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黎枝枝才到, 早有下人去通禀了,长公主亲自迎出来,十分高兴地道:我还道你今日不会来了呢, 快,快进来, 可用了午膳不曾?黎枝枝抱着一锦盒的黄金赶过来,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却忘了自己没有提前知会, 现在倒好像特意过来赶饭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用过了……长公主却似乎看穿了, 只笑吟吟道:既是用过了, 也再陪着我吃一些。
又命人去多取一副碗筷来,两人相对而坐, 黎枝枝发现桌上的菜式虽然精致, 但是看起来却并不多, 唯有四个菜一汤而已,她从前来公主府用膳,至少也有八个菜,更别说还有各式点心果子了,能摆满一桌子。
只听长公主吩咐轻罗道:让后厨把那一道八宝鸭子呈上来, 再添一道松花糖菇, 对了,还有昨日宫里送来的白杏和枇杷,也都送过来。
黎枝枝忽然明白过来,从前觉得公主府的膳食丰盛美味, 却原来是因为她在的缘故, 长公主平日并没有那么铺张, 她吃得也很寻常。
黎枝枝心中既感动,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忙道:不必麻烦了,我觉得这些菜就已经很好了。
一旁的轻罗却掩口轻笑道:倒是不麻烦的,小姐有所不知,您上次不是说八宝鸭子好吃么?只是工序太麻烦,所以咱们主子早早就吩咐后厨做好了,想着您明儿过来就能吃上呢。
长公主轻瞪了她一眼,嗔怪道:就你能说,还不快去。
是是,奴婢该死,这就去吩咐。
后厨的动作很利索,不多时,八宝鸭子和松花糖菇就呈上来了,热气腾腾,香味扑鼻,长公主亲自夹了一筷子送到黎枝枝碗里,笑吟吟地道:可真巧,这菜是才做好的,你就来了,快试试。
黎枝枝乖乖点头,顺口说了一句:多谢殿下。
长公主只笑着看她,一旁的轻罗小声提醒道:小姐,还叫殿下呢,该改口了。
黎枝枝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倏然红了脸,望着长公主,对上那双温柔带着笑意的凤眸,真奇怪,明明不是第一次叫了,不提之前的及笄礼,在黎岑夫妇面前也叫得那样顺口,可这会儿却觉得颇是无措。
长公主自是看出来了,只温声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来,不急。
又催促她赶紧用饭,黎枝枝只是捉着筷子,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句:娘、娘亲。
她腼腆地望着长公主,紧张得手心渗汗,险些要把筷子拗断了。
啊呀,长公主笑得眼尾都漾起了细纹,连连道:好,好,小乖乖,快用饭吧,可别饿着了。
又不住往黎枝枝碗里送菜,看她听话地吃饭,心里满意得不行,恨不得把人搂在怀里揉一揉才好。
等用过午膳,下人们送了茶来,长公主喝着茶,看黎枝枝剥白杏吃,眼中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又看见黎枝枝身侧放着一个锦盒,有些奇怪地道:怎么还带了东西来?黎枝枝忙擦了手,解释道:不是,这个原是混在您送来的贺礼中,礼单上却并未有记载,我想着是不是府里的下人弄错了,这东西太贵重,我不敢收。
她说着,将锦盒打开,长公主起初还有些不以为意,只笑道:既是送给你的,你拿着便是了,没在礼单上也不打紧。
但目光扫了一眼那个锦盒,里面竟是满满一瓶金瓜子,在天光下金灿灿的,夺目无比,她面上这时才露出几分意外来,问轻罗道:我送过这个?轻罗摇首,道:贺礼是您亲自挑的,奴婢看着他们一样一样包起来,并没有这一瓶金瓜子。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当时要送贺礼进黎府的时候,太子殿下似乎也命人送了一个锦盒过来,让咱们一同送过去,既然没在礼单上,想来这就是他送的了。
闻言,长公主便笑道:他倒是有心,出手这样阔绰。
又劝黎枝枝道:既是小五送的,你只管收下便是,他从前不知从我这里顺走了多少好东西,你不要同他客气。
黎枝枝却迟疑道:可这瓶子里面还附了一张纸条。
长公主道:写的什么,让我瞧瞧?黎枝枝取出那张纸笺递过去,长公主读过一遍,面上的表情就变了,这上面的笔迹确实是萧晏的,愿君兰心蕙性,日日欢颜,表余心意。
表的什么心意?这分明是一句情话!长公主忽然想起来前阵子,萧晏问她的事情来。
他要送一样东西给意中人,对方是一个将将要及笄的女孩……再看看面前刚哄到手的乖女儿,长公主的脸渐渐就黑了下去,黎枝枝有些懵懂疑惑地望着她:怎么了,娘亲?长公主将那一张纸条揉成一团,笑得十分亲切和蔼,道:没什么,我回头帮你问一问小五,这贺礼确实不好收下,说起来,我那里还有一些金珠,比这金瓜子好看多了,你拿去玩。
说着又命轻罗去取来一个小匣子,里面果然都是金珠,豆子大小,上面却刻了精细的花纹,花鸟虫鱼,各式各样,栩栩如生。
长公主笑道:这是一百零八粒,每一粒金珠上的花纹都不一样,赶明儿叫匠人在上面打个洞,用锦线穿起来做个手串,可漂亮啦!哄小孩儿似的语气,黎枝枝有些哭笑不得,道:这太贵重了,娘亲,我不能收。
长公主却佯作生气,道:既然都叫娘亲了,怎的还这样生分?我有的东西,往后都是你的,你若推辞,便是心里跟我不亲。
闻言,黎枝枝顿时急了,十分慌张地道:娘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自是和您最亲的,您对我这么好,在我心中,这世上再没有别人能比得过您了。
她说着便不自觉红了眼眶,简直要掉下眼泪来,长公主立刻便心疼了,连忙将她抱在怀里哄道:小乖乖,可别哭了,我自然是知道你的。
她一下一下抚着少女的头发,柔声安慰道:有句老话说,从来富贵多淑女,自古纨绔少伟男,女孩儿呢,就是要放在手心里捧着宠着,如珠似宝地养,要傲气矜贵,要有眼界见地,秉持本心,如此一来,往后方才不会自轻自贱,叫人轻而易举就哄骗了去。
