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赵珊儿很生气, 黎枝枝故作不知,继续道:我便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倘若是赵姐姐要送花给我, 为何不自己亲自送,反而要她转交?我怕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黎枝枝很诚恳地道:所以还是想提醒姐姐一句。
赵珊儿越想越是心惊,倘若黎枝枝当时听信了黎素晚的话, 在游春宴上说花是她赵珊儿送的, 那岂不是把矛头都指向了自己?再一想起今日黎素晚哭得那样凄惨,自己百般安慰, 不惜替她出头教训人, 还送了东西给她,赵珊儿只觉得一腔好心都喂了狗!她竟被黎素晚愚弄了!思及此处, 赵珊儿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恨不得立即找到黎素晚, 再狠狠赏她两耳光!黎枝枝犹豫着道:那朵花应该不是赵姐姐……赵珊儿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认道:当然不是我!她倒是半点都不觉得心虚,黎枝枝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笑道:我就说么, 赵姐姐人美心善, 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定然是旁人所为。
不过究竟是谁做的呢?黎枝枝微微蹙起眉,自言自语道:说来也怪,那可是琼林苑,皇家御园, 既是纯妃娘娘亲手种的花, 自然有宫人仔细看守才对, 怎么偏巧那会就疏忽了呢?赵珊儿当时也有过这个疑惑,别说是宫里,哪怕在她自己府上,她种的花都是有专人侍弄看守的,免得叫人碰坏了,而御园里竟然会出现这种纰漏,简直是奇怪至极。
赵珊儿正思索间,却听黎枝枝小声猜测道:说不定是有人特意把看守的宫人调开了,好栽赃给你们。
听闻此话,赵珊儿只是摇首,觉得她没什么见识,却还是解释道:哪有那么好调开的?那可是宫里的人,又不是普通的奴仆,你以为谁都能指使得动?黎枝枝却歪了歪头,顺嘴说了一句:倘若那人地位很高,宫人会听她的呢?赵珊儿仍旧觉得不大可能,道:即便如此,谁能保证游春宴那天,我们一定会去小佛堂?对哦,黎枝枝灵动的眼眸倏然一转,神色疑惑问道:小佛堂是不是很远?赵姐姐你们怎么会去那边看花呀?闻言,赵珊儿一怔,秀眉微微蹙起,她忽然想起来,去小佛堂看花原本是萧嫚的主意,夸那花好看,和她十分相配,也是萧嫚亲口说的,萧嫚贵为县主,哪怕她爹已经死了,晟王府没落了,她也还是当今天子的亲侄女,是铁板钉钉的皇亲国戚,宫人见了她都要叩头行礼,谁敢不听她的支使?这样一想,隐藏在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各种细节都逐渐拼凑起来,指向了赵珊儿从未设想的方向,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四肢发冷。
眼看着赵珊儿的眼中浮现凝重的神色,黎枝枝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她佯作不觉,轻声唤道:赵姐姐?赵珊儿被叫得回过神来,黎枝枝关切问道:你没事吧?赵珊儿勉强按捺住起伏的心绪,竭力保持平静,道:无事。
那就好,黎枝枝弯起眉眼轻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了,赵姐姐再会。
赵珊儿此时心乱如麻,甚至顾不上打招呼,只潦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很快,园子里只剩下黎枝枝一个人,她抬起眸望向天边,一半是干净清透的琉璃蓝,另一半则是深红浅粉的云霞,绚丽无比,如同仙子的裙裾,肆意铺陈开去。
夕照红于烧,晴空碧胜蓝,黎枝枝轻声念罢,忽而笑了:今日真是个好天气呀。
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瓣雪白的梨花,轻飘飘的,被余晖映成了浅浅的粉色,黎枝枝微微鼓起腮,对着它吹了一口气,原本要坠落的花瓣又飞了起来。
正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心里一突,定睛看去,却见一丛花木后,露出一点玄色的袍角,那里竟然坐了一个人?什么时候在的?黎枝枝迅速回想着,自己方才的言谈有无不妥之处,然后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那人并没有任何动作,像是在原处等待着她的出现。
很快,黎枝枝就看清了对方的真容,她的面上闪过一瞬间的讶异:太子殿下?那人穿着玄色的锦袍,坐在轮车上,正是她前不久才见过的太子萧晏,如同初见那次一样,他手里握着一卷书简,整个人透出几分书卷气,倒真像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
只是当他微微眯起凤眸时,那点斯文气质就一扫而空,整个人透着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时时刻刻在谋划着什么似的,既自负又矜傲,着实令人烦厌。
