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急行,厢甚是宽敞,垫着松软皮草,挂着一盏橘色小灯。
其内共有两人,一个半倚半卧发呆,一个正襟危坐发呆,这个世界很安静。
对于孟浪来说,人生最大痛苦莫过于对着个美人儿不能孟浪,尤其是一个狭小密闭空间里共处,那个美人儿还摆出一副撩人姿态而不自知时候。
万般无奈,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杂念直把自己比四妹,将‘吾乃断袖’默默念了几百遍……白夏翻了个身,总算结束了贵妃醉酒造型,两手垫着后脑勺两眼望着厢顶,左腿翘右腿上,仅仅穿着薄薄白袜小脚随着前行颠啊颠,险些将孟朗勾搭出了鼻血。
孟朗以手遮脸无声长叹,活了一把年纪,直到此时此刻方才知道,他居然是个美足爱好者,而且还是穿袜子什么都没看到玉足。
怪不得万花丛中长大天下美色皆不入眼元帅会栽了这么个身量未足黄毛小丫头手里。
一派天真挑逗才是最高境界挑逗,引人遐想惹人犯罪。
只是不知道,元帅罪行坐实了没有……老孟啊,你认识那个女对不对?白夏忽然出声,吓了胡思乱想孟朗一跳,也震得他无语凝噎。
他才刚刚及冠,正值清楚年少,居然就变成了‘老孟’,真是岁月如刀……忍住眼泪闷了声音:不认识。
白夏看也没看他,只嗤了一声:你刚刚见到人家时候脸色都变了,没猫腻才怪!……什么叫猫腻啊?我白大小姐,这事儿可不能乱说!孟朗玩命摇头摆手:我是因为觉得那姑娘特别像一个人……谁?画里人。
……你是想要跟我说鬼故事吗?当然不是。
孟朗抓了抓脑袋,有些犹豫:其实我也不能确定,毕竟当时只不过匆匆瞥到了一眼而已。
白夏歪头斜睨:亏得你还自诩为军中大将,吞吞吐吐默默唧唧,今后干脆就管你叫孟妹妹好啦!孟朗顿时浓眉倒竖虎目圆睁:说就说!那会儿我们还漠北打仗,有一天,我去大帐内找萧帅汇报军情,恰好看到他正画画。
我早就听闻萧帅是出了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才子,忍不住便悄悄凑了过去想要开开眼。
他当时想必画得很投入,我一直到了跟前才被发现。
虽然他直接一巴掌将我拍飞,不过我还是瞄到了那画上乃是个美貌女子,红衣红裙策而立,很是飒爽英姿,跟刚刚我们碰到那位有**分相似。
后来,我偷偷问过四妹,那家伙一开始神神秘秘什么都不肯讲,被我逼得急了,才说萧帅画应该是……拧着眉毛思索了一会儿,方一拍大腿:哦对了,阿鸢姑娘!阿鸢……白夏轻声喃喃,仍是望着头顶,只是目光有些散。
那日萧疏受伤发烧,嘴里喊着,就是‘阿鸢’。
原来,果真是个女子。
人昏迷时,意识不受自己控制,所思所想皆是最真实情感。
所以,那是萧疏至今都念念不忘女子,是萧疏绘画上刻进心里女子……其实最初相识,她看到他不惜自伤也要将‘试情草’逼出之时就该知道,他心有所属。
只是当时,她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他,所以便没有细究。
后来,待到喜欢上了他,便也就没有必要再去追问。
毕竟,谁都有过去。
珍惜眼前抓住现才是重要才是最该做,不是吗?她相信,他们是两情相悦。
然而,即便不去计较各自投入感情是否对等,又能不能真不去乎,并非唯一。
萧疏让孟朗把她带走,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不让她知道,他曾经又出现了?为了不让她看见,他和过去藕断丝连而伤心难过?可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未免太过荒唐可笑。
他如旧情复燃,她何必继续留下。
此生虽短暂,但若注定无法拥有一份完整感情,她也无悔无憾。
因为努力过,所以即便动了情失了心,也可以潇洒放手含笑转身。
只是诤言,你为我吃过醋,说过喜欢我,替我亲手绘制衣服款式,给我千里迢迢找来梅岭石头,对了,还有那个‘禽兽法则’……这些,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是真心吧?那么,现呢……孟朗其实说过那番话就开始卯足了劲儿后悔,恨不能找根针穿条线将自己这张惹祸嘴巴给缝起来。
