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确定,自己永远都理解不了一个疯子思维。
因为苏子昭在拆了他书房后,忽然问了句:在这里是不是吃住免费?得到肯定答复,便冷冰冰抬了抬下巴:我饿了。
即便是皇帝,也从来没用这样大爷一般口气跟他萧疏说过话。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还就只能毫无脾气乖乖遵命去张罗,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感激,毕竟无论如何,总是暂且留下来了。
没走,就有希望。
虽然白夏依然一副无可无不可模样,似乎一切都只管听苏子昭就行……萧宅吃穿用度素来以简单实用为主,饭菜也是清清淡淡貌似没什么珍品佳肴,但到底还是相当讲究,只不过并不讲究在明面儿上而已。
就好比真正世家公子衣服看上去普普通通,其实每一针每一线都有着极其严格要求,随便拽个袖子下来都够寻常百姓吃一阵子,这也就是所谓低调奢华。
今日既然有远客到,桌上便相对而言更丰盛了些。
萧疏认为自家厨子手艺还不错,又是曾经在皇宫里伺候过,故而对这顿饭很有信心。
但刚一开席,苏子昭神情便比雪山最高峰还要冷上几分,估计如果不是自幼受到父亲绝不能浪费粮食教导,已经冲着这桌饭扔炸药了……萧疏见状不免有些莫名:苏兄可是觉得有何不妥?苏子昭也不理他,自顾自将所有菜肴挨个儿尝了一遍,然后重重一放筷子:又咸又辣,你就天天让我们小六儿吃这个?!坤城口味无辣不欢,京城口味则偏咸,所以萧宅厨房便融合了两地特点。
萧疏对饮食一向没有过多要求,碰到喜欢就多吃一些不喜欢不碰便是。
而白夏则更好伺候,胃口永远都很好吃什么永远都很香。
所以萧疏从未在这方面如何留意过,现在看到苏子昭发作才猛地想起,游记中似乎有提到,大梁梅岭附近人们,自古便偏好甜食。
而这,恰恰是他最不喜欢味道……白夏见气氛有些尴尬,终于忍不住悄悄扯了扯苏子昭衣袖,小声嘀咕:昭哥哥,没关系,我已经习惯这么吃了。
苏子昭声音却一点儿也不小:打小养成喜好,哪里是这么容易改变?所以俗话才讲‘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嘛!不料苏子昭听了这话面容陡然一沉,冷冷话音里竟仿佛有了些许怒意:原来,你一直都是出门在外!越劝越糟白夏愣了愣,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
萧疏亦是一愣,执起酒杯,到嘴边,复又轻轻放下。
一时无言,沉默片刻,下人送来了点心。
苏子昭只扫了一眼:小六儿,为何没有你爱吃榛子酥?白夏飞速瞄了瞄萧疏,嗫嚅着:因为这里……不产榛子……苏子昭冷冷一哼,再不多说什么,站起来拉着她便大步离开。
萧疏端坐未动,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涟漪不断酒水。
是啊,她最擅长也是唯一擅长做,便是榛子酥,若非自己喜欢吃,又怎会如此花心思去学?却因为他,而这么久以来再也未曾吃过。
原来,一直都是她在迁就他。
原来,他一直都没让她有安定下来感觉……————————————————苏子昭拖着白夏到城里最大饭馆大吃了一顿,然后将帐记在了萧疏头上……本打算去住最贵客栈,但转念一想,还是回了萧宅。
到白夏客居,萧疏正静静地等在那儿,见了他们,神色如常微微一笑:苏兄院子已经收拾好,就在隔壁。
天色已晚,不打扰二位休息了,告辞。
目光于一直小鸟依人般跟在苏子昭身侧白夏面上稍稍一顿,旋即移开。
白夏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终是一声未吭。
苏子昭则冷冷开口:不用费心,我就住在小六儿这里。
萧疏一呆,犹豫片刻方道:那……我让人在外间支张床。
我陪小六儿睡。
