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成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一向浅眠连自己也惊讶这一觉的深沉。
醒来时却不是在原来的房间,他惊觉自己竟然被捆在一张椅子上,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花明雪妍妍的笑脸,室内昏昏没有窗户,竟是一间石室。
孩子,有没有哪里痛?会不会捆得太紧了?你做什么?放开——成雪。
暮成雪一惊,她知道他才是暮成雪!?他迟疑着该不该承认,若是承认了,那小卓和沧溟公子……可是,既然已经被认出,哪里还有余地。
傻孩子。
姨娘……她的口气已是笃定,暮成雪知道自己已经蒙混不了。
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别动,姨娘是不想伤到你啊。
花明雪走近捧起他的脸,你和你娘长的真像……以后你就留在这里陪着姨娘,一辈子都陪着姨娘——暮成雪已经察觉到了不妙,明灭的烛火中花明雪那张脸已经不是亲切,而变成了阴森。
执着的阴森。
儿时有什么记忆在慢慢复苏,他为什么会觉得害怕见到花明雪,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却有什么在不断提醒他远离这里——姨娘,快放了我,你想对我的朋友做什么——别担心,很快你就会忘记他们的。
人一死,很快就会被遗忘的。
姨娘你不要动他们!!暮成雪一时失态喊道,花明雪的脸瞬间木然,麻木得令人心寒,你是这么一个淡然出尘的人,也会失态——那里面,有你喜欢的女子?告诉姨娘,是哪一个,姨娘可以让你们永远在一起,只要她化成了姨娘的血肉,就再也不会离开,永远和你在一起——这些话如此骇然,让他无法置信——姨娘,你疯了。
姨娘没有疯啊,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乖乖等着,想要什么姨娘都会给你,但是今生,你别想再出这间屋子了。
花明雪转身出门,任凭暮成雪在身后喊她,不再理会。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被背叛,只有她一个人孤单,一个人老去。
他们都要在她身边,暮成雪也好,花枼也好,她要他们看着自己就这样一直年轻下去,让他们一直陪着她。
——阴雪,你看到了,他们都在我身边了,一个也不会离去。
丝丝和缨缨可真是好吃好喝好供着,餐餐鱼肉,猪皮猪蹄冬瓜银耳,缨缨越吃越忐忑,姐姐,我怎么觉得这是拿咱们当猪养啊……哼,不是当猪,是当血牛。
她之前来说的那些话,丝丝会听不出来吗。
少女的血能永葆青春这种谬论她早在别处听过了,可真是古今中外都有这种疯子。
如此看来,杜公子那两个同伴多半已经没救了。
她却不知道他绑了暮成雪去要做什么。
看起来火候似乎差不多了,缨缨你这两天小心点。
嗄?缨缨现在是跟丝丝同吃同寝就差寸步不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再小心了。
你说她会不会找那个齐妈直接来硬的把我们绑了去,说不定这里还有其他高手呢……或者直接在饭菜里下毒——她不会下毒。
下了毒,她们的血就不干净了。
直到此时,丝丝都还笃定这一点。
那些养颜的饭菜虽是给两个姑娘做的,但杜公子是回回都来蹭饭。
丝丝虽然清楚他的园园和芳芳恐怕都已经不在了,他却还不肯走。
看他每日就跟她们两个凑在一起混吃混喝,献殷勤,丝丝觉得他没准儿已经把芳芳和园园都忘在脑后了。
两位孟姑娘都是孟家人?哪一房的?菁蕊是你们什么人?哎,缨缨你多大了?他对缨缨的兴趣瞎子都看得出来,让丝丝不禁想倘若两位姑娘还活着,他打算怎么摆平。
也亏得缨缨应付自如,笑意靥靥还保持着距离,年纪小小还真是个不能小觑的主。
——枸杞参茶,这个好!他拿过来就喝真让丝丝想问大少爷你在家里什么东西喝不着啊?杜公子,你不找两位姑娘了吗?到现在都找不到,没准儿她们真的下山去了呢——其实啊,这俩女人处的也不是那么和睦,吵吵架什么也是常有的事,我又不能总夹在中间两边哄——真是让人……不鄙视都不行……丝丝叹,刚拿起自己的参茶,突然杜公子一口血毫无预示的喷出来——杜公子!?丝丝一把抓过他的手把脉,然而毒已封喉,他这一口血喷出,甚至没有再吸进一口气,就这么瞪着眼睛直直的倒在桌上——缨缨有些怔然,纵然不是没见过死人,但他最后瞪大的眼睛,眼球几乎都要突出来的模样却实在骇人——丝丝拿起自己的茶杯去闻,门口却传来花明雪的声音,不必看了,两位姑娘的茶又怎么会有问题呢?该死的只是这些花心男子罢了——红颜未老恩先断,像他们这样的男人,怎么能留在这世上,你们说是么。
