枝时,那种感觉又完全消弭了,变脸之快,令人称奇。

黎枝枝神色微讶,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有些事情想同你说,萧晏顿了顿,又看了苏棠语一眼,道:我打扰到你了?这语气竟有些低声下气的意味,又有点像是拈酸呷醋,苏棠语心里打了一个突,旁边的黎枝枝秀眉微挑,忽然笑道:是有点,我与棠语还有话要说呢。

这话明显是故意的,苏棠语忍不住惊异地看了好友一眼,自她认识黎枝枝来,对方一向是个体贴温顺的好脾气,知情识趣,除非惹急了她,否则绝不会说出这种话,可看她表情,又不像是在和太子殿下置气……苏棠语只觉得奇怪,那边黎枝枝又向她道过别,走向马车,然后停了下来,像是与萧晏对视了一眼,旁边的婢女正欲去打帘子,萧晏却先她一步,竟亲自将车帘掀了起来。

黎枝枝弯起眉眼,冲他笑了:多谢太子哥哥。

然后踩着脚凳,微微俯身,入了马车,萧晏紧随其后,也上了车,才一抬头,正好对上了苏棠语吃惊的目光,此时他的表情已不复方才的温和,而是重新变得疏冷漠然,很快,帘子被放下来,隔绝了苏棠语的视线,她也再看不见马车里的情状。

可心里的异样感觉,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苏棠语越想越是惊疑不定,索性去了苏清商的院子。

隔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咳嗽之声,还有下人隐约的劝诫,苏棠语进了屋,只见苏清商正坐在榻边,婢女捧着药碗站在一旁,满面为难。

二哥哥。

看见苏棠语来,苏清商便摆了摆手,示意婢女道:药放下,你先出去吧。

婢女依言照做,恭敬地退了下去,屋子里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苏清商的闷咳之声,大概是今天下雨的缘故,这才九月的天气,屋里便已经升起了火盆。

苏棠语见哥哥面色不太好,有些担心地道:不若再请大夫来,换个方子吧?无妨,苏清商淡淡笑了笑,又问:她走了?嗯,苏棠语在旁边坐下,小心地觑着他,欲言又止,敏锐如苏清商,怎么会看不出来,问道:有话说?二哥哥,苏棠语踌躇道:你为何不告诉枝枝啊?告诉什么?见他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苏棠语登时急了:说你喜欢她啊!你再不说就晚了!闻言,苏清商微微一怔,反问道:方才是谁来过了?苏棠语没想到他这么聪明,有点傻眼,甚至没来得及答话,苏清商便继续道:必然不是裴言川,那就是太子了,他来接黎姑娘?苏棠语:……见妹妹一脸懵然,苏清商反而笑了,一边笑,一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苏棠语连忙替他抚背顺气,嗔怪道:你还笑得出来?枝枝都要跑了,亏你平日里又是吟诗又是作画的,极尽风雅之能事,怎么就这么笨呢?苏清商却忽然道:我已告诉她了。

苏棠语愣住,张了张嘴:啊?什么时候?苏清商道:送画的时候。

苏棠语思索了半天,蹙眉道:可是枝枝好像不知道啊。

从前我是想着……说到这里,苏清商沉默片刻,才道:罢了,她不知道或许还好一点,你往后也不要提。

为什么?苏清商看着她,淡淡道:再过几年,我病死了,传到她耳中,也不会教她觉得我可怜。

他想起初见黎枝枝时,她站在那廊下,将七公主护在身后,威胁着江紫萸,嬉笑怒骂,表情鲜活,生动漂亮,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苏清商从来不画人物,因为在他眼中,人皆以物而拟,譬如他的妹妹苏棠语,便是活泼如桃花,又譬如江家母女,贪婪如虎豹狼虫,而黎枝枝,便是如皎皎明月。

我见你时,如见明月。

君自千秋照,人谁百岁看。

……马车上。

黎枝枝问萧晏道:太子哥哥究竟有什么事情?萧晏看着她,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黎枝枝答道:真话。

萧晏慢条斯理地道:自然是因为想见你了。

黎枝枝怔住,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改口道:我想听假话。

徐听风查到了一些东西,有关于刘嫚的。

等等,黎枝枝有些糊涂了,道:你说的这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话是真的,它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萧晏顿了顿,又继续道:唯有想见你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一更二更老规矩第一百三十七章在今天之前, 黎枝枝从没想过会从萧晏口中听到这些话,片刻愣怔之后,她下意识别开视线, 好在马车里的光线昏暗,萧晏未能看清她那泛红的耳垂。

黎枝枝假装方才没听清, 只故作平静地道:徐听风查到了什么?萧晏答道:昨天半夜,刘嫚府上出了点事情, 徐听风跟着查下去, 发现了一个人。

黎枝枝好奇地回过头:是谁?萧晏似笑非笑,卖关子道:你猜?黎枝枝想了半天, 萧晏看着她秀眉微蹙, 认真思索的模样,只觉得十分可爱, 见她摇首, 才道:是黎素晚。

黎枝枝吃惊地微微瞠目:她竟然还活着?说起来能发现黎素晚的下落, 也确实是赶巧了,昨天半夜,刘府里忽然抬出一个人,徐听风自然跟着去查探了,发现死者是新丰酒铺那个掌柜, 他原以为刘府的人是准备把人抬去埋了的, 却不想他们竟将尸体交给了另一个人,那人赶着驴车,又一路绕着去了北市。

北市离这边足足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徐听风一时好奇, 跟了上去, 发现驴车最后进了一间包子铺的后院……徐听风险些当场吐出来, 忍无可忍,把那人打晕了,还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了活人,便是失踪已久的黎素晚。

却原来是当初刘嫚派人去灭口,那包子铺老板贪图黎素晚的美色,留了她一条性命,一直养到现在。

不过这些内情都被萧晏瞒了下来,没告诉黎枝枝,只说找到人了,又把黎素晚换了个地方关着。

所以黎枝枝只以为是刘嫚善心大发,放了黎素晚一命,可等她见到黎素晚时,才知道自己高估了刘嫚,黎素晚虽然活着,神智却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了。

因为她甫一见到黎枝枝,就激动万分,冲过来一迭声地叫道:娘亲!娘亲救救我啊!黎枝枝知道自己长得与黎夫人有些相似,可也没像到会让人认错的地步,不禁皱起眉,看向萧晏,迟疑道:她疯了?萧晏微微摇首,对徐听风使了一个眼色,徐听风便一记手刀劈在了黎素晚的后脖颈处,她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整个人就清醒了许多,也不大叫大闹了,只是神色看起来惶惶不安,恐惧万分。

是萧嫚要害你的,黎素晚第一次对黎枝枝服了软,哭着求道:不是我,是萧嫚给的药,我不知道里面有毒,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她痛哭流涕,跪在黎枝枝面前,苦苦哀求解释,黎枝枝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上辈子的自己,也是这般,跪在那么多人面前,拼命解释,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黎枝枝轻声道:放过你?上辈子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放过她呢?是我有眼无珠,我再也不敢和你作对了,我再也不了,郡主,求求您了……真的不是我,我没有那样做。

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想害您,都是萧嫚的主意,一切都是她安排的……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呢?我真的没有推黎素晚,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黎枝枝的鼻端仿佛又嗅到了那冰冷的水汽,还有那濒死的窒息感,令她头晕目眩,浑身发冷。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轻轻拉住她的手,她陡然醒过神来,猛地转头望去,正好对上那双熟悉的凤眸,萧晏微微皱着眉,眼底透着几分担忧,低声道:你怎么了,手这么凉,是太冷了么?黎枝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不自觉地轻颤,被萧晏捧在手心,轻轻捂着,他的手指修长,正好将她的手包裹住,温热的触感顺着紧挨的皮肤传递而来,让她几乎要僵住的指尖一点点回温。

真暖和啊。

黎枝枝瞅着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有些走神,她下意识把冰冷的右手也递过去,萧晏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从善如流地将那只手也捂住了,他道:等回了府,让人给你拿个手炉。

黎枝枝鬼使神差地脱口道:手炉比这个暖和?萧晏的动作一顿,双手骤然紧了紧,捏得黎枝枝的指骨有些许疼,他才慢慢地道:那自然是比不得的。

说罢,他忽而又笑了笑,竟是微微红了耳根。

黎枝枝自觉失言,也有些懊恼,不自然地回过头去,见黎素晚还跪在地上,不住求饶,涕泗横流,看起来有些可怜,黎枝枝欣赏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我倒是可以放过你。

黎素晚听罢,欣喜若狂,但是还没等她笑出来,黎枝枝又皱着眉,有些遗憾地道:可是我放过你没有用处啊,晚儿姐姐,别人不肯放你。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黎枝枝耐心地为她解释道:你当时下的药,毒死了宋凌云,不仅如此,萧嫚还对长公主说,毒药是你给宋凌云的,意图谋害我,长公主十分生气,报了官要捉拿你,如今你已经成了通缉要犯,满天下都张贴了你的告示,悬赏千金。

说到这里,她微微摇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然我放过你了,你又怎么逃得掉呢?黎素晚惊呆了,她急急解释道:不是我啊,是萧嫚!都是她的主意,跟我没有关系!黎枝枝又问:你有什么证据吗?证据……黎素晚六神无主,忽然发现,她哪有什么证据?当时她和萧嫚的谈话都是背着人的,萧嫚的唆使,陷害,都是经过精心谋划,有备而来,就像那一次游春宴一样,而她傻傻地再次踏入了陷阱……黎素晚登时僵住了,她怎么敢相信那个女人的话?!黎枝枝怜悯地道:没有证据,只怕官府不会肯听你的解释,宋夫人如今正满世界找你,要你给她儿子偿命呢。

黎素晚一时间百口莫辩,她瘫坐在地上,表情绝望而无助,不住喃喃道:怎么办……不是我,不是我……都是萧嫚害的我……她害我!一句接一句,她的神色开始变得激动起来,嘶声骂道:那个贱人!她明明说过会帮我,却又偷偷让人来杀我,贱人!下作的娼|妇!她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她的眼神怨毒无比,双手不住地抓挠着地面,像是恨极了一般,直把十指都挠破了,流出血来,黎素晚却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状若癫狂,以至于整个身子都微微抽搐起来,看起来十分瘆人。

她又开始有些神志不清了。

黎枝枝忽然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晚儿姐姐,你想报仇吗?报仇……?对啊,黎枝枝微微笑着,明眸如星,眼神却透着寒凉,她温柔地诱哄道:萧嫚如今已经被夺了国姓,不再是县主了,她现在叫刘嫚,和你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民罢了,可她还好端端的,你却被她害到这般地步,难道你不恨吗?黎素晚当然恨,她怎能不恨?她会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萧嫚一点一点造成的!黎素晚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方消心头之恨!作者有话说:二更女主一边看黎素晚发疯,一边跟男主谈恋爱作者:6第一百三十八章今日下了一天的雨, 直至傍晚方停歇片刻,秋风萧萧,凉气袭人, 吹得人脖子发冷,一辆马车从长街尽头驶来, 尔后在一座宅子大门口停下。

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青衣管事连忙迎上去:主子。

车帘被掀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从车上下来, 正是刘嫚, 她的神色透着几分疲惫,精神倒还算好, 一边走, 一边问道:我不在府里这两日,铺子没出什么事罢?何管事跟在她身后, 答道:倒是没出什么大事, 官府派人来了几趟, 里里外外都搜查了好几回。

听闻此言,刘嫚心中一紧,道:书房也搜了?搜了,何管事又连忙道:您放心,官府没查出什么来, 就是那些下人都被带走问话了, 如今还没放回来。

刘嫚并不关心那些奴才,待听说书房没查出什么,一颗心已经放下了大半,她原是把五石散分了两份, 一份送去了宁王府, 剩下的一份五石散以及药方子, 都还留在手中,这是她以后的依仗了。

不过,主子,咱们的酒铺被封了。

刘嫚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封就封了,再开一家就是。

自从新丰酒铺被盯上了之后,刘嫚便已经好了准备,她是酒铺的东家,无论如何,官府都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是刘嫚也没想到,才短短两日的功夫,她就出来了,莫不是萧汶在暗地里出手相助了?刘嫚转念一想,黎枝枝也不过是一个郡主罢了,手无实权,又是异姓,想必衙门也不怎么把她当一回事,随意应付过去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冷笑,却依然难掩嫉恨之情。

因着府里的下人都被带去衙门问话了,偌大个府邸空荡荡的,静如死寂,刘嫚觉得口渴,却连个送水的都没有,最后何管事只好亲自去了。

不多时端了茶来,刘嫚伸手一摸,茶水是温的,半凉不烫,何管事有些尴尬,生怕她发怒,陪着小心道:厨娘也被带去了,若非那日小人在铺子里看账,只怕也不能幸免。

刘嫚有些心烦,但是对着忠心耿耿的下属,亦不好口出恶言,便喝了一口水,叮嘱道:你明日一早就去官府,问问什么时候能把人都放出来。

何管事领命去了,刘嫚这才起身,往自己的卧房而去,她在牢狱里熬了整整两日,除了万寿节那件事,刘嫚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种苦,只觉得屈辱万分,又厌恨起黎枝枝来。

一边进了屋,刘嫚犹在盘算着,明日该去宁王府一趟拜访萧汶,问一问他……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点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刘嫚猛地转过头去,警惕道:谁?空气安静无声,屋里没点灯,到处都黑黢黢的,看不太真切,她心中惊疑不定,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遂在案几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了火折子和烛台。

然而还没等她点起灯,脑后便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了一下,一阵晕眩袭来,刘嫚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看见一道黑影在面前闪过,俯身拣起了那个火折子,轻轻吹亮,映出了半张模糊的面孔,那是……待刘嫚再次悠悠醒转的时候,屋里的灯台都已经被点起来了,她慢慢地张开眼睛,随即惊恐地发现,她竟被人绑了起来,后脑犹在隐隐作痛,刘嫚霎时间就想起被打晕之前的人影,看不太真切,但那个身形很熟悉……她不安地思索着,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刘嫚下意识抬起头,那人款款而出,映入眼帘的是朱色的裙摆,上面绣着精致的花鸟纹样,小巧的绣鞋,鞋尖上还缀着鸽蛋那么大的珍珠,华丽精美。

那正是她平日所穿的衣物。

待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刘嫚瞳仁骤然紧缩,震惊万分,再也无法维持冷静,脱口道:是你!她本以为偷袭她的人是黎枝枝,却没想到竟是黎素晚!眼下黎素晚作盛装打扮,穿着她往日里爱穿的红衣,像刘嫚一样,把发髻高高挽起,用各式金簪金钗点缀妆饰,眉心贴着花钿,模样娇美漂亮,可看在刘嫚眼中,只觉得她如恶鬼也似,心中升起一片寒意。

黎素晚怎么没死?我没有死,县主看起来很意外?黎素晚捧着烛台,一步步走过来,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嫚,让人想起蝎子的尾针,又如淬毒的匕首,刘嫚不禁慌了神,拱起身子,试图往后挪动,道:你想做什么?来人,快来人!黎素晚忽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你这偌大一个府里,空空如也,只有你一个人了,贱人!你也有今天!刘嫚顿时僵在原地,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如置身冰窖中,手足发冷,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入了彀中,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原来不是官府轻轻放过了她,而是刻意为之!黎枝枝故意把她府里的下人都抓走,又故意把她一个人放回来,好设计今日这一出戏码,刘嫚一颗心陡然沉入了谷底,她竭力掐住了掌心,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失态,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仍旧透出了慌乱之意。

见她这般,黎素晚忍不住冷笑出声,道:真不愧是县主,都到这个地步了,也还能端得住。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道:哦,差点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县主了,也是贱民一个。

这话戳中了刘嫚的痛脚,她最恨旁人提起此事,不禁瞪了黎素晚一眼,黎素晚见状,反手就甩了她一巴掌,犹自不解恨,又噼噼啪啪打了十来个,直把刘嫚那张脸打得如猪头一般,红肿不堪。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敢瞪我?瞧不起我?你这恶毒的贱人!你害我……我让你害我……黎素晚一边厉声打骂,一边似哭似笑,状若癫狂,像是恨不得把刘嫚整个撕烂了,刘嫚被打得痛叫不已,终是忍不住,开始出声求饶。

黎素晚却仿佛魔怔了一般,置若罔闻,双目通红如同恶鬼,发髻都散乱了,一堆金钗金簪七零八落地掉下来,她的动作突然停住,又直勾勾地看着刘嫚,道:你喜欢吃包子吗?刘嫚正痛得浑身发抖,一时间没有回答,黎素晚便掐住她的脖子,睁大双眼,逼问道:你吃包子吗?她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了,刘嫚只好点头,连连道:吃,我吃。

那就好,黎素晚露出一个笑,道:县主,我给你做包子吃。

她说完,便站起身,去了屏风后面,刘嫚见状,立即坐起身来,挣了挣双手,捆她的是平日里用来装饰的披帛,本就柔软,经过方才一番挣扎,已经松动了不少。

刘嫚一咬牙,狠下心,把双手放到那烛台上,火焰舔舐着丝绸披帛,不一会儿就烧了起来,火烧着了皮肉,痛不可挡,刘嫚差点叫出声来,死死咬着下唇,又紧张地盯着那屏风瞧,生怕惊动了那个疯子。

屏风后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黎素晚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嘴里还轻轻哼着小曲儿,在寂静的内室里,听起来分外诡谲。

刘嫚心中暗骂不已,又恨毒了黎枝枝,竟设计害她,等她逃过此劫,一定要她百倍千倍地偿还!还有黎素晚,她这次一定要亲手送她上路,拗断她的脖子。

披帛终于烧断了,刘嫚松了一口气,急急地去解腿上的束缚,谁知恰在这时,屏风旁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县主,你不吃包子了吗?刘嫚吓得肝胆欲裂,猛然抬头望去,却见黎素晚正站在那儿,手藏在宽大的袖中,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闪着恶毒又疯狂的光。

刘嫚浑身僵硬,咽了咽口水,道:我吃,我吃包子。

虽然不知道这贱人发的什么疯,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心一意要吃包子,但是先稳住她总是没错的。

果然如她所料,黎素晚安静下来,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露出一个近乎诡异的笑:好,我给你做啊。

话音一落,不等刘嫚反应过来,她便感觉到肚腹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她不可置信地缓缓低下头看去,尖锐的剪刀上犹自闪着寒光,霎时间血流如注,一眨眼的功夫,鲜血就流了一地。

黎素晚解释道:要先放血,不然肉会腥。

那一刻,刘嫚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包子。

雪蚕丝山水绣屏风上,蓦地盛开了一大朵鲜红的花,艳丽夺目…………夜色漆黑,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雨点落在芭蕉叶上,发出纷乱细密的轻响,宛如春蚕食桑,又如情人耳鬓厮磨间的喁喁私语,黎枝枝坐在窗下,一手支着头,像是正在发呆。

不多时,门外进来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身形笔挺修长,如青松一般,正是萧晏。

他的发丝上沾染了些雨,在烛光下晶莹剔透,折射出细碎的光,萧晏道:人抓住了,已经送到官府去了。

黎枝枝回过头来,道:刘嫚呢?萧晏想起徐听风那将吐未吐的情状,便索性略过,只道:被黎素晚杀了。

他说着,走近前来,见那窗开着,冷风吹了进来,不禁皱起眉,道:不怕着凉么?便又伸手把窗合上,却听黎枝枝忽然道:太子哥哥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萧晏正撑着伞,听了这话,像是才回过神,微微一怔:什么?黎枝枝歪了头,看着他:不觉得我非常恶毒么?挑拨离间,落井下石,用心险恶。

她说这话时,一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仿佛是发自内心的疑惑,又仿佛一种隐秘的试探。

萧晏略一沉默,道:为何要这么问?黎枝枝固执道:就是想问。

萧晏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这么在意我的感受,枝枝,你是在担心什么吗?黎枝枝心中一跳,下意识别开视线,慢吞吞地否认道:没有,少自作多情了。

