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终是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日子,胡清没来,胡氏没来,连那杨昊也是再没来过。
顾早却是觉得自己有些心神不宁,每日里竟似在盼着什么,只是待一日天光暗下,那心里的失落便似加重了一分。
这日晚间,待铺子里都打烊收拾妥了,顾早猛想起自己前些天做的那个香包还丢在三姐那里,便去了三姐屋子。
进去时,见三姐还坐在灯下在纳双鞋底,一边的柳枣因了白日里疲累,早已是睡了过去。
顾早一眼看去,三姐手里的那鞋底有些大,似是合那男人的脚,只略一想,便是有些明白了,当下也坐了过去,看着三姐做鞋。
三姐见顾早瞧着自己手上的鞋底,也不藏,只是朝她笑了下,又继续低头纳了起来。
顾早瞧见自己那日做的那香包还躺在针线盒里,伸手拿了过来,把玩着自己打起来的那祥云结,一时有些怔忪起来。
三姐抬头瞧了她一眼,抿嘴一笑,低声道:姐姐,你这香包可是给个人做的?顾早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将手伸到了桌下,望着三姐有些尴尬地笑了下。
三姐看了顾早一眼,微微笑道:姐姐你就不要再瞒我了,枣子前几日就跟我说了。
那个人他虽也是太尉府里出来的,只是瞧他行事,倒也不是个没谱的,对姐姐你又好。
我瞧你这些日子仿佛心思很重的样子,姐姐你若是对他也有意的话,为何不跟他说清楚呢?省得自己不痛快,也折磨了别人。
顾早万没想到三姐竟是说出这样一番话,见她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犹豫了下,终是叹了口气道:三姐,你不知道,他人虽是好的,只是……顾早没有说下去,三姐只略一想,便是已经明白了,笑道:姐姐,我本以为你真转了性子,成了个爽利的人,今日才知道你底子里原来还是和从前一样,遇事婆妈,下不了决断呢。
顾早一怔。
三姐叹了口气道:姐姐,我若是你,我便问问自己的心,到底是不是喜欢那男人。
若是不喜欢,那自不用说了。
若是喜欢,别说他家不过是个太尉府,便是那天上的玉皇大帝府,我和他一起又能怎样?便是真受些委屈,只要他心疼我,那也是心甘情愿的,谁教我喜欢着他呢。
顾早看着三姐,见烛火里她的面上带了笑意,正用那乌灵灵的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她平日里总觉三姐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小丫头嘴里此时说出的话,却真的直直入了她的心,叫她哑口无言。
顾早见三姐收了手上那鞋底的最后一针,咬断了线,瞧着那灯油也有些浅了下去,叮嘱了她一声早些歇息,见三姐点头应了,自己便攥了那香包回了屋子。
屋子里方氏已是鼾声如雷了,顾早躺进了自己的床,翻来覆去却是睡不着觉,眼前总是闪着那人对着自己笑的样子,又想起他那日在藤萝花架下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竟是乱成一片。
问问自己的心,竟连三姐也知道这样说。
顾早捏着自己手上的那个香包,叹了口气。
快要端午了,此时天气早暖和了起来。
东京城里御街两边的水沟近岸都种了桃、李、杏等果树,又错杂了各种杂花,此时远远望去,花团锦簇一片。
街上到处都是卖桃、柳枝、葵花、蒲叶、佛道艾等东西的。
方氏更是早早便指挥着开始备办着节令的物件了,百索、艾花、香糖果子、白团、紫苏、菖蒲、木瓜,至于粽子,更是必不可少的。
忙完了中午的饭点,顾早一家和沈娘子便围着个大木桶,用浸发的雪白糯米包起了各色的粽子,有那枣栗粽、荷香粽、豆沙粽、莲子粽、松仁粽、火腿粽等等。
因了家家端午都是要包粽子的,顾早倒也没想着趁那节令去卖一把粽子,包了这么多的花色,不过是想着到时候留出些送给大姐和青武学堂的石娘子家的。
