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黎枝枝离开后, 黎素晚犹在愤懑之中,她袖中的手捏紧成拳,过了片刻, 树后转出一个人来,身着湖蓝色的锦袍, 正是她的兄长黎行知。
他看着黎素晚,半晌才道:我都听到了, 此事不怪枝枝, 那不是她的本意。
今天一早,黎素晚就找到他, 眼眶红红, 没说两句就掉了眼泪,委屈地说黎枝枝昨天折辱她, 黎行知自是不肯相信, 黎素晚便让他躲在树后, 说是要让他看清楚黎枝枝的真面目。
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枝枝的真面目,黎行知斟酌着字词,道:晚儿,你对她的敌意和误解是不是太重了?误解?黎素晚抬起头, 不可置信地看着兄长, 有些激动地道:我没有误解,方才那些都是黎枝枝装的,她背着人的时候根本不是这般模样。
黎行知皱起眉头,耐着性子道:可是方才只有你们二人在, 她为什么要装?黎素晚飞快地思索, 猜测道:她一定是知道会被人听见, 才装得这么无辜,哥哥,她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简直荒谬,黎行知无语至极,满眼失望地打量自己的妹妹,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十分陌生,和他印象中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儿相去甚远,他有些痛心地道:晚儿,你何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了?黎素晚身子一震,黎行知深吸一口气,问她道:你对着枝枝,从来没有产生过一丝愧疚之心吗?黎素晚脸色微微发白,颤声道:我……黎行知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位道长说得对,你既然占了她的位置,那么就要付出代价,世上万事都是如此,哪有人便宜占尽呢?更何况,这也不是枝枝的本意,她对你并无恶意,晚儿,我希望你好好反思自己。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徒留下黎素晚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片刻后,轻轻抽泣起来。
……经过那一早上之后,黎素晚算是彻底消停了,再没有作出什么幺蛾子来,每天会准时来疏月斋干活儿,黎枝枝让她擦桌子椅子,她虽然怒目相视,却还是满不情愿地照做了,甚至没同她起过一句争执。
玉兰摸了摸后脖子,嘶了一声,道:奴婢总觉得这有些怪怪的,后脖颈发凉,晚儿小姐怎么好似换了一个人。
黎枝枝正在刺绣,她收完最后一针,剪去了线头,悠悠笑道:她心里指不定在怎么咒我呢。
这也不是什么怪事,想必是黎夫人暗地里提点了黎素晚,叫她忍着,一切都等及笄过后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云云。
黎枝枝轻笑着摇首,真可惜,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呢。
咦,小小姐这是做了一个什么?玉兰好奇地探头看过来,海棠瞧了一眼,道:是个荷包吧?不过怎么比一般的荷包要大?黎枝枝将那个荷包展开抚平,鹅黄色的缎面,上面绣着一只漆黑的小猫,正在花丛里打滚儿,一双金色的眼睛,瞧着灵气十足。
玉兰夸道:小小姐的手可真巧,和您比起来,奴婢这双手简直和鸡爪子没什么两样了。
这荷包是黎枝枝给萧如乐绣的,她总是忘记带手帕,每次吃完了酥糖和糕点,就往身上擦一擦,又去抓别的,黎枝枝便给她绣个荷包,可以挂在腰上,特意做大了一些,里面除了能放帕子,还能放花生果子各种零碎玩意儿。
萧如乐收到荷包,果然很喜欢,她惊喜地张大眼睛,摸了摸那上面绣着的黑猫儿,道:是阿喵!黎枝枝最爱看她高兴的模样,像一个小太阳,无忧无愁,让人见了便觉得暖洋洋的,她问道:喜欢不喜欢?喜欢!萧如乐高兴坏了,举着那荷包噔噔跑到长公主那里,向她炫耀:姑姑,快看!啊呀,长公主笑了,称赞道:真漂亮呢,枝枝的手真巧。
黎枝枝微微红了脸,长公主逗她道:单单只阿央一个人有,我没有么?黎枝枝颇有些腼腆,道:殿下若是不嫌弃,我改日给您做一个。
长公主便笑吟吟道:那我且等着了。
萧如乐对那个荷包爱不释手,连睡觉也舍不得解下,第二日又把那荷包别在腰间,去她哥哥跟前转悠。
在她转到第七遍的时候,终于引起了萧晏的注意,他合上书简,目光落在萧如乐的腰间,道:你腰上挂了个什么东西?萧如乐颠颠地凑过去,把鼓囊囊的荷包展示给他看,骄傲又得意地道:是枝枝姐姐给我做的。
萧晏捏了捏那塞满了香糖果子的荷包,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摘下来我瞧瞧。