是我自作多情么?萧晏短促地轻笑一声,忽然微微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近到黎枝枝能嗅到他身上的气味,淡淡的檀香,混着这深秋的寒凉,莫名让人想起山中的雨雾。

正在黎枝枝走神间,却听见那人在耳边轻声道:你若有什么用心,不如也用在我身上,求之不得。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廓处,带来一阵酥麻的微痒,令人心中战栗。

作者有话说:好了,双双下线。

我发现我很喜欢写这种类似报应一样的剧情,上辈子宋凌云退了苏棠语的亲事,勾三搭四,害死苏棠语,这辈子被退亲,然后在勾三搭四中嘎了,鱼子酱上辈子抢男人,造谣坏苏棠语的名声,这辈子自己名声稀烂,男人也没了,上辈子黎素晚和萧嫚勾结,害死女主,这辈子她俩翻脸成仇互捅刀子。

也算是求仁得仁。

第一百三十九章书房内, 灯烛微明,空气很安静,只能听见雨点敲打窗棂时发出的轻响, 黎枝枝僵坐在原地,心跳一点点加快, 像水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泡沫,摇曳着, 飞速地向上……萧晏还没有退开, 他们就保持着这样近的距离,这般暧昧的姿势, 近乎呼吸相闻, 那如雨雾一般的气息一点点沁入肺腑,直到门外传来一点动静, 紧接着, 书房的门被推开, 与此同时,长公主的声音传来。

枝枝,你——黎枝枝吓了一跳,下意识推开萧晏,慌张地看向门口, 双眸圆睁, 好似一只受惊的猫儿,唤道:娘。

长公主进来的时候,自然是看见了两人那暧昧的距离,但见女儿神色惊慌至此, 便只作不知, 笑道:听下人说你在这儿, 娘还道你是在画画呢。

她说着,又不动声色地瞪了萧晏一眼,面上和蔼可亲地道:小五也来了啊?黎枝枝便站起来,小心观察长公主的表情,见其面无异色,这才放下心中的忐忑,道:您找我有什么事么?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么?长公主笑眯眯地道:秋猎的事情,我让人给你挑了几匹好马,在御马苑,等过几日天气好了,你就去试一试,看看合不合心意。

黎枝枝听罢,立即应下来:好。

长公主又与萧晏说了几句话,眼看天色不早,萧晏便提出了告辞,与长公主一道走了,待书房的门再次合上,黎枝枝才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推开轩窗,雨还在下,只是没之前那么大了,瑟瑟的风送来深秋季节里特有的清寒,夹杂着潮湿的水汽,莫名和萧晏身上的气味有些相似,如云如雾,挥之不散,就像一颗草籽落入泥中,飞快地生长起来……另一边,长公主和萧晏一同走过游廊,一边不满地数落他:你不要欺负我们枝枝,没羞没臊的,要脸不要?你看看方才把她吓成什么样了?萧晏轻咳一声,道:姑姑,方才是您吓到她的。

胡说,长公主瞪他一眼,道:若非你举止孟浪轻浮,她怎会如此?萧晏知道这时候不要同她争辩,便索性道:姑姑,您说过的,只要枝枝喜欢,您再无二话。

长公主一噎,斜睨他,道:那她喜欢吗?萧晏道:不讨厌便是有几分喜欢。

长公主简直要对他刮目相看,震惊道:我看着你长大,头一回知道你竟有这般厚实的脸皮。

萧晏颔首道:不单是姑姑,侄儿也是头一回知道,可见天下无难能不可为之事,而有能为必可成之人。

长公主:……你如今真是越发不要脸了。

……次日一早,宁王府。

真死了?!萧汶从椅子上弹起来,表情惊疑不定,沉声道:她怎么死的?下人连忙答道:听人说,是刘府里进了贼人,正好叫刘嫚打了个照面,一时没躲过去,就被杀了。

萧汶紧皱着眉,道:什么贼人?现在何处?叫官府抓了,具体是什么人,也还不知。

这么巧?萧汶冷笑一声,道:刘嫚一死,贼就被抓了,那衙门的人是等在刘府外头么?下人迟疑道:您的意思是……萧汶没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语道:她死便死了,那方子却还没给我,这贱人拿捏着我的把柄,如今倒好了……没有五石散,他以后怎么办?想到这里,萧汶的神情变得愤怒而暴戾,用力捶了一下书案,引得那笔架上的笔一阵乱摇,正在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个下人,手里捧着一封信,道:世子,有人送了信来,是给您的。

萧汶起先并不在意,但是目光在那信封上扫过,倏然顿住,他劈手将信夺了过来,启开火漆,从里面拿出了薄薄一张信笺,上面只写着数行簪花小楷:世子若想得到剩余的五石散以及药方,只需用黎枝枝的性命交换……落款是刘嫚,萧汶看了半晌,将那一张信笺捏成团,握在手心,冷声问下人道:送信的人呢?已走了,下人顿了顿,有些莫名地道:他还说了一句话,若世子事成,他必然会将东西亲手奉上。

萧汶的眼底霎时间浮现几分幽暗之色。

……过了几日,刘嫚被杀的案子已经结了,而黎素晚则是彻底疯了,她被关在牢里,整日不是大哭,就是大笑,偶尔又咒骂不休,她虽然疯疯癫癫,却对自己杀死刘嫚一事供认不讳,甚至还十分详细地描述自己当时是如何动手的,直听得审她的官员大为皱眉,当即判了她斩首之刑,秋后处决。

这些都是黎枝枝从萧晏那里听来的,他如今在刑部任职,对案情的走势了如指掌,整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过黎枝枝一字。

黎枝枝暗自猜测,萧晏大概是从中动了手脚,毕竟黎素晚已经疯了,一个疯子,又怎么可能藏得住事情呢?更何况黎素晚那样恨她,心里巴不得把她也拖下水。

不过,被人这样包庇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又过了几日,天气逐渐放了晴,黎枝枝听了长公主的嘱咐,去御马苑挑马,却意外地在那里碰到了容妃,以及景明帝。

容妃自然也看见了她,笑吟吟地招手唤她过去,黎枝枝走近前,向二人施礼,景明帝抬了抬手,打量她几眼,道:来挑秋猎的马?黎枝枝恭敬道:是。

景明帝微微点头,吩咐御马监道:去把那一匹踏雪牵过来。

御马监忙不迭去了,不多时,便牵来了一匹大黑马,那马儿通体被覆漆黑的毛发,油光水滑,四蹄雪白,体型异常高大,看着威风凛凛,黎枝枝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它。

容妃惊叹道:这匹马好漂亮啊!踏雪是康居马,一日可行千里,性情却温顺,耐力颇好,景明帝对黎枝枝道:你去试试。

容妃讶异道:皇上是想把这匹马赐给郡主?她又看了黎枝枝一眼,忍不住提醒帝王道:以郡主的体力,恐怕不好驾驭这匹马,皇上倒不如给她换那一匹绝尘。

黎枝枝也有点震惊,不是她妄自菲薄,只是这匹马实在太过高大了,她恐怕需要搭个梯子才能爬上去,更不要说抓着马缰去驯马了,马驯她还差不多,这若是摔下来,恐怕脑瓜子当场就会开花。

黎枝枝不敢逞强,踌躇道:启禀皇上,臣女不善骑术,恐怕要辜负了皇上的好意。

谁知景明帝听了,道:无妨,既然如此,便让这匹马的主人来教你吧。

说罢,便吩咐宫人道:去把太子叫过来。

黎枝枝傻眼了,这匹马还是萧晏的?作者有话说:景明帝:朕已经尽力了,希望逆子争气点。

第一百四十章不多时, 萧晏便来了,他看了黎枝枝一眼,又向景明帝行礼:不知父皇唤儿臣前来, 有何要事?景明帝指着那匹名为踏雪的马,道:朕欲将其赐给昭华郡主, 你意下如何?萧晏微微一怔,很快便道:但凭父皇吩咐。

景明帝半点不觉得意外, 只是颔首, 道:昭华郡主不善骑马,你先教一教她罢。

儿臣遵旨。

萧晏说完, 便转向黎枝枝, 凤眸中透着笑意,十分客气地道:郡主, 请。

黎枝枝有些茫然, 她今日只是来挑马的, 不知事情为何演变成了这样,皇帝赐马也就罢了,还命太子亲自来教她,看萧晏这模样,指尖还沾了新墨, 显然是刚从公事中抽身出来的。

她只好道:那就有劳太子哥哥了。

侍从扶着黎枝枝上了马背, 这个位置实在太高了,她的视野霎时变得开阔起来,透过那些茂盛的树冠,甚至能看见远处皇宫的金顶琉璃瓦。

御马苑的主事待要去牵马缰, 却被萧晏拦住了, 让他退到一旁, 自己亲自牵过马缰,对黎枝枝道:坐稳了。

黎枝枝应下,心中却不免有些紧张,她之前在黔山猎场也是乘过马的,但是这次和那次完全不同,不提景明帝和容妃在旁边看着,乘马和骑马就根本不是一回事。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萧晏抬起头看过来,秋日的天空澄碧瓦蓝,阳光落在他俊美的眉眼上,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微光,勾勒出流畅好看的线条,那双凤眸里隐约有碎光,流而不动,他微微一笑,道:别怕。

只这一句,奇迹般地,黎枝枝忽然安定下来,她暗自呼出一口气,如景明帝所说,这马儿确实很温顺,又或者是因为它的主人在这里的缘故,它走得很稳,黎枝枝坐在马背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她心中暗想,不愧是天家养的马儿,果真不同寻常。

众人看着太子殿下亲自牵马,往远处的马场而去,容妃看向身旁的景明帝,笑着打趣道:臣妾瞧着太子殿下和郡主很是般配呢。

嗯,景明帝轻轻应了一声,负着手,看着那两道人影逐渐走远,片刻后,才道:还行。

容妃哪能不知道他?天子素来内敛少言,这一句还行,就已经是很不错的评价了,她美目一转,笑吟吟地问道:皇上是有意撮合他们?景明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太子就要及冠了。

言下之意,就是确实该议亲事了,容妃跟在帝王身旁,两人徐徐而行,她摇着纨扇笑言:臣妾还以为皇上半点都不着急呢,从前礼部也为太子殿下议亲,小姐们的画像攒了一大摞,结果您一个都不满意,都给送回去了。

闻言,景明帝看了她一眼,道:朕有什么不满意的?是他自己不满意。

容妃轻轻咦了一声,她忽然就想起外头那些传言来,说太子殿下的亲事有什么三不议,正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眷,不可议,王侯伯爵家的,亦不能议,现任朝中武将的,更不能议,于是众人皆以为是天子的意思,如今听这话,竟似乎有内情,容妃不禁好奇问道:太子殿下为何不满意?景明帝淡淡道:朕如何知道?派人送去的画像,他一个都没瞧上,全退回去了。

当时礼部尚书捧着那一堆画轴,表情一言难尽,又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敢问太子殿下是觉得哪些小姐不合适?微臣下次好避开些。

景明帝哪能知道萧晏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平日里他们父子之间就甚少交流,每天唯一的会面就是萧晏进宫请个安,请完就走,准时准点,跟应卯似的,景明帝成日忙于国事,也懒得去探究这些儿女心思,便随口敷衍道:这上面的都不合适。

礼部尚书听罢,欲言又止,捧着那堆卷轴退下去了,再后来不知怎么,竟没人再提起给太子议亲的事情,而萧晏自己也并不在意,既然他本人都无所谓,景明帝就更懒得管了,他每天折子都不够时间批的,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琐事?只要没人催,他就可以少操心一件事,也好,毕竟在景明帝看来,娶媳妇这种事情,晚点儿就晚点儿,没什么要紧的,就萧晏当时那游手好闲混日子的模样,自己都没活明白呢,还娶媳妇生孩子?思及此处,景明帝又对容妃道:想是他当时脑子里没长那根筋,如今动了春心,就自然长出来了。

容妃:……天子原本是随口一句话,底下的人就挖空心思揣摩,恨不得从一个字里咂摸出三种意思来,容妃想起外面那些众说纷纭的传言,景明帝好似一直背了一口恁大的黑锅,偏偏他自己还半点没察觉。

罢了,容妃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提醒他了,只是笑道:如今太子殿下红鸾星动,怕是好事将近了。

他动他的,景明帝不以为意道:人家肯不肯还尚未可知,若是旁人,他兴许还能凭着身份,以势压人,可这黎枝枝是他姑母的女儿,他要是敢动歪心思,只怕要脱一层皮。

说到这里,景明帝顿了顿,又道:罢了,他自己的事情,由得他去。

话里话外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容妃心中不信,故意忍俊不禁道:这太子殿下娶不着太子妃,皇上也不管?不管,景明帝语气淡淡道:朕吃多了人参燕窝,来管他这档子破事。

……却说黎枝枝跟萧晏去了马场,这地方开阔得很,数十丈见方,如今已是深秋,草也枯黄了,被阳光照得金灿灿一旁,仿佛铺了一层绒毯似的,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打几个滚。

走了一阵子,黎枝枝已经有些熟悉这匹马了,彻底放松下来,但见它那长长的鬃毛被风吹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拨弄,甚至还很有兴致地给它编了个小辫。

正在她玩得开心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是萧晏,他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了,黎枝枝顿时有些心虚,太子殿下亲自给她牵马就算了,她还不专心,也着实是不该。

于是她拨了拨那条小辫子,把它藏在马鬃里头,又讨好地冲萧晏笑了笑,道:太子哥哥累不累?少女笑容明媚,眉眼弯弯,长长的睫羽上闪烁着金色的碎光,眼波清亮如水,般般入画,兴许她自己没发觉,只这么笑着,自透出一种天真可爱的惑人意味。

萧晏看了她半晌,问道:想不想跑马?听闻此言,黎枝枝顿时心动起来,又有些害怕,道:我不会。

我自然会教你。

黎枝枝有些跃跃欲试,只见萧晏走到马儿旁边,轻轻拍了拍它的鬃毛,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马儿扬了扬头,呼哧呼哧打了一个响鼻,仿佛在回应。

萧晏的身形颀长高大,但是在那匹马面前,依然显得有些不够看,然而也不知他是如何做的,只轻轻撑了一下马鞍便翻身上来了,动作利落干净,如行云流水一般,看起来竟有几分赏心悦目。

他坐在黎枝枝的身后,略略探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便靠得愈近了,黎枝枝下意识低头,看见萧晏的手穿过她的腰侧,握住了马缰,那双手生得很好看,修长白皙,十指骨节分明,手背上隐约有些微的青筋凸起,是淡淡的青蓝色,指尖还染着一点墨迹,让这双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文人,带着温雅的意味。

不知为何,黎枝枝的心跳忽然快了许多,她下意识移开视线,好让自己的目光离开那双手,落在马场的草地上,勉强平定了心绪。

谁料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略略压低的声音:你害怕?温热的气息吹拂过耳廓,黎枝枝的身子忍不住轻颤了一下,那种熟悉的战栗感又袭来了,和上次一样,令她几乎不能动弹,与之相同的,则是那淡淡的檀香气味,在这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暖融融的,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简直无孔不入。

日头似乎有点太大了,照得她有一种晕眩感,面上微微发热,一路烧到了耳根去了。

她却不知,萧晏坐在她身后,紧盯着那如白玉一般的耳垂,一点点染上绯色,变红,在明亮的阳光下近乎半透明,像夏日的樱桃,又或是石榴籽。

让人想将其抿在唇间,舔|舐厮磨,又或是轻轻啃咬,仔细品尝那甘美的滋味。

太子殿下那双凤眸变得愈发幽深,他一点点收紧马缰,不可避免的,修长的手指碰到了另一双手,是与他不同的纤细嫩滑,柔若无骨,指尖不经意相触时,两人同时颤了一下,酥麻之感迅速蔓延开去,让人神魂都为之战栗起来。

黎枝枝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下意识想缩回去,却被那双手紧紧握住了,粗糙的马缰嵌在掌心,耳边传来萧晏微哑的声音:随意松开缰绳,是骑马之大忌。

黎枝枝轻轻咬住下唇,竭力让自己把心神从那双手上收回来,试图转移注意力,忽然想起方才萧晏对着马低声说了一句话,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太子哥哥方才和马儿说了什么?萧晏一时间没说话,正在黎枝枝疑惑的时候,他才用一种慵懒又带着笑意的语气,道:哦,我和踏雪说,马背上是我的心上人,让它乖一点,不要吓到你。

作者有话说:容妃:皇上真是背了好大一口锅啊!第一百四十一章踏雪确实很乖, 但黎枝枝绝不相信这是萧晏的功劳,她压下紧张的情绪,故作平静地道:马如何能听得懂人话?闻言, 萧晏只轻笑起来,他忽然吹了一声口哨, 唤道:踏雪。

原本还在缓缓踱步的马儿停了一下,紧接着, 它开始小步跑了起来, 黎枝枝吓了一跳,下意识握紧了缰绳, 往后仰了仰, 正好撞入了身后人的怀中,她单薄的肩背贴上对方坚实的胸膛, 有一瞬间, 黎枝枝甚至能感觉到一阵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不知究竟是谁的。

踏雪越跑越快,有风迎面吹来,带着秋日里特有的微寒,令人心神都为之一清,黎枝枝忍不住微微眯起眼, 看向远处, 天幕呈现出一种静谧的瓦蓝,琉璃一般的干净清透,偶有数点飞鸟掠过,惬意闲适。

踏雪是大皇兄送给我的。

黎枝枝一怔, 转头看向身后的萧晏, 他亦微微垂着眼, 就这么望过来,阳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轻浅的影子,显得异常俊美,唇边噙着笑意,道:那时候它还只是一匹马驹,我亲手将它养大,最是通人性,有时候不必说,它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黎枝枝有些意外:大皇子?嗯,萧晏道:你应该听说过他,废太子萧晋,他曾经有一匹浑身雪白的康居马,名叫行云,跑起来像风一样,我那时年纪还小,十分羡慕,总是去校场看他骑马习武,大皇兄每每看见了,都会带着我坐上去跑一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母妃过世,我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去校场,有一天,他忽然来见我,说要送我一匹马,就是踏雪。

萧晏还记得那时皇长兄的表情,他带着几分歉然,笑道:本想让人给你找一匹和行云一般的白马,只可惜时间匆促,白马可遇不可求,不过这乌蹄踏雪也很不错,你先骑着,等往后找到白马了,皇兄再给你送来。

萧晏的手臂紧了紧,这个动作让黎枝枝有一种自己被他拥在怀中的错觉,她敏锐地察觉到,此时的萧晏大概是有些难过的,于是她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萧晏继续道:后来皇兄去世了,行云便再不肯让其他人近身,若是强行靠近,便会暴躁伤人,因它实在不能驯化,御马苑便打算将它杀了。

听到这里,黎枝枝下意识蹙起眉,不解道:为什么?我看御马苑养了那么多马,纵使行云不听话,也不该杀它。

萧晏看着她,用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鬓发,动作近乎温柔,他耐心地解释道:一来是行云已快过了壮年,二来是康居马高大健壮,天生便是马群中的佼佼者,其他的马都认它做头领,倘若头马不听话,别的马也会有样学样,更加不服管教。

黎枝枝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行云还活着么?自然活着,萧晏答道: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驯它,只是有一次没注意,被它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黎枝枝低呼一声,萧晏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心疼了?语气故作轻挑,黎枝枝轻瞪了他一眼,又羞又恼,不似生气,倒像是在撒娇,萧晏被这一瞪,只觉得通体舒泰,黎枝枝没好气道:你的腿就是那时摔折的么?那倒没有,萧晏十分嘴硬,否认道:只摔了一下,因那时眼看就要成功了,我便又重新上了马背,之后果然驯服了它。

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才继续道:等后来出了御马苑,我才觉得腿疼,请太医来看,发现是折了。

萧晏的语气轻描淡写,然而黎枝枝却知道其中有多不容易,她看着身下的马儿,有些难以想象当时萧晏是怎么做到的,又忍不住抱怨道:方才皇上还和我说康居马都很温顺,脾气好,想来都是哄人的。