三姐一边包着粽子,一边转说着顾早前些日子给她和秀娘说过的笑话:有一贾官人,想吃烧鸭,却是舍不得买,在街上铺子里看到油汪汪地烧鸭子怪馋人的,于是偷偷用手捋了了一把,五个手指头沾满鸭油,回去舔着手指吃了,被他婆娘晓得,喷了他一脸的口水骂道,你把手浸泡在水里洗洗,咱全家不就可以喝一顿烧鸭汤了。
三姐说得活灵活现,只把方氏沈娘子和柳枣逗得哈哈大笑,顾早坐在正对着铺子大门的方向,也微笑着在听,突地瞧见门口又探出个三蹲的头,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心竟是跳了一下。
见方氏几个正又竖着耳朵听三姐开始讲下一个笑话,便推说有事,走了出来。
三蹲瞧见顾早出来,从自己衣袖里摸出个和上次那药膏一样的盒子,递了过来道:我家二爷怕上次那盒已是用光了,叫我又送了个新的来,嘱咐你要一直用下去,那疤痕才会消掉。
顾早瞧着他手上的那盒子药膏,犹豫了下,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家二爷人呢,最近有些忙吧?三蹲笑嘻嘻道:前些日子陪了大爷外出公干,刚昨天才回来。
顾早哦了一声,接过了那盒子药膏,突地想起了那蹊跷事,便笑问道:三蹲,你最近可听你家二爷提过一个名叫胡清的人?顾早话音刚落,那三蹲便是笑得得意洋洋,张嘴便道:那个胡清,过段日子只怕就要去做野人了……只是刚说到这,却是突地似是想起了什么,自己捂住了嘴巴道:瞧我这嘴,二爷吩咐过不能和你提的。
顾早又催问了几句,只是三蹲那嘴这回却是闭得如同蚌壳,任顾早再怎么问都不肯吐一个字了。
顾早无奈,只得放了他走。
偏那三蹲又不肯走了,只站在那里眼巴巴望着她道:二爷方才还提了香包什么的,叫我问下你,他现正在街口的桥下等着呢。
顾早心中一动,想了下,终是叹了口气道:你去跟他说下,我明日要去城外金明池边的守道堂。
有什么话,明日里再说吧。
三蹲一怔,突地面露喜色,转身飞快去了。
顾早将那盒子药拢入袖口,这才进了铺子。
第二日一早,顾早便将昨日煮好的粽子每种都挑拣了几个放入食盒,用荷叶包了一只自己做的糟板鸭,又叠了水晶糕和茯苓糕各一扇,这才提了出去。
原来明日便是端午了,顾早想着青武到那守道堂入学,石娘子一直都是照顾有加,心中感激,便趁了这节令过去送点吃食,也算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顾早出了街口,叫了辆车往西水门去了,远远便瞧见那杨昊骑了匹高头大马正立在城门边,神色有些不安,似是在等人的样子。
顾早看着他,待车子靠到近前了,这才掀了帘子朝他笑了下。
杨昊看见顾早果然来了,又对自己笑意盈盈的,面上便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当下便打马跟在了顾早那车子的身边,出了城门一道往那金明池的方向去了。
因了日暖花开,今日天气又好,顾早干脆便将自己坐的那车的帘子都打了起来。
见一路过去都是三三两两外出游玩的人,既有男子,也有结伴而行的仕女,个个都是头上戴花,风流袅娜的样子。
顾早的车子行得不快,只是她身边不时有一些跨坐在骏马之上的年轻女子,有的头戴花冠,有的扮作男装,从她身边奔驰而过,身后追了些华冠锦袍的京中纨绔子弟,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
顾早瞧着有趣,想着那些女子虽是艺妓之流,只是那恣意潇洒的模样,便是后世的女人只怕也未必及得上,禁不住抿起了嘴,冷不丁抬眼瞧见骑在边上的杨昊正转脸望着自己瞧,也不避开他的目光,反倒是朝他笑了下。
杨昊昨日里得了三蹲的回报,听着竟是二姐破天荒地邀约自己今日里一道出城的意思,心中自是欢喜,只是想起她前几次的态度,又有几分惴惴,不知道那二姐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昨夜里自是心焦,好容易熬到了天光,一大早便到了那西水门等。
