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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下)

2025-03-29 02:28:23

公子——初夏惊叫了一声,接着是一声野兽咆哮,响彻山林,一道巨大的黑影扑过来,竟将那人扑翻在地。

公子重又拾起渔阳剑,却见那母豹嘶吼着咬断那人喉咙,又要扑向初夏。

他喝道:扔掉小豹!那人的热血溅了初夏一脸,她原本已是吓傻了,闻言便将手中小豹子一抛,接着身子一轻,已经被公子揽在怀里,急速往后掠开。

那母豹原本是在豹穴内与那人缠斗,却因幼子失踪,便从山洞后遁走了,在这山林间百般寻找。

那人便伤痕累累的跃下来,恰好制住初夏。

哪知母豹伏在暗处,却见到初夏抱着自己的幼子,当下便疾扑过来。

豹的力道何等凶狠,兼又关心幼子,登时便将那人掀翻在地,恰好救了初夏出来。

那母豹因寻到了幼子,又朝众人示威般嘶吼了数声,转身离去了。

却落下天罡杀手诸人,委顿在地,再无反抗之力。

公子此时不再放开初夏,却悄声命她:闭上眼睛。

他见她依言闭上眼睛,剑起手落,转眼便只剩下何不妥一人。

渔阳剑犹自滴血,沾湿了何不妥的衣襟,公子看着他,轻声道:自二十年前惠风大师之死,直到今日,武林中多少豪杰命丧你们天罡恶贼之手。

我费时五年有余搜集你们资料,直到今日,始克功成。

何不妥咳出一口血,惨然而笑:胜者为王,你多说何益!公子亦不再多言,剑尖往他胸口刺下。

何不妥挣扎数下,口中含了鲜血喷出,却低声怪笑良久,直至死前,方轻声道:君夜安,你知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么?公子脸色微变,那何不妥却已命断气绝。

初夏耳中听闻外间再无动静,方才睁开眼睛,却见身子起伏,竟落在了小镜湖的另一头,不复方才杀戮惨象。

公子缓缓将她放在地上,她这才看到,他一身白衣,却沾满了鲜血。

极细的月光筛落下来,星光粲粲,衬得这方湖泊美丽不可方物。

噩梦至此方止,初夏独自一人抱膝坐着,埋首在双腿间,似是努力平复心境。

初夏……公子的声音。

她仿佛不曾听见。

初夏,看着我。

初夏倏然转身,浑身都在颤抖,一把摘下手中的镯子,狠狠砸向那人:君夜安!你骗我!她本就不会武功,身上又负着伤,力道并不大。

公子却没有躲开,任由那镯子砸到自己额上,一动未动。

你!你骗我说什么没有危险!你大爷的!我差点就——初夏抹抹眼睛,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你这个骗子!骗子!公子夜安的表情微起涟漪,只定定看着她,看她嚎啕大哭,大发脾气,骂声不绝,却并不阻止她。

初夏本就力竭,又大喊大叫久了,后脑上伤口又迸裂开,神色便渐渐的委顿下去了。

公子踏上了一步,不容置疑的将她抱进怀里,低低的在她耳边道:消气了么?他抱得很紧,只左手便扣住她的腰,让她丝毫不能动弹。

初夏……他的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脊背,顺着那柔和的弧度,反复的抚慰,小丫头,这一次,是我顾虑不周。

初夏渐渐的将嚎啕转为呜咽,抽噎不止。

初夏,就这样,不要动。

他柔声道,手指却渐渐托上她的后脑,将药膏涂上去。

初夏听闻此言,却忽然转头,狠狠一口咬在公子脖颈间,死不松口。

公子吃痛,却依然耐心的抚着她的后背,什么都不说,直到足足小半盏茶时间,方轻声道:还有力气么?要不要换个地方咬一口?初夏满嘴血腥,慢慢放开他,低垂着头,轻声道:我想去湖水中洗洗身子。

公子缓缓放开她,却温言劝阻:湖水很冷。

她并没有再争辩,只是一步步走向宁静的湖水。

公子站在她背后,凝视她的背影良久,方转过身,似是闭目忍耐。

初夏一件件脱去了被撕烂的衣服,赤足走向小镜湖。

□的身体触到湖水的时候,还是极凉的,凉得她打了个冷战。

可她并不惧怕这样的寒意,以手掌掬起湖水,缓缓的淋在身上。

粘稠的血,刺痛的伤口,以及被那个男人触碰过的地方,她洗得很慢很慢,慢到浑身都在发抖,体温变得冰凉,却还是在用力的搓揉。

公子啊公子……那日在书房,你指着舆图,早早的告诉了我青川河的小镜湖,是因为你早就料想到了,我会被天罡的人劫走吧?被带走之时,我不惊慌,扔下手镯,与你约定朔月之期;被打骂之时,我拼命忍耐,一天天的拖延,直到引他们至小镜湖——我相信你定会来救我。

