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漠中飞驰的人影带着笑无情依然健步如飞,哪里有一点老迈的形态。
分明是两个人的重量,却只在每每落地间在黄沙上踩出一个浅浅的坑,很快便消失在风沙中不留半点痕迹。
大漠,是个可以吞噬掉一切,隐藏掉一切的地方。
他正得意着凌空而度,突然某只原本低垂的手毫无预示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的双目直插而来——啊——!一声惨叫,两道身影在半空分开,向地面落去。
老郎中捂着眼睛堪堪落地,愤怒抬头,笑无情悠然站在前方半笑不笑,我就知道是你,师父。
你没睡!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好险没有被戳瞎,笑无情微扬下巴笑道,小睡了一会儿而已。
不过我若早早醒了,师父你就不会露面了。
你个欺师灭祖的破孩子,师父的眼睛你也敢戳——不时摸摸眼睛,虽然还很痛但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笑无情浅浅微笑补充道:放心,没有用指甲。
夏忘生方才被戳急了一时没了形象,此时站直起身,虽是一张平凡的老人脸,但那卓越身姿却无半点平凡之处,那独特的跋扈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只有一对红通通的眼睛看起来颇为喜感。
为师还以为你和你那个小媳妇有多好的,似乎也不过如此,这么轻易就能找到破绽将你带出来——看起来她倒是一点也没能克服摄魂术带来的障碍——哈哈哈,为师这天下第一的摄魂术怎么样?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你若是说点好话求求为师,为师说不定就帮你解了。
——来吧,徒弟~你这个打小没说过一句软话不肯撒娇半分,一点都不可爱的臭小子,不信你这回还不服软?你既然现身了,这就不由你说了算!笑无情出手直取他的脉门——这小子居然想用强的?就你这身体,我看还是别勉强了,你要是一个经脉逆流翘辫子了,水榭无人打理我老头子还怎么去逍遥快活?有没有人可以让人就算死也要先解决了他再死?夏忘生的存在实在已经天怒人怨了。
卓丝丝返回镇上,落柔桑倒还不至于带着女儿走人,仍旧留在客栈,看到她只带了暮成雪却不见笑无情,再看她的脸色,虽然不知详细情形也能看到结果了。
已经决定返回关内了?对,我需要回水榭,而且,暮成雪也需要安顿一下……他这个样子,应该没办法回暮氏山庄吧。
落柔桑说的没错,丝丝也明白不能送他回去,可是在找到笑无情之前她也无心照看……如今,只能将他交给花枼了。
对不起……明明说过会照顾你的……她有太多太多的对不起,从太多年前,毅然站在笑无情身边,对风无忌举起了剑的那时起。
可是,她的内疚却不是因为后悔,而是太清楚即使一切重来,她的决定依然不会变。
而现在,她要再一次舍弃。
新月,你走之后我倒是想到笑无情昏睡不醒的一个可能……丝丝回头,你知道原因?如果一不是身体内因二不是药物关系,的确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摄魂术。
以我的摄魂术像笑无情这般内功的人很难让他昏睡不醒,但倘若以你之前所中摄魂术的功力……丝丝的眼睛渐渐明亮,却不禁咬牙切齿起来——夏老头!又是那老家伙!他跟莲莲有仇咩!?丫丫的——走!回沧州!沧冥水榭自横行江湖以来每一次有所动作都很难不让江湖中为之忐忑,实在很难预测又要折腾出什么风波。
不过好在其实沧冥并不是常常都会大张旗鼓的去闹什么动静,在沉寂了一段时间让人喘了口气之后,沧冥那些如幽灵般消失在江湖的门人又如雨后春笋纷纷冒了出来——而这一次,不是沧溟公子掘地三尺找老婆,却是沧溟夫人掀房揭瓦找起老公来了——这对夫妻,到底在闹腾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好吧,丝丝不是猴子,是母老虎。
