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鸦雀无声, 针落可闻,萧晏端坐着,用帕子擦了一下嘴唇, 大概是碰到了伤口,剑眉皱起来, 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萧如乐在旁边探头探脑,忧心忡忡道:哥哥, 你没事吧?没事吧?疼不疼呀?她说着又凑过去, 道:阿央给你呼呼啊。
萧晏急忙往后一仰头,食指点着她的额头, 不让她靠近, 嫌弃道:你离我远点儿。
萧如乐老实哦了一声,失落地垂下头:那好吧。
黎枝枝站在一旁看着, 刚刚那一摔, 她倒是没怎么样, 只不过额头被撞痛了而已,鼓起一个小包,倒是太子殿下的下嘴唇被磕了,破了一块皮,上面血色隐约, 看起来倒有些别样的……黎枝枝多看了几眼, 正好萧晏望过来,她轻咳一声,道:殿下没事吧?萧晏扯了扯唇角,要笑不笑地道:运气还算好, 没被撞飞二里地去, 还要多谢你手下留情。
黎枝枝:……这刻薄劲儿真是, 看来哪怕是磕破了嘴,也丝毫不影响太子殿下的发挥呢。
这次是黎枝枝理亏,遂老老实实地道:是我的错,太子殿下大人大量,饶我这一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萧晏瞥她一眼,眉头微挑,道:诚意呢?恰好有婢女了捧了药来,黎枝枝连忙接过,笑道:我来给殿下上药,将功折罪吧?萧晏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等着黎枝枝过来服侍上药。
那盒子里盛的是药膏,其色泽微白,像是半透明的油脂,黎枝枝用干净的银制小勺挑了一点,轻轻敷在萧晏唇角的伤口处,大概是有些疼,他轻轻嘶了一声,黎枝枝下意识轻轻吹气。
轻缓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想起山岚间的晨雾,温柔无比,萧晏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动,旁边的萧如乐眨了眨眼,控诉道:哥哥,你不让我呼呼,却让枝枝姐姐呼呼,你偏心!黎枝枝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道:是我逾矩了。
萧晏看向自家妹妹,冷冷道:她是在上药,什么呼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偏心了?萧如乐伸出两只手,指着自己的眼睛,理直气壮地道:阿央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哼!萧晏语气淡淡道:那是你瞎了。
萧如乐瘪了瘪嘴,转向黎枝枝委屈地告状:哥哥骂我。
黎枝枝把药盒交给下人,摸了摸她的头,道:没有的事,咱们阿央眼睛好着呢。
她好哄得很,没一会儿又开心起来了,黎枝枝又看了萧晏一眼,他伤口处涂了药膏,想来是不自在得很,不时用嘴去抿一下,把药膏抿得十分均匀,薄唇泛起些水意,看起来竟显出几分艳色来了。
正在这时,一行人从外面进来了,打头正是长公主,她看见萧晏的情状,愣了一下,关切问道:小五这是怎么了?萧如乐正要热心地解释来龙去脉,却被萧晏更快地说了一句:没什么,方才不小心被磕到了。
长公主还在奇怪,怎么个磕法,能把下嘴唇伤成那样,难道是摔个狗啃泥么?她这么想着,又看向黎枝枝,却发现她额头上多了一个红红的小鼓包,惊讶道:枝枝,你额上怎么了?黎枝枝摸了一下,道:只是方才撞了一下,不要紧的。
长公主连忙让下人去煮一个鸡蛋来,看了看萧晏,又看了看黎枝枝,这也太巧了,一个磕嘴唇,一个撞脑门,不过他们既然没有坦白,长公主也就没多追究,只笑着对黎枝枝道:说起来,我今儿一早想起一件事来,黔山猎场过一阵子就开了,我想去打猎,枝枝要不要同去?打猎?黎枝枝有些惊讶,道:可是我不会。
长公主失笑道:只是带你去玩,打猎这种辛苦活儿自然有别的人干。
闻言,黎枝枝自然应承下来,长公主又道:你若是有要好的朋友,也可以叫上,一道去玩,比如裴家那个小孩儿。
黎枝枝没想到长公主会说起裴言川,怔了一下,才答应道:好。
尽管她和裴言川并不算太熟悉,但是既然是长公主的要求,她自然会想方设法办到。
一旁的萧晏将两人的交谈收入耳中,片刻后,他面上带出几分笑意,故意道:姑姑去打猎,不带上侄儿么?你也想打猎?长公主讶然不已,上下打量他一番,道:我倒是想带,只是你这腿……萧晏从容自如道:我也只是去玩玩,打猎这种辛苦事,就交给徐听风好了。
长公主:……贴身侍卫徐听风:…………清早时分,黎府。
黎行知要上马车的时候,黎素晚叫住他,有些踌躇问道:哥哥,你今天要去公主府吗?黎行知愣了一下,道:是,爹和娘昨天晚上不是说过了?让我去把枝枝接回来。