萧晏想了想,解释道:这话倒确实是不假,康居马虽然性子温顺,却很认主,平日里不许生人近身的,不过你放心,如今踏雪既然肯让你骑,便是接纳了你,你若是拒绝,它反而会难过。

像是听懂了萧晏的话,踏雪立即咴咴叫起来,长长的鬃毛被风吹得飘扬,潇洒飘逸,那根小小的辫子也随之起落不定,叫人觉得可爱。

黎枝枝忍不住探手摸了摸它,心里也生出几分由衷的喜欢来,转头对萧晏道:踏雪如今送给了我,那太子哥哥怎么办呢?因为有风的缘故,少女的睫羽在风中簌簌地颤着,可怜又可爱,像一片柔软的羽毛,在萧晏的心间擦过,带来一阵微痒,让他很想做点什么,比如亲吻,又或是将她抱住,揉进怀中。

萧晏定定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无妨,我们可以共乘一骑,踏雪这么厉害,又不是驮不起来。

黎枝枝:…………若想要学骑马,非一日能成,于是此后隔三差五,萧晏便带黎枝枝去御马苑,二人的关系不可避免地愈发亲近起来,长公主对这一切毫无所觉,还问黎枝枝道:可挑到合心意的马了?不知怎么,黎枝枝莫名有些心虚,只答道:挑到了。

确实是挑到了,只不过不是长公主挑的那几匹罢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眼看距离秋猎越来越近,天气也变得更冷了,清早起来时,寒露成了霜,晶莹剔透,如雪一般洁白,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轻响,沙沙好听。

黎枝枝换上暖和的袄子,前不久萧晏还送了她一个小手炉,样式精致好看,上面镶着金制的花鸟纹样,在天光下闪闪发亮。

这一日清早,宫里忽然派了人来公主府传话,请黎枝枝入宫,说七公主想她,黎枝枝确然有好一阵子没见过萧如乐了,闻言欣然前往,还带了许多小玩意,各色点心,都是她近些日子专给萧如乐收集的。

等入了宫,青衣内侍引着黎枝枝穿过长长的宫道,迎面过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一名女子,她穿着一袭水色的宫装,玉颜胜雪,眉如远山,气质清冷冷的,正是纯妃。

黎枝枝立即停下来,福身施礼:见过纯妃娘娘,娘娘万安。

黎枝枝虽然偶尔会入宫,但是她与纯妃平日里没打过什么交道,更遑论交情了,原以为只是擦肩而过,行个礼也就罢了,却不想纯妃竟然站住了,道:这么早,昭华郡主这是要去翠浓宫?黎枝枝轻声答道:回娘娘的话,是七公主殿下召臣女入宫的。

纯妃打量她几眼,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当初皇上对你另眼相待,本宫还道你也要入后宫了呢。

这话不冷不热的,黎枝枝听得暗暗皱眉,大概是因为她和容妃走得近,对方看她不顺眼,黎枝枝想起之前听容妃说过,纯妃曾经在景明帝面前上眼药,再加上辈子游春宴的事情,黎枝枝对此女的好感已跌入谷底,遂不卑不亢地道:娘娘说笑了,臣女如今认了长公主殿下为义母,虽无血缘,却有亲缘,皇上待臣女是长辈之爱,娘娘怎能如此揣测圣上呢?她说完,抬起头直视纯妃,面上还是笑着,道:这可是大不敬啊。

纯妃的脸色沉了下去,冷嘲道:你倒是牙尖嘴利,是本宫看走眼了。

她这番神态,之前那点清冷便消失殆尽,无端端显得刻薄起来,黎枝枝也并不怕她,反而笑道:娘娘过奖,臣女本与娘娘素无交情,何来看走眼一说?纯妃像是被气到了,没再理会她,带着一行人走了,黎枝枝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扶着宫婢,略略弯腰,不知是怎么了。

这点小事,黎枝枝并没放心上,跟着宫人去见了萧如乐,乍一见她,萧如乐便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扑在她怀中,黎枝枝被撞得踉跄几步,抬手搂住她,两人笑闹起来。

黎枝枝问她:在宫里好不好玩?萧如乐点点头,又摇摇头,黎枝枝有些好笑道:这究竟是好玩还是不好玩?萧如乐搂着她的腰,小心觑她的表情,撇着嘴,扭扭捏捏道:好玩是好玩,不过还是很想皇兄和姐姐,你们什么时候能接阿央出去啊?黎枝枝不知如何回答,萧如乐见状,又开始使出绝技,撒娇耍痴地闹腾:阿央想同皇兄姐姐住在一起,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啊?旁边几个宫人都忍不住轻笑出声,黎枝枝登时涨红了脸,低声道:谁说我们要成亲了?不要胡说。

皇兄说的!萧如乐提高了声音,振振有词道:他说只有姐姐才不会嫌弃阿央,如果你们成了亲,阿央就可以和你们住在一起唔——黎枝枝忍无可忍,拿起一块糕点,堵住了她的嘴,道:他在胡说八道,你别听他的。

萧如乐唔唔唔地吃着点心,用一双干净分明的眼睛盯着她瞧,她生了一双漂亮的凤眼,和萧晏如出一辙,只是线条更柔和一些,透着天真懵懂的意味,而萧晏的眼睛则是更为凌厉,当他笑起来时,那些凌厉又都化作了温柔。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那人,黎枝枝不禁有些窘迫起来,萧如乐吃完了糕点,又蹭过来,不死心地道:你们真的不成亲啊?黎枝枝瞥她一眼,萧如乐急了,站起来,又转到她旁边,劝道:我皇兄挺好的,除了脾气有点差,嘴巴有点坏,还经常骂我以外……他真的挺好的。

萧如乐说完,忍不住捂住心口,怎么办?她都觉得自己的良心有点痛了。

作者有话说:这一波啊,是反向操作。

你哥知道了,你怕是要在宫里呆一辈子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黎枝枝陪着萧如乐玩了小半日, 好容易才让她忘记了成亲这个话题,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又对萧晏恨得有些牙痒痒, 必然是他教唆的。

正在这时,一个朱衣太监进来了, 向两人行礼,又陪着笑对萧如乐道:皇上下朝了, 请公主过去呢, 说您昨儿想要的那个瓷偶人已经送来了,让您过去看看。

萧如乐兴奋地站起来, 又舍不得和黎枝枝分开, 遂央求道:姐姐和我一起去吧?黎枝枝看了看那太监,笑着摇首, 道:时候不早, 我也该回去了, 等下回再来看你。

萧如乐求了两回,未果,便只好依依不舍地道:那你可千万要记得啊。

她走到了门口,还不忘一步三回头,谆谆劝道:姐姐,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呀, 你若是舍不得姑姑,我哥哥也可以入赘的。

她强调道:大家好好商量。

黎枝枝:……她扶额,忍俊不禁道:你还是快去吧。

萧如乐跟着内侍去了乾清宫,几个侍卫正在殿门口值守, 殿里静悄悄的, 日光照进去, 投下斜斜的影子,她站在门边,没有立刻进去,反而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旁边一个年轻侍卫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她,萧如乐发觉了,也看回去,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她忽然冲他吐了吐舌头,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那侍卫忍不住想笑,被旁边的侍卫统领瞪了一眼,他连忙收起笑,转过头,再次望向前方,开始目不斜视,聚精会神。

萧如乐好奇地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那侍卫又悄悄瞥过来,萧如乐小声问道:你在这里站多久啦?年轻侍卫一愣,旁边传来一声轻咳,低声提醒道:薛怀,七公主殿下问你话呢。

那名叫薛怀的侍卫便一板一眼地答道:回禀公主殿下,臣已上值两个半时辰了。

萧如乐听罢,不禁感慨道:可真辛苦啊。

为皇上效劳,是臣之本分。

那也很辛苦,萧如乐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团帕子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两块芸豆糕,雪雪白的,做成小兔子的模样,甚是可爱。

她分了一块递给薛怀,笑道:给你,这糕点是我姐姐特意从八仙楼买的哦。

看着少女明媚灿烂的笑意,年轻的侍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萧如乐以为他嫌少,解释道:剩下一块我要给父皇的,不能给你。

做人要懂得知足常乐,萧如乐郑重其事地教训完,又拉过他的手,不由分说,把那那块芸豆糕往上一放,径自走了。

萧如乐轻手轻脚地进了内殿,却见景明帝靠在榻边,微微阖起双目,似在闭目养神,老太医在旁边替他请脉,看见萧如乐来,正想行礼,萧如乐却冲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别说话。

老太医张了张口,才刚刚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萧如乐轻轻地摸到景明帝旁边,冷不丁伸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太医看在眼里,一颗心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老天爷,那可是皇上!您的胆子真大啊。

景明帝果然被吓了一跳,蓦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箭,待发现面前的人是萧如乐,目光又变得柔和下来,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受惊,也看不太出来,萧如乐很是失望,道:没吓到父皇啊?听闻此言,景明帝便用手抚了抚心口,作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慢吞吞地道:吓死朕了。

萧如乐这才得意地笑起来,景明帝向她招手,叫她在旁边坐下,内侍连忙捧了一个锦盒上来,景明帝示意道:打开看看。

萧如乐揭开锦盒,只见明黄的衬布上,放着一个漂亮的瓷偶人,洁白如玉,大眼睛,小嘴巴,脸颊红红,梳着发髻,穿着鹅黄的衫子,腰间还挂着一个小荷包,看起来十分精致。

呀!萧如乐欢呼一声,将那偶人拿起来打量,惊喜道:这是阿央啊!最令人惊奇的是,那偶人的手足都是可以活动的,能坐能卧,萧如乐得了这新奇的玩意儿,爱不释手,又想起一事,连忙把用帕子包着的芸豆糕送给景明帝,道:父皇吃。

景明帝十分欣慰,小心地拈了那芸豆糕,正欲送入口中,忽然间,只听一声脆响,那白瓷偶人便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碎瓷飞溅,引来宫人们惊呼。

景明帝一抬头,便看见萧如乐死死捂着肚子,小脸煞白一片,哇地一下便吐出血来。

阿央!芸豆糕做的小兔子掉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到碎瓷旁边,方才停下来…………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公主府,黎枝枝跟着长公主赶到宫里的时候,侍卫却将她们挡在了乾清门外,毕恭毕敬地道:请长公主和郡主稍待片刻,且容臣前去通禀。

黎枝枝立即问他:七公主现在如何了?臣不知。

那侍卫说完便走了,黎枝枝的脸色微变,不安地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立即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咱们阿央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可即便如此,她眼底依然藏着挥之不去的忧色,长公主只知道黎枝枝今日入宫见萧如乐了,却没想到一转眼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又过了一会,那殿门里匆匆出来一个人,身形挺拔修长,穿着一袭玄色的燕服,正是萧晏,他走近前来,唤道:姑姑,枝枝。

长公主连忙问道:阿央如何了?萧晏的表情凝重,引着她往大殿的方向走,一边答道:所幸当时太医在旁边,救治及时,方才服了解毒汤,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长公主和黎枝枝皆是齐齐松了一口气,她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长公主又问:可查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萧晏皱着眉,道:还没有,父皇正在审问阿央身边的人。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殿前,长公主率先入了殿,萧晏却落后一步,与黎枝枝并肩而行,她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正好撞入那双熟悉的凤眸之中,不由微微一怔。

萧晏低声道:不要担心。

片刻之后,黎枝枝轻轻应了一声:嗯。

两人一齐入了殿,里面安静无比,但见景明帝坐在榻边,神色冷肃,他面前跪了一地的宫人,一个个惶恐万分,抖如筛糠,有那胆小的,已经怕得哭了起来,啜泣之声隐约。

朕再问一遍,帝王的声音里透着怒意:是谁做的?一名宫婢颤着声回道:皇上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公主殿下她今日只吃了一些糕点,别的什么都没有吃。

黎枝枝心里蓦地一突,果然,景明帝问道:是什么糕点?就是一些寻常的点心,豌豆黄,芸豆糕之类的,是、是昭华郡主带来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黎枝枝身上,长公主表情一变,立即道:皇上,此事必有误会,枝枝她——景明帝手一抬,制止了她的话头,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着黎枝枝,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又吩咐一旁的内侍,道:把东西拿来。

内侍去了,不多时捧来一个雕花描金的朱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块芸豆糕,色白如雪,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样,黎枝枝的心登时往下一沉,这确实是她给萧如乐买的,因觉得它的样式十分可爱,便特意带来哄萧如乐。

老太医用银针试了那糕点,未见变化,他想了想,用手指小心在上面摸了一下,又轻轻捻动,指尖沾上了一层细腻的白色粉末,如同糯米粉一般。

他将那粉末放到鼻端嗅了嗅,又尝了一下,立即吐了出来,对景明帝道:启禀皇上,就是此物,乃是川乌磨成了粉,炮制后可以入药,但是生服有大毒,所幸这是洒在糕点上的,公主服下的不多,又及时就医,故而未有大碍。

他说着,又想起这糕点是萧如乐送给景明帝的,十分后怕地道:幸好皇上方才没有吃。

众人表情皆是一变,若是天子吃了的话,那问题就更严重了!黎枝枝的脸色微白,目光落在地上,心思飞快地转着,她买的糕点,带进宫之前,绝不会有问题,那就是入宫之后被下了毒。

黎枝枝仔细地回忆着之前的情形,见到萧如乐后,她便将糕点交给了那些宫人,但萧如乐有一个习惯,她不喜欢那些包糕点的油纸,总觉得有气味,故而命人把糕点摆在食盘中,想来就是那个时候,被人偷偷动了手脚。

这确实是她的疏忽,黎枝枝心中沉甸甸的,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碰了碰,下一刻,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握了握,带着安抚的意味。

她不必转头,便知道那人是萧晏。

殿内的气氛仍旧凝重,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黎枝枝身上,于是那些跪在地上的宫婢大松一口气,如同逃过一劫,之前说话的那个人更是连连道:这些糕点都是昭华郡主带来的,奴婢们真的不知情,求皇上饶命啊!萧晏看向她,凤眸中盛满了冰冷的隐怒,他上前一步,挡在了黎枝枝身前,向景明帝求情道:父皇,此事应与枝枝无关。

长公主也立即道:皇上,这其中一定有隐情,枝枝怎么可能害阿央呢?景明帝半晌不语,表情沉沉的,叫人看不出喜怒来,萧晏的心不住往下沉落,那一瞬间,无数纷乱的思绪在脑中掠过,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以前的大皇兄,倾倒的酒杯,纸上那一片淋漓的墨色,字字如泣血……萧晏心中涌起了久违的恐惧,他握住黎枝枝的手下意识用力,紧紧扣在掌心,仿佛只要这样,他便可以将她留住。

萧晏抿起唇,下颔微微绷起,下一刻,他忽然跪了下去,加重语气对景明帝道:一定是有人在借机暗算阿央,陷害枝枝,儿臣求父皇明鉴。

所有人都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先跪下的人竟然会是太子殿下,黎枝枝也是一怔,紧接着,亦是跟着跪下去,求道:皇上,此事绝非臣女所为,臣女愿以性命起誓。

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景明帝看着面前这两人,一时没有言语,片刻后,他才微微皱起眉,对萧晏冷嘲道:朕还什么都没有说,你急什么?朕看起来像是那种没脑子的蠢人?作者有话说:景明帝:又不是拜堂,跪那么快干什么?他们对朕的智商有什么误解吗?第一百四十三章天子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长公主率先反应过来,松了一口气,道:皇上圣明。

说着, 又向萧晏和黎枝枝使眼色:快快起来,皇上一定能查明真相, 抓住那下毒之人,给阿央出气。

黎枝枝心中也是一松, 对景明帝恭敬道:这些糕点确实是臣女带给七公主的, 只是在这之前,也有其他人经手, 若臣女真的有意谋害七公主, 又岂会做得如此明显呢?这话一出,那些宫人们又各个惊慌起来, 磕头的磕头, 喊冤的喊冤, 都说不是自己干的,景明帝却不为所动,只冷冷问道:试毒的人呢?人群安静了片刻,有两名太监膝行出来,满面惊恐, 景明帝厉声诘问道:为主试毒, 本是你们的职责,为何如今主子中了毒,你们却安然无恙?那两个太监吓得面如土色,颤声辩解道:七公主殿下向来护食, 不许奴才们先试毒, 怕分走了她的, 奴才们也没有办法啊……求皇上饶命!说完便不住磕起头来,砰砰作响,不多时额上便见了血,景明帝却面无表情,斥道:那也是你们没做好本分,偷懒的时候,便该想到今日的后果,出了事情倒怪起主子来了?拉出去杖毙!立即有人上前,利落将那两个太监拖了出去,很快,外面传来了棍棒闷响,伴随着一阵阵哀嚎痛呻,听得人心惊肉跳,就连黎枝枝也觉得心中发寒。

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萧晏握着她的手一动,轻轻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黎枝枝转头看去,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带着安抚的意味。

一旁的长公主自然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别开视线,只作没有看见。

殿内愈发安静,如同死寂,渐渐的,那哀嚎声小了下去,直到最后,只听得棍棒呼呼作响,不闻人声,令人心中毛骨悚然,又过了一会儿,有内侍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地禀道:皇上,人已断气了。

景明帝淡淡应了一声,复又看向剩下的宫人,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如鹌鹑也似,哆哆嗦嗦地埋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景明帝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他们,道:经手过这些糕点的,都有哪些人?一时间,竟无人敢回答,景明帝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都拉出去,先各杖五十,留一口气问话。

但凡宫中行杖罚的太监,手上都有些功夫在,譬如那些要杖毙的,十几棍子就能打死,表面还看不出什么伤来,有那犯了错,罪不至死的,打个三五十棍子,皮开肉烂,内里却是好的,若像景明帝吩咐的这种,只留着一张嘴问话,那能把人半个身子都打成泥了,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那些宫人都慌了,连忙互相指认起来,又推出三个宫婢,可那三人都不肯承认,哪怕挨了几十板子,鲜血淋漓的,也各个都咬紧了牙关受着。

眼看景明帝的脸色愈发难看,黎枝枝忽然道:启禀皇上,臣女有一个办法。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景明帝问道:什么办法?黎枝枝不紧不慢地道:前不久,有一位朋友赠臣女秘药,服之可使人口吐真言,问话必答,绝不会有半个假字,依臣女之见,可以让她们服下此药,一问便知真假。

闻言,景明帝眉头动了一下,道:南疆秘药?黎枝枝面露讶异:皇上知道?景明帝应了一声,颔首道:许多年前,南疆王曾经上贡了一枚。

他没有多说,但是听在众人耳中,便知确有其药,霎时间,有人大松一口气,也有人暗自提起了心,惴惴不安,景明帝对黎枝枝道:既然你有此药,便去取来吧。

黎枝枝领了旨意,立即命人回公主府取药,不多时复返,她手里便多了一个小竹筒,正是当初杨珺临走时赠她的秘药,然而里面只有一颗,眼下跪了这么多人,无论如何都不够分的。

黎枝枝面上却不显,走向那三个宫婢,问道:既然都说自己是清白的,那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谁愿意先来试药?这一问,立即有两人争先恐后地开口求道:奴婢愿意试药!奴婢可以!请郡主先给奴婢试药吧!黎枝枝没有理会她们,却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第三人,笑了一下,道:她们实在太不懂得谦让了,吵吵嚷嚷,不成体统,我看你就很知礼数,不如让你先试吧?那个宫婢表情微微一僵,眼中闪过几分不安,连忙低声道:奴婢没关系,奴婢……奴婢可以最后一个试……早试晚试都要试,黎枝枝慢声细语地道,然后又微妙地顿了片刻,道: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那宫婢躲躲闪闪,明显是心里有鬼,众人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景明帝冷声道:来人,取钉板来。

钉板,顾名思义,便是板上钉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尖锐长钉,再叫人跪上去,凡是受了此刑的人,十死无生!那宫婢听了,吓得浑身直哆嗦,脸色惨白无比,正待有人去拉她,她忽然就紧紧闭上嘴,面露痛苦之色,五官几乎都要扭曲了,整个人剧烈地挣扎起来,像一条脱水的鱼,力气之大,差点挣脱那两个内侍。