这水榭里,都没有人了解老门主?从寒水那里得来的信息令她无比郁卒,倘若能够对一个人有所了解那么寻找他的行踪将变得容易许多,可是连常年跟在笑无情身边的寒水都不了解,还能指望别人吗?转头去看锦地罗,连锦地罗也只能歉意的笑笑。
我们是有见过老门主——可他的易容术天下第一,回回都不一样,除了公子,还真没人敢确认……连认都不敢认的人,要找他当然很有难度……大概,比登天都难了吧。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老门主把水榭丢给笑无情自己去快活逍遥,笑无情可是连找都没找过他——他想不想找旁人也不知道,但要找……就算老门主从水榭某门人身边走过去他们都未必认得出,怎么可能去找……丝丝嘴巴长了半天,总算挤出一句:这是我听过最天方夜谭的门主和门人了。
锦地罗苦笑,没办法嘛,除非老门主有意让人认出他,否则根本没办法确认的。
寒水在一旁沉默片刻,却突然道:还有两个人能够认出老门主。
谁?夏无极公子。
嗄——?要找到这个人本身也很不容易吧?从很多年前他就跑路,一跑还跑进宫中成了个迷惑君主祸了殃民的夏贵妃,自天朝倾覆改朝换代之后他早带着他的小皇帝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可能会露面。
还有一个人,就是弄月公子。
——嗯?丝丝顿时来了精神,弄弄?厚……天无绝人之路!好!传令全水榭门人——江湖悬赏找弄弄!第六卷 美人一笑天气初凉,虽还未到深秋,那嗖嗖的小风却颇有几分犀利。
到了该添衣的时候了。
弄月早早便添了厚衣和外衫,虽然练武之身未必见得冷,但该添衣时添衣,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就去睡觉。
他一直是个生活规律的好青年。
听说最近沧冥水榭又不知道有什么动作,许多沧冥门人在江湖四处行走,倒是让人有些担心会不会又闹出什么事来……闲事少管,躲远些就是了,万一不长眼被卷进去,就算死也都是白死,跟这些魔道中人搅不清的……身边走过的人传来的言语让他稍稍驻足,停留片刻,他摇头笑了笑——暂时,这些事情还不是他去操心的。
弄月虽身为笑无情的养子,沧冥的小公子,却在几年前决定独自在江湖历练,说起来,也很久没回去过了。
湖畔的水色自然是美的,但更美的是湖畔伊人。
他见到在湖畔等他的女子,微笑颔首。
那张俊俏的脸蛋像是上好的汤圆一般剔透——镜头,错了,不是那女人,是弄月。
为什么可以有这样的男子,俏生生的,软软糯糯,温温雅雅。
与其说是男子,却又介于男人和大男孩之间,带着谦和温驯的甜糯笑容。
小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湖畔伊人风姿卓约,淡薄的衣衫,仿佛弱不禁风的身体,好像随着一阵风都会飞天而去。
弄月公子来聚贤庄已经有些时日了吧,容瑾还没有机会跟弄月公子坐下来好好喝杯茶。
小姐千金之体,自然是不用跟我们这些江湖的粗俗之人同席——湖边风凉,容小姐早些回房,以免着凉。
弄月温糯的笑容无论任何时候都谦和有礼却又淡淡的保持着距离,像是花生糜馅儿的汤圆,软软糯糯,甜度刚好,却在味蕾间觉得有些不足够,想要更多。
弄月公子可否陪我站一会儿?她只怕弄月会走,忙说道。
这聚贤庄号称开门迎天下豪杰,她不知见过多少来来往往的人,英俊倜傥的公子,富贵豪迈的少爷——但没有一个人,如弄月公子这般,一见,便觉得心里软了,暖了,化了……明明他只是远远的站着礼貌性的一笑,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想靠近。
可是,弄月微微迟疑着看一眼她单薄的衣衫,小姐不会冷吗?容瑾摇头,就算冻得手指冰凉也不能说——她多难得才找到机会跟他独处,今日的精心打扮怎能穿得臃肿,而披风更是会遮住了身姿,要不得的。
弄月脸上的笑容带了些许难以察觉的为难和迟疑,若是让小姐受凉,我可就真的罪过了。
有些举动虽然是好意,但恐怕要被人当作无礼的。