黎素晚轻咬下唇,道:那……万一她不肯回来呢?黎行知想了想,道:不会吧?公主府虽然好,可黎府才是咱们家,她总不会一直住那里的,我多劝一劝她,想来她会答应的。
黎素晚巴不得黎枝枝再也别回来,闻言便有些着急,道:可她昨天不是都拒绝娘亲了?还说她更喜欢公主府,哥哥今天去能有什么用呢?无非也是碰一鼻子灰罢了。
黎行知道:总要试一试。
黎素晚万分不愿意,负气道:你非要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上赶着——晚儿!黎行知的声音微微沉了些,盯着她,道:其实你心里很不想让枝枝回来对不对?黎素晚被戳破了心思,顿时一惊,慌张道:我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是想说什么?见他质问,黎素晚不禁有些六神无主,支吾道:我、我只是觉得……她对娘亲太不恭敬了,你没听见娘亲昨天说的话么?黎枝枝还派人把她赶出来,说公主府如何如何好,我、我有些气不过……黎行知沉默片刻,道:正是因为你和娘亲从前那么对她,她才不愿意回来。
黎素晚吃惊地微微瞠目,黎行知继续道:枝枝她是个人,又不是木头,哪里待她好,她自然就往哪里去,如今她不肯回来,你们不是该反思自己吗?说完,他没再多言,径自上了马车,车夫吆喝一声,驾着马车逐渐远去,只留下黎素晚一个人站在原地,她低着头,看着地面,攥紧双手,掌心被掐出深深的指印来。
这就是她的哥哥,她叫了十几年的哥哥……他的眼里只有黎枝枝那个贱人,再没有她了,整个黎府上下,所有人都在盼着黎枝枝回来,没有一个人在乎她黎素晚,如今她彻彻底底陷入了孤立无援之中。
过了许久,黎素晚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胡乱抹去面上的泪水,对门房道:让人再套一辆马车,我要去明园上学。
小半个时辰后,黎府的马车才抵达明园,大门口很安静,黎素晚从车上下来,环视一圈,时候不早了,她今天显然是迟到了。
她抱着书袋到了明德堂,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吴讲书念一句,学生们便跟读一句,黎素晚站在门口时,感觉到堂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紧接着,是学生们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吴讲书锐利的目光打量她几眼,道:为何这许多天不来学堂?黎素晚低垂着头,声音微颤答道:学、学生家中出了一些事,请讲书恕罪。
吴讲书又训斥了几句,这才放她进去,所有的学生都盯着她看,那目光有惊奇,疑惑,更多的是看热闹好戏一般,还有人在小声通风报信道:枝枝,你堂姐来啦。
黎枝枝从书里抬起头,就对上了黎素晚的目光,看她红红的眼眶,黎枝枝只微微勾起一点笑,嘴巴无声张合:姐姐,别来无恙啊。
黎素晚只紧紧盯着她,黎枝枝看起来过得真好啊,发间戴着金钗明珠,衣裳是最好的料子裁成,颈项上带着精美的璎珞,她就像一块美玉,被雕琢得熠熠生辉,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黎素晚内心的嫉恨几乎要将她整个吞没,手指不禁用力,只听嗤啦一声,怀中的书袋竟然破了,几本书呼啦啦掉下来,乱七八糟地砸在地上,引得众人发笑。
黎素晚蹲下去捡拾,忽觉额上被什么打了一下,一支羊毫骨碌碌滚落在地,她抬起了头,却见王灵月正慢条斯理地看过来,用使唤下人的语气道:撒谎精,帮我捡一下。
学生们皆是无声地笑起来,吴讲书似有所觉,回过头来,道:肃静!又看向黎素晚,呵斥道:你蹲在那里做什么?快回去坐好。
黎枝枝一手支着头,看黎素晚垂首回到书案边,心道,幸好这是明德堂,若是换作在山色堂,恐怕她今儿是连一张桌子都没有了呢。
毕竟上辈子的黎枝枝,并没有黎素晚这么幸运,可以趴在桌子上哭。
黎枝枝收回视线,对上苏棠语的目光,微微一愣,道:怎么这样看我?苏棠语对着黎素晚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道:你不会可怜她了吧?黎枝枝托着雪腮,唔了一声,道:到底是堂姐,有些不忍呢。
她是自作自受,苏棠语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别看她现在可怜,过两天又支棱起来作妖了,上一次不就是?黎枝枝眼睛一转,忽然想起早上长公主交代的事情来,问苏棠语道:过几天,我们去黔山猎场打猎,你去不去玩?苏棠语愣了一下,道:都有谁去?黎枝枝数了数,道:我娘亲,太子殿下,还有裴公子。
苏棠语听说裴言川也会去,忽然就生出危机感来,立刻道:那我也去!她顿了顿,又问:我能带我二哥哥去么?作者有话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