总而言之,在黎枝枝看来,这位废太子就不像是好人,毕竟一个正人君子,谁会坐在这里听人的墙根?被发现了也不急不躁,那张俊美的面容上此时写满了从容不迫,仿佛他做的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甚至于萧晏还笑了笑,道:真是巧得很,黎姑娘,又见面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黎枝枝,状似歉然道:不当心听见了黎姑娘与人密谈,实在抱歉,黎姑娘不会生气吧?嘴里说着抱歉,青年面上可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理直气壮得令人震惊。
黎枝枝心里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微微弯起眉眼,竟直言不讳地道:说来确实有些生气。
没等萧晏说话,她话锋一转,道:但是一想到听墙角的人是太子殿下您,民女又没那么生气了,毕竟殿下身为一国储君,日理万机,纡尊降贵来听民女说闲话嚼舌根子,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换作平常,民女得花上多少心思算计,才能和殿下攀上些许关系呢?这话怎么听都像是讽刺他,萧晏下意识微微扬眉,片刻后,他笑一笑,道:上一回孤说你工于算计,意图攀附,你当时半点都不辩驳,而今怎么忽然伶牙俐齿起来了?黎枝枝微微张大眼睛,解释道:太子殿下误会了,民女并无他意,其实仔细想一想,殿下说得没有错,这世上人有千千万万种,有人生来就注定高贵如树,如殿下这般,有人生来就微贱如草,如民女这般,倘若藤草不攀附树,便只能匍匐于地,任人践踏,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直视着萧晏,不疾不徐道:这不过是求生的本能罢了,只要不主动伤害他人,藤草又有什么错呢?民女觉得,算计和攀附其实也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真是有理有据,几乎要令人信服了,萧晏握着书简,轻敲手心,定定地打量着她,像是要看清那双幽黑清透的眸子,似笑非笑道:这些都是你的实话?黎枝枝面露羞赧,道:确然是民女的心里话,没有半句虚言。
萧晏还真是头一次听见这种言论,把攀附权贵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毫不心虚的,他简直要对黎枝枝另眼相看了:你倒是真敢说,就不怕孤因此对你心生厌恶么?闻言,黎枝枝眼中露出几分惊愕之意,道:难道殿下之前竟不是厌恶民女?萧晏:……黎枝枝看着他微怔的表情,忽然笑了,道:既然殿下本就不喜欢民女,民女又何必谄媚讨好,曲意逢迎,要去博取殿下的喜爱呢?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敞开来,有好说好,有歹说歹,兴许殿下还会觉得民女是个真性情的人。
萧晏这回是真笑了一下:孤倒觉得你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黎枝枝也不恼,甚至微微弯起眉眼,道了一句:殿下谬赞了。
萧晏一时间竟没接上话,他不知该不该夸黎枝枝一句,确实足够坦诚,又或者说,她足够聪明,懂得怎样拿捏一个度,让人生不出反感之心,哪怕他原本对她就有芥蒂。
萧晏认真思索了一下,最后把这些情况归咎于黎枝枝模样长得好,生了一双看似无辜天真的眼睛,但凡换个尖嘴猴腮的人来,他都会让对方利索地滚远点。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是萧如乐,黎枝枝自然也听见了,十分知趣地道:倘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民女就先行告退了。
不等萧晏说话,她便恭敬地行了一礼,抱着书袋退了下去,少女纤细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园门口,萧晏就听见了萧如乐的脚步声,她气呼呼地道:轻罗说你把我的酥糖都藏起来了是不是?面对妹妹的质问,萧晏面不改色地反问道:你哪里来的酥糖?萧如乐一怔:姑姑给的。
萧晏道:姑姑几时给你糖了?我怎么不知道?萧如乐轻轻啊了一声,急忙捂住嘴,使劲摇头,萧晏微微眯起眼,下了定论:你偷偷藏的。
没有没有!萧如乐心虚地叫起来,撒腿就跑,所以压根没看见她兄长在后面,慢条斯理地从袖袋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拣了一块酥糖吃起来。
清风送来微凉,萧晏慢慢地咀嚼着糖,一边思索着方才的事,他拍了拍手上的糖渣碎屑,忽然看见了一点雪白,轻盈地在风中飘飞着,他下意识伸手,那雪白便乖顺地落在了他的指尖,薄薄一片,像冬日里的新雪。
不知怎么,他脑中莫名浮现之前见过的那一幕,少女立在墙边,她披着绚丽的霞光,鼓起腮,对着那瓣雪白的梨花轻轻一吹……作者有话说:萧晏生平两大爱好,一是听墙角,二是吃糖。
这是今天的更新,今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