可是弄月坐起来,却那么自然而然毫无做作更让人生不起半分厌恶——他脱下自己的外衫替容瑾披上,那小姐要披着,我才能安心。
容瑾脸微微一红,低下头,几乎很难听到的嗯了一声。
一旁树丛忽然微动,里面窃窃之声宛若磨牙,啊——这个女人!她居然敢偷偷见弄月公子!可恶被她抢先了!还穿那么少——勾引人吗?!小点声——!会被听到的……阿嚏——嘘——半截喷嚏被憋回去,我就说别穿这么少……如果没有被容瑾抢先弄月公子的衣服就披在我身上了!什么啊,凭什么就给你披,我穿的也少啊——树丛后面一时几乎要打起来,外面怎么可能听不到……容瑾囧了,她们,她们……弄月低头笑笑,并无异常神色,只借口道,风凉了,似乎有些冷,我先回房去了,容小姐也不要站太久。
他颔首告退,容瑾拧着手中帕子,只让人愤恨又失去了一个机会!你们出来!这算什么意思?我才要问你什么意思呢!树丛后面的人腾地站起来,你打扮成这个胡骚样子想勾引弄月公子吗!?也不想想自己年纪比他都大!你自己呢?这种露肩的衣服,是良家女子穿的吗?要你管!自己都管不好来管人家!在嗓门一声比一声高之后,对话渐渐白热化起来,从两个人的争吵渐渐加入第三个第四个……最终下人不得不去禀报大夫人,小姐们打起来了。
聚贤庄这么多年不知来过多少英雄豪杰,还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不过只是一个初初崭露头角的小人物,到底是有多大魅力啊?大夫人将容瑾和容嫣拎到跟前,细细打量过最后动了手一身狼狈的两人,容瑾,你一向是很稳重的,怎么会跟妹妹打起来?容瑾低着头扭开,其实她不说大夫人也是知道的。
别太失体统,被人笑话。
——还有你,容嫣,已经有人来跟你提亲了,你又掺和些什么,赶紧去把这身衣服换了去,像什么样子!不要!我要嫁弄月公子!这一句话真个满堂皆惊,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么能……大夫人揉揉额头,厉声道:你们都先回房!聚贤庄庄主七位夫人儿女众多,大夫人并非几位小姐亲娘,但管理这个家,这些女儿的婚事她却是要管的。
管事。
夫人有什么吩咐?那个弄月公子什么来历?把他的情况给我摸摸,尽快回报。
弄月公子是什么人?弄月公子像是突然间从地里冒出来的人物,其貌可人,其风度难以小觑,而武功更是不可捉摸。
他从不讲自己来历,以他这般模样,倒是有不少人猜测他怕不是江湖中人,而是白龙鱼服,皇亲贵族。
猜测自然只是猜测毫无根据,大夫人不会轻信这些。
只是一听到弄月公子的年龄却微微蹙眉,十九?比容瑾倒是小了点……容嫣她是不会考虑的,跟容嫣提亲的是颇有名望的家族,这门好亲事自然不能推。
大夫人……好像还有几位小姐都……什么?大夫人叹气,还是算了,毕竟不知底细,何况怕坏了她们姐妹感情。
就这样吧,这件事不必再提了。
聚贤庄的小姐们还不知大夫人的决定,而此时回到房间的弄月却看到桌上一堆点心甜汤碗碗盘盘,轻轻挠挠脸颊……他,是不是该离开这儿了?弄月公子!出来!外面的一声叫嚣让弄月微微茫然,打开房门走出去,见几个颇不入流的江湖中人手持兵器正站在门外,怪不得弄月公子躲在聚贤庄就不肯出去,原来是胆小鬼躲在这里怕丢了小命儿吧!是男人就跟我们哥几个来场生死决斗,输了,把你的脑袋拿来!这么个白白净净的公子他们这些凶悍人物哪里放在眼里,取他脑袋是势在必得的——只是,弄月更茫然了。
他们说的,那都什么意思?不知几位是何人?我似乎不曾与几位有过交集,为何有生死决斗一说?咱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用装糊涂——江湖上关于你弄月公子的悬赏已经传遍了,哥几个就是冲赏金来的,在这聚贤庄我们给庄主面子不想闹事,你乖乖跟我们决斗,生死自负!……弄月疑惑,悬赏?要人要命?他有把什么人得罪到悬赏他的脑袋吗?请问几位,是什么人发出的悬赏?沧冥水榭!怕了吧?……——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