萧如乐听话地把荷包解下,递给他,指着上面的黑猫道:哥哥,你看这个像什么?萧晏知道那是绣的阿喵,可他偏要跟妹妹对着来,挑眉道:一团墨汁儿?是阿喵啦!萧如乐着急地解释:你看这爪子,这眼睛,明明就和阿喵一模一样。
躺在绒毯上的黑猫打了一个呵欠,喵了一声,从榻上轻巧地一跃而下,绕着萧晏的腿边蹭了蹭,萧晏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捏着那荷包对萧如乐道:是挺像的,容我仔细瞧瞧。
萧如乐天真地相信了她哥哥要仔细观赏,于是充满信任地把荷包交给他,谁知一个时辰后,荷包是还回来了,里头却空空如也,她装的香糖果子一个都没剩下。
被质问时,萧晏还振振有词道:我又没吃,谁知道去哪里了,大概是阿喵吃掉了吧?萧如乐再傻也不至于被这话骗了,气得她伤心了整整一个晚上,闹着要和萧晏断绝兄妹关系。
……此后有些日子没发生什么大事,黎枝枝每日去明园上学,傍晚回黎府,偶尔会去长公主府上作客,同萧如乐玩,这大概是她重生以来最松快的时候了。
眼看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五月将近,一日黎枝枝回府时,看见黎府门口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门房见她打量,便笑着道:是宋家夫人领着表少爷来了,刚刚才到的,您快进去吧。
黎夫人娘家姓王,原是三姊妹,她排行第二,庶姐远嫁江都,嫡亲妹妹嫁在京师本地,夫家姓宋,从前靠着祖荫官拜从二品中奉大夫,在朝中领了一个闲差事,若用黎夫人的话来说,不过是驴粪球儿面上光。
因着从前在闺中时,父母偏宠老小,排行中间的黎夫人时常被忽略,宋夫人自小又是个喜欢攀比的性子,说话直来直去,不免有些刻薄了,黎夫人便总觉得妹妹心底瞧她不起,故而两姊妹之间的感情不怎么亲密,如今虽然同在京师,两家往来却并不多。
今天宋夫人会来拜访,也不过是因着黎夫人送去的帖子罢了,听说外甥女过阵子要及笄,还得了长公主殿下的青眼,要为她主持及笄礼,宋夫人心里着实有些酸了,可不得上门来瞧一瞧?黎枝枝准备进花厅的时候,便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堂内坐了几个人,黎夫人居于主位,旁边是一名穿着贵气的妇人,眉眼间与黎夫人有二三分相似,笑吟吟地打量黎素晚,道:有一阵子不见,晚儿这出落得愈发水灵了,等来日及笄,还不知京师有多少好儿郎排着队求娶呢。
黎素晚红了脸,臻首微垂,略显羞涩道:小姨谬赞了。
宋夫人又热情道:说起来,我那隔壁倒是有一户人家,家里的小儿子明年要及冠了,也还没说亲,如今正在翰林院里做侍读,我瞧见过几回,生得一副好相貌,和咱们晚儿十分相配呢。
黎夫人端着茶,也不答应,只是笑道:你几时喜欢这做媒拉纤的事情了?宋夫人亲热道:倒不是喜欢说媒,只是有这么好的一个外甥女,可不得替她留心么?黎夫人心里冷笑,一个穷翰林也敢拿出来说,不知怀的什么心思,面上依旧淡淡地道:还得多谢你惦记了。
宋夫人旁边坐了一个身着竹青色衫子的斯文少年,年纪与黎行知相仿,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娘,表妹还没及笄呢,您别——正在这时,门口的竹帘子忽然被打起来,有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外面进来了,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纷纷看过去,那少女身姿娉婷,眉眼秀丽,十分漂亮,正是黎枝枝。
座上的宋夫人盯着她打量几眼,惊讶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又有了一个女儿?还这么大了?黎夫人的神色僵了一瞬,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初,对黎枝枝招手,亲切道:枝枝过来。
她简单地给黎枝枝介绍宋夫人,以及她的儿子宋凌云,得知黎枝枝是收养的,宋夫人十分意外:你不说,还真瞧不出来,这样貌简直比亲生的还要更像三分。
黎素晚的表情顿时变得难看,黎夫人倒是和颜悦色地道:谁说这不是注定的缘分呢?黎枝枝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微微转头,那人却是宋凌云,他愣了一下,十分温和有礼地对她道:小表妹。
黎枝枝抬起眼,对宋凌云微微一笑,轻声唤道:宋表哥。
重活这么久,她都险些忘了,原来还有宋凌云这么一个天字号人渣。
作者有话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