萧晏当即发现有异,迅速伸手扼住她的下颔,然而这时候已经晚了,霎时间,有无数鲜血喷出来,染红了萧晏的手掌,那宫婢整个人失了力气,软软地瘫了下去,双目犹自圆睁,死死瞪着众人。

她竟活活咬舌自尽了!景明帝震怒不已,霍地站了起来:很好。

他冷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很好!竟还是个忠心护主的,倒叫朕看走了眼!事态才刚刚明朗起来,却又急转直下,如今下毒的人也死了,情况愈发变得扑朔迷离,众人皆是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惹得天子不快,殃及池鱼。

正在这时,内殿出来了一名宫婢,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禀道:皇上,七公主已经醒了,想要见您。

景明帝的表情登时缓和了几分,待看见地上那具尸体,眼神又变得冰冷,道:派人去查一查她的来历,亲族皆下狱,听候发落。

他说完,便大步往内殿的方向而去,萧晏拉着黎枝枝,轻声道:我们也去看看。

黎枝枝点点头,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长公主的目光,她满脸复杂的神色,盯着两人的手看。

黎枝枝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连忙甩开萧晏的手,欲盖弥彰地背在身后,尴尬地唤了一声:娘。

长公主心中叹了一口气,却只作没看见,面上露出笑意,语气很平静地道:走吧,咱们去看阿央。

……萧如乐才刚醒,他们进去时,便看见她正在和景明帝撒娇:阿央肚子好疼。

景明帝亲自替她掖好被角,语气是外人少见的柔和,道:你好好吃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萧如乐躺在榻上,哪怕她是笑着的,脸色却依然苍白如纸,没了往日的活泼劲儿,倒像是她之前拿的那个白瓷偶人一般,让人看着心疼。

她自己却不觉,见了黎枝枝与萧晏,还笑嘻嘻地同他们打招呼,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丝毫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还好奇问道:父皇,阿央是不是吃坏肚子啦?景明帝看着女儿,顿了片刻,也不瞒着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厉害之处都说清楚,末了,语气透出几分威严,道:下次要吃什么东西,必须先让宫人试过毒,安然无事之后,你才能吃。

萧如乐觑着他的脸色,乖乖地应了,忽然想起那块芸豆糕,表情一变,有些紧张地道:父皇没事吧?景明帝道:无事。

啊,萧如乐轻呼一声,道:还有那个侍卫哥哥!萧晏微微皱起眉,问道:你哪里来的什么侍卫哥哥?萧如乐便认真地解释了一番,说她之前分了一块芸豆糕给值守的侍卫,尔后又忧心忡忡地道:他不会也中毒了吧?见她关心,景明帝便吩咐宫人去提醒那个叫薛怀的侍卫,萧晏伸手摸了摸萧如乐的额头,道:除了肚子疼,还有哪里不舒服?萧如乐摇头,正想说什么,忽然又把他的手拿开了,一本正经地道:你不能摸我的头,会变笨的。

萧晏差点被她给气笑了:你以为我稀罕?就你这三两重的脑瓜子,还能笨到哪里去?萧如乐眼珠一转,瞥了黎枝枝一眼,瘪起嘴,委委屈屈地道:姐姐,哥哥他欺负人。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黎枝枝身上,各不相同,长公主是一言难尽,景明帝则是意味深长。

黎枝枝被迫成了焦点,登时窘迫不已,恨不得迅速拔腿逃离,她自是不可能去怪萧如乐,便只好轻瞪了萧晏一眼,要不是他之前教唆,萧如乐哪懂这个?她从来都是向长公主告状的,这下好了,倒累得自己在当口不尴不尬的,真是一二三五六,没事找事。

萧晏:……他心中开始思索起来:看来以后确实不能摸萧如乐的头了,她竟真的变聪明了?第一百四十四章萧如乐中了毒, 到底是身子虚弱,说了一会儿话,神情便露出几分疲惫来, 众人便都出去了,好让她安心休息。

黎枝枝走在最后, 听景明帝和长公主交谈:阿央中毒的事情,先不要声张, 朕自会派人去查。

长公主应下, 又道:宫中人多混杂,要不要让阿央去臣妹府里住?景明帝略一思索, 道:不必了, 朕自会安排妥当的。

闻言,长公主也不再多劝, 又说了几句话, 就带着黎枝枝告退了, 等出了乾清门,三人顺着长长的宫道走,一边交谈,长公主语气隐怒道:不知是谁这般可恨,去害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还想嫁祸给你, 真真是歹毒至极,等皇上查出来,非叫他凌迟处死不可。

黎枝枝蹙起眉,不解道:可是为何要给阿央下毒呢?她那样的性子, 也能与人结仇么?谁知道呢?长公主冷嘲道:总有那心思险恶之人, 你多看他一眼都是错的, 阿央又性情率真,直来直往,不知忌讳,想来是触了谁的霉头,叫人记恨上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道:后宫就是这般,哪怕是有口无心的一句话,指不定就得罪了人,如今皇上这还是好的了,你是不知道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那宫里头的嫔妃都斗得跟乌鸡眼似的,三天两头折腾,不知多少人白白送了性命。

长公主还在年少的时候,就没少看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包括她的母妃,亦是死于宫闱倾轧的争斗之下,红颜枯骨,瘗玉埋香,这也是她不愿意黎枝枝嫁给萧晏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到这里,长公主不无怨怼地瞪了侄儿一眼,又仔细叮嘱黎枝枝道:今日之事,不论那背后之人究竟是冲着阿央来的,还是冲着你来的,你往后到底要多加小心,谨慎为上。

黎枝枝应道:我明白了。

长公主依旧是忧心忡忡,萧晏见她如此,便道:姑姑放心,我会护着枝枝的。

长公主:……忽然就更不放心了。

……却说萧如乐中毒之事,景明帝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查,除了原就知道内情的黎枝枝和长公主、萧晏三人以外,再无一人得知,乾清宫就如一个铁桶,把事情瞒得密不透风。

又过了几日,忽然有一个消息悄悄地传了出来:景明帝中毒了,有人意欲谋害天子。

仅仅小半天的功夫,一传十,十传百,风声不胫而走,霎时间朝野震动,人人惊惶,赵丞相等一应臣子立即入宫觐见,皆被拒在乾清门外,值守的侍卫也是三缄其口,只说陛下在休息,不见外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正在众人忧心忡忡,一筹莫展之际,太子萧晏也到了,众臣连忙围了上去,话里话外都是打探,萧晏道:孤与诸位大人一样,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

然而哪怕是太子殿下,景明帝也没有格外破例,把他拦在了外头,还让人传话道:都跑来看朕,是打量朕快要死了吗?这话不可谓不重,众臣皆是惶恐起来,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帝王那喜怒不定、猜忌多疑的性子,又见萧晏站在原地,不禁有些怜悯起他来。

虽说皇上近来对太子的态度好了不少,也让他参与朝事了,可父子之间到底还是有隔阂在的,也不知以后究竟会如何……臣子们各自在心中揣测着,纷纷散去。

……宁王府。

皇上中毒了?!萧汶猛地坐直了身子,神色惊讶,问下人道:此事果真?什么时候的事情?下人垂首答道:是宫里刚刚传来的消息。

萧汶想了一会儿,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忽然笑了:这可是天降之喜啊。

他说罢,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步子有些不稳,整个人看起来懒散无比,一路到了花厅处,里面传来人声交谈,萧汶抬手拢了拢散乱的衣襟,这才举步进去。

爹。

宁王正坐在太师椅上和王妃说话,见了他来,下意识皱起眉,斥责道:看看你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成何体统?萧汶不以为意,只敷衍地理了理衣裳,在椅子上坐下来,开口就问:听说皇上中毒了?宁王看他一眼,淡淡道: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罢了,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萧汶道:您去见一见不就知道了?宁王皱起眉,道:谈何容易?今日去乾清宫求见的人,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尽数被拦下来了,哪怕是太子也没有例外。

萧汶嘿然一笑,幸灾乐祸道:这不正好么?可见皇祖父心里忌惮他呢,我看这中毒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只是不知是谁做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惊疑道:难不成真的是太子?父子对视一眼,宁王徐徐摇首,低声道:不知,况且也说不通,父皇近来颇为倚重他,我听说,太子偶尔还能去御书房参议政事,他本就是储君,父皇百年之后,他自然能登基,何必非要在这个关头冒险?萧汶却不认同,端着茶盏,道:皇祖父虽然老了,身子骨却还硬朗,没病没痛的,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能隐忍,太子心里等不及了,想早点继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道:爹,依孩儿之见,这是您的大好机会啊!不要胡说,宁王看了他一眼,语气冷峻道:你近来真是越发放肆了。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到底还是渐渐暗沉了下来,萧汶的话虽然直白,却戳中了他的心思,从前倒还好,萧晏是个废物,景明帝也不看重他,连朝事都不让他参与,可是自从萧晏办好了娄阳那一趟差事,苗头就隐约不对了。

哪怕宁王再有耐心,这时候也不免有些坐不住了。

萧汶被叱责了几句,心中十二分的不以为然,自顾自回了房,他习惯性从书架的暗格里找出一个玉色小瓷瓶来,轻轻掂了掂,里面的五石散已经所剩无几了。

萧汶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却说公主府同样得到了景明帝中毒的消息,长公主有些忧虑,黎枝枝却安慰她道:我倒觉得不像是真的,您不用太担心了,阿央中了毒,皇上已有所防备,又怎会再次中招呢?说不定是将计就计,想引蛇出洞罢了。

闻言,长公主稍稍安心了些,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

到了傍晚,萧晏便过来了,他的说辞与黎枝枝所猜测的基本一致,只让长公主不要担心。

长公主问他:你见过皇上了?萧晏一顿,长公主立即明白了什么,反倒过来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多想,皇上未必就是那个意思。

萧晏颔首,道:姑姑,我明白的。

姑侄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有下人进来禀事,长公主便起身去了,一时间,厅里只剩下黎枝枝与萧晏二人,空气安静下来,不知怎么,黎枝枝忽然有些紧张。

当萧晏看过来时,她忍不住微微别开视线,不与他对视,这种感觉着实有些奇怪。

黎枝枝心里期待着他说点什么话,来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又盼望着他不要开口。

然后便听萧晏道:枝枝,你想去骑马吗?黎枝枝看了看将晚的天色,面上露出微微的惊异:现在?萧晏放下茶盏看着她,眼神幽深,恍惚叫人生出一种被深情注视的感觉,他道: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多久,两人便到了御马苑,侍从自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儿出来,却不是踏雪,而是一匹雪白的康居马,比起踏雪,它显得更加高大,金鞍紫佩,通体被覆着雪白的毛,没有一丝杂色,长长的马鬃柔顺地贴服在脖子上,四蹄如浅碧色的玉,安静而温驯。

黎枝枝第一次觉得马儿能用美这个字来形容。

萧晏利落地翻身上了马,朝她伸出手,道:来。

恰逢金色的夕阳自天边斜照而来,在他的侧脸上打下一层薄光,显得愈发好看,剑眉凤目,鬓若刀裁,那双凤眸深黑如子夜,整个人像一块精心雕琢过的美玉一般。

哪怕是平日里见惯了这张脸,也不禁要感慨一句:太子殿下着实是俊美过人。

黎枝枝晃了一下神,忽然间,萧晏俯下身来,他压得很低,伸出双臂用力一勾,便将她抱在怀中,黎枝枝只觉得整个身子倏地腾空而起,下意识低呼出声,紧紧抓住萧晏的手臂,下一刻,她就被稳稳放在了马背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黎枝枝甚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有些愣神,大概是觉得她这模样很有趣,耳边传来了萧晏的一声轻笑,那笑声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搔得她耳朵酥麻发痒。

黎枝枝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右耳,转头用力瞪了他一眼,少女如玉的脸颊泛起如桃花一般的红,明眸粼粼如春水,这一眼含羞带嗔,犹带着故作的凶狠,如一只灵动可爱的鹿,撞入萧晏的心底。

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自四肢百骸升起,让他很想做点什么,譬如亲一亲那双漂亮的眼睛,又或是将她拥入怀中,用力揉进骨血里,或是亲吻她,将其含在舌尖,吞入腹中,如此方能填饱心底那只饥饿的饕餮。

但是萧晏最后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伸出了手,轻轻替少女将鬓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而克制,像是生怕吓走了她,道:落霞山的夕阳很好,我带你去看。

作者有话说:太子殿下表面上:我带你去看夕阳。

实际内心:老婆!啊!我的老婆!亲一下,抱一下!老婆!这是我的!人哪有不发疯的呢?无非是强撑罢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落霞山就在京城北郊, 黎枝枝曾经来过此处,当时是宁王世子萧汶在这里举办雅集,那时还是夏日, 山中古木青翠,郁郁苍苍, 而如今入了深秋,树木俱已枯黄, 落叶满山砌, 霜风吹白了连绵的野草。

恰是傍晚时分,山下一溪如带, 潺潺而下, 水声清冷,闻之令人生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 一匹白马踏着衰草而来,背上载着两人,男子穿着一袭玄色锦袍,容貌俊美,手持缰绳, 将身着霜色袄裙的少女揽在怀中, 他轻喝一声,那白马便纵身跃过浅溪,步伐轻快地往山中而去。

越是往上,秋寒愈重, 甚至能看见落叶上凝了微微的白霜, 黎枝枝冷得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下意识往身后缩了缩,试图汲取更多的暖意,萧晏立即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低声道:冷?黎枝枝努力抑制住牙齿打颤的冲动,道:还好。

萧晏摸了摸她的手背,便将外袍脱下来,盖在黎枝枝身上,霎时间,寒意被摒除在外,取而代之的是融融暖意。

淡淡的檀香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顺着呼吸,一点点沁入肺腑之中,尔后沉淀下去,长长久久地留在那里,以至于黎枝枝总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带着萧晏的气味。

恰在这时,她忽觉有一点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下意识抬眼望去,漫天的朱霞跃入眼底,夕阳绚烂如火,在天边点燃了大片的云彩,深红浅粉次第晕开,绮丽非常,光彩夺目,而在他们的头顶上,又是一片碧蓝如洗,澄净明澈。

行云小跑着慢慢停下来,它那雪白的鬃毛在风中飘动,像一团柔软洁白的云,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闪闪的光,又如同一匹银色的丝绸,光亮皎洁,它轻轻打了一个响鼻,喷出白色的热气,很快又被山风吹散。

直到萧晏率先下了马,黎枝枝这才从那美景中回过神来,正欲下去,却被一双手托住了腰,然后又是一阵腾空,紧接着,她的双脚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山顶上的风颇大,衰草枯黄,瑟瑟地轻颤着,山下草木茂盛,这里却反而什么都没有,开阔空旷,远处重山层峦一览无余,唯有崖边生了一株老松树,枝干盘曲遒劲,松针苍苍,像一个垂暮的老者,那树下又有数块巨石,上面爬满了苍苔,此时也已泛起黄,萧晏走过去,在那石头上坐下,然后向黎枝枝招手:过来。

石头冰冷,又落满了松针,萧晏便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袍子下摆垫在上面,好让黎枝枝坐下来,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一起欣赏那浩瀚的晚霞云海,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壮美瑰丽。

黎枝枝忍不住问道:太子哥哥从前来过此处?嗯,萧晏轻声道:第一次是皇兄带我来的,也是在这个时节,此后每年都会来几次。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我那时候其实很不喜欢他。

为什么?黎枝枝有些微吃惊,她之前听萧晏说起大皇子的语气,并不像是讨厌对方,反而是十分怀念而敬重的。

萧晏转头看向她,解释道:大皇兄年长我许多,自我记事起,他就已经是太子了,父皇一向威严庄重,不可接近,但是他却很喜欢大皇兄,还时常亲自指点教导他的学业。

听了这话,黎枝枝想了想,道:倘若换作是我,大概也会讨厌他。

嗯?萧晏微微挑眉,尾音上扬,像是表示疑惑。

皇上日理万机,还要腾出时间去教导他,自然就没有功夫理会其他的孩子了,这般厚此薄彼,当然会让人心里不舒服,黎枝枝双手托着下巴,动作有些孩子气,那双眸子看起来黑白分明,语气不甚在意地道:这只是嫉妒罢了,人之常情,又不丢人。

萧晏笑了,夕阳映入眸底时,有温柔的碎光流动,他赞同道:确实如此,倘若自己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大抵都会嫉妒。

直到那一次,大皇兄带我骑了马,萧晏将手肘搭在膝头,看着远处的霞光云彩,继续道:此后我们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他教过我射箭,也会指点我读书……只是我从未想过,他最后会落得那般下场。

关于大皇子的事情,黎枝枝亦有所耳闻,听说他是被赐毒酒死的,再想起萧晏方才所言,不免让人心生唏嘘来,黎枝枝从前只觉得景明帝看似威严,性情却是温和包容的,如今想来,他到底是一个帝王,在某些时候,比任何人都来得冷酷果决,君心莫测,不外如是,只是可惜了那位大皇子,不知景明帝有没有后悔过。

黎枝枝想说些什么来安慰萧晏,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萧晏自是看出来了,便主动道:事情已过去了这许多年,我虽不能释怀,却也没那么难过了,不论如何,他首先是天子,然后才是人父,我既不在其位,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的顾虑,所以于我而言,只要彼此相安无事便可。

黎枝枝心中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那青石上有什么痕迹,像是刻了字,她有些好奇,随手拣了一根小木棍,将上面的松针轻轻拨开,那字迹也尽数显露出来,萧晏也看见了,表情微微一变,似乎想去阻止,但最后到底没有动作。

那上面原来是刻了一句诗,黎枝枝看罢,不无讶异地道:太子哥哥还有这闲情逸致呢。

字迹有些歪扭,还透着几分稚气,黎枝枝轻声念道:双眼自将秋水洗,一生不受古人欺。

落款是萧晏,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自信,近乎狂妄,黎枝枝忍不住笑起来,又问他:这是什么时候刻的?萧晏无奈道:九岁那一年,和大皇兄来的时候刻的。

黎枝枝饶有兴致地扒拉着松针,道:还有么?萧晏顿了一下,便用手将那厚厚的松针扫去,果然又显露出一行字来: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笔迹银钩铁画,与萧晏的明显不同,下面还刻着两个名字,萧晋和白若兰,黎枝枝想,这白若兰约莫便是大皇子的心上人了。

正在这时,萧晏忽然从腰间取下一把精巧的匕首,在那青石上刻了起来,黎枝枝好奇地探头看去,轻轻念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她的声音忽然顿住,看着萧晏一笔一划地刻下她的名字,然后转头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上,那一瞬间,就连山风都仿佛静止了,万籁俱寂。

萧晏想起当初大皇兄刻下那行情诗时,他还笑他满脑子儿女情长,觉得自己更洒脱率性,大皇兄却不同他争辩,只是笑言:等来日你有了喜欢的人,便自然懂了。

一语成谶,萧晏如今果然懂了,他甚至恨不得将那三个字刻在心间,如此方不会受风雨侵袭。

过了片刻,他忽然道:枝枝,夕阳要落下来了。

乍闻此言,黎枝枝下意识转过头去,只见漫天的火烧红云,映入眼底,她当即被震撼住了,一时间连说话也顾不上,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天边的沉沉落日,生怕辜负了这绝美的景致,直到她听见萧晏说了一句什么,模糊不清,很快就被山风淹没了。

黎枝枝终于回过神,下意识转头看向他,正好看见他的嘴唇张合,她好奇问道:什么?我说,萧晏笑了笑,那双好看的凤眸此时显得异常温柔,就仿佛温暖的夕阳也融入了他的眼底,道:不要盯着太阳看,刺眼。

被他这样一说,黎枝枝才觉得眼睛有些发花,她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下一刻,有一只手伸过来遮在了她眼前,刺目的光线便被隔绝开来,变成了柔和的橘色。