待见到顾早过来,对着自己最先露出的便是个笑脸,心中便已是笃定了几分。
又仔细看向她的颈间,只剩了一道淡淡的痕迹,再过些时日便应会消退,心中多日的牵挂便也是松了下来。
此刻见她也没躲开自己的目光,反倒是露出盈盈笑意,心中更是欢喜了起来,只恨不得立马便赶了那车夫走路,只剩自己和二姐两人。
如此行了约莫半个多时辰,那金明池已是近在眼前了,杨昊终是忍不住叫停了车子,打发了那车夫回去。
顾早下了车,见杨昊牵了马站在那里望着自己只是笑,想了下,终是说道:二爷,你从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我曾答应过待想妥了便回你。
今日叫了你出来,只是想跟你说下,我已是想妥了。
正文 五十六章 一吻之间顾早望着杨昊,轻轻巧巧如此说道。
见杨昊眉头猛地一抬,定定地看着自己,知他心中有些忐忑,微微一笑,从自己袖口里摸出个香包,递了过去,有些羞涩道:你从前看到的那鞋,是我家三姐给我做的,我自己是做不出那样的活计。
这个香包确实上不了台面,只是里面填塞了些茼蒿、艾草,紫苏,又有些香药,味道闻着还是可以。
你拿去应个景,只是莫要真挂出来。
杨昊接过了那香包,见黑色的底面上竟是用银红的丝线绣了个两重心,虽针脚看起来不大齐整,只是哪里还会注意这些,眼睛只紧紧盯着那个两重心看了一会,抬起头来,眼里已是满带了笑意,一下便拉住了顾早的手,连说话也是语无伦次起来:你……,这是……顾早任由手被他紧紧握着,面上含了笑道:二爷,你待我好,我自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如今我家刚来东京,我弟妹年幼尚需照应,此时我并无谈婚论嫁之心。
再过一两年,等我家都稳妥了下来,那时二爷如果还是有心的话,我自会嫁了你的。
若是什么时候觉得为难了,也自请便,我断不会是那纠缠不清的人。
杨昊听她说要嫁了他,心欢喜得便似要跳了出来,哪里还会请便。
只是再一想她的话,便又苦了脸低声央求道:二姐,你早些嫁了我,也是一样的,你家我难道还会不帮着你照应吗?顾早看着他,轻轻摇头道:二爷,我生性本就不喜靠人的。
若是现在就这样嫁了你,事事都要靠你照应,别人如何看待,那还只是小事,便是我自己,心中也会时时不安。
杨昊呆呆望着顾早,见她眼里虽是含了笑意,瞧着温柔可人,只是那说出的话,竟是叫他没法子拒绝。
心中虽是万分不舍,只是转念一想,如今好容易才算得了她一句准信,虽是时间久了些,总比从前让自己吊着个心不知要好多少了,又敬她的心气,当下握着她的手,笑道:二姐,我只是盼着你和我同心,如今得了你这样的话,莫说一两年,就是再长我也会照了你的意思等的。
顾早说了那话,自知有些叫人为难,便一直留心瞧他神色,起先明明是看他有些不愿的样子,不想到了最后竟是这样回复,虽只是嘴头说说,心中如何作想也未得知,只是也确是有些感动,瞧着四下近处无人,便靠了过去踮起脚尖往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这才笑道:那就多谢二爷宽宏大量了,奴家实在是感激不尽。
杨昊被顾早那一口亲得是魂飞魄散,又见她望着自己笑得含娇带俏,一颗心便止不住荡漾了起来,也不管青天白日的,伸出手便要将她捞进自己怀里,早被顾早闪避了去,提起方才放在地上的那个食盒转头笑道:二爷,我今日里是要去那守道堂拜望石娘子的,你自己先回去了吧。
杨昊瞧见后面走近了几个游湖的,只得按捺住,上前抢过顾早手上的食盒,吊在了马鞍一侧,这才笑道:我与守道先生本就是旧友,去年里不是还在他家吃过你做的蟹吗?今日正好一道去了,也讨一杯水酒喝下。
顾早见他定是要跟了去的,也不好赶走,只得依了他,两人沿着池边一路朝着山脚之下的守道堂去了。
杨昊不住瞧着顾早,也不说话,只是呵呵地笑,也不避讳旁人,一只手又已是伸了过来紧紧牵住了顾早的手。
顾早见他这样大的人了,此时竟也表现似个得了糖吃的孩子,心中一软,便也随他握着去了。