她那神情,像是在说,既然两位都是女子,当然应该理解的。
丝丝摇摇头,他罪不至死,就算该死,也不该由你来断。
花明雪却带着微笑,姑娘错了,天下女子,都可处置。
人已经死了,丝丝多说无异。
她不想再与花明雪理论,却见花明雪在她面前坐下,齐妈巧妙的站在随时可以出手的位置,丝丝的余光一直扫在齐妈身上,夫人有话跟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不老?不敢想,老了就是老了,每一个人都会生老病死——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老。
夫人也还不老。
缨缨一边听着两个女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边瞄着倒在桌上的尸体——人还倒在这里,你们就视而不见了,这定力未免也太足了……夫人微笑,带了微微的苦,错了,我已经老了。
终究还是老了……为了维持这个样子,我花费了多大的力气……但是没关系,我还可以继续保持这个样子,只要你们也成为我的养分。
花明雪突然向丝丝出手,此之前丝丝的注意力一直在齐妈身上,竟对她的动作反应迟了一步。
那尖尖十指如同勾爪一样向心口掏来——勾心爪。
这种近距离在出乎不意间出招必中的招式她或许谈不上熟悉,却永远都难忘。
所以她一瞬间就封住了出招的路数,齐妈却在同时对缨缨动手——但见缨缨旋身一飞竟然就上了房梁,乳燕一般灵巧却犀利。
丝丝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缨缨出手,比起同龄人比起丝丝的预计,她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只是姜毕竟是老的辣,那齐妈绝非简单人物,面对那只乳燕她就像狠辣的老鹰,丝毫不给缨缨机会紧追不舍。
丝丝此时已顾不上缨缨,花明雪下一招已近,勾心爪只要被人近了身就很难摆脱。
一动用内力花明雪那张脸迅速狰狞沟壑条条老态顿显——丝丝也怔住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急速老化,那些被邪术遮掩的老态此时尽显。
花夫人……不许看!不许笑!不许!只要取了你们的血,我还会变回年轻美貌的样子!花明雪如同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向丝丝袭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大笑声穿越记忆而来,那是花明雪的笑声。
凄厉着,宛若泣血。
年幼时的他紧紧拉着娘,恐惧的看着他的姨娘——暮成雪想起来了,为什么他会从此不肯再来藏雪山庄。
那一天,花明雪如同疯了一般,杀了自己的夫君。
红颜未老恩先断,红颜未老恩先断——哈哈哈哈……那笑声如此凄厉,混着花枼的哭声和周围人的慌乱声,暮成雪被眼前血腥的场面吓到了。
或许也是因此,他从此讨厌那些过于鲜艳的颜色,尤其是红色。
只是那时的他尚年幼,还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知道,或许从那天起,花明雪心中已经有什么东西疯狂了。
他不断想要将手从绳子中挣脱出来,可是绳子帮得太紧,仿佛连血脉也难以流通。
石屋的门突然发出一声响,他猛地抬头,看到一把斧子几乎已经劈穿门板,还在不断的劈开裂缝——门开了,开门的是藏雪山庄那个劈柴的长工,他身后的人却是笑无情——沧溟公子!小卓呢!?不用担心,她会没事。
阿工去砍断暮成雪手上的绳子,笑无情站在他面前,打量了一下他的脸——有个人该让你见见。
阿工不知何时又出去了,随即吱吱呀呀的木轮声响起,暮成雪看到了被推进来的人——其实他已经猜到,在这里,他要见的是什么人。
只是让他愣住的,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有着一张跟自己七分想像的脸——原来如此。
难怪从一开始,花明雪就看穿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