你果然来了,你料事如神——可你曾料想到么?我会被人施虐、又几乎被人□,竟至三番五次的想要寻死?天边月光渐凉,初夏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怔怔的想着,浑身上下,究竟还能有什么,是滚烫的呢?神智渐渐的有些模糊,她整个身子滑进湖泊中时,岸边的公子涉水而来,一把将她抱离了水面。

初夏早已脸色泛青,浑身上下冻得像是冰块一样,公子左手将她抱在膝上,脱下外衣罩在她身上,右手自袍伸入,贴在她的背后,疾运内力。

过了良久,输入她体内的内力运转了数个周天,才听她低低咳嗽了一声。

似是醒转过来。

公子心下微喜,俯身看去,却怔怔然。

这是他的初夏,却又仿佛不是了。

他熟悉的初夏,最初一见,是喜欢她干净的眼神。

不会有人夸她绝色,容貌不过清秀而已。

他甚至能说出她的缺陷——鼻子稍嫌塌陷,眼睛并不算大,而颧骨微凸。

而此刻,月光下初夏的睫毛长而微卷,仿佛是春花花瓣间的蕊丝儿,鼻尖秀挺,唇角微微翘着,原本惨白的唇瓣多了些血色,娇嫩欲滴。

而慢慢睁开的一双眼睛——这或许是他见过的……最黑最亮的一双眼睛了。

光华流转,竟只能用美丽两个字来形容。

初夏的眼神依然有些失焦,仿佛不能辨出远近,迷迷蒙蒙的睁了一会儿,又渐渐闭上了。

公子的手指抚上她脸颊上那淡淡鞭痕,有片刻的失神——这的确是他失而复得的初夏。

哪怕她一直小心隐藏着形貌,哪怕他知道,她不会立刻原谅自己。

初夏醒转的时候,才发现这小镜湖边,漫山遍野皆开着杜鹃。

深红,瑰紫,淡黄,仿佛只是一夜之间,这天地换上了新的容颜。

阳光落下来,晒得身上暖烘烘的,初夏摸摸后脑,疼痛之意大减,那伤口竟然已悄悄结痂了。

她爬起来,环顾四周,却并未看见人影。

身上的白色长袍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一场梦。

他……必定还在这里,初夏忽然记起昨晚的一切,满口的鲜血,冰凉的湖水,然后……就是去只觉了。

初夏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的低头一看,白色长袍内的里衣还在,只是……似乎并不是自己的。

因为太大,袖口处还被人折了几折,倒像是戏台上的水袖。

谁替自己换了衣裳?换的是谁的衣裳?她又走出了数步,却看见公子背对自己,赤着上身,立在小镜湖边,后背上一条条的血痕,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他似是在给自己清洗伤口,只是那些伤口皆在后背,不易触到的地方,动作便有些艰难笨拙。

初夏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昨晚他沾满血迹的白袍……那些不止是对头的血么?她一时间又有些困惑,那此刻自己身上的衣物,又怎的这样干净?走得近些,看得见公子背后的伤口,细长,却又切入肌理,微微一个动作,便贲开得厉害些,很是可怖。

初夏走至湖边净了净手,有走至石壁边,细细查看了,方才拔下数株紫根圆叶的植物。

公子依然背向她,并未说话。

她也一声不吭,嚼了嚼那些叶子,替他敷在伤口上,左右看了看,又去取了自己昨晚脱下的衣物,撕成布条替他包扎。

公子比她高足足有一个头,初夏处理他肩膀处的伤口,便颇有些吃力。

只是她并不想开口,便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他果然坐下了,微微低着头,黑发散落在肩前,叫人看不清神色。

他的肤色是淡淡的小麦色,背后的线条颀长紧实,初夏初时心无旁骛的替他包扎,倒不觉的什么,只是到了最后,忽然想起自己穿着他的衣裳,脸上便微微一红,下手便不知轻重了,指甲轻轻刮过一条伤口,公子似乎轻哼了一声,你——你哪里来这么多伤?初夏心里一慌,脱口而出。

这句话打破了尴尬却又默契的沉默,公子轻描淡写道:昨晚不小心伤的。

昨晚被诱入战甲,他虽硬闯出来,身上还是留下十数处割痕。

初夏沉默了一会儿,讽刺道:你不是很厉害么?怎会被伤得这么厉害!公子却并不生气,却未答话,一时间两人又是无语。

最后的一处伤口,却是他颈边的牙印了。

初夏想起昨晚自己气急,那一口咬得毫不留情,深且重,如今伤口处齿印宛然,伸手便拿草药去敷。

公子却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低低道:此处不用了。

初夏身子一僵,从他手中抽出手来,转身离开。

她蹲在湖边洗手,指尖触到湖水,仿佛拨乱了一方明镜。

湖中的倒影支零破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这是张真真切切的脸。

没有自己调制的胶水和软泥,什么都没有。

她倏然转身,公子站在自己身后,与往常一般看着自己,温和,澹然,没有丝毫异样。

你看到……我了?他的眼神很深邃,叫觉得人触不到底:昨晚就看到了。