从那金明池到山边的守道堂,仍是约摸有一里的路,只是两人一路行来,竟是觉得倏忽便到了。
到了个山坳处,拐过了不远便是那守道堂了,顾早便停了脚步,要甩开杨昊的手,偏他仍是紧紧攥着不放,气得顾早顿了脚道:方才倒也罢了,都是些不认识的,到了这里,你还是要这样拉着我进去吗,好歹要给我留着点颜面。
杨昊见她面上虽是带了丝嗔意,只是方才因走了路的缘故,两颊微微泛起桃红,瞧着比那路边的野芍药还要娇艳几分,心中一动,忍不住便凑了过去低声道:二姐,你再亲我一口,我便听你的话放了手。
顾早见他竟是得寸进尺,气得抬起另只手便要打了过去,只是还没挨到他衣衫,便已是被他抓住了手腕,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是被他扯进了怀里,那杨昊低头便是亲上了她的双唇。
顾早吃了一惊,想要推开他,却是被抱得紧紧,自己竟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感觉他的唇轻触自己,似是鸟啄般的轻吻,心中便稍稍定了下来,想着亲过了也就放了。
哪知那人却似是得了滋味,竟又探出舌尖轻轻舔着自己的双唇,带了微微的湿意,又有些麻痒,顾早忍不住嗯了一声,那人却似得了鼓励,一下子又将舌尖探进了她的口里,缓慢轻柔地碰触起了她的,不停吸吮起来。
顾早脑子里轰轰作响,只感觉到他的吻从起先的轻柔慢慢变得激烈起来,到了最后竟是要将自己整个吞咽下腹的感觉了,全身软得连气都透不出来了,那人这才放开了她。
杨昊低头望着自己怀里的顾早,见她眼似横波,脸上一片艳红,双唇微微张着,因了自己方才的亲吻还润泽一片,泛着莹润的光,只觉自己已是肿胀得难受,忍不住便又将她按了过来贴近自己,低低地叫了声她名字。
顾早刚刚喘过了气,便又感觉到了他的勃发,吓了一跳,挣扎着带了丝恼意道:二爷,快放了我,青天白日的你就不怕被人撞见?杨昊瞧着顾早确是有些着恼的样子,怕她又要翻脸,只得松了力气,顾早已是挣脱开了他的搂抱,狠狠瞪了他一眼,自顾拐过了山坳过去了。
杨昊呆呆站在那里,回味了半晌,突然牵了马追了上去,低声笑道:二姐,青天白日里不行,那什么时候才可以?顾早见这人得了三分甜头竟是不知道收敛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理他,自己朝前走去。
杨昊心有不甘,只是瞧着前面便是那守道堂了,不敢造次,只得咳了一声,慢慢地也跟了上去。
那石娘子今日里正趁了日头在外面晒些衣服被子,远远看见一前一后走来了两个人,仔细一看,认出了人,急忙迎了上来,牵住了顾早的手便笑道:顾家二姐,你上次让青武捎来的那一坛子糟油,我这里几个邻人吃了都说好,日日里念叨着盼你过来教下怎么做呢,居然真的来了,快教下我,我明日里也好去当回先生。
顾早笑着应了,那石娘子又转向了杨昊,行了个礼,这才笑道:自打去年来过一回,杨二爷就都没再来过,我家那位时常念着呢,今日一道来了,我叫他早些散了学,一定要喝几杯薄酒再走。
说着已是将两人都让了进去。
杨昊急忙道了谢,又说了些客套话,顾早瞧他此刻早没了方才的那无赖相,竟又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忍不住眼睛便弯了起来,不料被那杨昊一眼瞧见,见他又是盯着自己不停瞧,怕被石娘子看出端倪,便提了那个食盒,借故拐到后面厨房里。
杨昊见佳人离去,心中虽是怏怏,只是面上也不敢露了出来,只是坐在那里,没一会石介过来了,两人寒暄过后,又被石介邀请去那屋后山边的竹林里煮茶,这才收了心思,一道去了。
石娘子转到厨间,见了顾早便笑道:今日留那杨二爷喝酒,你是个会做菜的,少不得也只好麻烦你了,我便给你烧下火。
顾早也不推辞,应了下来。
因了明日端午的缘故,瞧着她家厨房里菜色也是备了不少,两人商量了下,便动手要做几个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