好孩子,你记住,金玉虽然珍贵,却也不过是鲜花着锦,死物罢了,或许会有失去的那一日,唯有你这颗心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了么?黎枝枝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得有人告诉她这番话,不禁愣了许久,才似有所悟,颔首道:我知道了,娘亲,我一定会记住的。
真听话,长公主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意,满意笑道:咱们枝枝往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叫某些有眼无珠的人后悔去吧。
只是她好不容易才哄到手的乖乖女儿,怎么就有些人开始觊觎起来了呢?长公主微微眯起凤眼,心中暗道,这可不行。
……萧晏才回到太子府没多久,就听说永宁长公主来了,他颇有些意外,便换了一身常服去花厅见她,进了门笑道:姑姑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长公主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闻言只笑了笑,道:正巧路过,便进来坐坐,向你讨一杯茶喝,怎么?舍不得啊?萧晏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语气有些异样,心里暗暗揣度起来,面上却不显,道:姑姑说笑了,别说是一杯茶了,您就是要吃龙肝凤髓,侄儿也得给您弄来。
长公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赞叹道:太子殿下好大方啊,看来你这府里颇有些身家,既是如此,那姑姑可不客气了,还真没尝过龙肝凤髓什么滋味呢。
萧晏:……他无奈地失笑道:姑姑今天是哪里气不顺了么?来侄儿这里找不痛快,不知是谁开罪了您,只管告诉我,我去替您教训。
听了这话,长公主横他一眼,放下茶盏,对轻罗使了一个眼色,婢女立即捧着一个锦盒到萧晏面前打开来,露出里面一瓶黄灿灿的金瓜子。
长公主问道:这是你送的?萧晏微微挑起眉,承认道:是,今日黎枝枝及笄,我贺她生辰,有什么不妥吗?若是贺她及笄,自然是没有不妥之处,长公主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来,语气很严肃地道:但是你给她写这个,又是什么意思?萧晏的表情微微一僵,长公主抖了抖那张纸笺,还将上面的字念了一遍,又问:你要跟她表什么心意?枝枝才刚及笄!她一说起这个就来火,将那纸笺扔在案几上,气道:我单知道你有意中人了,却不知道你意中人竟然是枝枝,你之前不是不喜欢她么?何时又开始打起了她的主意?为何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今天枝枝来找我,我怕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劈头盖脸一迭声发问,萧晏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但见长公主确实生气,他只好道:姑姑消消火,您听我解释。
长公主喝了一口茶,冷笑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你还不知道你姑姑耍得一手好枪法呢!话里话外都是威胁,就为了那个黎枝枝,萧晏不禁颇有些郁闷,提醒道:我可是您亲侄子。
长公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枝枝还是我亲闺女,就是侄子现如今也要往后靠靠了。
萧晏:……长公主看着像是宽和大气,实际上却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帮亲不帮理,黎枝枝不知走的什么运气,竟让她找到这么一座靠山,萧晏心中无奈,解释道:那贺礼其实并非我送的,我只是替人代赠罢了,姑姑若不信,看一看那纸笺上的落款便知。
听闻此言,长公主便拿起纸笺看了一眼,之前是被气着了,确实没细看,也没发现落款那个小小的川字,她将信将疑道:果真?那你又是代谁送的?哪家儿郎,姓甚名谁?萧晏顿了一下,心想,照长公主这护犊子的脾气,裴言川这不着调的纨绔子,名声满京城,恐怕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了。
这短短片刻犹豫,长公主的表情又转为狐疑:你不会是在现编一个糊弄我吧?岂敢哄骗姑姑?萧晏只好道:那人是建昌侯的小儿子,他兄长去年封了忠武将军。
长公主略一思索,蹙眉道:建昌侯和忠武将军我都知道,不过你提他老子和兄长做什么?我只问你,送这贺礼的人是谁?不愧是他姑姑,果然一针见血,萧晏悻悻摸了摸鼻子,道:是裴言川。
谁知长公主听了,却并未像他想象中那般发怒,亦或是反感之类的,而是细细思索了一番,问道:他现在是做什么的?可有了官职在身?年岁几何?萧晏如实答道:还在国子监读书,今年应当是十七。
长公主沉吟道:建昌侯夫人我曾经见过,脾气颇好,是个爽利的,建昌侯也是个忠勇之人,大儿子年纪轻轻就授了四品武职,小儿子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他还在读书,年纪太小,虽说他有些不好的名声,不过传言不可尽信,倒是可以观望观望。
又对萧晏道:改日找个机会,你领他来给我见一见,看看其人品究竟如何。
她这会儿倒像是冷静下来了,显得很通情达理,萧晏心中倒升起几分奇怪的不虞来,莫名想道,怎么裴言川那种纨绔子弟都能观望?他堂堂一个太子却不行了?作者有话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