萧晏的掌心是温暖的,黎枝枝屏住呼吸,长长的睫羽一阵扑簌,像受惊的蝶翼,轻轻擦过那人的手心,然后她便听见萧晏问道:枝枝,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黎枝枝一怔,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太子哥哥觉得呢?山风有些大,萧晏的声音便显得模糊起来,黎枝枝忍不住微微侧耳,试图听得更清晰一些,像是担心错过了答案,紧接着,萧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楚:我觉得喜欢就像这夕阳。

夕阳?黎枝枝有些懵懂,疑惑道:那岂不是很快就会消失?萧晏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道:人之一生短暂,不过弹指一挥,可夕阳却一直在,枝枝,它只是落下去了,并不是消失,等到明日,又会再次出现,哪怕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亦不曾改变。

枝枝,他唤她的名字,郑重道:我喜欢你,就如这夕阳,有万万年之久。

黎枝枝呼吸陡然微滞,这一刻,她没有说话,萧晏也没有,空气既安静,又有些嘈杂,只听得山风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带来远处的松涛之声。

黎枝枝又嗅到了那淡淡的檀香气味,越来越近了,她似有所感,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片刻之后,一个微凉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唇间。

唇与唇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人都忍不住轻轻一颤,就像是有一只手,将他们的神魂揉在了一处,三魂七魄,无分彼此。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托住少女的后脑,骨节分明的五指没入青丝中,萧晏再也忍不住,用力地亲吻着那柔软的唇瓣,毫不留情,却又万分怜惜。

青山红日,余霞散绮,熠熠生辉,无人望见这山巅之上的景致,天□□暮,此时此刻,唯有金色的余晖洒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两道轻浅的影子,亲昵地靠在一处,显得静谧而美好。

作者有话说:萧晏震惊: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这什么?亲一下。

此时长公主的面前应该弹出界面:Defeat。

还有一个大剧情,估计就要正文完结了!嘿嘿嘿,搓搓手!第一百四十六章宵禁未至, 夜幕四垂,天边新月娟娟,如女子弯弯的蛾眉, 数点寒星散布在天穹之上,闪烁不定, 路上行人渐少,只零星几个, 缩着脖子埋头赶路,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 引人侧目。

那是一匹雪白的马儿, 在夜色中穿行,如同披着银色的月光, 马背上乘载着二人, 未等人看个清楚, 便已迅速疾驰而去。

马儿一路奔过朱雀街,最后在公主府大门前停了下来,萧晏才下了马,便看见长公主从那府门里出来了,笑吟吟地道:回来了?黎枝枝连忙下了马, 轻声唤道:娘。

长公主拉住她的手, 摸了摸,嗔怪道:大傍晚的跟着他去瞎胡闹,冻着了吧?说着,又轻瞪了萧晏一眼, 从婢女手中取过手炉, 塞到黎枝枝的手里, 和颜悦色地道:我让人生了炭盆,快进去暖和暖和。

黎枝枝乖巧应下,待要走时,忽而又回头看了看,正好对上萧晏的目光,长公主轻咳一声,她方才如梦初醒,跟在后面走了。

等入了花厅,下人送了驱寒汤来,黎枝枝喝了,身子渐渐暖和起来,便听长公主冷不丁问道:你应下他了?黎枝枝一怔,端着碗的手也抖了一下,急急解释道:没、没有。

长公主见她神色紧张,连忙安抚道:无妨,无妨,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你若是真的喜欢小五,娘也不会反对的,不要害怕。

黎枝枝一颗心渐渐落回了原处,嘴上却还是小声强调道:没有,这种大事,我怎能不和您商量,私自做主呢?这也好,长公主顺着她的话头,笑道:咱们枝枝是乖孩子,体贴懂事着呢。

她说着,将一枚杏脯递过来,黎枝枝接过吃了,便听她问道:你心里对他有意?黎枝枝略一犹豫,又想起那一片绚烂瑰丽的夕阳来,耳根已是泛起绯红之色,轻声道:我……见她这般小女儿情态,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沉吟道:也罢,你们若是两情相悦,互通心意,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只是娘始终觉得,对女孩儿来说,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还是要好好斟酌考虑,切不能凭着一时冲动就定下来。

她拉着黎枝枝的手拍了拍,笑盈盈道:小五虽然是我看着长大的,但在成亲这件事上,娘还是向着你的,总之呢,如今是他巴望着你,便由得他去费心思讨好,咱们只管稳坐中军帐,万事不着急。

黎枝枝眨了眨眼: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且说过了好几日,景明帝仍旧没有上朝,乾清宫的人只说皇上还在静养,朝中官员众说纷纭,都有些坐不住了,不少人找上了萧晏,请太子殿下前去探望侍疾。

萧晏只轻飘飘道:不是孤不愿尽这份孝心,只是父皇一直不肯召见,难不成让孤去硬闯乾清宫么?到时候父皇降罪,你们谁来担责?那官员被噎了一回,喏喏不敢言语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便是秋猎,景明帝虽然一直没露面,可秋猎却并未延期,仍然照常举行,这就意味着,届时天子也会前往清凉山。

十月一日,秋猎,按照往年惯例,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无分文武,皆随同圣驾出行,去往清凉山行宫,除此之外,还有各位王侯伯爵,携着家眷一同前往,队伍绵延开去,足足有二三里,浩浩荡荡地穿过御街,引来百姓们聚集,观看天子出行,一时间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等到了清凉山行宫时,已是傍晚,天色擦了黑,景明帝仍旧没有露面,只是派了人来传旨意,令众人各自去休息,明日再前往猎场。

黎枝枝才刚刚安置好,便有宫人来传话,说是容妃请她过去一趟,长公主听了,便命了婢女陪同,又叮嘱道:天色晚了,你对此处又不熟悉,还是早去早回。

黎枝枝应了,她去的时候,容妃正坐在屋里吃锅子,热气腾腾,一脸喜意地招呼她,又命人取碗筷来,让黎枝枝一同坐下吃。

见她这般高兴,黎枝枝不由好奇问道:娘娘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商量?喜事啊,容妃笑眯眯地道:大喜事。

她说着,又摒退了左右,把门窗关严实了,才压低声音对黎枝枝道:你知道吗?纯妃有身孕了!黎枝枝愣了一下,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道:谁有身孕了?纯、妃!黎枝枝这次听清楚了,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迟疑道:纯妃怀孕了,确实是喜事,只是……娘娘何喜之有?又不是你怀的,你倒还高兴得吃上锅子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容妃笑得高深莫测,压低声音道:外人都说我和纯妃受宠,但是皇上从不在翠浓宫和重华殿留宿,你道是何原因?这件事黎枝枝亦有所耳闻,外头传言都说景明帝性子多疑,侍卫不离十尺之遥,就连夜里就寝时,枕下亦藏着刀匕,也从不在嫔妃宫中留宿。

但就黎枝枝来看,这些传言有些过于夸大其实了,景明帝虽然喜欢用侍卫,却也没有时时刻刻地防备,只是将许多本该太监干的活儿,都交给了侍卫而已,至于其他的事情,她倒是无从得知。

如今听容妃说起,黎枝枝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何?容妃夹了一筷子羊肉,道:自然是因为皇上没让我们侍寝了。

黎枝枝吃了一惊,容妃见她双眸都睁圆了,样子十分好玩,不禁笑起来,道:有这么惊讶?黎枝枝迟疑道:我平日里见皇上对娘娘很好,又是教字又是学画的,有求必应……容妃沉默片刻,道:好则好矣,但皇上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我能入后宫,也不过因为当初我对他说,想做妃子娘娘,享受荣华富贵,做人上人,皇上才答应了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问黎枝枝道:你不觉得他平日里待我,不像是对妃子,倒像是在养女儿?容妃这样一说,黎枝枝才觉得确实有几分像,从古至今,哪有做人夫的,一天到晚盯着枕边人考较功课的?平日里帝妃二人的相处也是,虽然亲昵有余,却并非情人间的亲密,况且容妃与景明帝的年岁差得太多了。

容妃从锅子里捞出一片羊肉,吹了吹,送入口中,道:现如今正经的女儿回了宫,承欢膝下,其乐融融,皇上也就用不着我这假女儿过干瘾了。

她嚼着羊肉,动作很是随意,没有往日那些斯文仪态,甚至有些粗鲁,声音含糊地道:不过皇上还是很好的,我要什么他都顺着,只是从不肯叫我侍寝,后来纯妃被献入宫中,因为她模样肖似已故的孝元皇后,皇上便将她留了下来,但是她在宫里这么久,也没能和皇上睡觉,你猜为什么?她的眼中带着几分狡猾,黎枝枝猜测道:想来是和您有关?真聪明,难怪皇上会喜欢你,容妃笑眯眯地夸了她一回,又很得意地道:因为我和皇上说,倘若他宠幸纯妃一次,便要在我翠浓宫留宿一夜,不能厚此薄彼,否则叫新人爬到我头上去,那我岂不是没有脸面了?她的语气十分开心,道:既然纯妃都没侍过寝,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从哪儿蹦出来的?黎枝枝听了这些内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又忽然想起一件事,道:说起来,上一次我入宫的时候,路上碰到了纯妃娘娘,她的情形确实有些不对……便将当时看到的一幕说给容妃听,容妃一拍手,十分肯定地道:都说妇人怀了孕,会有孕吐的症状,纯妃十成十是没跑了。

黎枝枝道:那您打算怎么办?容妃露出一个笑:当然是要想办法揭穿她啦。

……离了容妃的住处,黎枝枝带着人往回走,这行宫修得颇大,处处精致,只是夜里不能欣赏,远远看去,唯见宫灯晦暗,投下昏蒙蒙的光,显得有些孤寂冷清。

婢女提着灯在前面引路,不时轻声提醒黎枝枝注意脚下,夜风轻寒,吹得人脸都木了,黎枝枝只好捧紧了手炉,加快步子。

在经过花园的假山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进了假山后,黎枝枝吓了一跳,正欲惊呼出声,嘴就被人捂住了:是我。

淡淡的檀香气息萦绕在鼻端,黎枝枝放下心的同时,又是气又是恼,忍不住在那只手上咬了一口,萧晏嘶地轻抽了一口凉气,却是笑出声来:你属猫的?阿喵从前也这样咬我。

黎枝枝轻瞪他一眼,恼道:大晚上的,你发的什么病?相思病。

黎枝枝反倒是一噎,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人竟是这样没脸没皮的?外面传来了婢女惊慌的呼喊声,想来是发现她不见了,黎枝枝急忙提起声音应道:我在这里。

主子!那婢女大松了一口气,急急道:您没事吧?黎枝枝用力踩了萧晏一脚,嘴上却答道:没事,我累了,在这边歇一歇脚。

那奴婢在这里等您。

不必了,黎枝枝道:我稍后自己回去。

婢女踌躇片刻,不放心地道:真的不用奴婢等么?无妨,你回去吧。

是。

婢女提起宫灯,走了几步,忽然听见那边传来一点动静,像是一声轻呼,她登时惊疑道:主子?您怎么了?过了片刻,黎枝枝的声音才传来,透着几分气急败坏:无事,我在打蚊子呢。

婢女一头雾水,这都深秋了,行宫里竟然还有蚊子?作者有话说:长公主:不行!结婚冷静期必须有。

第一百四十七章晚风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寒, 万籁俱寂,夜凉如水,嶙峋的假山石在夜色中静默地伫立着, 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分出一方隐蔽的小世界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少女的纤腰, 两人亲昵地贴在一处,萧晏温柔地吻着怀中人, 舌尖裹着她, 像是含着一团蜜,滚烫而湿润, 贪恋地索求着。

黎枝枝被迫微微仰起头来, 眼帘低垂,月光落在她的眼尾, 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莹白, 长长的睫羽投落下一小片颤动的影子, 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呼吸也是滚烫的,无分彼此,黎枝枝被亲得晕晕乎乎,连骨头都有些发软发酥,整个人直往下掉, 又被萧晏的用手紧紧搂住,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麻袋,只能倚靠着对方,否则就会滑下去。

过了许久,萧晏才放过她, 却依然不肯退开, 只轻轻吻着她的唇瓣, 贪婪地厮磨着,哑声道:姑姑说,你去容妃那了。

黎枝枝还未从那激烈的亲吻中回过神来,有些迟钝,下意识发出一个音调:嗯?她声音懒懒的,像一只猫儿,让人心生怜爱,萧晏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道:我从白天等到现在,你不来见我,却去见容妃了。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气,道:你心里有我么?黎枝枝终于听明白他的意思,既是惊愕,又是想笑,道:太子哥哥连这都要计较?萧晏顿了一下,道:我心里喜欢你,自然事事都要计较。

说完,又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声音含糊道:不过是嫉妒罢了,人之常情。

咬着咬着,萧晏忍不住又捉着黎枝枝亲了一阵,腻歪了许久,方才又道:你去容妃那里做什么?黎枝枝想起方才容妃和他说过的事情,便告诉了他,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说纯妃的孩子是谁的?不知,萧晏想了想,道:不过我从前在琼林苑碰到过她几回,若是她真的与人有私情,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说着,黎枝枝忽然恍然大悟,一时又想起当初游春宴那朵花来,自言自语道:难怪她要把那株花种在琼林苑,这样就方便她出宫了……原来如此。

但见她面上露出思索之色,萧晏忍不住道: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显然是又吃味了,黎枝枝哑然失笑,正欲说话,忽听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立即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萧晏噤声。

空气安静下来,夜风送来了人声交谈,起初是隐约,随着那人走近,渐渐清晰起来:世子,还是回去罢,您喝醉了酒,叫王爷知道——多嘴!一个略显含糊的男子声音道:再胡乱吵嚷,爷一巴掌掴死你。

他的声音很大,在这寂静的秋夜里显得十分突兀,那下人似乎被吓住了,果然不敢再劝,黎枝枝听出了这人是萧汶,下意识与萧晏对视了一眼,那脚步声愈近了。

然后在假山旁停下来,萧汶像是靠在了假山上,与黎枝枝不过是一墙之隔,萧晏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又换个位置,远离了那一块假山石。

过了片刻,萧汶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之前吩咐你的事情,都打听得如何了?奴才都打听好了,那下人忙道:昭华郡主今日在暖翠苑落榻,与长公主一起。

没想到竟会提及自己,黎枝枝惊讶挑眉,萧晏的脸色却倏地沉了下来,正欲张口,黎枝枝却用手捂住他的嘴,对他微微摇首。

那边的萧汶骂了一句,他像是真的喝醉了,声音里透着一种古怪的亢奋:这破行宫,连个女人都没有……带路,去暖翠苑!萧晏的脸彻底黑了,外头那下人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道:世子,使不得啊,您现在吃醉了酒,万一——一声耳光响起的同时,伴随着下人痛呼,萧汶怒骂道:混账东西!你倒教训起我来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奴才不敢,奴才不敢……下人不住讨饶,又被冷风一激,萧汶打了一个哆嗦,大概是清醒了一些,他神色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四周,似是疑惑自己怎么身在此处,站起身来,步子踉跄地走了。

那下人见他没再嚷嚷闹腾,大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地爬起来追了上去。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黎枝枝思索着,甚至忘了自己还捂着萧晏的嘴,直到指腹被他轻咬了一下,黎枝枝才猛地醒过神来,连忙松开了他,嗔怒道:你是狗么?萧晏却道:在想什么?萧汶,黎枝枝道:你觉得他方才的情状是喝醉了吗?说起萧汶,萧晏就立即皱起剑眉,表情有些不虞,但见黎枝枝看着他,便只好道:他条理清晰,言谈流利,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黎枝枝点点头,又想起之前打听到的消息来,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方才听萧汶的意思,他是在找她?可黎枝枝自觉他们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交集,只除了一个刘嫚,当初刘嫚为萧汶提供五石散,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吗?黎枝枝不信,她想,这次秋猎之行,有些事情也是该做一个了结了。

萧汶对你有非分之想,萧晏告诫道:你这几日小心些,明天秋猎的时候,最好跟在我身边。

黎枝枝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那双明眸在月光下清泠泠的,如秋水回波,色授魂与,她乖巧应道:好,我知道了,太子哥哥。

萧晏呼吸微滞,曲起指节轻轻拂过她如玉般的脸颊,轻声道:都说财不露白,真想把你揣在袖子里,不叫他人看见。

说罢,又低头用力吻住了她。

好一番歪缠,黎枝枝才终于回了暖翠苑,长公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看起来这深秋的蚊子,也甚是烦人呢。

黎枝枝的脸登时一红,长公主见她面皮薄,也没再继续打趣,让人煮了酒,招呼她过去同饮,黎枝枝只喝了一杯,便觉得身子暖了起来,她笑道:说起来,我还在府里留了一坛石冻春,这会儿有点想喝了。

闻言,长公主道:这有何难?派人回去一趟,取来便是。

说着,便命一名侍卫骑了快马,回京师取酒去了。

……却说此时行宫的另一处院落,灯火珊珊,一名女子坐在窗下,正在用银签剔蜡,她模样生得极美,气质清润,仿佛一株空谷幽兰,正是纯妃。

门被推开了,一名婢女轻手轻脚地进来,又将门合好了,纯妃立即停下动作,轻声道:如何?可见到他了?那婢女点点头,附耳小声道:王爷说,让娘娘别急,静待时机。

纤纤玉指一下握紧了银签子,几乎要将其拗断,纯妃咬住下唇,气道:不急?我怎能不急!她说着,便将银签子用力掷下,面露怒容,道:他只想着自己,何曾想过我的处境?娘娘……纯妃用手揪住了腹部的衣衫,神色焦灼而惶然,道:这孽种……若叫人知道了,我岂有活路?我早说了要打掉……婢女只好宽慰道:娘娘别急,王爷肯定有办法的。

他有什么办法?!他只知道等,纯妃气不打一处来,翻来覆去,恨声把宁王骂了一通,忽然一把抓住婢女的手,道:你去帮我找一剂打胎药来,这孽种实在留不得了!婢女吓了一跳,道:娘娘,这是在行宫,哪里来的打胎药?再说了,王爷当初不是说吩咐过,要留下的么?宁王子嗣单薄,成亲十数年,只得了一个萧汶,他后院姬妾颇多,却始终没有动静,所以在得知纯妃有孕后,他特意找了厉害的大夫来看,诊出这是一个男丁,便铤而走险,想把孩子留下来。

他的算盘打得好,倒叫纯妃日日提心吊胆,唯恐走漏消息,她慌神了片刻,又渐渐冷静下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对婢女道:你再去见王爷一次,告诉他,倘若这次秋猎,他还是未能成事,我就立刻把这孩子打掉。

……次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行宫的下人们早已忙活起来了,今日秋猎,有大射礼,万事马虎不得,偏生山中多晨雾,一丈以外都瞧不清人影,又更添了许多麻烦。

却说萧汶昨夜服了五石散,这会儿人还有些懒散,只歪在榻上打呵欠,不愿意动弹,不喝酒的时候,他的脑子倒还算清醒,但是一想起那玉色小瓷瓶中的五石散已经要用尽了,他又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宁王妃一进来,便听见他在唤人取酒来喝,连忙制止道:汶儿,今日是秋猎,还要举行射礼,有皇上在呢,千万别喝酒误了事情,且先忍一忍。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忍字,萧汶心里的就起了痒,十分不耐烦地道:我又不是那乌龟王八,一天到晚忍来忍去的!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顾忌着母亲,没再说什么,宁王妃又吩咐下人打水给他净面,正在这时,一个下人从外头进来,道:世子,昭华郡主派人来了。

她?萧汶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有些稀奇地挑眉:她怎么会突然找我,说了是什么事情?下人恭恭敬敬地道:倒是没细说,郡主只问您,可还记得刘嫚?闻言,萧汶的表情微变,将帕子递给下人,笑了:有趣,这刘嫚果然厉害,哪怕是死了也还叫人惦记着。