同……同床?废话!……这恐怕不合适吧?萧疏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发急: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便嫡亲兄妹尚有所避忌,何况是……小六儿打小便是我带着一起睡,哪来如此多虚伪礼数!苏子昭毫不客气将他打断,冰冷话语里是咄咄逼人锐气:想必你还不知道,她出生后第一个抱她男人就是我,她喊第一个人不是爹不是娘而是我,她说第一句话是‘昭哥哥抱’,她认第一个字是‘昭’,她许下第一个心愿是,做昭哥哥媳妇儿。
萧疏垂手而立,拢在袖中指尖抠住掌心,直视苏子昭眼神不闪不避,声音仍是温润平稳:这些都是幼时戏言,做不得真。
如何做不得真?苏子昭一撩青衫衣摆逼近半步:家母便是家父一手养大。
小六儿自落地之日起,就是我苏家儿媳,是我未过门媳妇!萧疏眉梢扬了扬,话语里也带了些许火气:慢说你们之间未曾有正式婚约,即便有,如今也只剩悔婚一途。
因为夏夏已经答应了要做我妻子,前往梅岭提亲队伍应该也已到达。
今年九月,夏夏将会正式过门,做我萧家少夫人!苏子昭蓦地冷笑,语速缓慢而带千钧之力:你,凭什么娶她?负手到卧室转了一圈,出来后眉目间凛然愈重,语速虽并不很快,却明显难掩气息急促:凭你身份地位,还是凭你富贵荣华?这些,我们小六儿根本不稀罕!你不仅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而且不知道她喜欢在室内点熏香方能好眠,不知道她喜欢一推开窗便能看到朝阳看到落日房子,不知道她虽然喜欢穿绿色衣服却不喜欢绿色床幔,不知道她喜欢各种各样布偶要抱着最大最舒服那个睡觉才不会总做噩梦……微微停歇少顷,寒意森森看着面白如纸萧疏:小六儿是在我们所有人呵护下长大,从来就不忍心让她受哪怕一星半点委屈。
可是在这里,我看到全部都是她委曲求全,你理所当然。
你什么都给不了她,却还敢大言不惭说要娶她!言罢,又转而看向一直默默低着头白夏,放软了声音:小六儿,你真要嫁给这样人吗?白夏抬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瘪瘪嘴,没有回答,只是咬住了下唇。
苏子昭忙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脸颊:不许咬,当心弄破了。
昭哥哥……白夏声音有些发颤,神情间带了几分乞求:其实……其实诤言……行了,你累了。
苏子昭却压根儿不待她讲完,不由分说直接便牵着她走进了卧室,紧紧关上了房门。
留下萧疏独自在原地站了许久,方缓缓迈步离开。
月华如水,照着他瘦削身影,挺拔如旧却弥漫着丝丝缕缕萧瑟孤寂。
原来,他竟什么都不知道,竟完全不了解她。
原来,他竟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竟一直毫无所觉。
原来,他竟什么都给不了她,竟根本没有资格说娶她,说爱她……没错,他出身和地位都决定了他很难真正做到事无巨细照顾别人。
没错,他位高权重公务缠身让他也许真没有办法留意到太多细节。
没错,他已经很努力去为她着想为她安排视她为家人将她放在心上……然而,这样理由这样借口,如此苍白可笑又岂有半点说服力。
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了她是乐观豁达坚强,能直面挫折打击笑对生离死别,于是便心安理得忙于自己事情,觉得偶尔关怀温存已是足够。
可他却忘了,她也只不过是个未满二八年华小丫头,会想要撒娇发脾气,会有各种各样小毛病小习惯,会从噩梦中惊醒在黑暗中找安慰……她其实,应该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宝……换做别人或许还可以说,等以后,等以后有了时间再好好弥补。
而他,却连说这个资格都没有。
所以原来啊原来,他所谓要给她幸福,只是,一句自以为是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