如果今日萧帅身边人真是那个什么阿鸢姑娘,说明了什么?俩字——奸*情。
萧帅背着……哦不,因为他孟朗失职变成了当面锣对面鼓偷腥。
这无疑让当事三方都非常难堪,其中最不堪自然是被打发走白夏。
而白夏这个黄毛丫头一看就是没有什么感情经验,说不定刚开始还没往那方面想,结果被他这么一多嘴,不想才有鬼了。
早知道,就不该死皮赖脸非要留下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军法处置不足以谢罪。
萧帅,属下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正懊悔自责得不亦乐乎,忽见白夏闭了一下眼睛,旋即翻身坐起,提过鞋子套**玉足上,一跺脚喊了声:停!孟朗立只觉晴天霹雳,出于坚决不能对不起自家元帅坚定信念,被劈坏了脑袋里唯一能想到动作便是往前一跃,将正打算探头走出去白夏拦腰拖住压于身下。
这下子,还真是对得起了……————————————厢里发生这起‘扑倒事件’同时,远处坤城萧宅门前某个僻静地方,萧疏碰到了好邻居林南。
侯爷果然是忧忧民操劳命,这么晚才回府。
食君之禄,分内之事。
林南斜倚墙上,漫不经心转动着手中扇柄:原来你们楚皇帝还会给大臣们发银子去会老情人啊,这俸禄拿得可真轻松!萧疏看看他,目光凝了凝:不知殿下此言何意?今儿个陪白小虾逛了一天街,吃完点心喝完茶,她说累了于是先走一步,我反正回去也没事儿,便又坐了一会儿。
林南打开折扇,掩住半张脸,唯露两只笑眯眯凤眼:我可不是故意要看到侯爷风流韵事,纯属巧合。
萧疏也笑了笑:更深露重,殿下候此处,莫非就是为了和萧某谈谈风月?当然不是!林南将纸扇击掌心合拢,同时敛了笑:你知道我要说是什么。
请恕萧某愚钝,还望殿下明示。
白小虾,我关心只有她!林南面容一沉,声音骤冷:你既然旧爱难断,便不要去招惹白小虾。
萧疏神情仍是淡淡,笑意未减,但那语气已带了些许凛然:恐怕此事,与殿下无关。
她事,怎会与我无关?!萧疏又是一笑,却不再多做辩驳:殿下请恕萧某无礼,实是身有要事,不便奉陪,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林南毫无结束意思,冷冷问了句:侯爷难道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此话怎讲?白小虾出身医学世家,本身也是个大夫。
你却让她只有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而什么都不能做,你有没有想过她感受?萧疏猛然抬眼,眸子又寒了几分:请殿下把话说得再明白些。
侯爷这摆明了是装糊涂……林南哼了一声:白小虾不管有什么事儿都会告诉我,这么说,够明白了吧?她告诉你?萧疏眉心一蹙:怎么会……怎么不会?林南抱臂站直,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秘密。
不像你,一味欺着瞒着只顾着跟老情人去幽会,你究竟把白小虾当成什么了?斜挑眉眼染了一层凌厉之色:别说你不能待她一心一意,就算能,你也给不了她一生一世!萧疏不语,只是微微仰首望向天边月牙。
她终于还是受不了,所以,去找林南诉苦了么?这种事情,本就太过残忍。
这样压力,本就并非她该承受。
所以,他果然还是太过自私了么?是否该放手,趁着现,也许……也许她还没有情根深种……月牙弯弯,旁边缀着两颗星星,很亮。
就像她欢笑时眼睛,颊边漾着酒窝。
如此咄咄逼问,莫非……萧疏收回目光,投林南脸上:殿下就能给她一心一意,给她一生一世?我能!萧疏唇角轻勾表现得一派平和,说出话却有着十足十杀伤力:只可惜,并不是谁给,她都要。
林南顿时面如寒霜,眸闪煞意,手中折扇干净利落断成了两截……我与夏夏之间事情,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时候不早,我还要赶往西京大营,以便明日与她一起观看骑射大赛。