作者有话说:还有二更,老规矩第一百四十八章正是清晨时候, 一缕阳光穿过宫墙,在小亭边投落下来,晨雾弥漫, 树上传来麻雀轻啼,啾啾喳喳, 煞是热闹。

一阵脚步声从那小径的尽头而来,愈来愈近, 黎枝枝循声望去, 不多时,那雾中就显露出一道身影, 进了前, 模样也清晰了起来,正是宁王世子萧汶。

黎枝枝有些吃惊, 她也有好一阵子没见过萧汶了, 相比起从前, 他如今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大概是因为常服五石散的缘故,他的皮肤白皙了许多,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懒怠的气息,表情显得有些阴郁, 甚至不修边幅。

郡主, 萧汶拖长了声调,眯着眼打量她,语气意味不明地笑道:真是贵人啊。

说话间,他举步进了亭子, 离得近了, 对方身上那种古怪气势就显得愈发突兀, 不等黎枝枝开口,萧汶径自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道:郡主邀我前来,不知有何贵干?和从前一样,他的举止轻浮随意,失礼至极,然而黎枝枝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并不在意,道:我听说,世子从前与刘嫚颇有交情?萧汶正在从桌上的盘里取果子,动作一顿,忽而笑了:交情?他略微歪着头,那姿态莫名让人想起夜间在草中穿行的蛇,不怀好意,道:恐怕要叫郡主失望了,我和她没什么交情。

说到这里,他把枣儿放进嘴里,发出喀嚓的脆响,萧汶歪着嘴笑道:真要说起来,我倒是更愿意和郡主攀上点交情。

此话当真?黎枝枝像是真的信了,那双清澈的明眸微微张大,透着几分惊喜的意味,这副态度倒叫萧汶有些意外了,他在片刻的愣怔后,点了点头,顺势道:这是自然。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暗忖,这黎枝枝看起来有点过于天真了,似乎不像刘嫚说得那样恶毒,要么是装的,要么就是真蠢……黎枝枝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其实不瞒世子说,自从上次去了雅集后,我心中便十分景仰你,世子结言端直,意气骏爽,有古君子之风,令人着实佩服不已。

萧汶向来自诩风雅,时常结交一些文人骚客,平日里奉承话也听了许多,但如今是一个美人儿坐在面前,说着这些美言,他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得意和沾沾自喜来,很是受用,举止也愈发轻浮,微微倾身凑过去,语气轻挑道:你既然景仰,怎不见来找我?黎枝枝的神色有些踌躇,赧然道:我见世子与刘嫚交好,故而有些担心……担心什么?黎枝枝细细解释道:我与刘嫚在明园相识,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怨,只是她素来瞧不惯我,我担心她和世子说些什么,叫世子对我生了误会。

听了这话,萧汶便想起了刘嫚的那个要求,随口道:岂止是瞧不惯,她还想——待看见黎枝枝面露疑惑,他又打了一个哈哈,随意搪塞过去,似真似假地道:你这却多虑了,我岂是那种偏听偏信,不通情理的人?她说她的,信不信在我,再说了,她如今不都死了么?所以我今日才敢约见世子,是想说清楚,黎枝枝微笑着道:我并非刘嫚说的那种人,还希望世子千万不要误会了。

萧汶听罢,哂然一笑,不以为意道:我还道是什么事,原来如此,郡主放心便是,我绝不会尽信她的话。

那就好,黎枝枝仿佛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又道:对了,我听说世子是爱酒之人,今日特意备了些薄酒相赠,就当上次世子邀我赴雅集的谢礼了,还请世子不要嫌弃。

她说着,从旁边的食盒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小瓶来,萧汶见只那么一点,神色有些不屑,拿过来看了一眼,随口道:郡主有心了,这是什么酒,这样金贵?黎枝枝笑吟吟道:听说是叫石冻春。

萧汶的动作登时一顿,迅速抬眼看向她,语气都有些不对了:石冻春?他说着,飞快地启开瓶塞,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与平时的石冻春不一样,这瓶中的酒液竟然是红色的,在天光下折射出如玛瑙一般的光。

萧汶日日都喝这酒,自是知道它的来历,面上的表情立即变了,一把抓住黎枝枝的手,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黎枝枝吓了一跳,神色微讶,道:这酒有什么不对么?萧汶语气透着激动,逼问道:回答我!黎枝枝被他抓得手腕生痛,不禁蹙起秀眉,勉力答道:是刘嫚,刘嫚从前给的。

萧汶霎时间冷静下来,狐疑道:你们关系不好,她为何会给你这酒?但是他又转念一想,就刘嫚那种恶毒的性子,说不得就是因为关系不好,才特意送这掺了五石散的酒,大概是想拿捏黎枝枝。

果不其然,黎枝枝答道:有一回,她和晟王妃来公主府,说是要给我赔礼道歉,礼单上就有这酒。

萧汶已经顾不得去探究这话是真是假了,他拿着那酒瓶,就宛如一个穷困潦倒之人,忽然从天而降掉了一大块金子在眼前,毕竟昨天他还在发愁五石散用空了,如今就有人送上门来,真是瞌睡来了枕头,他深深嗅了嗅那浓郁的酒香,整个人都开始亢奋起来,恨不得立即喝个尽兴。

但是萧汶的脑子还是到底还是清醒的,知道今日还要秋猎,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服五石散,到时候若是行散不当,恐怕要出大问题。

于是他勉强平稳了心绪,将酒瓶紧紧抓在手中,像是生怕被人夺去了似的,又对黎枝枝笑道:既然是郡主的好意,那我便厚颜收下了,实不相瞒,我确实喜欢这石冻春,不知郡主那里……未竟之语,黎枝枝自是了悟,很识趣地答道:府中还有几坛,若是世子喜欢,改日我便命人送过去。

明明有几坛子,却只肯给他一瓶,着实小家子气,萧汶心中生出几分不悦,但念及黎枝枝还有石冻春,也不好开罪了她,便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谢过郡主了。

等萧汶走了,一旁的婢女才终于大松了一口气,对黎枝枝道:世子刚刚那模样,好生吓人。

就好像要强抢似的。

黎枝枝也有些意外,那五石散竟有这么大的威力,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她原本还以为要费更多的口舌,谁知萧汶一拿到那酒,整个人就跟没了脑子一样。

不过,这样更好……正在她思索的时候,旁边的婢女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主子?太子殿下……黎枝枝登时回过神来,一抬眼,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亭下,萧晏站在那儿,也不知看了多久了,发丝上都沾了些微的雾水,凤眸晦暗。

黎枝枝一怔,站起了身:太子哥哥……没等她说完,萧晏就大步过来,沉声道:我不是说,叫你离他远一些么?黎枝枝被他抓住了手,微微蹙起眉,萧晏见状,定睛看去,却见那雪白如玉的腕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五指印,泛起红,看起来怵目惊心,他的眉头一下皱得死紧,语气也阴沉得可怖:这是萧汶弄的?黎枝枝只好点点头,又拉着他的衣袖扯了扯,微微歪着脑袋,觑着他的表情,试探道:太子哥哥生气了?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萧晏心中的怒意登时就消散了不少,面上却还是故作冷肃,负气道:你一向有主意得很,我生什么气?别气了,太子哥哥,黎枝枝轻声哄他:这次是我的错,下回再也不敢了。

温声软语,最是磨人,萧晏简直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既气恼她明知故犯,又忍不住心软,他握着黎枝枝的手,心里暗道,我这一辈子怕是没救了。

他问黎枝枝:你和他说了什么?没什么,黎枝枝想了想,道:当初我们不是从刘嫚的酒铺里得了一坛石冻春么?留着也没用处,倒不如送给他,物尽其用罢了。

萧晏皱起眉,他直觉这不是真正的答案,黎枝枝的态度里有一种奇怪的执拗,就像是当初她对待刘嫚一般,可萧晏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是什么。

这种未知令他感到不安,仿佛他们之间隐约隔着一层纱,萧晏却无法窥见背后的真相。

正在这时,黎枝枝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触感温暖而柔软,一触即收,萧晏的呼吸登时微滞,黎枝枝歪着头,一双秋水般的清澈的眸子看着他,试探道:不气了吧?萧晏的凤眸幽深,抿着唇,反问道:亲一下就想蒙混过去?不等黎枝枝回答,他便托住她的后脑,用力吻了下去,黎枝枝唔唔两声,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急道:人……有人在……萧晏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的腰间扶住,微狭的凤眸一瞟,落在旁边目瞪口呆的婢女身上,驱赶的意味十分明显,婢女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即红了脸,急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了。

嘘,没人看了……乖……微弱的唔唔声过后,空气终于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树上麻雀啾啾喳喳,朝阳穿过树隙,投落下大小不一的光斑,晨雾终于要散了。

作者有话说:接吻狂魔太子殿下。

这是二更!我去睡觉啦!么么哒~第一百四十九章是日巳时三刻, 清凉山观德殿。

在秋猎之前,有大射之礼,所有的文武官员以及教练军士都已早早在此处候着了, 等待天子到来,此时山间的晨雾皆已散去, 旭日冉冉升起,在天边吐出如朱色龙鳞一般的朝霞, 山风呼啸而来, 旌旗猎猎,战鼓声声, 令人心生豪意。

正在这时, 一道人影飞快地穿过人群,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宁王正在与幕僚说话, 见那人到近前, 抬头一看,当即变了脸色:你这是怎么了?那正是他的儿子萧汶,只是一张脸上青青紫紫的,衣袍上也沾了些草灰,看起来狼狈不堪, 不少人朝这边看来, 萧汶怕丢人,便只好抬起袖子,略略遮住头脸,压低声音, 怒道:爹, 刚刚有人暗算孩儿, 孩儿一时不防,用尽了办法方才逃脱。

宁王第一个反应是不信:你莫不是又喝醉了酒,跌进沟里去了?爹!萧汶急了,道: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孩儿岂会喝酒误事?他是在来观德殿的路上被人暗算的,那些人从背后袭击,用麻袋套住他的头,拖到墙角一顿狠揍,萧汶生怕怀里的酒瓶被打碎了,故而没能护住头脸,就被打成这副模样,等他从麻袋里脱身,那些人已跑没影了。

萧汶心中暗恨不已,宁王见他衣襟都被扯坏了,信了七八分,皱眉道:什么人这样狂妄,竟敢在行宫肆意伤人?等一会儿大射礼结束,我派人去查一查。

正说话间,前面传来骚动之声,却是圣驾已经到了,数十个宫人侍卫簇拥着龙辇,到那丹墀前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纷纷拜下去,观德殿前一时间安静无比,只听得到风声烈烈。

这是传闻景明帝中毒后,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宁王终是忍不住微微抬起头,借着别人的遮掩,悄悄往那边觑,果然看见景明帝被宫人扶着,正从龙辇中下来。

数日不见,他似乎愈显苍老了,就连鬓发都斑白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老态龙钟,没了从前那股子精气神,就像一棵即将枯朽的树。

宁王压下心中的惊疑,看着景明帝一步步上了丹墀,入了庙内参拜,过来许久才出来,他在御座上坐定,众人齐齐拜下去,山呼万岁,气势浩大,令人心生畏惧。

宁王有些走神,直到耳边传来萧汶的声音:爹,爹?他这才反应过来,发现周围的人都已经起身了,宁王也急忙站起来,却听上方的景明帝道:朕身体不适,今日的大射礼,一应事宜皆由太子代行。

听闻此言,众臣皆是低声议论起来,喁喁私语,传入宁王耳中,令他心中微沉,而丹墀上方,太子萧晏已经遵了旨意,他就站在最前方,身形修长笔挺,披着金色的朝阳,英姿勃发,俊美无俦,竟叫人不敢直视。

黎枝枝此时站在侧后方的位置,一时间看得有些入了神,忽听旁边的长公主道:小五如今倒也是像模像样,能当一面了。

黎枝枝转头看向她,长公主笑眯眯地道:还记得他之前那懒怠样儿,跟现在比,真是判若两人。

听了这话,黎枝枝下意识就想起初次见到萧晏时,他坐在轮车上的模样,于是赞同地颔首。

很快,执事官恭敬地捧了弓箭射器到萧晏近前,他戴好扳指和护臂,取了弓箭,一旁的司正转向景明帝,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请行大射礼。

景明帝点头:准奏。

霎时间,鼓声起了,一声声闷响,轰然如雷,在观德殿前传开来,震耳发聩,萧晏徐徐拉开弓箭,瞄准了远处的箭靶,凤眸微眯,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一柄出鞘的剑,锋芒尽显。

鼓声愈来愈急,如雨点一般,重重地撞在耳中,叫人也忍不住跟着心焦起来,所有人都齐齐盯着萧晏的动作,可谓是万众瞩目,皆因他这一箭是代天子所射,若是射得不好,恐怕会招来异议。

黎枝枝下意识屏住呼吸,长公主见状,便低声安慰她道:小五的箭法一向颇好,定能中靶的,不要担心。

黎枝枝自是清楚,她从前在黔山猎场时,也见识过萧晏的箭术,可即便如此,仍旧忍不住为其担忧。

陡然间,忽听一点咻然破空声响起,一道箭矢迅速疾飞而去,如闪电一般消失在空气中,过了片刻,远处忽然举起一道彩旗。

中了!黎枝枝登时放下心来,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长公主也打趣道:你倒是替他紧张了半天。

黎枝枝面上一红,恰在这时,萧晏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对,片刻后,他微微扬起剑眉,凤眸中盛着三分笑意,无声张口:如何?旁边的长公主轻咳一声,黎枝枝连忙别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

萧晏一连射了三箭,皆是正中靶心,例无虚发,偏偏他还表现得十分轻松,就好像那靶子大如车轮,但凡是个人,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紧接着,便是各位文武大臣开始逐一行射礼,武官倒还好,虽然不能射中靶心,但是那箭到底还在靶子上,等文臣上前之后,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箭箭脱靶,一时间箭矢满天飞,到处都是黑旗高举。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一枝箭矢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竟是直奔着御座上的景明帝而去,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护驾!说时迟那时快,萧晏迅速弯弓搭箭,甚至未曾思索,箭便离弦飞出,精准地将来箭击落在地。

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有一人庆幸道:还好,多亏了太子殿下箭法卓绝,皇上——话音才刚落下,一支箭便正中景明帝的胸口,内侍惊恐万分地扑了上去,尖利的声音划破了空气:皇上遇刺了!快护驾!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想到,一次大射礼,竟然还有刺客混在其中。

……景明帝遇刺,当即回了行宫,召太医诊治,这时候也无人关心秋猎了,众臣恨不得长跪在殿门口,直到天色将晚,才有一名侍卫从里面出来,道:天色不早,诸位大人快请回吧。

几个大臣围着他询问天子的情况,那侍卫只是道:皇上已醒了,只是重伤在身,还需要静养。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散去。

宁王走在人群最后,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旁的大臣与他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等回了住处,宁王妃连忙迎上来,关切问道:王爷,皇上如何了?宁王只答道:重伤。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这时,萧汶从外面进来,将下人摒退,合上了门,道:那一箭也太没有准头了,爹,您怎么不找个箭法好一些的?宁王瞪他一眼,面沉似水,道:你觉得今日之事,是我所为?难道不是?萧汶吃了一惊,道:不是您还有谁?宁王不语,萧汶又回过味来,道:不会是太子做的吧?还有上次的毒……宁王皱起眉头,指尖轻轻叩着扶手,道:恐怕十有八|九,是他做的。

我瞧着也像,萧汶在旁边坐下来,打了一个呵欠,懒散地靠着椅子,道:他怕是等不及了。

他想到什么,又道:爹,您可不能让他得逞啊,这若是皇上死了,他萧晏回京师登基,哪儿还有您的一席之地?宁王的眉头皱得更紧,萧汶见他这模样,便知他又开始踌躇不定,优柔寡断了,前怕狼后怕虎,心中不免生出轻视之意,道:您再忍一忍,说不定萧晏的儿子都能做皇帝了。

被儿子一番讥讽,宁王的表情很是难看,阴沉沉地盯着他,萧汶闭了嘴,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失言,宁王妃连忙打圆场道:这一天下来,都累了吧?方才我让人做了银耳汤来,你们父子都吃一些?宁王却没理会她,只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了,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宁王妃又看向儿子,语气带着几分责备:你怎能那样对你父王说话?萧汶自知失言,原本也有些心虚,但是听了母亲斥责,心里登时就有些气不顺了,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他自己听不得。

说完,也不理会宁王妃呼喊,径自回了屋,正是夜深时候,行宫里也没个消遣,颇是无聊,萧汶往榻上一躺,觉得怀里有个什么硬物,摸了摸,却原来是一个白玉小酒瓶。

萧汶今天原本是不打算服用五石散的,可偏偏刚才受了气,再看见黎枝枝早上送他的那瓶石冻春,心中又有些痒痒的。

他服五石散上了瘾,便再难控制,恰好那酒瓶在怀里捂了一天,酒液还是温的,连暖酒都省了,便索性把那瓶酒一气儿喝了,只觉得入口甘美无比,渐渐的,如往常一般,他身上起了热意,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这是效用发作了。

萧汶心中有些疑惑,平日里药效没这么快的,今天似乎格外厉害,可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便再也顾不上了。

服用五石散时,人会全身发热,这时候就需要吃冷食,脱去衣物,来回走动发汗,散去热意,称之为行散,但若是行散不当,会有性命之忧。

萧汶平日里行散从没出过问题,这次便以为也和往常一样,他袒身裸足,躺在榻上,扬声唤了一名侍女进来,那侍女一见他这般,便心知肚明,两人原本就有过首尾,这会儿更是没什么顾忌,当即颠鸾倒凤起来。

谁知萧汶正在兴头上时,忽然觉得鼻腔一热,有什么东西掉下去,落在那婢女的脸上,他下意识伸手一抹,竟是鲜红的血。

婢女惊叫起来:世子,您流血了!叫喊什么?鼻血而已,萧汶不以为意,只当自己是阳气过足,五石散太补了,全然不放在心上,那鼻血一直没止住,没过一会儿,萧汶又觉得右耳传来一阵剧痛,有一股热流缓缓涌出,顺着耳垂滑下来,流到脖子上,他的动作当即顿住了,伸手摸了摸,满手鲜血。

婢女惊恐地看着他,从萧汶的鼻子,耳朵,眼睛,皆有鲜血汩汩流出来,直到最后,他一张嘴,吐得婢女一脸都是猩红的血,那婢女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片刻后,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平静的夜空。

太医赶来的时候,萧汶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他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面若金纸,神色木僵僵的,宁王妃坐在旁边哭得涕泪交加,悲痛不已。

太医见萧汶赤身裸体,原以为是得了马上风,但是一见他七窍都有血迹,当即觉得不对,仔细一把脉,问宁王妃道:他平日里可有吃什么不当的东西?宁王妃顿了一下,才呜呜咽咽地道:汶儿没吃什么啊……他就是好一口酒,也没有别的毛病……一定是有人下毒害他!太医,你快救救他!正在这时,一个颤颤的声音道:世子、世子他平日服五石散……太医循声看去,却见一个婢女衣衫不整地缩在墙角,手足俱被绑缚着,满头满脸都是血,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十分可怖。

她怕极了,哆哆嗦嗦地辩解道:奴婢真的没有害世子……真的没有,他自己服五石散的!太医,他肯定是自己吃五石散死的,跟奴婢没有关系啊!宁王一进门,就听见这话,气得双目圆睁,一时间手足都发起抖来,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见萧汶面色惨灰,颤抖着手,伸到他鼻端试了试,已经是没气了。

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就这么死了。

太医有些怜悯地道:王爷,老朽方才把脉的时候,也确实发现世子体内有许多毒素,想来他服用五石散的时间颇长,这次大概是行散有误,故而才会如此,还请王爷节哀。

不!宁王忽然瞪着他,一双眼睛通红,道:一定是有人谋害我儿,他今日和我说,半道上被人袭击暗算,挨了一顿打,肯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害了他性命!这……太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试图向他解释:就算是被打死的,那也是当场就发作了啊。

哪有过了一天,晚上跟人同房的时候,再七窍流血而死的?而且,萧汶体内那毒素,看起来可不像是只吃了一次五石散,至少也有数月之久了,王府的人肯定都心知肚明。

休要多言!宁王怒气冲冲,如同一头暴躁的兽,斩钉截铁地道:一定是有人害死了我儿!太医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只觉得他失心疯了,不过想想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还吃五石散死了,未免太不体面,当年太|祖皇帝命人制定了极为严苛的律法,就是专门禁这五石散的,售卖者诛连三族,服散者处以绞刑,换而言之,哪怕萧汶这次没死,被人发现了也同样要掉一层皮。

总之人已经死了,跟太医没关系,他忙抱起医箱跑了,远远的,还听见那婢女撕心裂肺地哭喊,显然宁王是不打算留她性命了,太医不禁摇头,心里暗道:这世子真是造孽啊,嫌命太长,好端端的吃什么五石散,真是害人害己。

……清晨时分,黎枝枝才刚刚醒来,便听见婢女来报,说萧晏过来了,正在花厅等候,似乎有急事。

黎枝枝听罢,略一思索,便洗漱穿戴好,往花厅去了,远远的,听见长公主在和萧晏说话:怎会如此?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我也不知,是四皇兄那边今天传出来的消息,说人昨夜就死了。

死因是何?萧晏抬起头,朝门口看过来,少女穿着一袭霜色的袄子,捧着手炉,清晨的朝阳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明媚柔美的线条,她似有所觉,抬起头看过来,那双眸子如秋水回波,粼粼好看,对视片刻,她忽然笑了:太子哥哥。

声音甜甜软软的,像他平日里最爱吃的饴糖。

萧晏沉默片刻,道:听说是被打死的,四皇兄说,萧汶在昨日就被人偷袭了,挨了一顿打,许是当时留下了内伤,夜里回去就死了。

黎枝枝一怔,长公主唏嘘不已,叹息道:不知谁这样可恨,害了他一条性命,一定要抓出来严惩才是。

她说完,见黎枝枝过来了,只和萧晏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不禁会心一笑,心中摇头,道:你们说话吧,我去宁王那里看一看是什么情况。

长公主起身走了,下人也都被摒退,黎枝枝仍旧站在原地,萧晏坐在椅子上,片刻后,向她伸出手,道:过来。

黎枝枝看着那只手,略一迟疑,举步上前,缓缓将右手放在他的手心,还未触及,就被他一把握住了,用力一拉,整个人就跌入那温暖而熟悉的怀中,鼻尖充斥着淡淡的檀香气息,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萧晏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恨不得把她捏碎了,揉入骨血中,他在她耳边,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大胆……黎枝枝被他抱得有些疼,却又奇异般地感觉到安心,她听着萧晏低声教训道:你以为他和刘嫚一样么?他是宁王唯一的儿子,宁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到这里,他又来了气:但凡你事先同我商量——太子殿下焦躁得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大狗,光是张嘴嚷嚷,却不见咬人,黎枝枝被自己的所想逗乐了,忽然笑了一下,萧晏自是听见了,还没等他发作,黎枝枝便道:萧汶昨天挨了打?太子哥哥,是谁去打了他啊?萧晏登时一静,黎枝枝微微侧过头,仔细盯着他瞧,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无限近,呼吸相闻,她却不管不顾,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碰上他的薄唇,黎枝枝小声道:不是还有太子哥哥在吗?萧晏抿着唇,凤眸幽深若海,目光紧紧地捕获着她,气息有些不稳,黎枝枝愈发觉得有趣了,她撅起嘴,亲了亲他的唇瓣,好声好气地道:是我错了,太子哥哥别气。

萧晏搂着她腰肢的手一点点收紧,眼底暗涌浮现,面上却依然半点不为所动,道:你又想来这一套。

黎枝枝吃吃笑了,明眸微弯,若桃花倏然绽放,狡黠道:太子哥哥不吃这一套么?那这样呢?她说着,在他的唇上轻啄一口,不等萧晏答话,便大胆地擅自启开了他的唇,往里探去,整个过程轻而易举,连一丝丝阻碍都没有,她像是无师自通了这种本事,动作虽然不纯熟,却愈发叫人欲罢不能。

像夏日枝头初绽的梨花,青涩而柔美,让人恨不能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太子殿下当即束手就擒,抱着怀中人狠狠地亲了下去,炽热的舌尖像是裹着一团蜜,哪怕这蜜是有毒的,此刻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吃下去。

过了许久,黎枝枝才终于被放开,她眸底泛起湿润的水意,唇瓣红得像是揉皱的花瓣,鬓边的青丝也微微散开了,她眯起眼,问道:太子哥哥派人去打了萧汶?萧晏轻哼一声,道:只是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他说着,又抓起黎枝枝的手腕看了半天,雪白的腕子上,那红色指印已经消失不见了,这才满意。

黎枝枝垂眸看着他,道:宁王想把这事栽给你。

且不说他能不能抓到我的把柄,萧晏不以为意道:有仵作在,把尸体交到刑部,不用半日就能查清死因,岂能听信他一面之词?他又问:你究竟是怎么做的?他平日里吃五石散没事,为何偏偏昨天出了事情?黎枝枝如实交代:那一坛石冻春里不知放了多少五石散,他却一次性全喝了,自然会出事。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将满满一坛石冻春蒸得只剩下那么一小瓶,酒气虽然会被蒸发,但是五石散却仍旧会沉淀浓缩在酒中。

萧晏道:你就不怕被发现?黎枝枝却道:私自服用五石散,被发现就要处以绞刑,萧汶绝不会随便告诉他人,哪怕宁王府的人知道,也不敢往外说。

听到这里,萧晏又有些气,咬了咬黎枝枝的唇瓣,如同惩戒一般,道:以后再不许这样了!你做什么都要同我商量才行。

黎枝枝连连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可萧晏心知,她现在看起来这般乖顺,等一转头,又会故态复萌,她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老实听话。

偏偏他无法拒绝。

作者有话说:二更合一我好牛第一百五十章殿内安静无声, 左右各生了两个炭盆,红罗炭徐徐地燃烧着,不不时发出轻响, 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药味,景明帝躺在床榻上, 微微阖着眼,容妃坐在一旁, 正低声和他说话:皇上今日可好些了?景明帝应了一声,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自外面进来, 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 纯妃娘娘求见。

景明帝听罢,眼睛仍旧未睁开, 只是淡声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 纯妃便款款进来了, 她先是向景明帝行了礼,细细地打量他,嘘寒问暖了几句,才恭顺地问道:皇上,臣妾亲自为您熬了山参汤, 于养伤大有裨益, 您要用一些吗?景明帝看向她,无可无不可地道:拿过来吧。

纯妃亲自从婢女手中接过汤盅,缓步上前,却有一名内侍过来, 告一声得罪, 便躬着身子打开盅盖, 取银针在参汤里试了毒,又用一个小碟,盛了些汤喝了。

如此又静待了片刻,纯妃倒是一直很安静,只立在榻边,态度不急不缓的,容妃坐在一旁,便用一双眼盯着她平坦的肚腹看,来来回回仔细打量,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纯妃自是有所察觉,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忍不住伸手遮了遮,又略微侧过身去,试图避开她那灼灼的目光。

谁知景明帝忽然开口道:纯妃,你入宫多久了?纯妃一愣,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十八岁入宫,如今已有两年之久了。

嗯,景明帝微微阖目,道:两年,是很久了。

他又道:这两年,你在宫中过得如何?语气有些意味不明,令纯妃心中倏地一跳,不免惴惴起来,轻声道:承蒙皇上爱护,臣妾过得很好。

既然过得好,景明帝蓦地睁开了眼,目光如箭地看向她,道:那你袖中藏着什么?纯妃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盅碗就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精心熬制的一盅参汤也洒了,没等她反应过来,容妃就揪住她的衣袖,往袖袋里一掏,摸出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来,只有手指那么长,跟竹棍儿似的。

纯妃脸色煞白,惊惶万分,险些跌坐下去,容妃没看她,只好奇问道:皇上,这是什么?景明帝看了一眼,随口道:一个小玩意罢了,你若喜欢,就拿去玩吧。

容妃笑眯眯地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分两头,却说宁王世子死了,消息转眼就传遍了整个行宫,长公主去探望宁王的时候,他像是一夜未睡,满面憔悴,胡子拉碴,一双眼睛通红,显是仍在悲痛之中。

宁王妃在旁边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都要昏死过去了,见了长公主来,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哭诉道:姑母,我命苦啊!长公主亦是失去过孩子的人,见她如此哀痛,不禁也红了眼眶,扶着她,安慰了几句,又道:王妃节哀,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找到凶手,为汶儿报仇。

听罢这话,宁王妃愣了一会神,又瞅了宁王一眼,掩面痛哭起来,旁边的宁王忽然冷不丁道:我知道凶手是何人。

宁王的神色阴郁,尤其是被那通红的双眼衬着,让人看了心中有些发憷,他语气阴沉沉道:昨日汶儿在路上被人暗算偷袭了,我派人去查了查,姑母可知道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吗?见他这番神色,长公主心中陡然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来,惊疑不定,问道:是谁?宁王看着她,一字一字道:是太子。

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旁边还有不少官员,都听到了这话,一时间面面相觑,皆是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长公主当即霍然起身,道:绝不可能!宁王亦跟着起身,道:姑母不信?长公主拧着眉看他,勉强放缓了语气,分辩道:我知道你痛失爱子,心中难过,可有些事不能张口就来,小五他身为太子,又是长辈,为何要和汶儿过不去?还派人暗算他,你自己听听这话,合乎情理吗?我知道姑母与太子向来情谊深厚,宁王的话中意有所指,声音冷冷地道:姑母不肯相信,也是正常的,毕竟他是太子殿下,身份非同一般,而我儿只不过是丢掉一条性命罢了。

听了这话,长公主气得双目微睁,既惊且怒道:萧晁!你三十好几的人了,不是三岁小儿,说话做事要讲究一个证据,岂能空口白牙,在这里胡搅蛮缠?宁王也跟着提高了声音:姑母放心,是不是胡搅蛮缠,我自会向皇上禀明,讨个公道!他神色激动地道:我已派人将那些贼人都抓起来了,人证俱在,就是他萧晏害了我孩儿性命,休想逍遥法外!周围人的喁喁私语也都停了下来,只不错眼地看着这对姑侄对峙,一时间谁也没敢先开口,空气近乎凝固住了,安静无声,静若死寂。

过了一会儿,长公主大步从门里踏出来,她没有再和宁王争辩,可心中的怒意却是愈炽,火冒三丈,只觉得对方简直是不可理喻!萧晏是她看着长大的,那孩子的脾气有时候不怎么样,却绝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更不会无端端要人性命,退一万步说,哪怕他是真的做了什么,那肯定也是对方有错在先。

除非宁王把事实一桩桩摆在长公主面前,否则她绝不会相信是萧晏害了萧汶,再说了,证据也还能伪造呢!非得经刑部大理寺一审再审才行!长公主向来护短得紧,虽然两个都是侄子,可到底亲疏有别,她偏心萧晏,岂肯听宁王在那里大放厥词,平白无故地污蔑萧晏?他死了儿子又怎样?死了儿子就有理了么?更何况,她一贯是帮亲不帮理的。

于是长公主当着那许多官员的面,把宁王大骂了一通,愤然拂袖而去,等下了台阶,忽然见那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一行人,各个手持金枪,看着像是龙虎卫,可龙虎卫由五军都督府所管辖,每逢大礼,皆从驾仪卫,怎么会在此处?长公主的步伐一顿,当即有些惊疑不定,她敏锐地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这感觉并不陌生,一如二十多年前宫中的那几次变故。

长公主心中的疑惑愈多,她方才一时激动,现在想想,宁王的态度是有些奇怪的,他似乎认定了就是萧晏害了萧汶,哪怕长公主说要先让刑部调查,看其中是否有隐情,他也不肯答应,只口口声声说要请皇上裁夺,让萧晏付出代价。

宁王一门心思要咬死了萧晏,这才惹怒了长公主,然而宁王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性格,他总是表现得很谦和宽容,温良恭顺,和刚才简直是天壤之别。

长公主看着那一队龙虎卫,心中隐有预感,快步回了暖翠苑,才一进去,便问下人道:枝枝呢?郡主在花厅。

长公主迅速地穿过长廊,到了花厅,黎枝枝正在和萧晏说话,见了她来,立即站起身:您回来了。

长公主飞快地叮嘱道:我现在就让人备马,带你回京。

乍闻此言,萧晏似有所觉,问道:姑姑,是出什么事情了吗?长公主看他一眼,皱起眉,神色凝重道:我觉得宁王要生事,情况有些不对,总而言之,还是尽快离开为妙,你们先走,我现在去见皇上。

姑姑别急,萧晏迎上她疑惑的目光,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来秋猎之前,父皇曾给过我一道圣旨。

……纵然是行宫,也处处修得恢宏巍峨,宁王站在宫檐下,看着远处的金顶琉璃瓦,今日的天气不太好,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大雨了,那漫天的黑云仿佛要自天上压下来似的。

正在这时,一个武将走了过来,他脸膛微黑,下颔有须,若是长公主在此处,一定能认出来,此人正是龙虎卫的指挥使刘保,他皱着眉,问宁王道:王爷,这时候不早了,还要等到几时?急什么?宁王负着手,看着远处的宫殿,语气淡淡地道:时机未到,再等等。

还等?刘保有些不耐烦,粗声道:从昨夜等到现在,我的人都已经累了,皇上不是重伤了么,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咱们直接杀将进去,夺了皇位便是,当初皇上不也是这么做的?听了这话,宁王在心里大骂他没脑子,面上却还是好声好气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没有耐心,如何能成大事?刘保虽然着急,却到底按捺住了心中的迫切,笑道:王爷自然是成大事的,下官一粗野武人,不懂这些,只听吩咐就是了,既然还要等,那下官就先去歇息,眯一会儿,等时机到了,王爷再派人来叫我。

宁王:……但凡有得选择,他当初绝不会挑这个没脑子的货色,可没脑子也有没脑子的好处,就是容易忽悠,不需要提防。

宁王便摆手道:你且去吧。

这一等,便到了傍晚,直到天色擦黑,那雨终于落了下来,起初是数点,紧接着,豆大的雨珠接二连三地打在瓦上,发出闷响,逐渐变得密集起来。

昏暗之中,远处忽然有一星火光升起,飞快地穿过雨幕,在夜空中炸开,发出一声巨响。

那火光映亮了宁王的双目,这是约定的信号,时机到了。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老规矩自寻死路的时机到了第一百五十一章夜雨下得很大, 瓢泼似的,从宫檐上倒下来,将那些宫灯都打湿了, 灯光显得愈发晦暗幽深,在风中摇晃不定。

宫殿内, 女子的啜泣之声隐约从屏风后传来,黎枝枝循声看去, 容妃见了, 便努了努嘴,道:你可千万别觉得她可怜, 若不是她当初下毒谋害七公主, 皇上还不一定能发现她和宁王的阴谋。

黎枝枝本就没有同情纯妃的意思,听了这话, 只笑了笑, 道:我不明白, 她为什么要对阿央下手。

以阿央的心智,根本不可能对纯妃有什么威胁,哪怕她去害容妃和景明帝,黎枝枝都不会觉得意外,可她偏偏挑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容妃却压低声音, 道:其实是有一回她和宁王私会, 阿央正好从旁边经过,她自己心里有鬼,疑心被瞧见了,害怕阿央把她给皇上戴绿帽子的事情说出去——内殿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容妃顿时闭了嘴, 起身进去, 笑吟吟地道:皇上是渴了么?景明帝:你在说些什么?臣妾在和郡主随便闲话呀。

听你在跟人说,朕被戴了绿帽子?容妃乐不可支:皇上的耳朵可真好使,这都能听清楚。

景明帝没说话了,黎枝枝设想了一下帝王的表情,估计十分精彩,不由笑了笑,又看向殿门处,外面的雨声嘈杂,也不知萧晏和长公主现在到何处了……明知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她心中仍旧会升起几分担忧来。

正在这时,殿门忽然被叩响了,黎枝枝心里猛然一跳,听见有人在外面道:启禀皇上,宁王求见。

黎枝枝看向旁边的两个内侍,朝他们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人立即去了屏风后,捂嘴的捂嘴,拽手的拽手,把纯妃带到后面去了。

皇上,宁王求见。

黎枝枝定了定神,走过去,轻声道:皇上正在休息。

殿门被再次叩响,笃笃之声,在寂静的殿内愈发清晰,门外人的声音有些模糊:我有要事相禀,求见皇上。

门外的人正是宁王,他的身后站了一队龙虎卫,雨水顺着盔甲流下来,在地上积成水洼,刀枪甲胄在灯笼下折射出锋锐的寒芒,森然刺目。

过了许久,殿门终于被侍卫打开了,暖黄的光自门内照出来,落在宁王的袍角,又在地上拉出细细长长的影子,隐约能看见殿内华贵富丽的装饰,宁王一贯谦和的面容上浮现几分笑意,举步踏入了殿内。

空气安静,唯有灯烛静静地燃烧着,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光线并不是很亮,尤其是那几扇屏风后,一眼看去,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没有等侍卫引路,宁王便径自朝内殿的方向走去,步子迈得有些快,是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迫切,毕竟他已经忍得太久了,才终于等到这一天……内殿的帷幔是放下来的,宁王正欲伸手去揭开,便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放肆。

不怒自威,这个声音简直是烙在了宁王的脑子里,让他又敬又怕,以至于陡然听见时,他的手都抖了一下,一时间竟没敢再继续。

帷幔后传来咳嗽之声,过了片刻,才渐渐停歇,景明帝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是你宁愿冒着被朕降罪的风险,也执意要禀告的?乍一听,他的声音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可仔细一分辨,就能听出来其中的虚弱,还有些中气不足,这是一头已经病入膏肓的老虎,他不需要像从前那样畏惧,宁王低下头,道:启禀父皇,儿臣的儿子死了,是被人谋害的。

哦?景明帝道:是谁谋害的?是太子,宁王斩钉截铁地道:是太子萧晏谋杀了他,请父皇为儿臣作主,惩处太子!可有证据?宁王紧紧盯着那帷幔,隐约能看见其中的人影,他道:儿臣抓住了几个贼人,他们对此供认不讳,说太子就是主谋。

既如此,此案可交由刑部审理。

宁王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道:萧晏如今亦是在刑部任职,如何审理?更何况他是太子殿下,谁敢审他?景明帝咳了两声,不疾不徐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哪怕他是太子,也还是要按照律法行事。

父皇——帷幔后传来天子暴喝:滚回去!陡然的疾声厉色,宁王浑身一震,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射,天子虽然病重,可威势依然不减,令人生惧,然而事到如今,殿外都是龙虎卫,都是他安排的人,他怎么能退?宁王定了定神,眼神逐渐变得阴沉,道:父皇,汶儿死得冤枉,儿臣实在等不得了,今日就要一个结果。

景明帝怒道:你想要什么结果?宁王道:儿臣希望您处罚萧晏,废其太子之位,传位于儿臣。

呵,景明帝冷笑一声:朕还没死,你就急着要这把龙椅了?宁王略微昂首,道:父皇当初不也是这么做的吗?逼着茂帝禅位顺帝,后又杀了顺帝,自己登基,儿臣这也是和您学的。

是吗?景明帝像是有些遗憾,道:不过可惜,你只学到了那点野心,内里却仍旧是一个不可救药的蠢物。

随着他的话,那帷幔逐渐被拉开了,终于露出内殿的全貌,景明帝半倚在床榻上,左右都是侍卫,张弓搭箭,正对着他的方向,蓄势待发。

宁王双目大睁,神色惊愕万分,不可置信道:不……父皇您……他才退了一步,两侧的屏风后又转出十数名侍卫来,手执长刃,指着他,只要宁王有一丝异动,便能在顷刻之间将他斩为肉泥。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小心!有埋伏!霎时间嘈杂起来,呼喝声,厮杀声,哀嚎声,刀兵相交之声,和着那如注的暴雨,闹哄哄地乱作了一团,叫人听得心惊肉跳。