殿下请回,恕不远送。
萧疏言罢,欠身施了个礼便欲离开,忽被林南接下来一句听似轻飘飘话,震得乱了心神,变了神色。
侯爷想必,是决定要解‘易魂’之毒了?林南脸上带笑,眼中却只有讥讽:倒也是,随便牺牲掉一个亲人来换你与她一世相守,不亏!萧疏中毒,是‘易魂’。
若要解‘易魂’,只能与血脉相连之人以血换血。
所谓‘易魂’,易得乃是至亲至爱之命。
萧疏死死握住轮椅扶手,方勉强抑制住声音里颤抖:这也是……当然,如果不是白小虾,我又怎么会知道?林南歪着脑袋想了想,笑容更盛,说出话却满是恶意:我忽然觉得,你之所以要跟她一起,就是为了想让她给你解毒吧?果然是好心机,好谋划!只不过,解了毒之后,你究竟是跟谁过一辈子,可就难说了!萧疏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良久,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面色虽仍是惨白,神情却已然平静:殿下不用故意拿这种话相激,其实,殿下真正想要说是,如果萧某不想办法彻底离开她,便让萧某家人知道这解毒之法,是也不是?林南抚掌大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我明白侯爷心里,什么都比不过家人重要。
我也明白侯爷三位家人心里,也是抱着同样想法。
所以倘若被他们知道了实情,我想,一定会毫不犹豫争相恐后跑来给侯爷解毒。
偏首一笑,学着萧疏语气:侯爷说,是也不是?是。
萧疏回答得没有半点迟疑,旋即叹了一声:殿下果真厉害,找出了萧某软肋。
看样子,萧某是别无选择了。
林南眯了一下眼,没有接话。
萧疏果然又继续说道:萧某若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殿下,似乎有些愧对殿下相知。
抬眼,放松了身体,黑亮双眸却如寒星倒映:草原各部,是殿下问鼎伏兵吧?这似乎拉家常一样询问,却让林南顿时大震,周围气流瞬间暗涌,浑身笼上浓浓杀意,甚至连天边星月都要避其锋芒隐入乌云。
萧疏则仍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这股迫人气势一般,不退不让:殿下母妃来自草原,乃是最大一个部族公主。
殿下多年来与草原各部暗中来往,结成联盟,此番更是结合了戎狄力量。
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故意造出草原与戎狄联手欲犯我大楚假象,好让远北齐政敌全无防备,以便时机成熟出其不意一举击溃。
你如何得知?本来只是略有怀疑,刚刚才确定。
萧疏微微一笑:萧某身中何毒,要如何去解,这世上除了下毒之人便只有夏夏知道。
她绝对不可能对你透漏半句,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想必,之前来找萧某那位女子,也与殿下干系匪浅吧?林南蓦地反手拍身后百年老树上,再开口时,周身戾气已尽皆退去:你凭什么如此笃定……因为萧某相信她。
萧疏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有些事情,是没有理由。
比如,心心相印之人对彼此信任。
说罢,转动轮椅:草原各部和戎狄频频调兵遣将,无论最后是否针对大楚,我军都必将严阵以待,该做部署半点也不会松懈。
至于贵如何看待这场异动,便不是我方所关心了。
殿下也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萧某意思。
稍顿了顿,又沉声道:望殿下谨记,北齐王位之争,与萧某无关。
但若是伤害到了萧某家人,那么萧某便是倾之力,也所不惜!而夏夏,亦其中。
沉沉无星无月,苍茫大地一片漆黑,僻静角落陷入死寂那原本枝繁叶茂老树忽地发出一串闷响,枝叶瞬间枯黄,如雨般洒落。
树前林南伫立不动,仿若生命也随之一起凋零。
当真,输得如此干净彻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