宁王面上已失了血色,他倒是想退出去,可去路都被封死了,整个人都被侍卫团团围住,连半点空隙都没有留。

直到殿门再次被推开,有人自门外进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宁王面前,那人玄色的袍角湿漉漉的,还不住往下滴水,很快就在地面上积成了一小滩,隐约泛着淡淡的红,也不知他是杀了多少人。

宁王慢慢地抬起头,目光落定在来人的面孔上,眉峰微凛,压着一双冷冽的凤眼,瞳仁幽黑,其中杀意尚未褪去,显得那人的眉眼愈发凌厉,像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现。

萧晏的眼角犹沾了些鲜红的血迹,来不及拭去,他微微勾起唇,似笑非笑地问道:四皇兄,听说我摊上了人命官司?宁王情知大势已去,踉跄一步,慌忙道:不……那么多龙虎卫,足足数千人,怎么如此不堪一击?一下就被杀完了?萧晏他不是个废物吗?他哪里来的人马?宁王蓦地想起方才那一声叫喊,有埋伏?!他猛然抬起头,目眦欲裂,失声叫道:你们早就知道了?怎么可能!正在他歇斯底里的时候,黎枝枝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萧晏立即看见了,走了过来,黎枝枝蹙起眉打量他,轻声问道:你没事吧?无事,萧晏低头看了看,衣袖上沾满了血迹,解释道:这都是别人的,姑姑还在外面整顿军士,不必担心。

黎枝枝松了一口气,道:天黑了,又下大雨,我还以为你们耽搁时间了呢。

不会,萧晏淡淡一笑,眉宇间露出几分自信,显得张扬自负,道:闭着眼睛都能赶过来。

而那边,景明帝依旧半倚在床榻上,目光里透着厌恶与嫌弃,如刀子一般,刺得宁王无比难堪,龙虎卫已被围杀,刘保想必也死了,他的那些底气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对景明帝的畏惧再次涌上来,宁王当即跪了下去,不住求饶道:儿臣该死,儿臣知错了,求父皇饶命啊!知错?景明帝不为所动,虽是坐着的,眼神却居高临下,道:你错在何处?儿臣一时糊涂,不该误会是太子殿下谋害汶儿,被仇恨蒙蔽了心智,闯下这种大祸来,求父皇恕罪,儿臣真的知错了!景明帝看着他,失望地道:朕还以为你敢说出口呢,逼宫谋反这种事情,你做都做了,怎么又不敢承认?宁王浑身一僵,景明帝忽然道:也罢,造反这事情,朕也不是不能饶你。

宁王顿时面露狂喜,萧晏微微皱了眉,看向内殿的景明帝,天子继续道:只要你喝了这杯酒。

他说完,招一招手,立即有一名侍卫捧了一个朱漆托盘上前,那盘中放着一个金龙升云旭日酒盏,里面盛了满满一杯酒,散发出馥郁酒香。

景明帝语气淡淡地道:这是雕梅酒。

那一瞬间,宁王的脸色陡然剧变,整个人打起哆嗦来,萧晏也面露惊疑,紧紧盯着那杯酒,黎枝枝疑惑道:这酒怎么了?萧晏低声道:大皇兄死的时候,就是喝的雕梅酒,我亲眼所见。

那酒被送到了宁王面前,他却惊恐万分,试图退后,不住道:父皇、父皇,儿臣知错,儿臣……朕不是说过了?景明帝的声音微沉:朕不计较你今日谋反之事,只需要喝了这杯酒,就一笔勾销,怎么,你不情愿?宁王浑身一震,景明帝意有所指地道:还是说,你看这杯酒眼熟?当初赵家自恃有从龙之功,又是皇后的娘家,有太子在手,于是日渐狂妄,窃弄威权,结党营私,朕欲打压赵家,他们便撺掇太子,意图谋反,并擅自假造龙袍,只待朕一死,便将太子推上皇位。

说到这里,景明帝语气淡淡地道:不过即便如此,朕还是把赵家都杀光了,但是朕不知如何处置太子,他是被迫的呢,还是也有谋反异心?朕便赐了他一杯酒,欲试他的真心,就如你今日这般,可他宁愿喝酒,也没有讨饶。

萧晏怔住,又想起那宣纸上淋漓的墨字来:十年书剑,此意青天,垂死仍衔报君恩……太子没有异心,那酒也不是鸩酒,景明帝微微倾身,一双眼睛紧盯着宁王,锐利无比,道:既然如此,萧晁,太子为何会中毒而死?宁王不敢回视,浑身发抖,哆嗦着道:儿臣……儿臣不知……你不知?景明帝神色冷肃,目光如刀,像是要将他整个看穿:你果真不知?他抓起旁边的茶盏,朝宁王砸去,厉声道:那老二府里的毒又是谁放的?!杯子砸在宁王的头上,又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宁王吓得大叫起来,连连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是萧昆!毒是他弄来的,也是他嫁祸给二皇兄的!景明帝闭了闭眼,像是懒得与他纠缠似的,疲累地道:你说实话,朕不杀你,否则,你今日就喝了这杯酒。

宁王哪里敢喝?他看都不敢看那酒一眼,萧晏在旁边看着,凤眸通红,现出恨意,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仿佛恨不得把那盏酒给他灌下去似的。

前狼后虎,进退不得,宁王一个年过而立的大男人,痛哭流涕,可景明帝半点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看着他,宁王终于屈服了,哽咽道:是、是儿臣所为,父皇偏宠萧晋,哪怕赵家造了反,您还是不肯杀他,儿臣只好……只好下了毒,但是父皇,二皇兄府里的毒确实是萧昆放的,跟儿臣无关啊!景明帝点了一点头,然后抬起手来,霎时间,侍卫们齐齐张弓搭箭,对准了宁王,宁王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劲往后爬去,神色惊恐万状地道:父皇,您不是说会放过儿臣吗?景明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朕确实说过,不追究你今日谋反逼宫之事,就如当初放过了废太子萧晋,这一点,朕未曾有半点偏颇。

但是你却谋杀了他,景明帝顿了顿,冷声继续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照大衍律例,你确实该死!说罢,他放下手,霎时间数道破空之声响起,箭矢纷纷呼啸而去,萧晏才回过神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将一旁的黎枝枝拽入怀中,用还沾着血迹的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宁王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又渐渐停歇。

黎枝枝抬起头,便看见了那双熟悉的凤眸,眸底染着一抹微红,泛着隐约的湿意,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萧晏没听清,低头看过来:什么?黎枝枝微微踮起脚,伸手遮住他的眼睛,道:别难过了。

作者有话说:二更熬了个大夜,我还以为能一口气写到完结,可恶明天应该是完结章了,后面是番外,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说说哦第一百五十二章因宁王死得过于惨烈, 天子已移居别的寝殿,宫檐外,暴雨如注, 很快就将那些血色的痕迹都冲刷干净了,就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唯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宫阶上站满了大臣, 却鸦雀无声,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正是深秋的夜晚,寒气袭人, 再被风一吹, 人冻得直打哆嗦,长公主因淋了雨, 已回去换衣裳了, 黎枝枝站在人群里, 一双手也冻得有些发僵,便凑到嘴边,轻轻呵出一口热气来,试图暖一暖。

正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 握住了她的手, 修长的手指将她一双手整个包裹住,霎时间,微温的暖意便传递过来,萧晏低声问道:怎么没叫人拿手炉?黎枝枝轻轻摇首, 今晚太混乱了, 哪里还顾得上这种小事?萧晏的手很暖, 只是他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口,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被雨水浸泡过后,微微发着白,让人看着就觉得疼,黎枝枝不禁蹙起眉,问道:疼么?萧晏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了伤,他原本是想说不疼,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疼。

他皱起剑眉,微微倾下|身子,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给我吹吹?这话本是带着调笑戏弄的意味,谁知黎枝枝听了,竟出人意料的没有露出羞恼的神情,也没顾旁人的目光,依言捧起他的手,低头小心吹了吹伤口,动作轻柔认真,倒叫萧晏愣住了,定定地看着她,眸底的温柔简直要溢出来似的。

正在这时,殿门忽然开了,一名内侍捧着拂尘出来,尖声对众人道:皇上有旨,宁王萧晁勾结龙虎卫指挥使刘保,副指挥使张青等人,犯上作乱,逼宫谋反,已然伏诛了……宁王死了,并没有人觉得意外,在他谋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是这个下场。

在确认了天子的身体无恙之后,大臣们也都陆续散了,一个小内侍躬着身子过来,面上堆起笑意,轻声对黎枝枝道:郡主请留步,皇上召您入殿觐见呢。

黎枝枝不由一怔,讶异道:皇上要见我?是。

她与萧晏对视了一眼,便觉得手指被轻轻捏了捏,萧晏轻声道:既是父皇召见,你先去吧。

黎枝枝颔首,跟在内侍身后入了殿,殿内生了几个炭盆,霎时间,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气。

在内侍的引领下,她穿过帷幔与屏风,进了内殿,景明帝正坐在榻边,在和容妃低声说话,见了她来,便吩咐人赐座。

立即有内侍捧了绣凳过来,黎枝枝谢了恩,这才挨着绣凳的边沿坐了,她不知道天子召她入殿做什么,却又不好开口问询,便只是坐着,听景明帝和容妃说话。

过了一会儿,景明帝看了过来,道:你母亲呢?黎枝枝恭敬答道:母亲淋了雨,已回去更衣了,想是一会儿就能来拜见您。

景明帝颔首,黎枝枝踌躇着提醒道:皇上,太子殿下他……景明帝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问内侍道:太子还在?内侍听罢,应声去了,不多时复返,恭声道:太子殿下还在等着。

景明帝朝黎枝枝看过来一眼,意味深长道:去问问他,他是在等朕召见呢,还是在等谁?黎枝枝:……内侍去了,少顷回来,一板一眼地答道:太子殿下说,他等昭华郡主。

面对天子的目光,黎枝枝登时有点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垂首道:皇上,想是太子有什么事情要和臣女商量,故而……景明帝从鼻腔里轻哼一声,道:他能有什么事情?你也不必替他遮掩了。

黎枝枝的神色颇尴尬,景明帝道:叫太子进来罢,别在外面再冻出什么毛病来。

黎枝枝略微松了一口气,却听天子又忽然道:朕有五个儿子,死了两个成器的,剩下的都不中用。

不防他突然提起这一茬,黎枝枝和容妃都有些吃惊,景明帝却没看她们,只是微微闭了眼,继续道:老大和老二,两人只相隔一岁,皆是梓童所出,那时候朕还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有的是时间教导他们,梓童性情温柔坚韧,知书达理,也把他们教得很好,文武双全,机敏聪慧,可惜……屏风外,来人的步子停了下来,内侍不解地看着萧晏,正欲说话,他却微微摆了手,听着那个熟悉的苍老声音,徐徐道:后来老三老四出生时,朕却已囿于权力争斗,无暇顾及他们……老三的性格肖似其母,温顺有余,却过于懦弱,耳根子又太软,容易为人唆使,实在难当大任。

老四……他的语气阴沉沉的,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无父无兄,不提那个孽障也罢。

至于老五,年纪是最小的……景明帝忽然顿住,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睁开眼来,看着黎枝枝,道:他当初读了几年书,就不肯去上书房了,整日游手好闲,朕原以为他是块朽木,不堪雕琢,便想着,由得他去了,也并不怎么寄予厚望,倒免得哪天和老三一样……可后来看着,又不像那么回事儿。

说到这里,景明帝的语气像是有点稀奇的意味,慢慢地道:看起来像是块破石头,但是稍加琢磨,倒也还是合用的。

破石头萧晏:……黎枝枝忽然开口道:臣女斗胆,觉得皇上这话……似乎有失偏颇了。

屏风后的萧晏一怔,景明帝也有些讶异,抬眼瞟向她:朕如何偏颇了?语气虽然不悦,却并没有多大的怒意,黎枝枝心中稍定,恭谨道:皇上心里总惦记着前两个儿子,觉得他们是良才,事事都要拿太子和他们比较,可您自己也说了,那两位是您当初亲自教导出来的,又是养在皇后娘娘身边,自然万事都妥帖,顺心顺意,可是太子殿下呢?她低垂着眉眼,轻声道:太子殿下自幼便没了母亲,皇上又忙于政事,无暇顾及他,他能有如今这模样,难道不是已经十分优秀了吗?皇上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景明帝一时间没有说话,殿内的空气陡然安静下来,近乎凝固,黎枝枝的心中也渐渐开始忐忑起来,她能感觉到帝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打量,又像是在审视。

屏风后的人影一动,萧晏正要举步,景明帝忽然开口道: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萧晏又顿时站住了,黎枝枝的心也放回了原处,景明帝道:从前朕觉得世上最难的事,是坐上这把龙椅,后来,朕觉得要治理好一个国家也很难,等朕老了,却又觉得养好一个孩子更难。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却带着一股子几不可察的怅然,哪怕是叹息,天子也是不露声色的,很平静地道:亲不得,疏不得,远不得,近不得,可比那些臣子难管教多了。

黎枝枝只好道:皇上和太子殿下现在就很好。

景明帝微微摆了摆手,斜睨她,道:你以为这是为什么?黎枝枝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景明帝见她那般迷惑的模样,忽然笑了一下,这还是黎枝枝第一次看见他笑,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眼角的纹路被牵动着向上蔓延,黎枝枝这才发现,他竟然也是生了一双凤眼,难怪和萧晏那么像。

景明帝道:你平日里聪明,有些事,却是半点不通,倒也可爱。

他徐徐道:若非是为了你,他肯向朕低头?黎枝枝当即愣住,景明帝看着她,似是觉得有趣,道:当初他断了腿,朕派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给他治,又请了许多民间神医,都说治不好,朕想着,没听说过古时有断腿的皇帝,本朝或许要出一个了,谁知那一回在宫里头,你得了病晕过去了,他一个瘫子当时就从轮车上站起来了,抱着你健步如飞,宛如神迹。

最后四个字,近乎是戏谑了,景明帝似笑非笑道:点石成金、枯木回春也不过如此。

黎枝枝知道那会儿萧晏的腿是好的,只是有些瘸,却不知道那时竟是他把她抱进殿里的,不由微怔,再察觉到景明帝的目光,她又微微红了脸,支吾道:我……半天她也没我出个什么来,平日里的伶牙俐齿,这会儿都派不上用场了,景明帝便放过这一茬,道:不提他了。

黎枝枝松了一口气,却听他又道:你是个伶俐人,颇得朕心,阿央也十分喜欢你,今日你母亲立了功,朕也没什么可赏的,想着不如就封你做个公主,往后便是一家人了,阿央肯定也高兴——听到这里,萧晏再也坐不住了,率先出来反对道:儿臣以为不可!一时间,几双眼睛都齐齐定在他身上,景明帝打量他一眼,语气淡淡地道:朕还以为,你的脚在那儿生了根呢。

萧晏顾不得理会他话中的嘲意,上前一步道:父皇,您不能封枝枝做公主。

为何?萧晏看了黎枝枝一眼,道:因为儿臣喜欢她,想娶她为妻。

黎枝枝登时涨红了脸,却见景明帝徐徐点头,反问道:你姑母答应了?萧晏抿起唇,声音低了下去,道:儿臣会去求她的。

景明帝哼笑一声,道:你去求她,还不如来求朕。

……一刻钟后,长公主已换了干净衣裳,来见景明帝。

天子躺在床上,一脸病容,神色虚弱,让人给她赐了座,兄妹二人便说起话来,黎枝枝在旁边听着,总有些坐立难安。

没几句,景明帝便掩口咳嗽起来,容妃急忙给他抚心口顺气,一迭声道:皇上,您怎么了?您还是少说些话吧?长公主也立即站起来: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无事……景明帝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太医来了也无用……咳咳咳……他咳了好半天,才平息下来,微微喘着气道:我如今这身子,是愈发不济事了……长公主皱起眉,劝道:皇上千秋鼎盛,不必过于忧虑了,仔细将养,一定能好起来的。

景明帝却只是摇头,道:人老了,总有那一天的,只是有一桩事情,我一直放心不下。

一旁的黎枝枝垂下首,轻轻抠着指尖,听长公主毫无防备地问道:什么事情?太子还未成亲。

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长公主顿了片刻,回头看了黎枝枝一眼,才道:那皇上的意思是……我看来看去銥嬅,觉得枝枝就十分不错,你若是答应……景明帝又咳嗽了几声,道:就让太子迎娶她为妻,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长公主:……景明帝见她没有立即表态,遂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若觉得不妥,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吧,我这一生所遗憾之事太多,倒也不差这一桩了。

容妃登时红了眼眶,劝道:皇上别这么说,您一定能看见太子娶枝枝的那一天的。

长公主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心里思忖着:这帝妃二人一唱一和的,她怎么就有一种入了套的感觉呢?话都说到这里了,她又转头去看了萧晏一眼,萧晏当即站起身来,道:我愿娶枝枝为妻,此生必不相负,还请姑姑答应。

长公主又看黎枝枝,但见她臻首微垂,耳根泛红,便知大势已去,无奈道:我当时便说过,只要枝枝愿意,我再无二话,如今也还是一样。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隐约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最佳MVP景明帝:无所谓,朕会出手。

正文完结了,因为剧情线到此为止,后面只剩下男女主的腻歪日常了,有些小可爱可能不太喜欢看,就把正文停在这里。

感谢大家支持,本章留言都发红包,后面开始更番外,但是我的番外一般不会写太多,也就个两三章而已_(:з」∠)_这本书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谢谢你们一路相伴,无以为报,只好发红包了,然后微博会有一个抽奖活动福利,抽零食大礼包,因为没什么粉丝,所以中奖几率还是很大的,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试试,年三十晚上12点开奖。

最后厚颜求一个作者收藏和预收:《当天然渣穿成虐文女主》文案:顾梨棠穿成一本修仙言情小说的女主,该文集狗血渣贱虐身虐心为一体,其脑残程度令人发指。

女主天生体弱多病,灵根驳杂,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上好炉鼎,她先后遇到了几个渣男。

男主荆长白:剑宗道尊,一心练剑,冷漠薄情,心里还有个白月光,顾梨棠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男配楚青霄:荆长白的师弟,常年拈花惹草,事事都喜欢和荆长白争,虚情假意地接近顾梨棠,到手就把人抛弃了。

男配江斐然:捡到重病的顾梨棠,垂涎她的极阴体质,用尽各种手段哄她做自己的炉鼎。

顾梨棠:拳头硬了!这种文也能HE?不过男人嘛,渣是渣了点,颜值却一个比一个高,顾梨棠秉承着来都来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理,把几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无忌惮地虐身虐心,哪怕翻车了也没带怕的。

面对渣男们的质问,顾梨棠无辜至极:我说我喜欢你,没说我只喜欢你,我说我在修炼,没说我在和别人修炼,我说我没有道侣,我本来就没有道侣啊,玩玩而已,各取所需,怎么能算是道侣呢?于是渣男们都疯了,大打出手,荆长白道心尽毁,楚青霄叛出师门,江斐然经脉尽碎,顾梨棠站在旁边看热闹,她身边出现了一名白衣男子,俊美如谪仙,气质清冷如山巅之雪,顾梨棠笑问:情之一字,不过如此,仙主可有体悟了?风渊仙主看着她,淡淡道:观之始终觉浅,还需亲躬一试。

没见过上赶着来被渣的,顾梨棠真是开了眼了,犹豫着道:恐怕不行,我不好对良家妇男下手,怕折寿。

风渊仙主:我天生仙骨,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你若助我参悟情劫,等我来日飞升了,我的仙府都留给你。

既能渣男人,又不用负责,还能拿遗产,竟有这种好事?顾梨棠瞬间就迷失了自我,跟着风渊仙主走了。

岂料过了百年,她都没能踏出仙府一步,顾梨棠忍不住问风渊:仙主几时飞升?风渊将女子揽入怀中,语气仍旧淡淡的:参悟得还不够,再过百年吧。

如此百年又百年,百年又百年,顾梨棠终于发现自己被骗了,风渊他算个屁的良家妇男!果然,好看的男人都是大骗子!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